水家金釵 第5章

「唔……呵……」

第一道陽光照時房內,水步搖就醒了。高舉雙手伸著懶腰打呵欠,眯起的眼被刺眼的陽光給照耀得睜不開。

等等!

「太……陽?」她的語氣有著不確定。

難得放晴。

水步搖沒有閑著,清早醒來見到久違的陽光,立刻招來孟安蕊。

「你知道在哪可以找到巴圖對吧?」

「巫女大人想找王子?」孟安蕊特地強調「王子「這兩個字,希望借此改變她對巴圖的稱謂。

「是的。」她頷首,隨後又補了一句︰「迫切。」

「王上這個時間應該是在書房批閱奏折。」

「知道了。」水步搖揮揮手,從被褥里跳了起來,「可以麻煩你替我張羅一下?我想清洗。」

「是。」孟安蕊應聲退下,沒多久便替她弄來一盆清水和新的綾布給她清洗。

嗯,看來巴圖真是找了個听話的好婢女呀!

至少孟安蕊不會拒絕她的要求,也不會假裝听不懂她的話。

水步搖快速的打理好自己的儀容,換上孟安蕊替她找來的新衣裳。

自從孟安蕊來了之後,她在南蠻的生活終于稱得上是步入常軌,要不一直以來她都是隨便吃,隨便穿,找到什麼用什麼。

「好了,走吧。」

「請等一下,巫女大人。」孟安蕊恭敬地喚道。

「怎麼了?」水步搖佇立在樓梯口,回頭看著她,滿臉問號。

「奴婢失禮了。」孟安蕊爬起身靠向她,「之前奴婢就想說了……這衣裳並不是這樣穿的。」

一直都是這麼穿,水步搖從來不知道自己穿錯。

「穿錯了?」任由孟安蕊在身上’動手動腳’,她只須負責把兩手高舉起來,不防礙她就好。

倘若是四姐水綺羅的話,必定能穿得更正確整齊才是,畢竟她可是號稱沒有任何一種衣服不會穿的艷府水四當家。

而她則是對珠寶首飾這些東西在行,且能夠一眼分辨出寶石真偽和優劣的能力,是以大姐才會派她來找金礦。

「好了。」孟安蕊系好最後一個蝴蝶結,躬身退到一邊去。

「謝謝。」水步搖毫不吝惜地祭出感謝的笑。

孟安蕊微微一愣。

「這是奴婢應該做的。」她沒料到巫女大人會說謝謝,吶吶地開口。

水步搖擺擺手,率先走下樓梯,接著才由孟安蕊領著她前往巴圖所在的書房。

說是書房,其實也算得上是另一間小樓。

「我記得巴圖住的是一間有金龍盤踞的樓宇……」她盯著小樓,發出疑惑。

「這間是王上專用的書房。」不知不覺間孟安蕊也懶得糾正水步搖的「無禮「,放任她直呼王上的名諱。

反正連王上也沒說什麼,她一個下人又能如何?

「這樣啊……」這片山頭高低低的小樓可不少,若每一幢都有不同的功用的話,一天光在這些小樓里進進出出,不也挺煩人的?

水步搖彷佛劉姥姥進大觀園東張西望,眺望著更遠處的小樓,忍不住暗叫不可思議。

「巫女大人請稍等,讓奴婢進去向王上請示。」孟安蕊擋在小樓之前。

「咦?真麻煩。」要見他還要請示?

