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近來總是留到最後才離開的水青絲在經過艷七別院時,發現麼弟的別院里燈還亮著,水靈靈的媚眼轉了一圈,原本要離開的步伐轉了個方向,改而往艷七別院走去。水銅鏡獨自一人坐在案前,盯著眼前的白紙,用雙手抵著額頭,一臉煩惱的模樣。「唉……」
「要吃點東西嗎?」在水銅鏡嘆了不知第幾聲的氣後,水青絲的聲音突然插了進來。水銅鏡猛地抬頭,驚訝的問︰「三姐,你怎麼會在這里?」
「我難道不能來探望在這個時辰還出現在別院里的弟弟?」水青絲端著托盤,走了進來。
他從未到這個時間還在別院里沒回家,雖然現在也不是在處理公事就對了。
「是三姐夫做的嗎?」一听,水銅鏡的臉馬上發亮。「想得美。」有也早被她吃完了。「咦……」水銅鏡拉下臉不怎麼開心地撇嘴。
「不要拉倒。」水青絲腳跟一旋,作勢退出門外。
「要啦、要啦!好三姐,是我錯了。」水銅鏡立刻求饒。
水青絲也沒有找碴的意思,于是又折了回來,將托盤放上桌子,立刻就捏了一塊甜糕來吃。
「雖然不是夫君做的,但是艷城的廚子也是我花大把銀子請來的,記得懷著感恩的心情吃啊!」
「可是在三姐心目中,最棒的還是三姐夫做的料理不是嗎?」水銅鏡也捏了一塊甜糕,邊吃邊反駁。
「這是當然!因為是愛嘛!夫君做的料理里包含著對我的愛呀。」水青絲理所當然的回答。
「呃?」听見三姐的話,水銅鏡猛然一頓。
「怎麼了?」
「不是我在說……」水銅鏡突然無比認真地看著她,顯示出並不是在打趣,「以前只要三姐你們提起有關類似的話,就會讓我感到一陣惡心。」
惡心?這個弟弟還真敢說,要是今天這話他是對著水綺羅說的話,肯定會招來一陣惡毒的嘲諷。
「‘以前’的意思是?」察覺到麼弟似乎有所改變,水青絲就不跟他計較了。
「就在剛才,三姐你說的時候,我一點也沒有反胃惡心的感覺。」不只沒有惡心的感覺,甚至還覺得有點理解她話里的意思。
喔,這個笨弟弟終于開竅了。
「怎麼,你看上哪家的姑娘了嗎?」水青絲沒有打草驚蛇,反而選擇繞遠路的方式循序漸進地問。
「不是的……」水銅鏡看向一旁,虛弱地辯駁著。
「不然呢?」如果不是因為愛上某人,或是對某人有了感情,這個笨弟弟怎麼會突然這麼說?
「就是……」水銅鏡想了一下,卻又理不出個頭緒,煩躁的搔搔頭,終于對上水青絲仿佛能洞悉事情本質的雙眼。
「總有一天,十九會愛上別的男人吧?」他問。
水青絲微微挑起眉。
總有一天?應該說是早就愛上了吧!
「所以呢?」不過她向來不是多嘴的人,因此才能掌握那麼多人的秘密。
只要十九沒有說不成親,他們就會負起責任讓十九有個美好的婚宴,所以若是告訴麼弟十九喜歡他,而讓這場婚宴有意外的話,就不好了。
「她會愛上萬天城的城主嗎?」他又把目光別開。
很難。
依十九死心眼的程度,要利用嫁人來忘了她這小殺弟弟的話,恐怕沒有那麼容易。
「你希望嗎?」不過水青絲還是這麼問。
「我希望……」不,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只是突然想到十九有一天也會用這樣驕傲的語氣談論著某個他不認識的男人所給的愛時,那似乎代表著十九會愛上某個人吧?
不,不對,十九應該不會這樣。
她只會用靦腆的笑容帶過,但是他一定能看出她笑容里的不同,因為他一直都看著十九,一直在她的身邊保護著她,所以才對十九那麼的了解。
自從那件事之後,他就暗自發誓不管如何非要小心保護她才行,絕對不讓她再受傷了。
雖然並不是完全做到他的誓言……
「還是會寂寞呢?」水青絲的聲音再度響起。
「寂寞……?」他喃喃重復她的話。
「是啊,因為十九就要遠嫁了。」水青絲故意這麼說,希望能令他意識到十九即將離開的事實。
因為十九要遠嫁了,才感覺到寂寞嗎?
