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燕樓人來人往,前樓共計三棟,呈幾字型排列,分別是總閣、議事、管倉,顧名思義,管倉是收受雇主所托運的重要物品,議事則是辦事間,舉凡出納、文記全在這兒,總閣就是接待客人的地方,也是大廳。
當扈向來不直接從總閣出入,不愛引起太多注目,所以習慣走側門,需要繞過中庭,才能進入總閣,中庭呈現放射狀,每條回廊都可以通向不同的院所。
他才走過回廊,回到自己的房間,當緣隨即出現,恭敬的奉上茶水。
「小四呢?」
「小的派遣他去辦些事。」當緣一臉喜孜孜。
「發生什麼事嗎?」
「恭喜樓主,賀喜樓主。」
當扈挑起眉頭,「何喜之有?」
「小的幫樓主發了十六張邀帖,分別是給大興城、洛陽、益州等世家千金,這次小的有探听清楚,收到紅帖的千金們全都沒有婚配,而且這十六張紅帖的回函都是同意前來咱們這兒,除了游覽蘇州湖光山色,最重要的當然是和樓主培養感情。」
「荒唐!我什麼時候賦予你這個權利?」當扈大聲斥喝,同時重捶了下大理石桌子。
當緣全身打顫,好不容易才擠出聲音,「樓主……樓主上回並沒有拒絕,所以小的就以為……」
「自以為是!我要娶誰,自有打算,你發出紅帖,把場面弄得奢華,引來太多注意,會帶來麻煩!現在關外還不平靜,戰事零星,狼煙不斷,動輒得咎,更何況我已經決定要娶的對象了。」
「樓主有對象?是哪家千金?」當緣嚇了一跳。不到半個月的時間,難道樓主這陣子一直留在城外的別館就是這原因?
如果真是如此,那麼他真的做錯了。
當扈看著神情懊惱的當緣,也知道他已經發現事情難以收拾,大張旗鼓的發了十六張紅帖,把這些世家千金找來,免不了她們一頓排場,加上護衛和隨侍,一群浩浩蕩蕩,如果到時沒選出一個,豈不是擺明了耍弄這群世家千金?
「禍是你惹出來的,你自己想辦法解決!」這是最好的教訓。
當扈轉身離開,還有一堆事情等著他處理。
當緣站在原地,欲哭無淚。
迸鳳玉平時有游泳的習慣,而且又年輕,所以這場病來匆匆、去匆匆,當身體恢復七分時,看著窗外的金黃色陽光,她開始不安分,決定趁著大家不注意,出門遛遛,否則整天關在屋里,沒病都悶出病。
罷巧今天當扈不在,此時不溜,更待何時?
她告訴小婢們要休息,請她們別來打擾,然後裝扮成男子模樣,展開探險之旅。
這座別館的設計精巧,沒有太多繁雜曲廊,所以古鳳玉很容易就找到後門,沿著車道,愜意的漫步,兩旁樹木茂密,微風吹過,傳出沙沙聲,陽光穿過樹葉間隙,光影變化讓人心曠神恰。
如果在這里休憩,一定很舒服。
「你說什麼?柳師傅不回來?」細細的女聲響起。
迸鳳玉還以為自己听錯了,這里幾乎都是別館,一棟棟相隔數百尺,按理說,應該少有人煙才對,更別提姑娘家了。
基于好奇心,她靠近草叢,發現別有洞天。這片草叢是這座別館的主人特地栽種,用來保有隱私,沒想到古人的園藝造景還結合功能性。站在門外,身穿粉色絲裙的女子,應該是千金小姐吧!一旁還有轎子候著,只是怎麼從後門?難道在進行見不得人的勾當?
「小姐,我們柳師傅到洛陽城的啟德學堂教書,短時間內不會回來。你三個月後再來吧!」
門里的小廝這麼回答,隨即關上門。
「小姐,現在怎麼辦?明天就要比試,我們已經來不及找別人了。」身穿湖水綠棉布裙的姑娘滿臉著急,「都怪胡師傅,也不先幫我們探問清楚。」
「小香,現在說這些都太晚了,如果找不到幫手,只好這樣子上場。」穿著粉色絲裙的姑娘名喚江桌雲,嬌聲的說︰「要不是爹硬逼著我來,我根本不想來,現在找不到柳師傅更好。」
「如果老爺責怪,要怎麼辦?」
「不然我們就隨便找個師傅吧!反正能進大門參加,當作交代就行。至于上哪找,就交給你們處理,我現在想回去休息。」江桌雲十分任性。
學堂?所以她們在找老師?
