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馭修羅(上) 第2章(1)

在看見她睡在窗的寒風之中時,讓歇在「養心殿」里久久無法入眠,終解決定過來一探的律韜,從起初一瞬間的心驚,繼之而起的心疼,最後化成了想將「芳菲殿」里怠慢伺候的奴才們殺掉的沖動!

雖然律韜及時將瓏兒抱回寢床上,懷抱著她,以長軀的溫度暖她,但是,從清晨開始,她的額頭還是發燙了起來。

原本一夜靜悄,宛如明潭般的「芳菲殿」,還不到一夜的時間,就燒成了一鍋滾燙的開水。

帝王的疼惜遷怒,奴才們的膽顫心驚,還有太醫們的來回奔波,讓瓏兒一睡醒來,感覺仿佛換了天地。

律韜下了早朝之後,就直接往「芳菲殿」過來,在朝堂上議事時,他一心懸著她的病情,終于在見到她,听太醫說只要按時進藥,休養個兩天,就沒有大礙的時候,懸著的心才終于踏實了。

在太醫診脈之後,又小睡了片刻的瓏兒,在他進來之前片刻已經清醒,進了小半碗雞湯熬成的濃粥之後,枕著兩顆軟枕,靠在床畔歇息。

「瓏兒。」

律韜走進來,一身朝服都還未及換掉,峻挺的臉龐掛著柔情呵護的淺笑,仿佛昨日拂袖而去的怒火不曾存在過一樣。

看著他一如往昔的憐惜神情,瓏兒卻不意外,這一年幾個月的相處,讓她知道自己在這位帝王的心里,佔著極大的份量,而這份特殊的禮遇,除了她之外,還未曾見他在別人身上加持過。

所以,就算他昨日負氣離去,但是,在她心里雖沒十足把握,卻還是隱約能夠篤定,他便是真的生她氣了,最遲隔日,他還是會舍不得冷落她,還是會過來探望她。

只是,沒料到還在夜里,他就已經沉不住氣,先過來了,更沒料到她一時的疏忽大意,差點害得小滿他們今早要被送至內務府領罰,她想要是自己真的有個差池,說不定今天暴室里就要多上幾個遭大刑款待的罪人了。

「好些了嗎?還有哪里不舒坦,需要再讓太醫過來會診一下嗎?」律韜坐在床畔,伸出大掌,以拇指月復心輕揉著她還泛著一絲微熱的粉頰。

「瓏兒謝皇上關心,已經好多了,幾個太醫年紀都不小了,讓他們回去歇歇腿,喘口氣吧!」

「你這家伙真是讓朕一刻也不能掉以輕心。」律韜輕嘆了聲,語氣里卻是一點責怪的意味也沒有,「昨晚,可是又做惡夢了?」

瓏兒略頓了下,知道瞞不過他,只能點頭,「嗯。」

見她低斂眼睫,掩住了眼里真實的情緒,淡然的回應似乎在說明她已經習慣了,平靜的接受,也沒出言怨懟他昨晚負氣不過來「陪睡」。

這一刻,相較于她這位當事人的風輕雲淡,律韜深沉的眼眸之中,添了幾許黯然,以及教人費解的幽光。

她終究還是忘不掉嗎?

他想,那些傷痛,並不在她的記憶之中,而是刻進了她的靈魂里,所以才會就連失去記憶了,都仍縈于夢中。

「別怕,無論是誰,都再也傷不了你。」說著,他按著她的後腦勺,俯唇在她的額心印上一吻,吻得輕淺,卻貪戀著不肯離開。

瓏兒沒有回應,只是輕抬起眼眸,注視著他近在眼前的臉龐,感覺他屬于男人的陽剛氣息就在她呼吸之間,撓得她額心滑細的肌膚有些微癢。

驀然,一個念頭滑過她的心上,才略一遲疑,她已經放松身子的力道,順勢靠上他的胸膛。

就當作是昨天氣了他,又惹他擔心了一個早晨的補償吧!

