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天色不好,月色朦朧,就連星子都顯得稀薄。
因為事務繁忙,夏侯胤已經一連幾天都很晚才回房,今日好不容易得了閑,初更才剛過了中旬,他就已經回到寢院。
一走進院落,就見到了妻子,她穿著一襲款式簡單的月白色衣裳,一頭柔細的長發輕綰了松松的髻,坐在長廊下的平台上,倚著廊柱,仰眸望著天上的星月,她的眼楮一眨也不眨的,似乎是因為今晚的夜色太迷蒙,她必須用更多的力氣才能夠看清楚。
「大夫不是交代過不要吹風嗎?」他走到她的面前,出了聲喚她,她這才發現他回來了。
段倚柔將視線收挪到他的臉上,明明是在不怎麼明亮的夜色下,她依舊能夠清楚地看出他的不悅,「我想出來看看月亮,就可惜不是個好天氣。」
夏侯胤瞅著她的笑臉,明明是在笑著,可是那抹笑卻無法滲進她明亮的眼眸里,只像是一層淡妝,輕抹在她的面皮上。
「你剛才的樣子似乎在想事情,在想什麼?」
沒想到他會問,段倚柔愣了一愣,隨即搖搖頭,「沒想什麼,不是跟你說了嗎?只是想出來賞月,只可惜……」
「可惜天氣不好,我知道。」他沒好氣地打斷她的話,知道自己是問不出來了,忽地,他話鋒一轉,「把你的手伸出來。」
段倚柔揚揚眉梢,透出一絲疑問的表情,但沒有抗拒,乖順地把右手心給遞出來交到他面前。
他伸出手,將一顆果粒飽滿的石榴交到她的手心上,輕板她的手指,要她把石榴給握以掌心里,斂眸深沉地瞅著她的一舉一動,每一寸細微的反應。
沒料到他會交給自己一顆果子,她微愣了下,石榴下有著從他手掌上沾染的溫度,觸手時,有種說不出的暖潤感覺。
「是南面小院里的石榴樹果子嗎?」她仰起臉,輕聲地問道。
他點頭,一雙寬闊的大掌包住她柔軟的拳頭,似乎一時片刻之間沒有放開的打算,「奴才們說,你交代果子熟了就摘些送過來,不過,他們怕你睹物傷情,把果子送到我那里去了,要我拿主意。」
「真是勞他們替我傷神了。」她微微地笑了,澄澈的瞳眸之中有一抹淺淡的憂傷,當然是明白他話里的含意了。
「如果我能夠早一點知道的話,或許就不會……?」
「不是你的錯,咱們……誰也不曉得,只能說凡事冥冥之中自有定數,或許那孩子根本就不該是屬于我們。」
「今兒個,我去了總號,剛好總號的副掌櫃的妻子幾天前產下一名女娃兒,今天做了紅蛋來分送大伙兒,真是巧,他們也怕我觸景傷情,見了我也沒敢把紅蛋給我,只在私底下偷偷分送。」
段倚柔看著他,神情疑惑,不知道他做什麼與她說上這一段。
「多花些心思,把自個兒的身子養好吧!」夏侯胤以長指繞弄她的發絲,不經心地卷著,見她的眼神略帶著些疑惑不解,「身子健壯,才好生養,下次,換咱們送紅蛋給人。」
沒料到會听見他說這些話,有一瞬間,在她的心里是空白的,好一會兒反應不過來,她望進他的眼底,黑冽的眼眸深處,有著兩簇她從未見過,或許該說是她從未正視過的憐惜光芒。
不過,不可能的。
她的夫君對她或許有許多感情,但其中絕對不包括憐惜,如今,在她身上的悲慘與不堪,有一半來自于他的成就。
「太爺听你這話,準要生氣了。」她笑著閃躲開他注視,將目光擱在手里的石榴上頭。
「為什麼?」
「送人紅蛋,代表生的是女娃兒,他老人家應該比較想要男孩兒,是男的才好繼承夏侯家的香火。」
「你以為他會重男輕女嗎?倘若如此,怎麼他這些年來,疼容容比疼我多呢?」他挑了挑眉梢,似乎對她的話頗不以為然。
「吃味了嗎?」她忍不住莞爾輕笑了起來。
他看著她,無法從她的笑顏挪開目光,「如果你是我,就會知道這些年那丫頭給我多少罪受。」
「容妹妹是刀子嘴豆腐心,誰都道她是個精明能干的狠角色,可是我知道,她的心眼兒比誰都柔軟。」
「你才認識她多久?」他的眉挑得更高了。
見他嗤之以鼻的表情,段倚柔的心里覺得好笑,她不知道一直以來,夏侯胤究竟吃了表妹多少悶虧,但想必一定不少,才會教他視若蛇蠍。
夏侯胤斂眸瞅著她臉上柔和的笑意,心口沒由來地一窒,好半晌沒有說話,冷不防地俯首吻住她的唇,大掌一拉,將她給擁進懷里。
一個措手不及,段倚柔低呼了聲,握在手里的石榴掉落到草堆上,滾了好一段距離,直到踫到石頭邊才停住。
那輕「咚」的一聲,像是真真切切地撞進她的心坎兒里,讓她的心為之一疼,感覺就快要無法喘息。
他不讓她逃開,有力的雙臂就像是焊鐵般,牢牢地圈擁住她,俯唇一次又一次地品嘗她女敕如花瓣的雙唇,品嘗屬于她的甘美滋味。
段倚柔不知道該如何回應他,一雙縴手抵在他的胸膛上,明顯地感受到他胸膛的硬度與熱度。
她無法分辨他究竟是溫柔或是粗魯的,他的吻,明明就充滿了狂熱的需索,但是,卻又像是怕把她給毀壞掉般,有著難以言喻的溫柔與溫存。
為什麼?就在不久之前,他對她還是如此的無情與冷酷,為什麼態度忽然轉變得如此之快?