孟安蕊對她的話置若罔聞,微微欠身便轉身進入小樓內。

水步搖站在小樓外沒事做,只好在環繞著小樓的回廊打轉。

「咦……你是……」指頭點點唇,水步搖看著眼前有些眼熟的女人,明顯陷入沉思。

「王後。」一旁的婢女低聲提醒。

「對、對!你是王後。」水步搖終于從腦海深處挖出記憶。

她就是婚宴上被冊立為後的女人。

王後點綴得細致的五官扭曲得猙獰,不過很快恢復。

「巫女大人……」

「你也是來找巴圖的?」王後甫開口便被水步搖不識相的打斷。

如果是這樣的話,還好孟安蕊先進去通報了,她至少不用多等王後一個。

王後漂亮的五官又扭了扭。

「你、你你你……」婢女驚訝得合不攏嘴,不敢相信水步搖竟敢這樣直呼王上的名字。

「怎麼了?」水步搖面露不解,從來沒想過自己的稱謂有問題。

「你……」

「啊!」水步搖一個擊掌,再度打斷王後的話。」你請示了嗎?听說要見巴圖還得先讓人去請示,真是有夠麻煩的。想我以前見皇帝爺……父皇都不用那麼麻煩。」

這下王後的臉色簡直鐵青到不行。

婢女觀察著王後的表情,一邊小心翼翼的解釋給水步搖听,「巫、巫女大人……這是必須的,因為是王上啊……」

「是這樣嗎?」她喃喃念著,還是頗有微詞。

「巫女大人,可以進去……」孟安蕊一出來就看見王後,頓了頓,隨即朝她行禮,「王後,日安。」

發現是孟安蕊,王後的臉色更是大變。

「孟安蕊……」一手指著她,王後滿臉不敢置信。

孟安蕊垂首佇立在水步搖身側,沒有多說半句。

水步搖看看孟安蕊再看看王後,視線在兩人之間打轉,好奇的問︰「你們要敘舊嗎?」

「這麼多人是在干嘛?」

听見外頭吵雜的說話聲,又等不到水步搖進來,巴圖踏出書房才發現外頭的院里站了一群人。

「喔,你出來啦!」隨意的揮揮手,水步搖輕松得像在跟老朋友打招呼。

巴圖漠然的黑眸掃過在場每一張臉,最後停在那張艷冠群芳的朝氣小臉上,冷酷嚴肅的神情在見到她時,瞬間軟化了不少。

「你在做什麼?」

水步搖指著自己,一臉莫名其妙。」來找你呀!」

罷才孟安蕊不是進去請示過了嗎?

「其他人呢?」巴圖從頭到尾視線沒有離開過她臉上,話卻是對著其他人說的。

「臣妾……」

「這還用問嗎?來這里不是找你,難不成是來逛市集?」水步搖不知道第幾次打斷王後的話,殊不知王後早已氣得牙癢癢,恨不得撲上去狠狠咬她一口。

「你……」巴圖終于看向王後。

「賽娜。」怕水步搖再打斷,王後急著提醒巴圖自己的名字,同時眼帶殷殷企盼,盼望巴圖接下來要說的話。

「沒事就下去。」熟料,巴圖僅是淡淡的說。

霎時,賽娜的表情仿佛受到了嚴重的打擊,卻又不能吭聲,末了,只好斂禮退下。」臣妾告退。」

看也沒看賽娜一眼,巴圖旋即轉過身,不忘對杵在那兒發愣的水步搖喊︰「進來。」

水步搖在邁開步伐和賽娜擦身而過時,眼神對上

咦?是錯覺得嗎?她怎麼覺得王後在瞪他?

不自覺的停下腳步,她轉身看著賽娜離去的背影。

「你又在干嘛?」早踏進書房里,巴圖不耐的聲音傳了出來。

偏著小腦袋頓了頓,她遲一步才回神,「來了。」

對了,現在不是去懷疑別人是否瞪她的時候,她還有要事要做。

「有事?」

水步搖唉踏進書房,巴圖便先聲奪人。

原本正欲說出來意,被他這麼一問,心里的反抗意識立即強出頭,話鋒一轉,她反問︰「沒事就不能來找你?」

「可以。」巴圖放下手中的奏折,薄唇拉開一抹惡意的微笑,「我會考慮把你趕出去。」

打從孟安蕊告訴他巫女大人想見他,便令他一陣心神蕩漾,坐立難安。

這是她頭一次主動前來找他。

僅是如此,處理國家大事時痛恨別人打擾的他,破例答應見她。

他會如此縱容她的原因,只是因為她生得像玄翠?

老實說連他自己都開始不確定了。

「這麼小心眼。」水步搖皺了皺小鼻子。

「是你打擾了我處理政事的時間。」只是他嘴上仍不留情,目光始終瞅著她不放。

「那你剛剛怎麼不趕我走?」就方才的情況來看,被趕走的是自己,她也不會太驚訝。

畢竟一邊是妻子,一邊是個長得像背叛過自己的’仇人’,怎麼想也不該是她留下。

巴圖雙眼一瞠,瞪著她又無話可說。

他說不出自己因為她的到來而感到開心,更不願承認。

「有話快說。」背往後一靠,他雙手交抱在胸前,一副驕傲的神態,看了令人……忍不住想揍他。

水步搖花了好一番功夫才忍住拳頭,沒往他臉上招呼。

閉上眼楮做了個深呼吸。待她重新張開眼,水女敕的小嘴輕啟……

「我要種睡蓮。」

她說什麼?

