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梟賦 第5章(2)

段倚柔仰起眸,定定地回視他銳利的目光,柔軟的嗓調輕輕的,就像是一陣拂過水面的微風。

「蓮姑娘也該是談論婚嫁的年紀了,我給她找的都是好人家,我不過是在盡我身為主母的義務,實在想不出什麼理由可以令你反對。」

「因為都是好人家,所以她就非樂意不可嗎?」他看著她清秀的眉目,那圓潤的鵝蛋臉上,肌膚光滑如玉,更襯得她的一雙眼楮像兩丸黑水銀似的。

「我不嫁!胤哥哥,我不嫁!」崔容蓮拉高了嗓音,喊到了最後一句話,像極了聲嘶力竭的嚎啊。

「你听見了嗎?她說不嫁,這件事情就到此為止,除非改日你能找到一個她願意嫁的如意郎君,我或許就會認同你的決定。」是啊!他是存了心在刁難她,她處事越是平靜,他越想要惹惱她。

段倚柔沒被他惹惱,心里倒覺得好笑,誰不知道她崔容蓮唯一想嫁的男人就是他呢?

難不成,她這個做妻子的,應該給他們兩人做媒不成?

「听著。」他步上前,一手緊握住她縴細的膀子,湊唇至她的耳畔,壓沉了嗓音說道︰「不要再無理取鬧了,你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有多難看嗎?如果你自個兒知趣,就應該乖乖的,別教我心煩才對。」

段倚柔抿著唇,靜靜地听完他所說的話,被他鉗住的膀子像是被熟鐵給烙燙,一直到他轉身離去,過來許久,她都無法忽視他所留在肌膚上的握感,火燙似的痛感,透過肌膚,熨進她的心坎兒里,久久不去。

夏侯胤插手管崔容蓮的婚事一事,老太爺沒有吭聲說話,段倚柔明白他老人家的意思,既然已經交代給她去辦的事情了,就由她一個人做主,只要是她的決定,他一概都沒有意見。

晴朗的午後,秋高氣爽,這兩日,天候總算有些轉涼了,葉子也轉黃得快,才不過眨眼工夫,大半的樹梢都已經是亮眼的秋香色。

這日,段倚柔炖了些銀耳羹,讓人給老太爺端去一點,自己也端了一盅過來書房給她的夫君。

見到她,他沒動聲色,繼續與京中的幾名掌櫃商討事情,因為今年是涼夏,作物的結果情況不是太好,各地都傳來了回報,說莊戶們希望「慶余堂」可以提高收價,否則他們只能做虧本的生意。

「不可能。」夏侯容容挑了挑好看的眼眉,一臉篤定,「今年作物的收價在去年收成時就已經談好了,本來這就是一場賭局,總不能今年收得少,市價高了,他們就想要反悔了吧!那要是來年收獲大好,市價低賤,遠比咱們的收價低,咱們是不是也該去跟他們砍價呢?」

「這話說得是。」夏侯胤很難得贊成表妹所說的話,不過他也立刻加了但書,「但是今年的收獲比往年少來將近三成,如果照咱們的收價,大一點的莊戶倒還無所謂,要是規模小一些的,真的可能會血本無歸。」

聞言,曹南昌點點頭,在夏侯家多年,他很熟悉這一對表兄妹的個性,雖說表小姐是個嬌滴滴的姑娘,但是說話做事上,都頗有不讓須眉的狠辣,相較之下,他們當家的雖說在擴展生意版圖上積極有作為,但是在能給能讓的限度之內,倒顯得比表小姐還要仁厚。

所以,他一直以為少主子與少夫人的個性是極契合的,要是他們二人能夠齊心協力,「慶余堂」的將來是十分可期的。

「就讓一些吧!」夏侯胤說話的時候,深沉的眸光越過眾人,直視著坐在另一畔的廂房里的妻子,她側坐在長榻上,目光瞅著窗外,柔白的臉蛋在金秋的目光之下,泛著一層淡淡的亮光,好看極了。

他一直以為她不像容容,她總是嫻靜而不爭,每每打擾到他與掌櫃們在商討事情時,她總是會靜靜地退到廂房里去等他,即便是要等上半個時辰,甚至于是更久,她也沒有一句抱怨。

但是,她只是安靜地坐著,既不看書也不做女紅打發時間,似乎刻意要安靜得教人可以很輕易就忽視她的存在。

但是,這是真正的她嗎?

那一日,她不就惦記起自己主母的身份,爭著要拿主意了嗎?

