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結夏從睡夢中睜開美眸,心里才留著一點甜蜜,卻也有一點悲傷,她轉過頭,看見大哥就在不遠之處,往她這方向望過來。
「他嫌你睡在他房門口礙眼,要我把你抱回來。」唐牧遠靠立在門板上,看看他的小妹從床上坐起,修長的雙手勾掛在長褲兩旁的口袋上,唇畔的笑意不濃也不淡,很盡責地替她解惑,「身為你的大哥,我不介意出這一點體力活,不過,這兩天長輩就要到了,你就安分幾天,好嗎?」
「嗯。」她點點頭,一直以來,只要她大哥開口,就沒有人可以在他溫柔的注視之下,說出「不」字。
但她也沒漏听掉大哥說森哥哥嫌她礙眼,她低下頭,看著自己垂擱在薄被上的白女敕雙手,在她的心里仍舊能感覺到那一點甜,還有悲傷,然後,在這一刻,多了一點寂寞與悵然……
當年,她在這老宅邸生下兒子,雖然已經是深秋時分,但是,院子里的大片樹木仍舊是蔥蔥蔥郁郁,讓人就像置身在森林一般,所以,她給兒子取了一個單名,叫「森」。
如今,二十四個年頭過去,孩子們長大了,他們逐漸老去,但是,院子里的樹木卻越來越茁壯。
唐熙恩站在開啟的和式拉門前,望看長廊之外,在盛夏時分的這一刻,感覺就像她小時候一樣,被綿延不絕的溫暖綠意給包圍。
恍惚的一瞬間,她仿佛回到兒時,只是被翻修過的痕跡,與她兒時的記憶不盡相同,那一絲似有若無的疏離,讓她很快地回過神,雖然還不致于格格不入,但終究……是不同了。
「舍不得了?」唐厲風不知道何時出現,走到愛妻的身後,與她一同望著窗外那片綠色的濃萌,年近六十的他,依然高大,只是不若年輕時強壯,兩鬢己經添了明顯的灰白色,讓他嚴肅的外表多了幾分沉靜,「是你不讓我教訓那個臭小子,我知道你疼他,可是,再讓他這樣不知道天高地厚,以後只怕會把整個唐氏的基業都連根拔起。」
唐熙恩轉過身,仰首笑視看丈夫,今年剛好滿五十歲的她,保養十分得宜,只有在笑起來的時候,可以隱約瞧見眼角淺淺的笑紋,卻不顯老,反而在她美賈的臉蛋上多添了幾分成熟韻味。
「大哥你怎麼不反過來想?如果不是森兒自作主張翻修了這座老宅子,我們現在怎麼可能會站在這塊土地上呢?他是我兒子,我信他你瞧,這屋里該在的東西都在,就像我這幾年想念爹地和媽咪一樣,每次想起來,記憶都會改變一點點,但是我對他們的思念和感覺,卻是一點都沒變,森兒是明白這一點的,他有分寸的,你是他父親,就給他多一點鼓勵,好不?」
唐厲風明顯的頓了一頓,然後輕嘆了口氣,泛起苦笑,「真希望我能像你一樣對他有信心。」
「只要大哥願意,一定可以的。」唐熙恩伸出雙手,拍拍丈夫的臉龐,想要透過這舉動,分給他一點信心,好抹掉他眸底那一抹難去的憂色。
唐厲風笑而不答,常听人說「母子連心」,倒是很少听人說過「父子連心」,這大概就是為什麼他的愛妻對自已的兒子信心滿滿,而他這位父親卻總是憂心忡忡,猜不透他的兒子究竟心里有什麼打算!
他不是不想對自己的兒子抱持信心,但是,在他听手下回報「那件事情」之後,實在沒辦法像妻子一樣放心。
身為「唐家守護神」,這幾十年來,他對付過不少敵人,這一路過來,他從來沒有手軟退怯過。
但,他不確定面對親生兒子,是否也能夠毫不留情地痛下殺手。
兄弟齊心,其利斷金。
曾經拿這句話來形容唐家,再貼切不過。
但,那是曾經。
如今將同樣的這句話拿來形容新一代的唐家,只怕有人要不認同。
有人戲稱今天的唐家有所謂的「太子黨」以及「王爺黨」,太子顧名思義,指的是唐厲風的兒子唐森,也是唯一一位繼承了唐勁血統的後代,是毫無疑問的唐家商業帝國繼承人。
而所謂的王爺指的則是老二唐堯風的大兒子,唐牧遠。
在唐家的新生代之中,他的年紀最長,足比唐森大了近五歲,無論是外表或能力,以及在唐家新一代之間的人緣,都十分之好,從法律系畢業之後,這幾年來,唐家集團贏了不少官司訴訟,其中,他居功不小。
而且,比起一直與自己父親唱反調的唐森,唐牧遠與大伯的感情反而更似父子,唐厲風幾度對這位佷子托付重任,讓人們議論紛紛,揣測不斷,但總歸是血濃于水,料想唐厲風不可能輕易就放棄讓親生兒子繼承的念頭。
