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嗎?」
清晨的陽光,篩過樹影之間,灑進了落地窗里,如碎金般燦爛。
而輕喚著唐水心的,是她再熟悉不過的男人厚嗓,含帶著笑,坐上了床畔,在她的身邊,大掌撥開她流泄而落的發絲,注視著她裝睡的容顏。
終于,她睜開美眸,知道己經被他瞧出來她己經醒了。
「嗯。」她以一聲悶哼當成回答。
十天了。
她回到範行淵的身邊,經過十天了。
唐水心仰起澄亮的瞳眸,正對著他俯落的目光,看見了他盛在眼里的溫柔笑意,想起了那一天,當她三哥將她送到範家,送到他面前時,他的激動欲狂,好半晌才終于能吐出句話。
若再見不到你,我真怕自己會瘋掉!
她一句話也沒回答他,只是低頭笑笑,忍著沒讓眼淚掉下來。
在她三哥離開之後,他們沒急著與對方說話,他為了讓輪椅可以在屋內行動無阻,立刻讓人來把所有的地板家飾都改成無障礙的設計,不過還是讓她睡在二樓的主臥,每天抱著她上下樓梯。
她說自己睡在樓下的客房就可以,但他不允,說抱著她上下樓是樂趣,請她不要剝奪他這小小的享樂。
他沒問,沒問她為什麼會回來找他。
這幾天的呵護備至,讓她覺得自己就像是來他家里作客的人,只不過他這主人會很自動地晚上睡到她身邊。
他什麼也不做,什麼也不問,他們可以漫無邊際地扯著旁人的話題,他對她說起這幾天唐家是在一團風暴中度過。
唐水心知道那團風暴心里的人是她的大哥與小妹,也很明白自己是造成那團風暴的凶手,這幾天,她不敢打電話去問哥哥們,情況究竟如何了?她最疼愛的小妹能撐得過來嗎?
熙恩會恨她嗎?恨她把殘酷的事實給揭露出來嗎?
「想上洗手間嗎?他話才問著,就己經將她給抱了起來,往主臥的浴廁走去,「不要忍耐,忍著不上對身體不好。」
唐水心知道他是在指昨晚的事情,她睡到中途想上廁所,卻不想吵醒睡在一旁的他,努力想要構過輪椅自己過去,卻因為一個重心不穩,差點整個人翻捶到床底下去。
就差點……如果不是他有力的臂膀撈抱得快,她真的就栽下去了!
「幫我準備拐杖吧!如果……我總要開始學著會用。」她微頓的瞬間,嘴里泛過苦澀。
誰也說不準她的雙腿什麼時候可以行走。
倘若是生理機能受到損害,反倒還能說出個治療方法,但是,醫生告訴她,因為是心理上的因素,所以,她可能下一刻就能走路,但也很有可能是一輩子都會不良于行。
「你不需要。」
「可是……」
「我說不需要就是不需要。」
自始至終,範行淵唇畔都是掛著淺淺的笑痕,可是,在他眼眸里的傷痛並不比她少。他將她抱進洗手間,放在馬桶上,等她如廁完之後,再進來抱起她,讓她把的衣褲拉好,然後是洗臉刷牙。
「還害羞嗎?」他拿毛巾為她把臉擦干,取餅乳液,她原本想伸手接下,卻被他給避開,堅持要幫她擦。
唐水心微微地昂起臉,讓他的長指在臉上揉動,「這幾天我有什麼丑態沒被你瞧見過?如果還樣樣都覺得不好意思,只是在跟我自己過不去而己。」
「很好,我的水心有進步。」
「誰是你的水心!」她笑嗔了他一眼,柔順地偎靠他的臂彎,讓他抱回房間里,讓他為自己換衣服,然後抱到樓下。
這時唐水心看見女佣把輪椅推過來,以為範行淵要將她放上去,卻不料他對送來的輪椅視而不見,當著佣人們的面前,直接往餐廳走過去。
「淵!」她將羞紅的臉蛋埋在他的肩頭,氣惱地喊他,「你放我下來,董伯他們都在看。」
「看就讓他們看,我怕什麼?」他低頭,朝她咧開一抹頑童似的笑,「你知道嗎?先前,我其實不太喜歡自己太過高大的身材,總覺得對你而言會是個負擔,怕你會應付得很吃力,現在,我倒很慶幸自己比你高壯很多,這樣才有力氣抱你抱很久。」
她沒好氣地回嗔他一眼,但知道自己現在拿他沒轍,只能羞怯地笑笑,將臉蛋又埋回他的襟懷里。
他竟然會因為考慮到她,而不喜歡自己高大的體格,這是唐水心想都沒想過的,因為,她是如此地喜歡著他這副如鐵鍛般有力結實的身軀,從上到下,里里外外,可都是愛不釋手得很呢!