好奇心驅使下,古鳳玉緩緩的走出去,拱手說道︰「在下不肖,方才不小心听到兩位姑娘在找柳師傅,是要求學嗎?」
「你這人怎麼這麼冒失,居然偷听別人講話?非禮勿听,不知道嗎?」小香的火氣忒大。
「我是來拜訪老師,沒想到有人先一步登門,本來想等兩位離開,但是你們似乎遇上什麼麻煩事,所以才想是不是可以盡點棉薄之力,絕對沒有惡意。」
「你說柳師傅是教導你的老師?」小香追問。
「是的。」來到這年代這麼久,古鳳玉早就想找機會去參觀學堂,但是學堂不是任人參觀的地方。如果可以藉由她們的引薦,參觀學堂,順便謀得教職,那麼回到現代時,也好比較。
小香在征得小姐的同意後,滿臉高傲,以施舍的口吻說︰「太好了,有件事想拜托你幫忙,關于謝酬,絕對不會少。」
「助人為快樂之本。」古鳳玉發現她們一臉錯愕,才發現自己說的話太過現代化。「這是我故鄉的俚語。」
「可以請你和我們回去談嗎?這里不方便。」小香才不理會什麼俚語,她關心的是小姐交代的事。
「當然沒有問題。」
迸鳳玉還沒有詢問要去哪里商談,就看見兩位姑娘坐進轎子里,不禁傻眼。這是什麼意思?
「喂,你還不快點跟上!」小香探出頭,大聲喊著。
苞上?不會吧?叫她跟在轎子後面跑?這算哪門子的尊師重道?
迸鳳玉瞠目結舌,隨即轉身,想往反方向走,誰曉得一名身穿深藍色袍子的壯漢阻斷她的去路。
「先生,你走錯方向了。」他拱著手,恭敬中帶著不容抗拒的威猛。
百無一用是書生,姑且不論她現在假冒的身分,女子天生氣弱,怎樣都不可能強過關山,識時務者為俊杰,她只好再次轉身,硬著頭皮往前走。
好不容易進城,在金雲閣里,她們另闢了一間上房。
這是金雲閣的特殊之處,一間間廂房專供商賈進行商事磋商,等議談結束,還可以請歌姬進來唱小曲,賓主盡歡,又可以免去太多胭脂水粉,最重要的是彰顯屬于富貴人家的實力。
「不是要去學堂嗎?」古鳳玉還來不及調勻氣息,疑惑的發問。
「誰要去學堂?」江桌雲終于開口。這兒是密閉空間,總算可以放下千金名嬡的包袱,至于嬌羞、嫻雅,面對這種窮酸書儒,就可以省了。
「你們不是要來拜師求學嗎?」
「不是,我們去找柳師傅,主要是因為他飽讀詩書。當府發了十六張紅帖,廣邀尚未婚配的名門千金,就是想要幫當家樓主尋找對象,我們家小姐也受邀到當府作客,不過他們開出的條件是琴棋書畫外,還要吟詩作對。」小香從頭解釋。
「你的意思是,你們想作弊!」古鳳玉好不驚訝,「可惜我不會琴棋書畫,這個忙,恐怕幫不上。」
「我會琴棋書畫,現在缺的是吟詩作對。」江桌雲睨了古鳳玉一眼,「找你幫忙是給你賺錢的機會,反正我也不指望你能幫多大的忙。」
「小姐似乎對嫁入當府沒興趣,既然如此,為什麼還要前去赴約?」古鳳玉一頭霧水。
「今天我不嫁入當府,我父親還是會讓我嫁入其他人家,這是一種鞏固家族勢力的手段。」
怎麼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古鳳玉愕然。
「如果不願意,你可以告訴你父親啊!」
「為什麼不願意?嫁入門當戶對的人家,當然好,但是我听說當府主子丑如夜叉,如果不是這樣,依身家豐厚來衡量,他是最好的對象。」真可惜,否則她早就抱著志在必得的心意。
這是什麼理論?古鳳玉簡直不敢相信親耳听到的事實。這女娃兒才幾歲?怎麼會勢利到這種程度?這算是耳濡目染嗎?如果是這樣,她不禁要懷疑,她的家庭教育出了什麼問題?