不過,相較于外人的揣測與議論,在唐家之中反倒是一片風平浪靜,幾個堂兄弟確實各有比較親近的一方,但他們倒不覺得會有所謂的「黨爭」之虞,而且就算是真有其事,他們也不敢鬧上台面,在他們大伯的眼皮子底下,沒有人敢留然行動,落下分裂唐家的口實。
一年一度的家族聚台,不過才短短幾天,原本寧靜廣闊的大宅子,開始有了止不住的人聲笑語,除了唐厲風六兄弟以及他們的伴侶之外,還有他們所生的兒女,總計九男一女,如此明顯的陰盛陽衰,在每年的這個時候,都要惹得他們幾個男人打從心底發出嘆息。
回想唐森出生之後的第二年,一共有四家傳出喜訊,年初時,老三家生了大兒子唐雲征,老四家也生了兒子唐爾謙。
到了年底,一大家子原本盼看能有個女孩,卻沒料到,老五家也生了兒子,取名唐放歌,最後一個希望是老六,卻沒料到也是兒子,取名唐冬讓。
後來,一連又出了唐靖遠與唐雲衣,老二家才生了唐結夏,在她之後,就只有在三年之後,老四再生了二兒子唐行謙。
而夏安熙與唐勁正好在那一年相繼撒手人寰,那年,是有著歡喜,卻還有更多悲傷的一年。
「大伯。」
十三歲的唐行謙嗓甜如密,蝶兒似地飛撲到他大伯的身邊,雖然身高只勃強及到唐厲風的肩膀,五官頗有唐鈞風的影子,有幾分混血兒的味道。
「行謙,才多久沒看到你,又長高了。」唐厲風任由小家伙拉住大掌,並肩著一起走過彼岸花叢。
在濃得化不開的綠蔭之中,盛開的變化,宛如燃燒的火焰,此刻陪在唐厲風身邊的人,還有唐熙恩,以及唐堯風幾個兄弟。唐鈞風伸手揉了揉小兒子的頭發,對他大哥說道︰「這一年是長高了不少,不過還沒變嗓,可惜了他這副天使似的嗓子,他媽咪可愛听他用這聲音向她撒嬌,等到開始變嗓之後,就再也听不見了。」
「可是媽咪也說,如果我到二十歲還是這副童音,她才真正要擔心。」唐謙轉頭對父親說完,又回頭看著他大伯,「大伯也愛听行謙說話嗎?」
「愛,愛听。」唐厲風不忍心掃晚輩的興,笑道。「你現在是咱們家家唯一一個還沒變聲的男人,僅此唯一,能不可貴嗎?」
「那我就多跟大伯說話,讓大伯可以多听我說話。」
「那伯母呢?」唐熙恩帶著一點吃醋的語氣,笑問。
「熙恩伯母愛听,我就說。」小家伙從善如流,甜說道。
「那二伯和三伯就不喊了嗎?」唐堯風為自已與身後的三弟說道。
「二伯。」唐行謙甜絲絲地朝看他二伯一笑,然後是三伯,「三伯。」
「鈞風。」唐厲風莞爾,與幾個兄弟相視,搖頭道。「你這兒子今天怕不只是偷吃了一壇蜜,簡直就是剛從蜜缸子撈上來的吧!」
「大哥還沒發現他的意圖嗎?」唐鈞風拍了兒子的額頭一下,對他這謅媚的小表又好笑又無奈。
「握?」唐厲風挑起眉梢,願聞其詳。
「大哥忘了嗎?這小家伙每年不都要來那麼一次?他在替自已的生日禮物看想!」唐鈞風搖頭笑嘆,翡翠般的綠眼迸出笑意,「我們每年的聚會都剛好在他生日之前,不過,今年清況不同,他在家里發出宣言,說要趁自已還沒變聲之前,讓他這副討人喜歡的聲音發揮最大的作用,要討到有生以來最豐盛的生日禮物,怕自已變聲之後,就沒那麼無往不利了。」
聞言,眾人哈哈大笑,唐行謙倒是一臉不以為意,就算被說臉皮厚也沒關系,反正,臉皮厚到子彈打不穿,才能不死拿更多好處。
自從他听結夏堂姊說過「無賴」的定義與好處之後,他就決定自已也要朝「無賴」之路邁進。
幾個大人當然不知道兩個晚輩的「異想天開」,只覺得小孩子做什麼事清都顯得可愛討喜。
「大哥」
唐鈞風的嗓音倏地一沉,他的眼色向來銳利,注意到一個不該出現在這里的熟悉身影穿過了另一條小徑,直往車庫方向走去。
唐厲風幾個兄弟的警覺心也在這一瞬間被提起,他們直往那個人的方向望去,在他的身影消沒在樹籬之前,看清楚了他的容貌,幾倆兄弟的神青不約而同地泛過一抹嚴肅。
這人的名字叫周防,挺額高鼻,模樣稱得上是端正,他的小平頭,以及總是不修邊幅的胡碴子,是他這個人的招牌特色。
而他另一項為眾人周知的特點,則是—只要有利可圖,沒有他不能出賣的人,哪怕是至親的父母也不例外。
所以,他游走黑白兩道,卻是黑白兩道的人都不齒他的做事的風格。
而像這樣的人,唐森卻與他來往,究竟是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