丙然一如她的預料,律韜對于她主動投懷送抱的舉動,感到受寵若驚,咧開了笑,一雙修長的臂膀已經將她給摟在胸懷之間。

瓏兒在他的懷里,一動也不動,既沒有柔情似水,也沒有甜蜜依偎,一雙翦眸之中,有的只是不興波瀾的淡然。

律韜很快就感覺到懷里的人兒除了柔順以外,沒有更多的反應,他不需要親眼目睹,也能猜想她此刻的表情,但他還是趁機將她緊抱在懷里,即使,剛才那一瞬驚喜的心情,已經添了些許無能為力的苦澀。

「奴才參見皇上,參見娘娘。」小滿端著湯藥,來到了外間,沒得到主子允許不敢跨進內檻。

平時她家主子待人極和氣,此刻會如此謹慎,主要是因為皇上也在里面,就算教她再生第二顆膽子,也不敢去回想清晨時帝王帶著殺意的森冷神情,讓她有種閻羅殿前逛了一遭的重生之感。

「娘娘,該進藥了。」小滿沒得到回應,又說道。

律韜沒讓小滿進來,是在等瓏兒自己發話,但見小滿話才說完,他很明顯地感覺到眼前人兒的表情略僵硬了一下,見她很努力地克制,才沒讓那清秀的眉心擰上淺痕,但不自覺緊抿的女敕唇,看起來也夠十分苦惱了。

「怎麼了?」律韜壞心,明知故問。

瓏兒自然也知道他的壞心眼,這人雖然疼她寵她,可是,卻也經常故意說話噎得她啞口無言,仿佛見到她困擾的表情,能令他開心似的。

「藥很苦。」她知道他就在等自己說這句話,果然話才說完,他就很不客氣地笑了。

瓏兒瞪了他一眼,轉頭看著站在外間的小滿,就像是最後抵抗一樣,硬是不肯發話讓小滿端藥進來。

「朕知道,但是良藥苦口。」律韜看穿她的掙扎,唇畔的笑意更熾,心想這人的喜惡真是一點都沒變,還是那麼怕吃苦藥,不過比起從前……她現在的態度可是乖順太多了。

他轉過頭,給了小滿一個示意,讓她把藥端過來。

小滿得了令,低著頭把藥端到兩位主子面前,看著帝王伸手端起盛藥的玉碗,以勺舀動著藥汁,一陣苦味隨苦藥湯的翻動而飄揚竄出。

瓏兒聞著那嗆人的苦味,倚在枕上退無可退的她,只能把臉往里頭一撇,柔軟的嗓音難得的楚楚可憐,「藥湯看來還很燙,晚點再喝。」

「朕喂你,吹吹就不燙了。」

律韜必須很努力,才能讓噙在唇畔的笑意別太張揚,惹她刺目,雖然忍得極痛苦就是;他把調羹擱回碗里,空出一只手扳回她的臉蛋,讓她正視著他,以及這碗必須喝掉的湯藥。

「今天早上的事情,朕沒罰你宮里的奴才們,那是因為朕知道你不喜歡有人越俎代庖,朕知道你的性子,就算要打殺,也該由你來發話,所以朕不踫他們,由你自個兒決定。

律韜一勺勺緩慢地為她舀涼湯藥,渾厚的嗓音也是不疾不徐,但細听之下,卻是軟言之中,帶著一絲森涼,又道︰

「但是,如果你真有個不好,朕肯定不會如此輕易饒人,這丑話,朕要跟你說在前頭,瓏兒,你該明白吧?」

瓏兒的心口一顫,直直地望進他墨黑的眼眸之中,這時,他舀了小半勺微涼的湯藥湊在她的唇前,她幾乎是沒有猶豫地張唇含進,她不是個蠢笨的人,知道有他的恩寵,她當然能夠拂逆他的意出心而不怕,但是,要是她真有個「不好」,只怕小滿等人就要因她而遭罪。

所以,她不能不吃藥,必須要快點讓自己平安無事才行。

律韜見她肯乖乖進藥,臉上露出一抹寬心的笑,總是細心為她吹涼了湯藥,才喂她喝下。

一口接著一口的藥汁,苦得她心口發悶,就算心里知道這不是他的錯,這場風寒是她自找的,但是,當她一勺勺地飲下他親喂的苦藥時,抬望著他的美眸之中,還是泛出了一絲幽怨。

律韜對她明擺在眼神之間的埋怨,忍不住又氣又笑,見她那表情仿佛不太服氣被他恐嚇,也不服氣為什麼要听他的話,乖乖吃藥?!

