悍虎記(上) 第9章(2)

聞言,沈晚芽的笑容凝在唇邊,臉色在一瞬間慘白,就算她心里知道那不是事實,可是,卻在听到這些話時,心上像被人給拿針扎了幾下。

她原以為這話問得無心,但看著春兒故作無辜的表情,那雙眼里卻有著一絲惡意,幾乎立刻明白這女孩因為自個兒的身世可憐,想拉著她當同伴,想要確信她與自己一樣都是個沒人要的孩子,也想要透過這一點,證明她沈晚芽沒比她春兒還了不起。

「你想知道這一點做什麼呢?春兒,即便我與你一樣都是沒人要的棄兒,你以為我能有今天這局面,付出了多少努力,吃了多少苦頭呢?我沒有一樣東西是白白得來的。」

沈晚芽輕綻一抹明艷的笑容,想自己不該跟個孩子一般計較,但她只是想給春兒這女孩一個過來人的忠告。

「我能看得出來你有幾分心眼,不過,把它們留在該用的地方,若只知道說想說的話,對你不會有任何好處的。」

「可是,想說的話不能說,那不就是虛偽嗎?」春兒故意喊得很大聲,「每個人都跟我說你是好人,你怎麼可以教我要虛偽,我不要,我不要當一個像你一樣虛偽的人!」

沈晚芽看著她大聲嚷嚷,只是定定地瞅著她,沒動聲色。

「春兒!」這時,就近在看顧幾個幼小孩子的老嬤嬤被春兒的聲音驚動,急忙過來把她給拉走,一邊離開,還一邊回頭對沈晚芽賠不是,「你這孩子是在胡說些什麼!」

是虛偽嗎?沈晚芽看著老嬤嬤捂著春兒的嘴,不再讓這孩子胡說,她在心里苦笑了聲,心想也對,那也是一個說法。

不過,在她心里倒寧可叫它做「委曲求全」,像她們這樣沒爹沒娘的孩子要能活下去,能越早知道這道理越好。

只是被春兒這一鬧,原來的好心情蕩然無存,這時,她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從後進院里走出來,是背著診病藥箱的姬千日。

「芽夫人。」姬千日也見到她,上前頷首招呼道。

「嗯。」沈晚芽笑著點頭,「姬大夫,來給孩子看病啊?」

「對,這幾天堂里的孩子們陸續傳出感染風寒,我來給孩子們診治,順便教他們該如何照顧,以及把感染風寒的孩子們隔離到另一個房間去,盡量別讓他們與健康的孩子在一起,才不會又有更多人被傳染了。」

「做得很好,姬大夫,把這些孩子們交給你,爺和我就能放心了。」沈晚芽看著姬千日俊儒的臉龐,想起了那一日,他見了她什麼都沒多問,只交給她一副藥包,說三碗水煎成一碗喝了,就可以不會有後患。

從那一天起,他們之間就有了默契,只是這份默契就只會擱在他們心里,不會對任何人透露提起。

「應當的,這都是千日分內的事。對了,鳳姨娘這幾天一直來追問我,說芽夫人一直不見喜,我一直逃避沒回她,就怕……」說著,姬千日泛起苦笑,「不知夫人你可有主意?」

聞言,沈晚芽斂眸輕嘆了口氣,沒想到這一年里,鳳姨在她面前從未提起過生子的事,竟然是跑去向姬千日追問了。

半晌,她拾起眸,直視著眼前的姬千日,「我一向容易畏寒,這是園子里大伙兒都知道的事,想來這種冰寒的體質應該是不太容易懷上身孕,姬大夫,你說是嗎?」

「是。」他點頭,「芽夫人的意思我明白了,那我就不打擾夫人,藥館里還有事情要忙,我就先告退了。」

「嗯,姬大夫慢走。」

沈晚芽目送他離去,回頭看著嘻鬧的孩子們,卻再也沒好心情跟孩子們玩耍,決定回去,就近召來了一位看顧嬤嬤,要她代為向尤大娘知會一聲,說她有事要趕著回園里,就不便親自向她道別了。

