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家千嬌 第1章(2)

馬車噠噠搖晃在千里坡仿佛怎麼也走不完的小徑上,水綺羅坐在車內凝視著干淨得發亮的鏡面,腦海里思緒百轉。

已經三個多月了。

她由娶親的隊伍逃走過了好長的一段時間,身上的盤纏就算再節省亦會有用完的時候,如果向晚再不答應替她畫張繡圖,這下連回長安京的旅費也會成問題。

「早知道在湘繡城就該跟丹兒調度一些銀兩來用。」水綺羅喃喃念著自己粗心,可思及替自己遠嫁湘繡城的五妹水蔻丹,又忍不住泛起一抹溫柔的笑靨。

她原本還擔心丹兒是不情不願嫁過去的,但在看到向來以發愣為己任,不使用「高壓」手段絕不清醒的丹兒臉上那多情多惱的神情,她知道就算一開始多不願,如今用十輛馬拉的車也無法把丹兒帶走。

因為丹兒已經把心留在那里了。

心思繞著許久未見的家人打轉,水綺羅漫不經心的踩著踏腳凳下了馬車,盛夏艷陽高照,刺眼的陽光讓她眯起了眼。

「湘繡城應該是好天氣吧……」

「相知道不會去看看。」另一道不識相的聲音響起。

水綺羅不悅地閉上眼,從一數到十之後才睜開。「你是怕見不到明天的晨曦,所以一大早便爬起來曬太陽嗎?」

真難得見他踏出那間破茅屋。

「我怕見不到今天的月亮,特地起了個大早等。」不把她惡意的揶揄放在眼中,向晚用更辛辣的自嘲式語氣反駁。

聞言,水綺羅也無話可說了,「那可真早。」

「你不也很早?」輕佻的調性一如往常,向晚坐在門前的破椅上,難看的臉色在陽光照射下更加顯眼。

水綺羅看了看四周,挑了個離他不遠也不近的位置,倚著矮竹籬,打開酒壺連酒杯也不用了,直接對口暢飲。

「蘭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來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處是他鄉。」向晚沉吟著,「酒這種東西合該細細品嘗,瞧你這般牛飲,又怎能喝出酒的美味香甜?」

「天若不愛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愛酒,地應無酒泉。天地既愛酒,愛酒不愧天。」水綺羅又喝了一口,「我這不是牛飲,而是對酒表示敬意的一種方式。」

「想死也不是這麼喝的。」向晚的話越發毒辣。

「人生有酒須當醉,何曾一滴到黃泉。」水綺羅當著他的面搖搖指頭,像個夫子一般對他諄諄教誨。

看來就算閻王爺來找她要命,她也會先喝完手中最後一壺酒才願意走,或許九泉之下還能見著她和閻王爺劃酒拳呢!

向晚挑起濃眉,撐起病弱的身子,緩步走向她。

水綺羅默然地瞅著他,看他雖然腳步不穩,卻仍堅持不使用拐杖,靠自己的力量走向前,在離她三步遠的距離踉蹌了下。

她沒有去扶他。

這個驕傲的男人不會樂意她多事的。

好不容易走到她面前,向晚的氣息凌亂不已。

「酒。」他伸手向她討酒。

水綺羅愛喝也是海量,並不表示她不樂于分享,以往在家時,只要她得到什麼陳年老酒一定最先同手足們分享,可惜他們對酒全敬謝不敏。

話說回來,這男人雖然病得快死掉了,喝起酒的海量可不輸她,雖然是一小口小口細細品嘗的類型,倒也不失為一個好酒友。

「喏。」她大方的讓出喝了幾口的紹興酒。

向晚一雙眼眸直勾勾的望著她,像是示威一般,仰首就是一口。

這會兒換她挑眉了。

「你不是都秀秀氣氣的喝?牛飲是品嘗不出酒的甜美風味的,怎麼馬上就拿石頭砸自己的腳?」她故意用他的語氣說話。

「你住在湘繡城?」向晚不理會她的嘲諷反問。

經過三個月的時間,他頭一次問起她的來歷。

「艷府水家在長安京。」水綺羅白了他一眼。

真是的!不是早跟他說過了嗎?