巴圖怔忡,一時間無法確認自己听到了什麼。

「我要在日夜樓里重新種養睡蓮。」像是怕他沒听清楚,水步搖說了又說了次,這次說得更仔細。

她要重新栽種睡蓮……

「不行。」巴圖想也不想立刻拒絕。

「為什麼?」甜美的笑臉垮了下來。

「沒有為什麼。」他低下頭,重新拾起奏折。

「那就讓我種。」

「不可能。」嚴厲的口吻表示不用再談。

他說不可能就是不可能,沒有理由!

水步搖猛地一窒,兩頰鼓鼓地嘟起嘴來,眼看就要發飆,偏偏巴圖決定采取眼不見心不煩的對策,壓根沒看見。

蓮足輕輕一蹬,綾羅罩衫飛揚飄逸,水步搖的身影在空中顯得輕飄飄的,像只展翅而飛的鳥兒般輕盈。

粉綠色的漣漪在巴圖的眼前蕩漾開來。

「你……

正欲開口的巴圖一抬首,就見她用盡全身的力量重重地踏在案上,雙手叉腰,以比他更’高’的姿態由上往下俯視著他。

「我、說、我、要、種、睡、蓮!」

晶亮的水眸,染上攝人的光彩璀燦而絢爛,令巴圖移不開目光,緊緊的被吸引住。

明明是怒容,但那份執著不服輸的堅持,讓她美得不可思議。

一股莫名的感覺纏繞心頭,擄獲了他。

他知道自己的心在動搖,隨時可能會把持不住答應她。

「懂了嗎?」她用強勢的語氣,企圖趁他恍神的時候將事情給定案。

「不行。」困難的收回視線,巴圖在最後一刻拉回理智,才沒被她給蒙混過去。

雖然不了解她為何這麼要求,但他不能答應。

啊可惡!

水步搖心里發出氣結的吶喊,差點抓著頭發猛搔。

「不管!你一定要給我一個理由!」為了阻止他埋首回工作中,軟綿綿的小手一把揪起他的衣襟,逼他正視自己,不想被忽視。

迎視她堅定無比的目光,巴圖懷疑自己還能不能再次堅持已見,不被她給「誘惑「。

「別像個孩子吵吵鬧鬧的。」他淡聲道,人還掛在她手上,倒沒有推開她的意思。

或者可說他還滿喜歡這種被她全心全意注意的感覺,至少這一刻她的眼里只有他的存在。

「這麼說你答應我了?」她的雙眼立刻盈滿期待光彩奪人。

巴圖望著她,眼眸閃爍,想要躲避她的目光。

「當然沒有。」再度別開眼,他口吻淡然地說,同時揮開她的雙手。

他有不想答應的理由,可是沒必要告訴她。

「理,由!」她堅持,不肯輕易從桌上下來。

「沒有理由。」他簡單的道,一邊抽出繡鞋底下的奏折撫平。

「那就原因。」她退了一步,仍大剌剌地霸佔桌面。

「沒有原因。」他仍是拒絕,沒有趕她,只是清出一波空位,大筆一揮立刻批完一份奏折。

「算了。」水步搖從桌上一躍而下。

聞言,巴圖挑眉,這會兒不抬頭也不行了。

沒道理這個固執的小女人會在這關頭輕易放棄,她絕對是在打什麼鬼主意。

「我先走了。」背著他,水步搖揮揮手就要走出書房。

「慢著。」巴圖的聲音由她身後傳來。

「有事?」她沒有停下腳步。

「我說,慢著。」話落,巴圖人已經擋在書房門前。

繡鞋在距離他三步的地方停下,水步搖的神情泰然自若,完全看不出方才的焦躁煩慮。

「你在打什麼主意?」這下他更確定了事有蹊蹺。

「什麼打什麼主意?」

「我不懂你的意思。」螓首一偏,她一臉困惑。

「你不可能會這麼簡單放棄的。」這女人裝傻也要有個限度,這麼明顯還想跟他強辯。

「你能不能不要那麼煩人呀?」用手指掏掏耳朵,她一副嫌他麻煩的表情。

到底是誰比較煩人?她還真敢說!

咬緊牙根,巴圖太陽穴上的青筋抽搐,忍了忍,好不容易才克制自己的情緒,故作鎮靜的問︰「你到底為什麼想種睡蓮?」

可惡!他就是沒辦法不管她!

一想到拒絕她後可能會看見的沮喪神情,他就沒來由的心頭一陣悶窒。差點松口答應。

炳,早這麼問不就得了嗎?

