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秀岩站在蓮蓬頭下,任由溫水當頭灑落,向來堆滿工作的腦子難得淨空,偶爾閃過該從何整理滿屋子的凌亂︰這一切得由他自己動手,完全不能期望那只噴火龍小姐幫上任何忙,除非想要自找麻煩;而且也不可能找專業人士來處理,否則史氏火山會再度爆發……之類的念頭。
原本只是找不到適當的機會對四位長輩說明他們已經離婚的事實,和一股詭異的使命感使然,才承諾自己一定會找到史嘉蕾,也打算在確定她沒事,給長輩們一個交代後,從此與她井水河水互不相干的。
今天早上他打電話通知雙方家長,告訴他們已經找到史嘉蕾,以及她不希望被人打擾後,隨即被嚴格命令和強烈拜托要好好照顧她不可,迫于無奈,以及被父母念出來的罪惡感,他只得接下這個吃力不討好的工作。
要照顧這個曾經高高在上,如今卻跌得淒慘的女人,絕對很辛苦。
他拿起洗發乳,倒了一些在手心里,開始洗頭。
她讓他想起一個干員前輩--為了保護他而受傷,從此一蹶不振的人。
也許是把那個人投射在史嘉蕾身上,他才會有罪惡感,想幫助她恢復,而不是永遠失去希望。
這……可能是自我滿足的補償心態而已。
是吧?
「史嘉蕾所屬的唱片公司于傍晚發表聲明,提前與她解除唱片約,同時針對未能履行的工作部分,違約金將由公司負擔,只希望她現在能好好休息,不再受任何輿論的影響,放松心情,盡快養好傷勢,調理好身體,重新回到娛樂圈來,更希望媒體和網友還她一個安靜的休養空間……」
史嘉蕾冷眼看著新聞報導。
其實是不想看的,但是轉到和自己有關的新聞,就是無法克制會去還看,無法克制自己不去介懷。
違約金將由公司負責?
這跟錢尼告訴她的完全不同,誰說的是真話她也能分辨。
當然,她很清楚自己再怎麼也斗不過唱片公司,畢竟媒體的操作,他們比她還擅長,而且一旦認定了公司是上司的這種心態,下意識就會產生懦弱的妥協,只因上司是發薪水的人,如果抗議的話,他們有本事把她搞垮,讓她在娛樂圈待不下去,惡性封殺她。
但是把唱歌從她身上剝奪後,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這便是把興趣變成工作的悲哀。
是以,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看清楚自己有多無能為力,在跌落谷底的時候,還被人一腳踹開。
「好冷……」是人情的冷暖,還是天氣真的很冷?
全身冰冷的史嘉蕾握緊杯子,仿佛這是僅有的溫暖,她緩緩站起身,失魂落魄地走回房間,將自己縮進被窩里,又打開房里的電視,在幾台新聞台間來回轉著,如果看到自己的新聞就停下來,如果沒看到,就像發了瘋地狂轉台。
她是個愚蠢的人,所以擺月兌不了心魔,只能受其控制。
徐秀岩赤果著身子從浴室走出來,看見的就是這副景象,電視以飛快的速度在換台,她的眼神近乎痴狂,連他出來了都沒發現。
用毛巾擦拭濕潤的黑發,他不發一語觀察她的神情,這時她突然停下手指的動作,但電視台仍在轉換,她臉上浮現慌張的神色,等到頻道停止轉換,又急急忙忙的用比較慢的速度調整頻道。
熒幕停在有關她的新聞上。
這下徐秀岩總算明白她在做什麼,他走了過去,握住她緊握遙控器的手,以強勢但不失輕柔的動作拿走。
史嘉蕾如大夢初醒般,愣愣地瞪著他。
「你把自己逼得太緊了。」他說,同時握了握她的手。
垂下腦袋,她的神情有點迷惘,似乎听不懂他在說什麼,只是一個勁兒地在他和電視新聞上來回,看起來好脆弱。
「好冷……」她不安的望了他一眼,嗓音水啞的低喃。
徐秀岩蹙起眉心,看到她惶惑的表情,心口有點悶悶沉沉的感覺,忍不住坐上床沿,結果史嘉蕾突然朝他撲過去,圈住他的腰,他先是頓住,而後才笨拙的拍拍她的背。
也許她沒發現,但他可沒穿衣服。
並非因為她的靠近而起了生理反應,但他不自在的挪動身軀,想拉開兩人的距離,偏偏她感覺到唯一的溫暖來源要離開了,立刻緊緊依偎上去,似乎很怕他不見。
這真是奇妙的感覺。
直到剛才都還抗拒他的噴火龍小姐,如今竟主動靠近,有點像喂了一個禮拜的野貓,終于放下警覺性,願意親近自己,幸運的話還可以模模它的頭那樣。
如果不是因為其他事情使她變得畏怯的話,也許是令人開心的事吧!