今天,是她排定好要回診的日子,過了中午,她先由司機送到範氏大廈前面,再由範行淵接手送到醫院去。
她告訴他如果公司的事情很忙,就不必忙著親自送她,但是他很堅持要陪她,說他要親耳听醫生的說法,然後還有復健的程序,他都要親自去學,才好回來替她施作。
因為早就己經確診她的雙腿不良于行是因為心理因素,所以就算回診,醫生的說法也都差不多,但己經著手替她安排心理方面的咨詢,然後就是復健的工作,也要同時進行。
範行淵帶著她來到復健室,由復健師為他們示範動作,然後他留時間給他們施作練習。
「你要再耐心一點。」範行淵照著剛才復健師的教導,蹲跪在唐水心面前,為她按摩雙腿,「醫生說雖然你的腿在機能上沒有損傷,但是一直不使用的話,肌肉還是會萎縮,所以一定要每天按摩,還要讓人替你做伸展動作,這是一定要做的,你千萬不能不耐煩。」
「幫我做按摩的人是你,我怎麼會不耐煩呢?」唐水心斂眸凝視著他峻朗的臉龐,泛起一抹淺笑,心窩揪痛。
「好,你沒有不耐煩就好,我倒是很樂意替你按摩你的腿,可以想踫你就踫你,天底下還有比這個好的事嗎?」
說完,他抬起頭,朝她咧開一抹笑,掩飾泛動在眼眸里的憂心。
現在,他們只怕一個最壞的結果。
那就是雖然她沒有生理上的損傷,但是,肌肉與筋骨經久不用,在逐漸的退化之後,也有可能會變成病理上的損傷,最後,她還是不能行走。
唐水心不會不知道他現在心里的想法,但她現在任何事情都不願意去預想,只想跟他好好過一段幸福甜蜜的日子。
「等一下我帶你去吃飯,你想吃什麼?」還不等她回答,他忽然靈光一閃,就接著說道︰「去你常去的那家北方菜吧!罷好在你公司附近,離這里不遠,告訴我,你去哪里都吃什麼?你喜歡的菜色我們全部都可以點來吃。」
「為什麼你會知道那家店?」唐水心疑惑地瞅著他,那家北方菜是他們離婚之後才開的一家小陛,在她公司附近,有時候晚上必須加班時,她會請一起加班的職員同事去吃飯,「我從未跟你一起去過。」
一瞬,他們直視著對方不語,氣氛變得微妙沉靜。
「我常看你去。」他的嗓音淡淡的,打破了他們之間的寂默,「有時候,我真的很想見你,想到我心慌,想到什麼事情都做不了的時候,我就會一個人開車到你公司門口,就等你下班,就只是想看你一眼。」
他覺得自己這舉動既窩囊又可笑,但是,他想要確認。
只要確認她活著,還在這個世界上,只要能夠看見她一眼,只要一眼,那天晚上,他就可以安心入睡。
唐水心听著他掏心的坦白,心都痛了,她雙手微顫地捧著他的臉龐,一時之間,她感覺連呼吸都疼痛,根本說不上話。
這個男人愛她!
深深的,愛慘了她!
範行淵按住她的手背,凝視著她,問出一直揪結在他內心深處的痛楚,「為什麼要離開我?水心,當初你為什麼要離開我?為什麼?!」
她知道他想要知道答案,也知道自己還欠他一個解釋,但她幾度啟唇,卻是好半晌也說不出一句話。
最後,她啥著淚水,閉上雙眼,將額頭抵靠在他厚實的肩膀上。
範行淵對她的沉默感到懊惱生氣,卻被她滴在他襯衫上的淚水給灼痛了心,他低咒了聲,將她擁進懷里,再不多問半句。
唐水心回到範家幾天,在範行淵出門去上班時,她就會待在書房里處理一些公司送過來的事務,她不想閑著,畢竟她只是雙腿不能走動,並不是連腦袋瓜子都一起廢掉了!
範行淵為她請了一個經驗老道的女看護,只要她按內線吩咐一聲,看護就會過來,只是她不想一直依靠別人,這幾天,她一邊做復健,一邊也開始學習處理自己的基本需求,但範行淵對這一點不以為然,所以她不會在他面前表現出來,但不代表她會放棄。
這時,外面傳來了敲門聲,她抬起頭,輕聲道︰「請進。」
話落,她看見書房的門被推開,進來的人出乎她意料之外。
趙靜臣走進書房,看見她躺靠在一側的沙發上,手邊散落著幾本文件,而見到他進來,她的表情微微一愣。
「你的腿真的……廢了嗎?」
他直視著她的臉,目光不敢往下挪往她的雙腿,仿佛那雙腿對他而言是怪獸,令他覺得害怕。
又或者該說,不是害怕,而是心虛與愧疚。
如果不是他說謊欺騙範行淵,說唐水心在他受傷期間都沒來探望,他就不會放棄唐水心,轉而想要用另一個女人讓自己轉移開注意力,那麼,今天的事情或許就不會發生了!
為此,他妥善替範行淵安撫孟隻那方面,卻不料自己與那個丫頭還挺投契的,如今己經不成問題。
「沒事,就是不能走了而己。」唐水心泛起苦笑,仰起嬌顏看著趙靜臣不太敢相信眼前所見一切的表情,「你覺得不可思議嗎?連你也以為我很堅強,是個無論發生任何事情,都可以毫不在意走下去的人嗎?」
這是前幾天範行淵對她說的話,卻只得到她一聲不以為然的嗤笑,不是在笑他的自以為是,而是在嘲笑自己根本沒那本事。
「你……真的跟一般女人不同,這一點我必須承認。」
「哪里不同呢?」
「哪里——」她的問題,趙靜臣一時之間答不上來。
在她還是範家總栽夫人時,他曾經親眼見識過她的能干與堅強,在他們離婚之後,他被命令要看好她,在這一年之中,她的所做所為更是讓他開了眼界,她不只是在工作上做得好,在很多方面,她都能有條不紊,駕輕就熟。
明明是個弱女子,可是所做的事情,就算是幾個大男人來做,只怕都要喊苦,都要放棄做不下去。
「說不上來了嗎?可見,我也沒有多與眾不同嘛!」唐水心勾起一抹徐徐淺淺的笑痕,斂眸看著自己蓋著薄毯的雙腿,「連我自己也很訝異,怎麼就不能走了呢?但我就是站不起來,連一點點一點點站起來的力氣都提不上,就像這雙腿不是我的腿,我使不上它們。」
聞言,趙靜臣眼里的愧疚更甚,「當初,你故意與那個叫宋起雲的畫家搞出糾卜聞,逼淵跟你離婚,是因為我跟你說了那番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