她迷惑了!
當他終于放開她,兩人凝眸相視著彼此時,她望著他深邃的眼眸,必須要用盡全身所有力氣抵抗,才可以不被他眼底的感情給吸引……
雖說,一直以來,夏侯家就與朝廷做生意,但是,他們從不自認為是官商,夏侯家的祖宗們常說,能與朝廷做生意,是他們的幸,卻也同時是不幸,畢竟伴君如伴虎,這一時是福氣,說不準下一刻就成了禍事。
這個道理,夏侯胤一直謹記在心,但他卻認識一個人,這個人就是官商,被人稱為是天下第一皇商,光是這幾年的時間,就給朝廷辦了不少事,深受皇帝的信任,甚至于得到皇後的指婚,把自己最疼愛的義女下嫁給他。
「你確定這數目如此龐大,真的不需要我幫忙嗎?」侯胤終于還是忍不住開口,與鷹揚天是多年的好友,他們彼此是魚幫水,水幫魚,他們之中要是誰倒霉遭了殃,另一個人也不會太好過。
「不過是要籌辦八十萬石的糧草,尚且還難不倒我。」鷹揚天勾起一抹淺笑,讓他俊秀的臉龐看起來更加賞心悅目。
比起一般男子,甚至于俊朗如夏侯胤,他的容貌多了一絲陰柔的美,有人說那是宛如禍水的魅,在他尚未留娶皇帝義女之前,甚至于有人猜測他皇商的身份,靠的是他那張臉蛋,成為皇帝的男寵而得來的。
畢竟,皇帝與皇後成親多年,後宮一直都是虛置的,人們相信皇帝愛皇後至深,可卻也同時猜測起皇帝是否以皇商的名義,變相地招納男寵。
對于這樣的傳聞,鷹揚天一直都是了然于心的,但是他不想辯解,並非相信謠言止于智者,而是不想與那些俗人一般見識。
「好,既然你都這麼說了,我也該相信你的能耐才對。」夏侯胤知道眼前的男人陰柔只限于外表,其實那骨子里狠毒果斷的程度,是足以教人為之發指的,最好是誰也別惹他,否則就等著尸骨無存!
不過,比起雷鳴山莊的當家,他已經又算是溫和許多了!只要是開門做生意的人都知道,在這商界,誰也及不上雷宸飛不擇手段。
一旁的小廝給兩位主子滿上酒,就又靜靜地退回一旁。
鷹揚天捻著透光的玉環,斂眸看著杯中帶著混濁的酒汁,這酒雖然已經篩過了,卻仍舊呈現淡白顏色,溫熱著下肚,雖然依然辣喉,但是十分的香醇好喝,酒氣也較淡薄,對身子比較無礙。
「雖然沒讓你幫上忙,不過,我不會忘記你是我的好兄弟。」他轉眸看著夏侯胤,「最近與嫂夫人……還好吧?」
最後三個字,他的話里帶著玄機,畢竟他是個明白人,明白夏侯胤為何娶妻,而在娶了段倚柔之後,還鬧出了祠堂立誓與小產的風波,不可不謂是一波三折,據他所知,眼下又有一番波折,只希望別又生事才好。
「你想知道什麼?」
夏侯胤挑了挑眉,眯細眸,眺著亭外冬日蕭索的風光,稍早時才下過一場小雪,殘雪就像薄妝般,淡淡地妝抹在枝橙與屋角上。
「你不知道,她這些日子臉色好看極了,大夫說她的身子恢復得差不多了,但我想讓她再多歇息一段時間,不想讓她太早懷上身孕,當然了,如果她現在已經懷上了也好,我會讓人細心照顧她,絕不讓上次的悲劇再重演。」
近些日子,他對她的好是有目共睹的,大伙兒都以為他是因為憐惜她小產,才會對她格外溫柔疼愛,但在他的心里卻知道事實並非如此。
知道了她心里最珍視的是那玉鐲子,而不是那個男人時,他的心里就有說不出的輕松與快活。
不過是問了一句,就得到他一長串的回答,鷹揚天抿唇笑而不語,顯而易見那段倚柔在他好友心上的分量不輕。
「那就好,我想,我的擔心是多余的。」
「你想說什麼?」夏侯胤眸光一沉,嚴肅地瞅著他。
「章家的公子……就是那位曾經與嫂夫人鬧私逃的男人,不久前回京了,他原本被派到外地去當縣官,你也知道,地方官能夠回京,可以算得上是榮升了,怎麼?你還不知道這回事嗎?」
鷹揚天瞅見他瞬間變得陰沉的臉色,立刻知道他先前是不知曉的。
「你告訴我這件事情,是在擔心什麼呢?」夏侯胤沒動聲色,眸光淡然得不顯露一絲情緒,「你以為,她尚未忘情于他嗎?」
「舊情人是最難忘的,這一點,我比誰都清楚,也都更曉得那種痛,就只希望你比我好運,同樣的事情別教你遇到。」
鷹揚天仰起首,將杯中的酒給一飲而盡,冷魅的眼眸之中滲進了一絲雖然已經掩飾得極好,卻仍舊清晰可見的痛楚。
「無論她以前與那位大人是否有過牽扯,」夏侯胤開口,低沉地嗓音沒興一絲波紋,「現在她已經是我的妻子,最好她是已經全都忘了一切過去,要不,我絕對不會輕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