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信未晚 第7章(1)

被了!

他受夠了!

烏天耀就像是一陣排山倒海的怒火卷進門來,嚇得楊長祜和白彥虎兩人飛快地躲到兩旁,深怕再接近一點,就可能被主子的怒火燙到。

這里不是烏家堡,而是當初柳家的大院主宅,那天,听郝嬸說了這座宅邸的由來,知道它與胡荼靡的關系匪淺,烏天耀立刻召來手下,以比市價高的價錢向原屋主買下了大宅,與小屋隔著一條街道比鄰而居。

「你們在干什麼?你們看我身上得了瘟疫嗎?要不然,你們有必要躲那麼遠嗎?」烏天耀隨手挑了張太師椅坐下,沒好氣地掃視了兩個手下。

「瘟疫?天爺愛說笑,您就算得了瘟疫,病得生瘡流腕了,長祜還是敢親近您呀!只是……」楊長祜干笑了兩聲,從角落走出來,順道繞到一旁把白彥虎這個墊背的拉在身邊。

烏天耀挑起眉梢,瞪著楊長祜,似乎不太滿意他的說法。

扁看見主子這種眼神,立刻就知道情況不對,楊長祜連忙收斂嘻皮笑臉的表情,正色問道︰「看天爺不高興的樣子,不知道是什麼事情惹您不開心,不會又是……夫人吧?」

听他哪壺不開偏提了那壺,烏天耀銳眸一瞪,想到了那女人一次又一次拒絕讓他插手幫忙的高傲模樣,他心里就有數不完的窩囊氣。

「她說自己不是一個弱女子,說那是什麼傻話?她不是一個弱女子,那她是什麼?瞧她那雙縴細的膀子,哪能夠做那些粗活?」

聞言,一向與崔嬤情同婆孫的白彥虎跳出來澄清道︰「天爺,這你就有所不知了,我听說夫人以前還在胡家就常做粗活,墾土種菜對她而言也不是第一次,听說以前胡家二娘看咱們家夫人不順眼,常漏掉給她的膳費,也不讓伙房煮她的飯菜,所以她只好自己在小院里耕田種菜,加上每個月分到的一小袋米糧,才能勉強度日。」

烏天耀靜靜地听著,抿唇一語不發,每多听一個字,他的心就揪痛一下,此時此刻,他真的覺得自己好可笑。

四年的夫妻生活,他對于自己妻子的認識,僅止于她百依百順的溫柔婉約,竟然還不如一個手下外人熟悉,也難怪她說他從未真正了解過她,她說的話一點都沒錯。

她的話對極了,一針見血得讓他幾乎痛恨起自己的無知!

就在這時,隔了一進之外,老遠地就听見鍋子摔地的聲音,以及郝嬸的大呼小叫,淒厲得就像是家里剛死了人。

「荼靡!你怎麼了?你說說話啊!你這樣躺在地上一動都不動,存心是要嚇郝嬸嗎?」郝嬸的大嗓門隱隱地在發抖。

烏天耀立刻一躍起身,如虹般往出事的地點掠去,他的臉色在這一瞬間變得慘白,眸底的驚慌盡露無遺。

年老的大夫幾乎是被楊長祜和白彥虎給雙腳懸空架到小屋的,他感覺一路像是飛似的前進,驚慌得怕嚇掉一條老命。

當他進到小屋時,胡荼靡已經清醒了,她躺在床上,臉色慘白,雖然對烏天耀仍舊沒有好臉色,但是卻也沒力氣開口趕他離開。

大夫從藥箱里取出手枕,看了看躺在床上的胡荼靡,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烏天耀,看著他們兩人的臉色都極差勁,簡直快要分不清楚生病的究竟是他們其中的哪一位。

烏天耀雙手環胸,以眼神指了指躺在床上的人兒,大夫這才意會過來,笑著把手枕擱在床上,按指替胡荼靡把脈。

這一刻,小屋里寂靜得幾乎可怕,楊長祜和白彥虎兩人簡直快要覺得心髒無力,只好先退到門外,平息一下嚇得快要沒力的心髒。

半晌過後,大夫點頭收手,似乎已經知道了病人的情況,他站起身走到烏天耀面前,「敢問這位爺是她的相公嗎?」

「是!」

「不是!」

兩人幾乎是異口同聲地說,說完之後兩人面面相覷,似乎都對彼此的回答不以為然,橫亙在他們之間的沉默讓氣氛變得極尷尬。

「請問究竟是或不是?」大夫納悶地再問一次。

「她當然是我娘子……」

「我說了我不認識他!我們兩人一點關系都沒有。」

這時,烏天耀終于忍受不了了,「該死,你究竟要跟我鬧別扭到什麼時候?沒瞧見你現在的身子已經虛弱到下不了床,在這種時候你再不柔順一點,可愛一點,當心沒人肯照顧你。」

「多謝你的提醒,不過我好得很,不需要任何人照顧,只要有人肯好心讓我得個清靜,我就已經感激涕零了。」

「少說大話,你看起來明明就——」話說到一半,他忽然住口,不想說她臉蛋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那听起來好像存心要咒她真的死掉一樣。

