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姨。」問守陽低沉的嗓音驀不防地輕喚了聲。
「什麼?」鳳九娘一時措手不及,被他這聲柔喚給喊失了神。
「放手。」話才說完,他略施巧勁,就把整盤愛窩窩給搶過手,從容轉身進門,臨入門之前,回頭給了鳳九娘一抹很親切的微笑,「無論鳳姨給守陽做了什麼糕點,都是一份心意,做晚輩的只能接受,要不,我死去的娘親九泉之下有知,要責怪我這兒子不敬長輩,所以,就算我再不愛吃這愛窩窩,也會一顆不剩的把它們都吃掉。」
明明就不愛吃,卻故意把東西端走,最後幾個字,他說得既緩又輕,根本就是存心要惹鳳九娘發脾氣,也存心不留給沈晚芽,只差沒擺明了說就算倒掉去喂狗,也絕對不會讓她知道。
沈晚芽好不容易把嘴里的食物吞下去,有點擔心地覦了鳳九娘一眼,果不其然,在她雖過半百,卻是風韻猶存的艷容已經是一臉火大的樣子。
「就說這小子不可愛!苞他家二叔爺那個老家伙一個樣子!」鳳九娘看著主子的背影消沒在門內,終于回過神來,不甘心地嚷道。
明明就是問守陽鬧她,卻要把問延齡也跟著一起拉下水,對于鳳九娘這習慣,沈晚芽早就見怪不怪,拉住了她的手,隨著笑道︰「鳳姨,你不是不知道爺的個性,不要跟他鬧,好沒處的。」
「嗤!我還見過那小子光的樣子,不怕他找我麻煩,只要他叫我鳳姨一天,就表示心里還有我這個長輩,芽兒,咱們不怕他,今天愛窩窩被他給搶去了不打緊,明天我再做——?」
「沈大總管,你在外面磨蹭什麼?進來!」問守陽從門內出聲打斷了鳳九娘的話,叫喚沈晚芽進去。
「是!」听他喚她「大總管」,她知道他完全沒打算客氣了,連忙回應了他,朝著鳳九娘說道︰「晚點再跟鳳姨說,我先進去應付了!」
「好好,快進去。」鳳九娘點點頭,雖然心里氣得牙癢,但再不甘願也只能揮著手,要她快點進去,免得又被問守陽找麻煩。
唉!她在心里嘆息,真是可憐了晚芽這丫頭,明明是個那麼討人喜歡的姑娘,怎麼就遇到一個沒良心的主子呢?
當每個人都在惋惜她遇上一個沒良心的主子時,沈晚芽會在心里安慰自己,是因為自己八輩子沒給佛祖燒好香的關系吧!
因為沒燒好香才會遇上壞心主子,說起來是自作孽,也怪不得別人!
當沈晚芽走進屋里,看見問守陽正站在鳥籠前逗玩著小八,听見她的腳步聲,他沒有回頭,只是淡聲問道︰「那天,我要你辦石秀的事情,辦得如何了?」
「已經辦好了。」她在他的身後站定腳步,眼眉微斂,「石家已經答應要賣她,說爺的誠意夠,價錢方面好談。」
「你是怎麼說服他的?」他回眸,饒富興味地瞅著她。
沈晚芽頓了一頓,才娓娓開口說道︰「沒錯,秀爺確實不缺銀兩,在朝廷的實力也算雄厚,要是他不肯答應做這筆交易,咱們也勉強不了他,不過,年近四十的他有一個缺憾,那就是他最寵愛的第三房小妾至今都沒有生下一子半女,所以,我給了他這些年來最想要的東西。」
「難不成你可以給他子息嗎?」他眸光微眯。
「奴婢不是神仙,這一點我不能替他做主,不過,我听說石家這些年來一直想求尊送子觀音,為了能求到那尊觀音,石秀不惜花費萬金,但是,雕觀音的相愚師父說他不得佛緣,不肯為他雕觀音,卻偏偏人家都說那位大師所雕的佛像最有靈驗,所以,這些年來,石秀沒死心,一直在想方設法。」
