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本上,趙紙絆是個除了甜點之外什麼都不挑嘴的人。
但是最近她卻發現自己開始挑剔起來,尤其以午餐和晚餐最為嚴重,挑剔味道不對,擺盤不講究,火候太溫太燙……挑剔不是他做的。
結論是她的嘴被他養刁了!
于是她開始在早餐時把自己喂飽一點,忍耐過午餐,下午再到他的蛋糕店去大吃特吃,順便把晚餐的分量給補起來,期待隔天的早餐。
「你最近食欲很好。」圍著半截式圍裙,散發出俐落干練氣息的藍朔維一邊替她盛裝第二份火腿蛋,一邊說。
從海生館回來後,他把進蛋糕房的時間由七點四十五,往後延到八點半,但每天反而提早起床做早餐,帶到她家一起吃。持續兩個禮拜後他就放棄了,干脆新鮮食材到她家囤積,順便替她繳了電費,讓那台看起來快壽終正寢的冰箱能有回光返照的機會。
趙紙絆聳聳肩,接過盤子,一小口一小口的吃著,速度卻出奇的快,和平常吃蛋糕的時候一樣。
知道她不喜歡喝咖啡,藍朔維泡了一杯紅茶給她。
「MariageFreresSalondeThe的Elixird-Amour?」光聞茶香就猜出是法國百年名茶品牌MariageFreres的紅茶,趙紙絆終究是千金小姐。
……至少「曾經」是。
「沒錯,Elixird-Amour,愛情靈藥。」藍朔維念出被票選擇為「我愛你」最好听的法文,字正腔圓,極為悅耳。「你不覺得這個名字很好听嗎?」
「我覺得你像個喂我服下毒藥的邪惡魔法師。」她說出此刻的他在眼中的模樣。
「如果是毒藥,也是以愛情提煉的毒藥。放心,吃了以後不會死,但是到死之前都會只愛我一個。」他眼神亮燦燦的瞅著她,毫不掩飾自己的感情。
「真不害臊。」她倒是有些臉紅了。
因趙紙絆郝紅雙頰的模樣,他的心像剛出生的小鳥一樣輕輕顫動。
本意是要消遣她,結果他也沉迷了,還真好笑。
「對了,昨天我到你們店里,結果店長告訴我你上個禮拜已經辭職了。」
雖然她看起來就是認為這種事沒什麼好說的態度,確實是不必刻意提起,只要在想起來的時候,簡單帶過,告訴他這個訊息,他也不會白跑一趟。
「嗯,因為我已經存到錢了。」
藍朔維一愣,花了片刻才了解存錢和辭職之間的關聯。
「存到錢就不做了?」才剛以為她正常了些,結果在想什麼他還是抓不出個頭緒,「那你存到錢以後要干嘛?」
「秘密。」還不到告訴他的時間。
他想著自己有沒有辦法從她口中套出「秘密」,隨即又認為她如果想說,無論他想不想听都會很完整的說完,反之可是什麼也問不出來,干脆放棄。
「那你現在整天待在家里發霉?」
「現在是七月,不會發霉的。」
藍朔維白了她一眼,趙紙絆這才回答︰「我之前跟你說過以前當家教的事,前陣子家教的學生聯絡到我,說要再請我去當她的家教,所以我現在每個禮拜二、四都會到她那里去。」
「男的?」听完她的解釋,他只問。
「女的。」她找出手機里拍的相片給他看。
確認過後,藍朔維突然想到,「不是說你們差四歲而已?你今年二十五了,她應該是念大學的年紀,還是她要準備重考?」
再說她都畢業多久了,還有辦法教別人嗎?