「這位爺,你的夫人說得沒錯,她確實沒病,身子虛弱只是因為才剛有孕,一時氣血不調,使不上力氣而已。」

「氣血不調?你確定她真的只是氣血不調,她的臉色那麼蒼白,甚至于昏倒不省人事,你怎麼會說她……有孕?」最後兩個字,烏天耀就像大夢初醒般呢喃而出,他一手揪住大夫的領子,不敢置信地瞇細銳眸,「你再說一次,你剛才說她怎麼了?」

「爺沒听錯,令夫人只是有喜了,玉體並無大礙,只需要善加調養,回頭我會開幾帖安胎的藥方,給她吃下就沒事了。」大夫笑呵呵地說道,收好了並且提起了藥箱,走到門口,對守在門外的兩人問道︰「請問你們兩人之中誰要跟我回去取藥?不過先說好了,本大夫已經年紀大了,禁不起再折騰一次,咱們這回可以好好的用腳走回去嗎?」

「好好好,當然好。」在門外的楊白二人當然都听見了屋里的對話,不約而同笑得樂呵呵的,一人一邊跟著大夫,似乎都想搶這個功勞。

自始至終,胡荼靡都是女敕唇緊抿,沒開口說半句話,這一刻,她不知道自己心里應該高興或是悲傷。

或許是因為她心里有著淡淡的哀愁,所以,此刻烏天耀臉上燦爛得像傻瓜似的笑容,令她覺得格外刺眼。

「你在高興什麼?」她冷冷地問。

「我當然高興,因為現在你已經找不到理由讓我寫休書了。」他哼了兩聲,像是個志得意滿的孩子般高興。

「孩子是我的,與你無關。」她別開眸光,不想再看他。

「無關?你想說自己一個人也能懷上孩子嗎?還是說,你肚里懷的種不是我烏天耀的?」此話一出,他的眸光在瞬間變得陰沉。

「你不要血口噴人,孩子當然是你的!」她回眸瞪著他,澄亮的眸光之中閃爍著怒意。

「那不就得了!」烏天耀笑挑起眉,很滿意自己听到的答案,「既然你肚里的孩子是我的親骨肉,我對他就有一份當親爹的責任。」

他驕傲的表情和語氣,更加深了她心里的哀傷,她揚唇勾起一抹苦笑,「我真希望自己可以像你一樣欣喜若狂,可是我做不到,我覺得這孩子來晚了,來錯了時間,或許不如不來的好。」

「你不想要我們的孩子?」烏天耀收起笑容,臉色變得凝重。

「不,我當然要他。」她柔軟的嗓音說得斬釘截鐵,「我只是替孩子覺得悲傷,他來晚了,注定了他將獨自被娘親撫養長大的命運。」

「不,他有爹!只要我還活著一天,就不會不要他。」烏天耀走到床畔,斂眸俯視著她白淨的容顏,好半晌,才遲疑地開口,「當了四年的夫妻,難道,你就真的如此絕情?」

「你想听我說什麼?你想知道我對你還有沒有感情嗎?」她仰眸看著他,唇畔揚起一抹淺淺的,帶著嘲諷般的笑容,「如果你知道我對你仍有情分的話,你要做什麼?拿它來威脅我,要我與你一起回烏家堡嗎?」

「你有嗎?在你的心里,對我這個相公還有一絲感情嗎?」他的心口在忐忑,這輩子他從未像此刻這般不安。

胡荼靡抿唇不語,一陣久久的沉寂,就像是她再也不會開口對他說話,最後,她輕笑了聲,柔軟地啟唇。

「其實,自始至終,我就不曾愛過你。」她以最甜美的表情,說著最違心的話語。

「你說謊!」他不信地低吼。

「我是不是說謊,你會比我更清楚嗎?」她無畏地直視著他盛怒的眸光,臉上的神情淡然得就像一池再也興不起波濤的湖水,「我承認一開始,我用盡一切努力想讓你愛上我,想讓你對我有感情,但那只是因為我想讓你可以牢牢記住我們之間的約定,讓你年年記住我的生辰,伴我一起度過,好讓九泉之下的娘親可以安心,因為她希望我未來的相公至少可以為我做到這件事,你听見了嗎?其實,我所做的一切努力,根本不是因為我愛你。」