問守陽抿唇不語,等她繼續破解其中的奧妙,他不以為只是送石秀一尊相愚大師所雕的觀音,就能博得石秀的歡喜,他這個人猜忌心很重,是個不容易討好的人。
「不過,我沒送他相愚大師所雕的觀音,因為我知道,石家並非沒有相愚大師所離的觀音,跟石家做生意的相與為了討好他,已經送了幾尊觀音過去了,只是,听說因為並非為了三夫人所雕刻,所以沒有效力,如果我要為石秀再求一尊觀音,並非難事,但所做的事情就與別人一樣了,而當我知道一個消息之後,我決定還是送石家觀音,雖然不是相愚所刻,但我向石家宣稱那是從南海求來的觀音,靈驗無比,要是不靈,只管來找問家算賬。」
「但要是靈驗了,功勞自然也要算在問家頭上嗎?」這些話出口時,他的唇畔勾起一抹淺淺的笑痕。
「是。」她乖順地點頭,「原來石秀收下觀音時,也是半信半疑,但是,在近一個月後,他派人來告訴奴婢,說他石秀不白收人家好處,說我想要什麼只管提出來,我便將爺的要求向他說了。」
「你是怎麼辦到的?」
「爺是問石家三夫人懷有身孕的事情嗎?」沈晚芽微仰的眼眸,泛動著如春水般柔斂的光芒,又道︰「其實,在距今幾天之前,三夫人偷偷出府找城東的陳大夫替她把脈,因為她自覺有害喜的現象,但又怕是一場空歡喜,而我早就知道她很信任陳大夫的醫術,多年來,都在吃著陳大夫給她的求孕藥方,會定時去問診,只是也恰好,我與陳大夫有一點私交,他答應幫忙我隱瞞三夫人有孕的事實,讓我演一出送南海觀音記,然後再由他登門拜訪確診,告訴石秀他三夫人懷孕的消息,求子多年不得,石秀自然喜出望外,而好消息是在我送南海觀音之後才有的,他當然不疑有他,相信是我送的觀音有靈驗了。」
「好一個順水推舟的送南海觀音記。」問守陽說完,冷不防地伸出手,曲起指背在為她揩拭沾在唇角的白糖粉,「真的厲害,敢問這天底下有你這位沈總管辦不到的事情嗎?」
沈晚芽眨眨眼楮,暗抽了口冷息。
他該不會又要交代她什麼難題了吧?
此刻,她心跳得飛快,卻不知道是因為害怕他又丟出難題,抑或者是他的長指不經意地滑過她的唇瓣,令她心里感到一股異樣騷動的緣故。
老天爺!她的主子究竟有什麼企圖?
如果沒有企圖的話,為什麼突然間對她溫柔?難不成真的要給她一個天大的麻煩,再逼她一定要解決嗎?
一瞬間,她的心跳得更快了,抬眸盯著他的臉龐,尤其是他微抿的薄唇,深怕從那張嘴里說出什麼可怕話語。
「問守陽臭小子,不可愛!臭小子不可愛!」小八尖銳的叫聲打破了他們之間的沉默,「臭小子不可愛,最喜歡小總管!喜歡最喜歡!」
「噓!不要亂說話,小心要挨罵了!」她以食指抵住唇瓣,示意鳥兒快點閉嘴,想它那句「臭小子」,應該是鳳姨的嘴里學來的,她轉眸望著問守陽,留心他的動靜。
原來以為要見到他不悅的臉色,沒想到他的亙古平靜,淡掃了小八一眼,嘴角還勾起一抹令她覺得詭譎的微笑。
沈晚芽忍不住想揉揉眼楮,確定自己到底有無看錯,不過確定他不會責罵處罰小八,她也松了口氣。
想來,應該是他今天與堂少爺多喝了兩杯,心情較平常來得好的緣故。
不過,難道也是因為心情好的關系,才會不停地撫模她的臉嗎?