察覺她渾身輕顫,徐秀岩抱著她往後坐進枕頭堆里,小心翼翼地喬好位置,讓她那只受傷的手不會因壓到而不舒服。
把電視隨便轉到西片台,他目光直視電視,注意力全在懷中的小女人身上,直到她的顫抖停止,他立刻垂下腦袋,溫聲問︰「要我替你再泡一杯嗎?」
史嘉蕾難得安分,沒有口出惡言,丑化他的體貼。
這不是她第一次被別人背叛,但是合作了那麼久的唱片公司,把她當垃圾一樣丟棄,她卻只能躲在這個無人知曉的地方黯然神傷。
她需要一個沒有人認識的地方,卻也需要別人的體溫,整個人早已因為強大的壓力成為矛盾的綜合體……直到他的聲音穿透腦內的層層烏雲,她才猛然驚醒,抬起頭,發現自己竟然依靠著他。
一個她不願相信的人。
「你……怎麼會在這里?」她呆傻地瞅著他。
這是第二次了。這是他的聲音第二次把她從深沉的惡夢中喚醒。
只是用名字或是毫無特殊意義的句子就做到……為什麼?
徐秀岩揚起有趣的笑,「這個問題你應該在昨天見到我的時候問才對。」
不知道是不是靠得太近,他俊雅溫柔的笑容,令她許久未曾因男人而跳動的心狂跳起來,瞬間把剛才惹人心煩的新聞都給拋到腦後,眼底、腦海里只有他。
見她瞬也不瞬地瞧著自己,徐秀岩黑眸微斂,蘊藏著難解的光芒,放在她背上的大掌悄悄收緊。
他認得這個眼神。
啊,對了,他並非真的對她一點印象也沒有。也許一開始是為了傳宗接代的義務抱她,但是隨著次數增加,當她那雙因為而迷蒙的眼只映照出自己時,他確實為她動心、沉淪過,只是時間太匆促,在緊急被召回總公司,他把那種感覺當作是類似「吊橋效應」處理,緊鎖進心里,久而久之便被工作給遺忘。
現在他才明白那時候並不只是吊橋效應,他是對她有反應,而非僅僅對有反應。
徐秀岩總算弄清楚那股保護欲和留下來的原因。
瞬間,觸踫著她的手心酥癢起來,這會兒更鑽進心口里。
她亦然,心兒悄悄加快了速度。
史嘉蕾想自己可能病了,或是有哪里不舒服,才會覺得呼吸困難,口干舌燥。
她深吸口氣,仰高下鄂,做出驕傲的表情,「昨天那個時候,某人正試圖剝光我。」
但是她失敗了,因為臉上那絲窘意,使她看起來像是在撒嬌的小貓兒,偶爾伸出利爪,無害的搔搔主人。
「那麼,該怎麼解釋現在的情況?」他似笑非笑,眉峰微揚。
史嘉蕾沒听懂他的意思,在他的示意下退後了些……看清楚全身赤果的男人,尤其是發現擠在兩人之間某樣半蘇醒的棒狀物體,她詫異的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
「你、你你你……」
徐秀岩瞧了一眼,語氣非常輕松,「如果一個女人雙腳叉開坐在一個男人身上,所有男人都會有這種反應。」
他太在乎她的情緒,連自己的生理反應都沒注意到。
他的話讓史嘉蕾回想起雙方父母催促他們快生個孩子,讓他們可以含飴弄孫,他們在討論後,決定在這段婚姻里盡彼此該盡的義務,所以該做的都做了,尤其是……
她目光局促的盯著他口中的自然反應,發現在她的注意下,它反應更大,一張小臉羞窘得漲紅,匆匆別開目光。
下半身過于誠實並不會造成思緒阻礙,徐秀岩似乎明白她在想什麼,把她心里想的說出來,「我想你一定沒忘記這玩意兒,畢竟那時候為了我有限的假期,只要一找到時間,隨時隨地,我們都在。」
沒錯,他說的事實。
因為兩人在時間上要配合非常困難,所以只要找到彼此有空檔的時段,他們就會相約見面,因此,無論是廚房、書房、浴室、停車場、車上、電梯里,任何可能不可能的地方,他們都試過。
為什麼那時候只認為是義務,從來不曾如此害臊過?