水銅鏡思索片刻,臉上的表情豁然開朗,一個擊掌,開心道︰「對嘛!一定是因為這樣!」
「怎樣?」糟糕,她有個不祥的預感。
「因為十九要走了,所以我才會感到寂寞,畢竟我和十九是打小就認識啦!」水銅鏡露出頓悟的神情,笑得開懷。
水青絲實在很想不顧氣質的翻個大大的白眼給他,但最後她仍是維持一貫的溫笑,心里卻不住喊糟。
唉,她就知道!
這小子想的方向完全錯誤了。
「你在處理公主的婚宴事宜吧。」水青絲干脆轉移話題。
現在催促他或許還不是時候,不過,究竟何時才是對的時間,會不會他們早錯過了呢?
許是因為他們什麼都不說,堅持旁觀者不得多語,以免幫忙不成反而成了阻礙,可這笨弟弟是真的需要別人推一把。
現在也只能祈禱時間不會太晚,不然在十九出嫁後後悔的就是他了。
「嗯……總覺得還有更好更適合的布疋。」水銅鏡的注意力又回到了白紙上。
「你這麼說,可是會被五妹夫給冷眼瞪到天荒地老的。」
「事關十九的終身大事,不能隨便的。」水銅鏡的口吻透露出不容動搖的堅決。
唉,這個弟弟也會有堅持的事情啊。
水青絲垂眸看著他在紙上清楚列出的相關事宜,無論大小事,只要會影響婚事的進行,任何事他都注意到了。
「很清楚嘛,看來平常真是小看你了。」
這小子明明沒有參與過主事的經驗,竟然還能整理出如此完整的頭緒,難道是身為艷府水家長男的關系?
水銅鏡用筆桿搔了搔頭,努力想著還有什麼沒想到的地方。「嗯,大概啦!上次大姐的婚宴我不是到處問座位和動線嗎?就是那時候注意到的。」
不是他在說,說過的話、做過的事,就算不認真听不仔細看,只要曾進入耳里看進眼底,他便不會錯過忘記。
簡單的說,他的記憶力絕頂。
「哎呀!要不是你太不知上進,我還真忘了你這唯一的優點。」水青絲掩唇輕笑。
「有必要說得那麼難听嗎?」什麼唯一的優點?他明明就有很多優點。
「你也會怕別人說?」她還以為這個弟弟除了十九之外沒什麼在乎的。
「我只怕姐姐們誤會我沒有在做事,哪天說要把我趕出家門而已。」
「這麼說來也是,之前是大姐太過心軟,現在輪到我當家,隨時都可以把你逐出家門……」水青絲軟女敕的指尖點點唇,狀似考慮的模樣。
不會吧?
三姐不會真的這麼做才是……吧?
看著水青絲顰眉考慮的神情,水銅鏡也沒信心。
「三姐,我有做事的!」他忙喊冤。
「是啊,如大姐說的,要你決定事情是不可能,但挺好使喚的。」水青絲搬出水胭脂說過的話,嘲笑他。
可是水銅鏡一點也不在乎,順勢說︰「對呀,所以絕對不要把我逐出家門。」
「看情況吧。」水青絲硬是不給承諾,故意逗著他玩。
水銅鏡嘟起嘴。
「真是的,都幾歲的人了,還露出這樣撒嬌的表情,也不怕被人笑。」水青絲模模他的頭,就像小時候一樣。
「沒人會笑我,大家都很喜歡呢。」哪個人見到他不是爭著想要他的注意?「況且撒嬌這種事才不需要對家人以外的人做呢!」
「難道你沒跟十九撒過嬌?」她不信這個在十九面前過于放松的弟弟會掩飾愛撒嬌的一面。
「十九就像我妹妹一樣,算是家人啦!」水銅鏡揮揮手,不當一回事。
「有哥哥跟妹妹撒嬌的道理嗎?」真是拿他沒轍。
「呃……」水銅鏡被問倒了。
是啊,有哥哥會跟妹妹撒嬌的嗎?