她的每一字、每一句,都說得緩慢又淡然,仿佛怕他會沒听清楚,她定定地看著他瞇細銳眸,在那一瞬間,她從他的眼底看見了深痛惡絕。

烏天耀的心口確實像是火燒似的,她的話令他簡直無法忍受,他憤怒卻也心痛,卻想到她剛才昏迷不醒時的虛弱模樣,他大掌握拳,將心口怒張的火氣給按捺了下來。

「你以為我听到你這麼說,就會自動離開嗎?不,我要孩子,我要照顧孩子,從今以後,我想來就來,你無法阻止我,因為我要照顧孩子。」

似乎想要她見識到他的決心,烏天耀從那天之後,就天天準時到小屋替她提水劈柴,總趕在她之前就替菜園澆好水,而飯菜則是交代給郝嬸打點,一切都備得妥妥當當,生怕她有一絲不測。

但是胡荼靡卻不領情,她不用他提來的水,不燒他劈好的柴火,最後她再告訴郝嬸,要是她真的讓烏天耀給收買了,以後就不必再踏進小屋半步。

烏天耀提著最後一桶水進門,再差這一桶就能滿缸,但他才走進灶房,就見到胡荼靡正用水瓢將缸里的水往窗外舀。

「你這是在做什麼?」他飛快地上前握住她的手,阻止她的行為。

胡荼靡回眸看著他,滿不在乎地聳肩輕笑道︰「如你親眼所見,我在把缸里的水舀起來倒掉。」

「為什麼要倒掉?」他不敢置信地叫道︰「這些都是剛從井里打出來的水,難道你嫌它們不干淨嗎?」

「不,我知道這些都是干淨的水,但因為是你親手從井里打出來的,所以我不要。」

「難不成你想要把我打出來的水都舀掉,然後親自再去打一缸水?」

「是。」

「你簡直不可理喻!」他低吼了聲,恨不得掐斷她縴細的頸子。

「對,我是不可理喻,但是,最不可理喻的應該是硬要留在別人的地方,無論如何都請不走的那個人吧!」

「無論你再說更難听的話,我都不會放在心里,我不會走,因為我要照顧自己的親骨肉,所以我做的一切都不是為了你,是為了孩子。」他取走她手里的水瓢,丟回水缸里,挑眉瞅著她迎視的美眸,「你不必往自己臉上貼金,這水是為孩子準備的,不是為你。」

胡荼靡定定地瞅著他閃爍著怒火的森嚴臉龐,好半晌沒吭一聲,最後別開眸,掙扎地要抽回縴腕,「放手,你握疼我了。」

「只要你答應以後挑水的事情就交代給我,我就放手。」

「烏天耀,為什麼你就不能夠讓我得個清靜呢?」她沒好氣地低嚷,回頭看著他,看見他的眼神如鐵石般堅定不容抵抗,「好,你想做就做吧!反正你是孩子的爹親,是我不能夠更改的事實。」

「柴火也要讓我劈。」

「你不要太得寸進尺了!」她瞇細眸子,氣惱地瞪著他。

「你最好把話說清楚,是誰太得寸進尺,我這麼做是要幫忙,別忘了你現在懷有身孕,把這些粗活交給我才是明智的選擇。」

「我知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孩子,是不?」

「是。」他昂起下頷,神情得意。

「好,我明白了,你想怎麼辦就怎麼辦吧!我阻止不了你,但是如果你以為這麼做,最後我就會答應把孩子還給你,那就大錯特錯了。」說完,她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沒心思再與他爭執。

烏天耀一個人獨自站在灶房里,將最後一桶水倒進缸中,他神情苦澀地撇了撇唇,看見逐漸平靜的水面映出了自己的表情,出現在水面上的那張臉容,窩囊得讓他自己覺得可笑。

雖說是小夫妻之間的家務事,但是天爺畢竟是他們的主子,哪有主子在小屋里做牛做馬,而他們兩個手下待在大屋里吃香又喝辣呢?

「天爺,你就先歇會兒,這種活兒就讓我們來做。」楊長祜笑咪咪地取餅主子手里的斧頭,而白彥虎則是半推著他往一旁的椅子坐下。

一直堅持親力親為的烏天耀瞪著他們兩人,直到楊長祜又補了一句,「天爺放心,我們的手腳很快,在夫人回來之前就會完全,她不會知道是我們兩人幫天爺做這些活兒。」

「嗯。」烏天耀悶吭了聲。

其實,他哪里是喜歡做這些差事,要不是為了不讓她太過勞累,他壓根兒就不想做這些活兒,想他烏天耀從小到大,哪里做過這些粗賤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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