正在想該不該轉身裝作不在乎離開的,看來這樣的刺激已經夠大了,水步搖在心里竊笑。

「我跟……」正想老實說出和天海的約定,她突然想到在巴圖面前提起天海似乎是種火上加油的舉動,要是說了,無疑是給他拒絕的借口。

她立即改口︰「日夜樓里不是有許多放著生苔的水缸,听說原本是種睡蓮的,所以我想重新栽種睡蓮,不然擺在那里也很多余。」

想到那些水缸,巴圖的心情瞬間蒙上了一層烏雲。

「在日夜樓里的東西沒有一樣是多余的。」他的口氣轉冷。

「我也是這麼認為。」沒有被他的氣勢給嚇倒,水步搖露出顛倒眾生的燦爛笑顏,反而讓臉色陰沉的巴圖備感困惑,弄不懂她在打什麼主意,卻也無法對她生氣。

「所以才要讓那些水缸重新有用啊!」她語調輕快的下了結論。

巴圖窒了窒,早已想到要用什麼話來反駁,卻沒料到她會這麼說。

他一直不讓人去踫那些水缸,也沒有重新栽種睡蓮,不管他如何維持日夜樓的干淨整潔,只有那里的睡蓮是無法被重現的,因為,那些睡蓮都是玄翠親手栽種的,如果假他人之手,就沒意義了。

只有這一點,無論如何無法重現。

她知道嗎?否則怎麼會想重種睡蓮?

他的目光盯著那張粉女敕女敕的小臉,閃耀著紅潤的光澤,滿臉期待的等著他做出最後決定。

她似乎總在他面前揚起令他目眩神迷的笑,不知道是為了逼他答應還是討好他,但他卻有種甘之如飴的感覺。

由她來種的話,也許可以也不一定,但是

「隨你。」心里仍矛盾得想不出答案之時,他听見自己如此回答。

咦?他說了什麼?

「謝謝。」她立刻開心地道謝,不給他反悔的機會,「還好問了。」

就知道他會說好。

倘若沒徵得他的同意擅自種起睡蓮的話,她有預感被發現後,巴圖絕對會大發雷霆。

銀鈴的笑聲回繞在他耳邊,巴圖怔愣,黑眸凝視著她,全然說不出話來。

她笑了。

雖然她一直都在笑,但是笑容多變,每每瞬間都會有些微的不同融入她的笑容,卻只有現在的笑最美最真切。

是因為他被迫答應了她的要求?

「你……」他的聲音有些沙啞。

「嗯?」听見他的呼喚,水步搖隨即綻開一抹坦率的笑靨。

嬌媚得像朵花,在黑暗中綻放的花。

她是第一個會如此對著他笑的人,就連玄翠看到他也都是正襟危坐,面容肅整的恭敬模樣,使他有點好奇在她眼中他是怎樣的神情。

「巴圖?」喊了她又沒反應?

水步搖盯著他,三兩下跳進他觸手可及的範圍,在他眼前直揮手。

「嗯?」他心不在焉的應了一聲,整個人還沉醉在她散發出的甜美誘人中難以自拔。

「你在發呆?」

嬌軟的嗓音近得仿佛貼著他耳際低喃,巴圖猛一回神,她就近在咫尺,嬌俏的倩影映滿了他眼底。

「我……」幽暗的眸心閃著灼亮的光芒,直直看進她眼底。

瞬間,水步搖的心跳加快了一些。

小手撫上心口,啊……又是這種感覺。

心跳不受控制的跳動著,眼前的他四周有著一股迷霧般的氛圍,連帶著她的眼里也顯得有些迷濛。

「有花……」她喃喃道。

「哪來的花?」巴圖蹙起眉心。

「啥?」水步搖一副傻愣愣的模樣,還沒回神。

她憨傻的模樣差點住房難也把持不住的去踫她。

大掌在身側握得緊緊的,巴圖整了整思緒,然後板起臉,故作沒事樣的問「沒事了?」

「嗯。」靈動的眼兒仍在他臉上打轉,她滿不在乎的回答,「暫時。」

這話是什麼意思?

她還有什麼事不能拿來煩他的?

巴圖怪覷了她一眼。

奇怪的是,他倒不是真覺得煩,甚至有些期待。

唉,他越來越不能理解自己是怎麼想的,不過……

「別拿這類的問題來煩我。」他打開書房門,趕人的意思清楚明白。

水步搖嘟起嘴,本想反駁什麼,最後又聳聳肩踏出了書房。

砰!

房門用力的關上。

她氣悶的回過頭,對著房門做了個吐舌的鬼臉,怒氣騰騰地踏著重重的步伐離去。

待腳步聲遠離,巴圖才打開窗子,望著那抹粉綠色的身影離去。

倚在窗邊,他的眼色異常陰暗。

這樣就好,他不希望她越來越像玄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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