明明見著的是一副不服不甘的神情,但是,律韜唇畔卻勾起了更加疼溺的笑容,直至喂進了最後一勺藥湯,才將玉碗交給一旁的小滿,取餅備在一旁的小碟蜜糖卷,捻起一塊喂瓏兒吃下。

這時,元濟領了人,帶著主子的常服過來更換,當律韜在里間換過常服出來時,就看見瓏兒已經下了床,讓小滿簡單地梳洗過後,小寧子為她簪了一個像是隨手綰結,卻十分別致的垂髻,只上了一根紅翡發簪,襯得一身月色太衫更顯素淨,小滿細心,在主子走出外間時,取了一件瓖著狐毛的半臂襖子為她添上,就怕出一丁點差錯,再逛到閻王殿去就回不來了。

「身子有恙,為什麼不多躺著?」律韜也跟著出來外間,隨著她的腳步走到另一端的暖閣,這里被她拿來當書房使用。

「又不是什麼大病,起來活動一下,好得快。」她取起剪子,站在一盆擱在高幾上的白色菊花之前,目視撥弄了幾下,才動刀剪下十數朵,喚了小滿進來,讓她取這些菊花去沏茶,回頭對律韜道︰「黃菊沏的茶最是明目養肝,皇上喝過了再回‘養心殿’去。」

「嗯。」律韜微笑,知道她沒有大礙,也就隨她了。

一直以來,她待他雖淡,但是卻不失溫厚,謹記著她義父叮囑,雖是帝後,但終究是夫妻,就該是舉案齊眉,相敬如賓。

只是她不知道,那遠遠不是他想要的!

這時,他的目光不自覺地被攤在書案上的一大幅畫給吸引,他繞到書案之後,斂眸注視著筆墨仍新,應該才畫就不久的山水畫。

「這是……?!」

他看著這畫覺得似曾相識,很快就知道這是數月前的祭天之行,他與她登上泰山之巔,往下遠眺,見天地廣闊浩瀚的景致,此刻,他仿佛都還能見到她總是淡泊的神情,在立于天地之間時,閃爍著近乎痴迷的光芒。

「沒什麼,不過是前日閑來無事,隨手畫了幾筆。」她揚唇笑笑,隨手從書架上挑了本書,坐到臨窗畔的圈椅上,翻看了數頁,但無心在文字之中,心神一恍,轉眸望著窗外那一大片湛藍的天生。

她說隨手畫了幾筆嗎?律韜啞然失笑。

這話說得可真是謙虛,看著這一幅山水運筆神妙,瀟灑之中不失大氣,讓人仿佛重臨其境,回味登泰山而小天下的豪壯,一泉暖意從他的心底汩出,那筆墨一勾勒,一捻轉,矯若游龍,婉若驚鴻。

他認得,這是她才有的運筆沒錯。

那熟悉的氣韻教他心旌神動,揚起目光,凝視著她昂著首,被窗外天光剪得熠亮的側臉,心頭的暖意頓時涼了幾分。

她看似望著天,但他知道,她望著的是那天外之天——「芳菲殿」外,大得無窮無盡的天。

她的心,總是太高太遠,從來就不在這里,不在他的身邊。

律韜眸色在一瞬間晦暗不來,似是不經心的一個拂手,打翻了一旁的汝瓷筆洗,傾倒的水墨頃刻間將那一幅畫給染暈開來。

他沒有抬起頭面對她听見聲響,回過首看著他的訝然表情,也沒看見當她目睹那幅畫被潤得漸漸不成樣子時,眼里的不舍與哀傷,而他,只是再一次篤定自己曾經下定的決心。

就算,他這決定對她很殘忍,也不公平,但是,今生今世,他絕對不會給她一絲毫的機會,讓她從他的掌握之中逃月兌。

她只能是他的人。

這輩子,這人只能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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