段倚柔不知道有人正在注視著她,她只是一如往常地坐在老位置上,確實是無聊了些,可是她並不打算改變這個現狀。

她喜歡看書,不喜歡做女紅,可是,她不會在夏侯胤的面前閱讀書本,因為他不喜歡她太聰明能干,那她也只好做出符合他期待的事,但是,她也不會委屈自己,讓自己去做不喜歡的女紅,那又顯得太矯情了。

因為在這個節骨眼兒,讓利是不得不為,也對雙方都有好處的決定,所以,夏侯容容也不打算再爭,同意了夏侯胤定奪,幾名掌櫃得到了指示,紛紛地告辭離開。

「我的好嫂嫂,你就一直坐著發呆,不嫌悶嗎?」夏侯容容走到段倚柔面前,雙手擦在縴腰上,受不了她一副逆來順受的模樣。

段倚柔笑著搖頭,站起身來,把準備好的銀耳羹給夏侯胤呈上,一邊對夏侯容容說道︰「不知道你也在,沒給你準備,如果你想吃的話,晚些我給你端去,再不然,你就讓婉菊到我們寢院的小廚房去取,我讓綠錦擱在蒸籠里,用小火煨著,你什麼時候想吃都是熱著的。」

「照我來說,他的那碗該給我才是。」夏侯容容勾起一抹冷笑,直瞅著夏侯胤,「此前有人胳膊淨往外彎,我的心才是向著你的。」

「少說兩句。」段倚柔微笑,眸光柔軟的瞅著她,「去吃碗銀耳羹,這秋天身子容易燥,吃了對你的身體好。」

「听見了沒?還不快去?」夏侯胤低沉的嗓音多了一絲不耐煩。

他的妻子確實對他是照顧備至,但是,她與他說話時的態度,總是拘謹而生疏的,不似在與容容說話時,兩人是真正的親近與熱絡。

「好,我這就去了,不過,有件事兒我想應該要讓你知道才對。」

「什麼事?」

「我要刪減給崔氏母女的餉銀,說實話,她們那一院里不過就母女兩人,可是一個月卻要用掉五百兩的花銷,太爺爺是老長輩了,可是一個月也不過就用掉兩百兩,我覺得這未免太說不過去了。」

「我不贊成。」夏侯胤淡淡地回道。

或許是因為崔總管是他的救命恩人,所以對于崔家的遺孀和女兒,他一向都懷有虧欠,一直以來,他並非不知道崔氏母女在他們這些主子的背後狐假虎威,但是,只要不是太過分,他都可以睜只眼閉只眼,就任由她們去了。

「你不贊成沒關系,我已經拿定主意了,而且,嫂嫂是主母,女眷們的事就應該由她做主才對,只要她同意了,這事兒就成了。」

段倚柔暗暗倒抽了口冷息,沒料到話鋒一轉,竟轉到她的頭上來了。

「這也是你出的主意嗎?」他轉眸,一雙銳利的眸子直直地射向段倚柔。

「什麼?」她疑惑地眨了眨眼。

「是你唆弄容容,要她這麼做的嗎?」

「你不要胡說,是我自個兒的決定,不關嫂嫂的事!」夏侯容容簡直就是火大,大聲反駁。

「是你嗎?」夏侯胤看也不看表妹一眼,目光依舊釘在妻子身上。

好半晌,段倚柔感覺自個兒的腦袋像是給人掏空了,一片空白。

她不該訝異的,他會有這樣的猜想,其實是人之常情,畢竟她過門之後,與容容一向走得很親近。

但是,難道他就不該相信她嗎?即便這真的是她的決定,他身為她的夫君,怎麼就不站在她這邊,給她支持呢?

突地,她感覺到一股尖銳的疼痛,從小骯的深處傳來,她勉強自己忍住了疼痛,眉心不自覺地擰起。

「是我自個兒的決定,不要扯到她頭上。」

「不要吵了,容容,少說兩句。」她拉住夏侯容容的衫袖,不住地搖頭,眉心微擰,臉色越發蒼白了起來。

「要我別說,就請他先住嘴,別淨是胳膊往外彎。」

「我做的事自己心里有底,你最好別管。」

「都住嘴!不要再吵了!」段倚柔再也忍受不住,硬生生地擋在兩個人的中間,大聲地喊道。

自從她進門以來,沒人見過她發過脾氣,一旁的兩人頓時有些愣住,他們看著她白淨的臉容,在怒氣之中透出一絲脆弱的慘青色。

好痛!段倚柔感到小骯深處傳來撕裂般的痛楚,那從未有過的痛苦教她說不出話來了,她緊握住拳頭,勉強自己在他們的注視下平靜如昔。

「算了。」她說,嗓音微微地顫抖,「你們要吵就吵吧!我不管了。」

說完,她轉身走向門口,不想教他們看出她的不尋常之處,但就在她走到門口時,他揚聲喚住她。

「不行,你留下來,我要你在場。」他不能讓她就這樣離開,她的臉色太過蒼白,蒼白得教他覺得心慌。

段倚柔連與他爭執的力量都沒有,她咬著唇搖頭,繼續踏著腳步要走出去,她的執意離去惹惱了他,夏侯胤箭步上前拉住她的手腕,卻沒料到才一握住她的手,就听到她倒抽了一口冷息,跪倒了下來。