「只可惜時間好像沒弄對,盡避每次都是真槍實彈的上,最後卻沒有成功。」他沉吟。
看一個舉止面容都很優雅的男人說出略顯粗魯的話,絕對會令那些對他抱著幻想的女人破滅,可是史嘉蕾因他的話臉色黯淡下來,離開溫暖的懷抱,背對著他躺下,抓起被子蓋過自己的頭。
很奇怪,她低迷的情緒比其他的事情都還能影響他。
徐秀岩也跟著躺下來,納悶問︰「怎麼了?」
被子下的史嘉蕾一聲未吭。
黑眸閃過一抹不悅,他寧可她大發脾氣,也不喜歡她面對自己卻無言以對。
「也許你認為我找到你是偶然,不過要查出你家祖譜和最不為人知的秘密,對我而言並不困難。」漾著淺淺的笑,徐秀岩的證據有著明顯的威脅。
若不是看在那是困擾她心情的事,他會用更直接的方法逼她就範。
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又冒了出來,史嘉蕾也不曉得自己怎麼就失去了對抗的決心,腦袋一片模糊,不自覺吐出--
「有的……」
被子下傳來她遲疑的回答。
「什麼?」精明如徐秀岩,卻沒听懂她的話。
「……我曾經懷孕過。」她閉上眼楮,沉重的說出這句話,隨即感覺頭頂上的被子被掀開。
「你說什麼?」徐秀岩這下真的傻了。
史嘉蕾睜開眼,一見到他的表情,差點說不下去。
這個秘密,她要兩家父母隱瞞已經有好幾年的時間,從來也不覺得愧疚,如今親口對他說起,怎麼連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餅了好一會兒,她鼓足勇氣,用輕描淡寫的語氣說︰「三年前,在你離開後一個半月的某天早上,我從錄音室回到家發現自己下半身都是血,到了醫院才知道流產。」
徐秀岩蹙緊眉心,莞爾已經從他臉上褪去,十分嚴肅的看著她。
「就這樣?」他問。
她短促的抽了幾口氣,接著恢復平靜,「就這樣。」
「醫生沒說為什麼?」她沒有怎樣?
她的臉色瞬間刷白,聲音終于顫抖起來︰「你、你不需要知道……」
那正是她逼近雙方父母隱瞞徐秀岩的原因--不要他知道她流產的真正原因!
徐秀岩抓住她的左手,表情冷漠的質問︰「你對我們未出世就夭折的孩子的感想就是‘你不需要知道’,做的反應就是‘用不著通知你?’」
那是他的孩子,他當然有權利知道一切!
史嘉蕾用力抽回手,「死都死了,能怎麼辦?」她淡淡反問,好像不在乎一樣,藏在被子底下的手握得死緊,指尖都發白了。
「死都死了?」徐秀岩開口重復她的話。
史嘉蕾明白他生氣了,但是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如果要解釋,就得連不想說的一並說出來,所以她選擇沉默。
已經忍了這麼久,再難過的事她都自己挺了過來,現在也不需要說出來換取別人的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