沈晚芽吞了唾液,不敢掙扎,不敢動彈,任由他的指背在頰邊游移著,或許是因為害怕他另有企圖,她並不覺得被呵護,反倒是全身泛冷。
「听說,東叔當初給你簽的賣身契,到你二十歲就約滿了嗎?」他直視著她,銳利的目光直穿她瞳眸深處。
生平,沈晚芽不怕誰的,但是,她唯獨害怕問守陽那雙淡色的眸光,或許是因為小時候被他處罰的記憶還深深殘留在腦海里,至今無法忘去的關系。
「是,當初義父考量到我的出路,所以,就簽到二十歲。」她垂斂美眸,不自覺地避開他的盯視。
「那等你滿二十歲之後,有什麼打算?」
沈晚芽愣了一愣,沒想到他會提出這個問題,深吸了口氣,才道︰「回爺的話,奴婢還沒打算,畢竟義父最近身子不好,舊病纏身,如果可以的話,我就只想在他身邊伺候著。」
「你的意思是,就算你年滿二十之後,也不會離開‘宸虎園’嗎?」
「爺要趕我離開嗎?」她抬起頭,望著他的表情透出一絲驚慌。
問守陽沒有立刻回答她,直勾勾盯視她的眸色無比深邃,似笑,非笑,「不,你要留便留吧!」
「嗯。」她露出松了口氣的表情,卻又被他緊盯不放的視線給瞅著心慌,而且,他的手是要模到什麼時候呢?
雖然,她也常常被鳳姨他們摟摟抱抱,叔爺也常拍她的頰,喊她乖丫頭,義父從小沒少模過她的頭,但是,唯有問守陽從一開始就不曾對她表現過半點疼惜,唯有壞臉色和尖酸的話沒少給過。
還記得她剛到「宸虎園」時,他那年二十三歲,就在前一年才接下「雲揚號」的生意,人們說,他在短短一年之內,整個人就變了個樣子,不只對人冷淡苛刻,在對付完問延齡與幾位元老之後,更是變本加厲。
叔爺常對她說,說她「來不逢時」,要是可以倒轉時光的話,真想讓她瞧瞧他這個佷孫兒以前有多麼善良仁厚、平易近人。
他們都在猜測,是因為當初範家退婚的事情給了他太大的刺激,而範家的千金範柔藍在嫁到新夫家之後,不到一年就撒手人寰,听說,在死訊傳到「宸虎園」的那日,問守陽將自己關在房里,一整天就盯著範柔藍當年訂親時贈他的繡畫,儼然是一具行尸走肉。
不過,也唯有這一點,才讓他們覺得他還有點人性,除此之外,他的所作所為只會教人痛恨得咬牙切齒。
沈晚芽心想,她的主子想必是十分深愛著那位範柔藍吧!才會經過如此多年,都還未娶妻,想來是心里還對她有著深刻的思念。
「爺。」她小聲地開口,逐漸地加大音量,「如果你沒有事情要交代的話,就讓我出去忙吧!」
問守陽震了一震,回神收手,轉身走開了兩步,「出去忙吧!順便把那盤愛窩窩端去吃,鳳姨替你做的,你就別太客氣了。」
沈晚芽微愣了下,還以為他就算把那盤愛窩窩喂狗,也不會拿來賞她,想來真的是今天喝多了,所以才做出不尋常的舉動與決定吧!
「是。」她點點頭,飛快地抄起那盤愛窩窩拔腿就跑。
一直跑到門外,她才松了口氣。
呼!真是可怕!沈晚芽丟了一顆愛窩窩進嘴里壓驚,雖然米團的表面有些微干了,但仍舊十分好吃。
她一邊吃著愛窩窩,一邊往外走,感覺飛快的心跳一時片刻緩不下來,心想她沈晚芽寧願面對豺狼虎豹,也不願意再面對一次她家爺溫和的臉色,想來她真的是被欺負怕了吧!
他待她好,她反倒不能習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