「嫂嫂!」夏侯容容驚叫了聲,看見暗紅色的血如艷紅的花朵般,從她的裙上蔓延開來。

夏侯胤也看到了,同時也被震驚了,他蹲,將她抱入懷里,就在那一瞬間,她神情痛苦地望了他一眼,然後便失去了神智。

夏侯胤想要弄懂她最後看他的眼神,像是不解,也像是痛恨,還有著一抹悲涼,那錯綜復雜的情緒教他的心沉沉地揪緊。

「這下你滿意了嗎?」夏侯容容再也無法忍受,痛恨地說道︰「你怪她做什麼?刪餉銀是我的決定,拿主意要把崔容蓮給嫁出去的人是太爺爺,不是嫂嫂,是太爺爺!」

「什麼——?」夏侯胤睜大眸子,一臉不敢置信,低頭看著昏厥在懷里的人兒,她臉上過分的蒼白,一陣陣地揪痛他的心。

為什麼她不說?

到底她還瞞了他多少事情?

為什麼?為什麼不對他說實話呢?

「來人!」他抱住她,對外咆哮大吼,「去請大夫!快去請大夫!」

她有孕了。

兩個多月的身孕,胎兒還不是太穩定,大夫說這時期的孕婦特別容易小產,好不容易才安住了胎,說接下來的半個月還是不能掉以輕心,尤其是接下來的幾天最好別輕舉妄動,能不能留住孩子,這幾天是關鍵。

「小姐,多吃些東西才有體力好哈養胎啊!」

面對綠錦一再勸食,段倚柔搖搖頭,露出了虛弱的微笑,「剛喝下去的藥還在我胃里折騰,綠錦,你且就饒了我,晚些再吃吧!」

「可是……」

「讓我來吧!」夏侯胤不知何時悄靜地進了房,見她們主僕兩人爭執不下,上前端過了綠錦手里的那碗粥,揚了揚下顎,示意她先退下,撩起衣袍下擺,坐到炕邊,一雙深沉的眸子直視著她。

「讓綠錦回來吧!你不是在忙嗎?我有她照看著就夠了。」她的微笑柔柔的,有一種幾近蒼白的寧靜感。

「她說不過你,最後你還是不會吃。」他拿起調羹,勻了勻粥面,確定不燙之後,舀了一口送到她嘴邊,「吃吧!」

「我自己吃。」她伸手就要把碗給接過手,卻被他給避開。

「大夫說你現在不能輕舉妄動,他說你肚里的胎象已經十分微弱,再也禁不起半點意外了。」他的臉色沉了沉,一直以為她是柔弱的,可是,那只是她的外表,其實,她比他想像中還要倔強,脾氣也是極拗的。

「不過是自個兒吃碗粥,能有什麼意外呢?」話才說著,她忽然擰起了眉心,一瞬間臉色變得極蒼白,感到了從小骯深處傳來的疼痛。

「就叫你不要輕舉妄動了,為什麼偏偏就是不听話!」他忍不住又氣又急,將碗擱到一旁的小幾上,飛快地扶她躺下,回頭對外頭喊道︰「來人,快去請大夫,快去!」

「不礙事的……很快、很快就不痛了!」像是為了要反證她的話似的,月復中的疼痛更加地撕扯,她感覺到又冷又痛,縴手緊緊地揪住他的衣袍,似乎想從他的懷抱里汲取一些溫暖,「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對不起。」

「不要說話。」他將她蒼白的容顏給按進胸懷之中,听著她在這個時候竟然向他道歉,他的心泛起一陣似刀割般的痛楚。

他感覺到她的依附,也同時感覺到她的痛苦,他想要緊緊的抱住她,保護她,卻生怕一個太過用力,將她給擰碎了。

成親至今,他第一次感受到她的親近。

夏侯胤無法思考此刻在他內心的想法,大掌不自覺地揉著她細軟的發絲,一向是無畏的心,竟在這一刻泛過冰冷的戰栗。

這時,在她身下染開的一攤刺目的艷紅,吸引他的目光,他無法從那艷紅的顏色上挪開視線。

那收止不住的鮮血,似乎正在殘忍的宣告著他們的孩子保不住了。

一瞬間,他的眼眶因為激動而泛起了濕潤。

他一語不發,只是將她更牢實地擁抱住,不教她與他一樣瞧見那教人觸目驚心的畫面,他知道她遲早會曉得,但是,至少這一刻,她在他的懷抱里,他能保護得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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