這日夜晚,或許是因為去了育兒堂,也或許是被春兒的話給觸動了心里的感傷,沈晚芽做了一個夢。

她夢見了還在老胡同里,跟秦爺爺他們祖孫一起生活的時候,有一天半夜,她睡不著,于是走到了小天井里看月亮,圓月正當空,把小小的院子里照得十分明亮。

她抬頭看著夜空,沒有注意到秦爺爺也跟著她一塊兒出來。

「丫頭。」秦爺爺走到她的身旁,這兩日雖然病情有見好,但是,拄著拐杖的手還是顫得厲害,「看著頭頂上的這片天,你想到了什麼?」

她沉默不語地看著身畔的長輩,搖了搖頭。

「是嗎?沒想什麼嗎?當一個人仰望著天,卻什麼也不想的時候,只有兩種可能,那就是這個人什麼都有了,所以不求,也可能一無所有了,害怕得不敢再向老天爺祈求任何心願,芽兒,你是屬于哪一種呢?」

「也有可能是這個人很知足啊!」她偏首微笑,很快地接口,不願意承認自己是那個一無所有的後者。

「對,也有可能是知足,所以不忮不求。」秦爺爺呵笑了起來,「芽兒,你的反應很快,這很好,幾個孩子里頭,我最不擔心你,可是有時候瞧著你,又忍不住要覺得心疼。」

「芽兒很好啊!爺爺,我沒事。」她笑著說道。

秦爺爺听了她的話只是笑,讓她扶著到門前的長凳坐下,而她也跟著一起坐下來,在銀色的月輪之下,她白皙剔透的肌膚仿佛也在散發著光亮。

「很好嗎?一個很好的人,會因為吃到那糖的味道,吐得差點暈死過去嗎?」

老人家見她沉默不語,頓了好半晌,才看著她問道︰「如果,老天爺賞你一個能夠實現的心願,你想要什麼?」

「我才不信有老天爺。」她搖了搖頭,絲毫沒有遲疑地回答道︰「如果真有老天爺,它也一定是最壞心的大壞蛋,我才不信它會有那種好心腸,會實現我的心願!」

「芽兒啊!不要說那種話,老天爺是很公平的,它只是……」秦爺爺頓了一頓,看著她認真的神情,最後改口道︰「好好好,不提老天爺,就當做是咱們在扯淡,說說,你現在最想要什麼?想要成堆的金銀,還是好吃的食物?還是要漂亮的衣裳呢?」

「那些我都不要。」

「那不然你想要什麼?」

她別開視線,像是要穿透屋牆般,看著很遙遠的地方,忍了很久,才終于將忍得很痛苦的眼淚給逼了回去,一直過了許久,她才終于出了聲,悶悶回答秦爺爺的問題。

「回家,我想回家。」

隨著天候漸暖,厚重的衣衫漸漸穿不住了,這兩日,春暖花開,沈晚芽領著萱香和幾名婢女整理衣箱,把一些春天要穿的紗麻衣衫給取出來,然後吩咐把要收的冬衣都再洗過一次,一定要曬干熨整了才可以收拾進去。

「芽夫人,就這些了嗎?」

萱香如今的身份已經是大丫鬟了,說起話來特別有架勢,指揮手下的人做事,頗有幾分沈晚芽當年的味道。

「對,我怕接下來天候還會轉涼,所以我和爺的冬衣都還留了幾件,暫時就那些了。」沈晚芽晾晾手,「都出去吧!」

「是。」萱香代答,領著幾名婢女把收拾好的衣箱給抬出去。

在眾人離去之後,房里忽然一片寂靜,沈晚芽環視著她與問守陽的房間,想起了那一日,他就是在這房里強奪了她清白的身子,逼她成為他的妾室,一切的一切,她都仍記得十分清楚。

怎麼可能輕易就釋懷了呢?她在心里泛起苦笑。

不,她沒有釋懷,更沒有原諒,她可以平平靜靜與問守陽過日子,但不代表已經接受了他的一切作為。

到了現在,她才知道原來自己可以過得很認命,又或者說,身為一個女人,一個在身份上已經屬于另一個男人的女人,沒有不認命的權力。

如果,這女人還想過著安穩日子的話,就要認命不可。

她輕嘆息了聲,伸手要合上櫃門時,眼角余光看見了角落的一個箱子,剛才在整理時沒留心到它,她看著箱盒上的雕刻紋路,很明顯就是女子會用的東西,但卻不屬于她。

一瞬間,她想起了一個女人的名字,範柔藍。

沈晚芽怔怔地看著那只箱子好半晌,終于忍不住朝著箱子伸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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