「我不擅長吟詩作對,小姐考慮委托其他人吧!」古鳳玉不想趟這淌渾水,反正不是學堂,就沒有什麼好說的。
「不行!我明天就要進場,對方要求必須自己帶一名師傅前往,才有資格進行比試,我已經沒有時間再找了。反正我也不期望你有什麼本事,畢竟嘴上無毛,辦事不牢。」
所以她是門票?听听這千金說什麼,不期望她?分明是門縫里瞧人嘛!
「如果你不怕輸,我有什麼好怕?」古鳳玉可不是賭氣,現下的狀況,如果她不答應,根本無法月兌身。
如果她沒有猜錯,那名壯漢肯定守在門口。
「既然我答應了,現在可以離開了吧?」
「不行,今晚要委屈你住在金雲閣,我會幫你安排一間舒適的廂房。」小香把一本冊子放在桌上,「這里頭是我家小姐的資料,還有你自己的,你要全部背熟,明天若是有人詢問,千萬不能穿幫。」
「我不回家不成,我的家人會擔心。」古鳳玉不動聲色,卻在心底喊糟,她是偷溜出來的,如果當倫敘回家,發現她失蹤,不曉得會不會怪罪下人們?
「我可以派人幫你向家人報平安。」不論怎麼看,小香都覺得他沒有幾兩重,尤其年紀又輕,搞不好肚子里全是稻草,但如果否決他,小姐一定會要她找人來項替,都這個時候了,要上哪找?
迸鳳玉翻閱冊子,「為什麼連我的身分都要捏造?」
「你算哪根蔥?難道要我家小姐背你的來歷不成?」
「小香,你叫阿正留在這兒看著,我想要回去歇息。」江桌雲款擺著身段,婀娜離開。
名門千金都是這副德行,走路搖曳生姿,散發出縷縷花香,如果不說她的態度倨傲,其余倒是沒有得嫌棄。
砰的一聲,小香的雙掌落在木桌上,「喂,你在看什麼?我警告你,癩蝦蟆別想吃天鵝肉!」
啊!「不勞小香姑娘擔心,我還怕消化不良。」
消化不良?什麼意思?小香露出不解的表情。
「就是鬧肚子疼,知道嗎?」古鳳玉好心的幫忙解惑。
「你……」小香氣得臉色紅白交錯。這混帳居然敢這麼污蔑小姐!好,等比試完就知道,現在先讓他在嘴巴佔上風。
又一個!只準州官放火,不準百姓點燈。古鳳玉看小香咬牙切齒的模樣,也知道等比試結束,肯定不會讓她好過。人啊,似乎不管處在何種年代,永遠都有記恨這種劣根性。
「你說什麼?小姐不見了!」當扈勃然大怒。
「小的找遍附近,也問了人,都說沒有瞧見小姐。」洪富苦著一張老臉。
「你呢?我不是要你服侍小姐?人呢?」當扈臉色鐵青。她的身體還虛弱,附近十里都是富有人家的別館,她又不熟門路,能躲到哪里去?
春鵑跪在地上,全身發抖,「小婢原本是跟著小姐,小姐說要午憩,堅持小婢離開。小婢有注意著床上的動靜,小姐蜷伏著,睡得很熟,誰知道當小婢想喚小姐起來用膳,才發現絲被里是枕頭和軟墊,小姐早就不知蹤影。」
「該死!一群飯桶!」當扈揮袖離開,十分不安。
這丫頭的來歷一直是個謎,連她的兩個姊妹,他派人找遍關內,消息全無,現在她又無緣無故的消失……如果是她自己離開就好,若是被人強行帶走呢?
可惡!居然有人敢在太歲爺頭上動土!如果她真是被人擄走,他絕對不會善罷干休。
「樓主!」右翼堂走上前,發現主子的臉色鐵青。這是第一次,就連六年前當燕樓差點周轉不靈時,樓主的臉色都還溫潤,怎麼現在……
「馬上飛鴿通知所有驛站,要他們注意所有出入的人。」
「是。」
鳳玉,你千萬不能出事!
當扈快步,迅速上馬,無法有一刻停止,他知道自己一旦停下腳步,就會開始胡思亂想,尤其忘不了她俏麗的臉蛋蒼白無血色,躺在病榻上的情景,他擔心再發生一次,如果這次是源自他的失誤,那麼他更加無法原諒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