「她沒有要考試,也沒到學校去上過學,一直都是請家教。」
「所以她是個拒絕上學的孩子?」
「莫莉比較特別,但是她和人相處上並沒有問題。」趙紙絆點到為止,似乎不想多說。
藍朔維能感覺出她保留的說詞,一抹暗影飛快掠過眼底。
也許是她的習慣,很多事她總是很斟酌的說,有所保留,不願讓他知道全部。
以前交往過的女人,即使是他完全沒听過或不認識的路人,一有什麼有趣或八卦的動向,都會 哩啪啦說給他听。但是趙紙絆完全不同,仿佛還有某部分是在警戒、試探他,或是不願意被人侵犯的領地,于是她自己豎起了一道高牆,不讓任何人跨過。
和她聊天的時候,他常常有不小心撞到那面牆的感覺,即使過了好一陣子,仍不能習慣。
情人間不是應該互相信任坦白的?
藍朔維起了疑問,卻無法當面問清楚。因為他承諾過不會再發脾氣,不要有爭執,等她願意說的時候,再說就好。
「前陣子我爸媽寄信給我。」沒注意到他若有所思,趙紙絆突然提起。
藍朔維聞言,不發表任何言論,等待她的下文。
「他們在長灘島,過得好像不錯。」她面無表情的說著,只有眼底流竄的安心,說明她有多高興接到雙親平安無事的消息。
一瞬間,藍朔維想起趙氏夫妻的樣子——一對笑容滿面,看起來對人沒防備的「老好人」,或許笑容是比趙紙絆多了些,但是可以感覺得出遺傳基因的可怕,都是一樣的天兵一族。
難怪她會擔心。
但是換個角度思考,這樣的人看起來完全不會有自殺傾向,例如她,不就是在沒電的房子里,還住得挺習慣?
之前他們為了搬家的事吵架時,她是怎麼說的?
「有電沒電,你有差別嗎?」藍朔維突然問。
「久居則安。」趙紙絆回答。
對,沒錯,就是這句,久居則安。
對她而言根本不會有活不下去的原因,也許當初律師給她一個紙箱,她也能活下去,反正「久居則安」嘛!
「真不知道該說是沒神經還是樂觀。」藍朔維揶推揄。
趙紙絆沒有答腔,喝完紅茶後,把碗盤收進水槽里,「今天是禮拜四,我要上家教,先走了。」
「你什麼時候回來?」
「晚上十一點。」
「那時候沒有公車了,我去接你。」
「嗯。」趙紙絆沒有拒絕,說了一間台中著名的五星級飯店的名字。
「你們在飯店里上家教?」雖然她父母的朋友極有可能也是富豪等級,但是上個家教不在自己家,還特別跑到飯店去?
「沒什麼好奇怪的,她從小就住在飯店里。」趙紙絆理所當然的說。
藍朔維微窒,最後想,他和這些天生的有錢人的價值觀實在差太多了。
「紙絆,你有點不專心。」
于莫莉轉動筆,說出觀察家教兼好友的趙紙絆二十分鐘後的心得。
「我最近壓力很大。」趙紙絆推了推眼鏡,在幾乎從小認識的于莫莉面前,老實承認不敢說出的話。
「要和我談談嗎?」
趙紙絆看了她一會兒,眼里慢慢浮現困擾和懊惱的表情,雙手不自在的翻動桌上的參考書。
于莫莉于是把注意力放回書上,沒多久就听到驚呼和杯子翻倒的聲音。
「抱歉。」趙紙絆迅速移開書本,並四處尋找衛生紙來擦。
「沒關系啦!放著就好了,我找人來收,倒是你的衣服都濕了,快點進浴室!」于莫莉按下她忙碌的手,催促她去清洗。
趙紙絆被她推進浴室,還听她喊著「把髒衣服給我」的話,沒多久她坐在可以眺望台中市夜景的浴白里發呆。
「介意我一起進來嗎?」于莫莉雖然問著,但是已經拉開浴巾,果身坐進特別尺寸的大浴白里。
趙紙絆見她把一些小孩洗澡用的玩具放進泡泡浴中。
「我不知道你何是迷上這些玩意兒了?」
听了她的話,于莫莉靦腆的笑了笑,皺皺小鼻子說︰「是別人送給我的。」