水銅鏡想起了稍早發生的事,和十九最後對他說「謝謝」的表情。
也許是他的錯覺,但是他總覺得十九離去前的笑容好沉重。
「你在想跟十九有關的事?」他的沉默,水青絲想也不想就這麼猜。
「三姐……」他突然起了個頭,卻遲疑著該不該問。
「嗯?」水青絲向夾不會催促別人開口,只是靜靜地等著,然後別人就會不知不覺的把話說給她听。
「如果我說你很漂亮,你會怎麼回答?」
「那不是當然的嗎?」水青絲以一種沒什麼好奇怪的語氣反問。
「算了,當我沒問。」這個家里的人都把「美」、「漂亮」、「國色天香」這類的形容詞當作理所當然的。
事實上也正是如此。
如果艷府水家人跟這類詞匯扯不上邊的話,絕對有問題!
應該又是和十九有關的事,雖然她搞不清楚,而麼弟也沒有說的意思。于是水青絲又繼續模著他的頭,語重心長的開口。
「小七。再這樣下去,十九真的要嫁到萬天城去羅,而且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回來了。」
「我去找她就好了。」水銅鏡揮開她的手,樂觀的回答。
水青絲感到不可思議,「說你蠢還真是恭維你了。」
「三姐老愛罵我笨嫌我蠢,我早就習慣了。」水銅鏡聳聳肩,絲毫不以為意。
「絲兒。」一直沒等到妻子回府,出來尋找的武香出現在艷七別院的門口。
「夫君!」一見到他,水青絲的笑容里多了一份柔情,羅裙翻飛起陣陣美麗的漣漪,一瞬間就飛奔到武香面前。
水銅鏡一直看著水青絲,所以將姐姐一瞬間的神采變化都看在眼底。
是愛嘛!
「愛……嗎?」水銅鏡喃喃自語。
他還是似懂非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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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獨自一人走在點滿了燈籠的長廊上。
很奇怪,她明明沒做什麼事,卻感到疲倦,有種只要合眼即能深深入眠的感覺。
她很清楚這股疲倦是從水銅鏡那兒帶回來的。
拖著沉重的步伐回到寢宮,十九還沒踏進宮門就發現里頭燈火通明,還有窸窸窣窣的衣裳摩擦聲。
有人在里頭!
十九瞬間被凍結在原地。
平常只有水銅鏡會到寢宮里來看她,而且這個時間也不可能會有人來拜訪她才對,怎麼會有人呢?
鏘!
突地,一個異樣的金屬聲響傳了出來。
十九終于回過神,心跳猛地加快。
不會吧?不會的!
她迅速沖進寢宮里,在門口觀察著那道高壯的背影。背影的主人正在寢宮內四處繞著,模東模西的對滿屋子珍藏的古董上下其手。
「這個啊……很值錢呢!」男人拿起眼前的黃金釋迦牟尼佛坐像,同時還在物色其它的古董,念念有詞的估價著,「嗯……有十萬的,那個五十萬……喔,這個可值一百萬兩呢!」
對方正在動她的古董,她必須說些話來制止他才行!
但是……
十九在門外徘徊著,明明是自己的寢宮,卻因為有外人入侵而變得很陌生……她討厭自己這麼沒用怕生,卻又無法前進。
我會讓你成為最漂亮的新娘!
水銅鏡的話突然在耳邊清晰的回蕩著,一瞬間成為了催促她向前的最有用的力量。
出嫁後就不能依賴他了,所以她必須努力,不能再有那種依賴逃避的懦弱了。
必須鼓起勇氣才行!
「那、那些東西都是我的!」等十九回過神時,話已經月兌口而出。
背影的主人,輕快的回身。
男人有著一雙極為魅人的眼,嘴角勾著同樣邪氣的笑容,但是整張臉綜合起來又有股說不出的爽朗直率,令人分不出他是好人還是壞人……該怎麼形容呢?總之,是個和水銅鏡完全不同的男人。
「你是誰?」十九警戒的問。
她未曾遇過這種類型的男人,就連談話的經驗都沒有。
「你是十九……」男人的眼神變得銳利,瞬也不瞬的注視著她,「公主?」
十九察覺了異樣的氣氛,氣勢跟著弱了下來,「嗯、嗯,我是……」
怎麼搞的,她好像有被他用看那些古董估價的眼神評斷著價值的感覺。
「啊,初次見面。」男人散發出如刀鋒般銳利的氣勢,被他揚起的笑容給掩蓋,「我是萬天城的城主,沈天戈。」
十九怔仲。
沈天戈?萬天城的城主?
他就是她將要嫁的那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