「你剛剛說的可是湘繡城。」他堅持自己听見的。

「我只是談湘繡城的天氣,又沒說我住在湘繡城。」

「既然你住在長安京,干嘛關心湘繡城的天氣?」他像在繞口令似的繼續拋出問題。

這男人今日和她對話的興致頗高。

「我有個妹妹嫁到那里,關心一下不成?」

「我以為你只關心你的酒。」嘴角勾起笑痕,他又喝了一口。

「身外之物,要多少有多少,妹妹卻只有一個。」當然還有其他手足啦!只是遠嫁的就屬五妹。

她可以不惜千方百計,不擇手段的去得到想要的東西,卻無法失去任何一個家人;跟血濃于水的至親一比,那些身外之物她看得很輕。

聞言,向晚先是眯起了眼,隨後別有所意的覷了她一眼,難得沒有同她拌嘴。

他沒開口,她自然沒有接話。

霎時,杳無人煙的千里坡安靜無聲,連蟲鳴鳥叫也沒有,徒留他們兩人佇立原地對看。

萬籟皆無聲,亦不需要言語。

他看著她,眼神既清亮又難解。

她看著他,眼神則倔強不服輸。

他在看什麼?

水綺羅心中滿是疑問,卻選擇沉默。

她總覺得先開口即等于認輸了。

良久,向晚又喝了一口酒後把酒壺還給她。

「我累了。」話落,他轉身進入屋內。

就這樣?

水綺羅沒有跟進,愣瞪著他的背影,還以為他會再說什麼,怎料他當真半句話也不說,逕自入內,完全不招呼她。

「算了,他從來也沒盡餅待客之道。」

「你不也沒客氣過。」優雅諷刺的話語自屋里飄了出來,警告她別在他背後說壞話。

「去!」水綺羅啐了一口,提起酒壺就口,隨即一臉愕然,「空了?」

還說什麼細細品嘗,她一壺上等的陳年紹興就這麼見底了,自己也不過才喝了兩口耶!

貪婪地嗅著酒壺里殘余的溫醇香氣,她很失望,「這壺很貴的耶……」

可惡!她今天就只有這一壺而已耶!

三步並做兩步奔進破茅屋里,水綺羅大聲問︰「你呢?你的家人呢?」

沒了酒的陪伴,她需要其他事情來轉移注意力,既然他提起她的家人,那麼她問問也不為過吧。

踢掉腳上的破鞋,向晚徐徐倒回那個沉載了他一年四季時光,也沉載著這一身病痛的床榻,動作沉重,不知是因為她的疑問或是老毛病又犯了。

「咳、咳咳咳……」一個岔氣,他不能克制地狂咳起來。

他的毒舌常令她忘了他是個病入膏肓的病人。

水綺羅靠近他身側,正想伸手拍拍他,替他順氣,卻又覺得奇怪,粉女敕的小手握緊了又松開,最後她還是沒做。

向晚咳得上氣不接下氣,好半晌才在不斷咳嗽中找了個空檔,開口︰「咳、咳……酒。」

她搖搖頭,「我沒有酒了。」

畢竟她身上的盤纏有限,不能毫無克制的喝。

咳得俊臉扭曲,他再也找不到說話的機會。

水綺羅沒踫過這種情況,最多就是听他干咳幾聲,給他幾口酒潤潤喉,很快那些夾槍帶棒的話又逸出那張抿薄的唇,然後他們會一直吵到夕陽西下,車夫來接她為止。

「喂……你還好吧?」她也知道這個問題很愚蠢,但她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又不是大夫,她怎麼會知道……啊!對了!

「我幫你叫大夫!」提起羅裙,水綺羅就要往外奔出去。

「等等!咳、咳……」向晚拉住她的手。

好冰!

腕上傳來的冰涼,令她差點失聲驚叫。

雖然他握住了她的手,但那沒什麼力勁的箝制讓她不敢亂動,深怕一個用力就能把他由榻上扯下來。

「可是你……」艷麗的瑰容閃著擔憂。

要是他還沒替她畫繡圖前嗝屁了怎麼辦?

「咳、咳……燒壺熱水來……」他邊咳邊要求。

「熱水?不煎藥嗎?」她急忙問。

「熱水。」炯亮的眸子直看進她眼底,不容拒絕。

水綺羅窒了窒,首次發現要拒絕這個男人,或許沒有想像中的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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