只消一眼,趙紙絆立刻明白那是戀愛中的女人會有的笑容。
「原來莫莉也在談戀愛了……」
于莫莉笑容甜蜜,她看了不禁羨慕起來。
她也在談戀愛,為什麼卻無法那麼笑?有時候照鏡子,都會覺得鏡中的自己看起來好嚴肅,眉間的皺紋一天比一天多,尤其跟他交往的時間越久,心底越不安。
「這麼說來你也是?」于莫莉問,雖然有那麼一點點感覺,但趙紙絆畢竟在初戀就經過那種事,之後也沒听說過她再談任何一段感情,所以她才會懷疑。
趙紙絆抱住自己,慢慢沉浸在水中,只露出一半的頭,發出噗噗的水聲,「……嗯。」
「他對你不好?」見她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樣,于莫莉保守猜測。
趙紙絆搖搖頭。
于莫莉認真看了她許久,最後道︰「你是不是還沒把事情告訴他?」
這次換趙紙絆沉默許久,才幾不可察點了下頭。
「你不打算告訴他嗎?」
「……那些全是不開心的事。」
「但是你為此煩惱。」于莫莉一針見血,「不正是因為心底也認為應該告訴他,才煩惱的?或者找個人好好談一談?」談談她的煩惱,談談那些早該隨時間褪去變成笑話的傷痕。
她們兩人認識的時候,她十二歲,趙紙絆十六歲,所以正好參與了趙紙絆那年從暴紅到突然消失的經過,所有內幕她都還算了解。
簡單的說,那時候一切的巧合撞在一起,結果把事情導向最壞,仿佛連續的發展,于是她成了傷害初戀男友最深的人,而且還是在分手之後。
那時候的趙紙絆有多痛苦憔悴,連年紀還小的她都有深刻的感覺,等到風頭漸漸過了之後,她幾次去探望她,但是她仍然很糟……非常的糟。當時的事傷害趙紙絆至深,可是她不但沒有向誰發出求教,也不曾和任何人談過,只是躲在自己的象牙塔里,不願再出來。
平常看起來好像沒事,一旦觸及那件事又會變回那時的她。
原本還以為趙紙絆談了戀愛會有所改變的。
「紙絆,你也該忘掉那些事了,否則你永遠無法前進,會因為擔心而裹足不前。」于莫莉捏了捏一只會發出可笑叫聲的黃色小鴨子,想逗她笑,「如果願意的話,我也能听你說喔。」
趙紙絆接過小鴨子,無意識的把玩著。
事情都過幾年了?九年有了吧!
可是對她而言,從十六歲那年起,時間仿佛凝結不曾再前進過。在人生的這條路上,因為犯過大錯,如今她的每一步都踏得心驚膽戰,深怕一不小心又重蹈覆轍。
她不想再受傷,也不願傷人了。
于莫莉握住她的手,無言傳遞出希望她能藉此機會走出傷痛,但是趙紙絆看了她一眼,深深的一眼,「不,我已經發誓過什麼都不會再說了。」
因為心情被過往擾亂,穿上借來的衣服的趙紙絆,在于莫莉的堅持下一起到一樓的點心坊去吃甜點放松。
但是走下去後才發現過了晚上八點,點心坊早就打烊,于是于莫莉和趙紙絆站在大廳,討論要去哪兒找甜食,邊走邊討論的結果就是和人迎面撞個正著。
「對不起。」趙紙絆在好友的幫助下穩住身軀,接著抬頭對高出自己不少的人表示歉意。
「不,我也——」對方才開口講了三個字,驀然停頓。
互相看清楚對方,不只當事人說不出話,連一旁的于莫莉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趙紙絆難掩詫異的瞪著巴可夫。
她明明說過巧合不會再有第二次,現在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