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讓她回段家之後,還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他也不管會不會沒有面子,親自來到了段家,見到他的到來,段家人上上下下都是驚喜交加,段老爺命人大開宴席,說是要宴請貴客。
「你告訴他們實情了嗎?」原以為只要踏進段家門,就會被人趕出去的夏侯胤,沒想到會受到隆重的歡迎,心里有些納悶。
「說了。」段倚柔看著眼前的男人,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看他,「我告訴爹娘,你承諾雖然兩家不再有姻親關系,可是不影響生意,只要夏侯家還願意給我們段家生意做,爹心里就踏實了。」
「嗯。」他頷首,發現她消瘦了些,拉尖的臉蛋上有著淡淡的憔悴,「你……都不在意人們怎麼說你嗎?」
還沒踏進段家門,一路上就听見了人們不少耳語談論,說她段倚柔是紅杏出牆,給夫家趕了回來。
「在意又如何?不在意又如何呢?我不過就是乖順接受你加諸在我身上的事,你寫了休書,而我接下了它,我被你休離是事實,既然是事實,我又有什麼顏面去反駁他人的說法呢?」
「我不是因為你紅杏出牆,才休棄了你,這一點應該讓別人明白才對。」他的聲音听起來有些生氣。
「不是嗎?你真的不是因為另一個男人休離了我嗎?你是!你那天說了,要成全我跟我的一心人,你不是這麼說的嗎?」
「你不喜歡我,硬是強迫你待在夏侯家,對你而言太痛苦了。」所以,他放過她,也放過自己。
豈知,雖然放定了她,在他的心里卻從未輕松過。
「你口口聲聲要我喜歡你,我想問你,你究竟下了什麼決心,做了什麼努力讓我有理由喜歡你?你信任過我嗎?因為我是你的妻子,而曾經真心地為我著想過嗎?如果這些你都沒有做過,究竟是憑什麼要我喜歡你?」
「我——?」他張口欲語,卻是百口莫辯,她的字字句句,都像是利針般穿刺他的心。
「其實,在當初,比起眾人的耳語毀謗,更教我覺得傷心難過的,是你的視若無睹,是你的置之不理,其實,你根本就不在乎我,只是計較著我如何能夠別再讓你更丟臉而已,夠了,這些日子以來,我沒有做得不好,對于身為你的妻子,我自問于心無愧了。」
其實,回家這段時日,讓她想清楚不少事情,讓她明白自己不是不想喜歡他,而是不敢喜歡,沒有感情尚且如此傷人,一旦與他有了感情,只怕在她心里的痛苦,會遠遠多過現在上百倍!
他想伸手踫她,卻被她給退後躲開,「回答我,老老實實的回答我,在你的心里,有姓章的那家伙嗎?」
「沒有。」她搖頭,淡淡地別開了眸光。
但他不允許她將視線從自己的身上挪開,伸手硬是扣住了她的下頷,強迫她轉過頭,只是那雙噙著淚的眸子依舊別視他處,「所以,你只是不喜歡我而已,並不是因為你的心里另有他人了,是嗎?」
「如果我的回答是肯定的話,你可以放開我嗎?」
「可以。」
「好,那我說了,在我的心里沒有記掛著任何人,沒有他,也沒有你,這個回答,你滿意了嗎?」
「不滿意。」他搖搖頭,看見她的眉心一揪,「但可以接受。」
她不解地看著他揚起一抹寬心的微笑,不知道自己的回答給了他踏實的安心感,他無視她的閃躲,硬是拉住了她的手,瞅著她,唇畔泛開一抹近似惡作劇般的頑劣的微笑。
「如果你想要問我何時離開,那我應該要先告訴你一聲,早在剛才我已經答應了你的爹親,要留在你家作客了!」
夏侯胤果然說到做到,答應了段老爺把段家當自個兒的家,愛住多久,就住多久,半點都不急著要回去。
段倚柔站在廊下,看著百花隨著春暖而盛開,原本的寧靜,因為一個不速之客而被打擾,她轉過眸,看見夏侯胤朝她這個方向走來,「你不回去沒關系嗎?生意能忙得過來嗎?」
他站到她的身畔,與她一同欣賞花朵,「有曹大掌櫃在,養兵千日用在一時,這是太爺一直在教導我的道理,以前我不懂得要活用這道理,如今才知道太爺的話果然一點都不錯。」
「太爺一直都是極有智慧的。」想到老人家,她笑嘆了聲,眼眸之中閃過一抹思念。
以往這時辰,她應該已經被老人家喚過去,為他泡茶捧茶,听他說話,與他談心,偶爾他們會奕棋,只是太爺的棋藝一向十分精湛,她很難從他的手下討到什麼好處。
「讓我帶你回家,好嗎?」問出這句話時,他的心里是忐忑的。
「那個地方我還能回去嗎?是你自個兒無論如何都要把我給趕出來的,我是回不去了。」說著,她輕輕地笑嘆了口氣,笑里有著無比的苦澀,「我已經跟你把話說得很清楚了,咱們之間再也無話可說了,你還是快走吧!你可知道這引起天待在段家,給我帶來多大的困擾嗎?」
「我的心里在奢望著,說不定可以帶你回去。」夏侯胤眸光深沉地瞅著她瑩白的容顏,一身月白色的衣衫反射著日光,將那眉清目秀的容顏給映襯得十分亮眼好看,「除卻咱們不是情投意合這一點之外,咱們可以稱得上是一對好夫妻,不是嗎?你總是能懂得我想要什麼,把你擱在身邊,讓我覺得十分自在舒服,所以,我想要你回來。」
聞言,段倚柔靜默了半晌,最後幽幽地勾起一抹淺笑。
「你覺得再重來一次,我們之間可以挽回什麼嗎?」她徐徐地嘆了口氣,注視著他的眼眸泛著薄薄的淚光,「其實,我不是好人,我騙了你,也騙了容容,這件事情我不敢對她說,要是說了,她只怕到死都會怨我吧!」
「你究竟想說什麼?」他心里有一絲忐忑。
「其實,那時候,我早就知道自個兒有了身孕,畢竟是自個兒的身子,怎麼能夠不清楚呢?可是我不想告訴你們,我怨你,因為在心里怨你,所以,我不想生你的孩子,不想與你一起生兒育女。」
靜靜地听她說話,夏侯胤想起了那時候,他們夫妻為了崔容蓮的事情起了口角,隔日,她的身子便有了不適,再沒幾日,她就小產了。
「雖然,在失去孩子之後,我覺得後悔,後悔為什麼自己想著不要孩子呢?因為我心里想著不要肚中的骨肉,最後才會保不住他,所以說到底,孩子會小產,是我的錯。」
「不,你說這話是故意要惹我生氣,要把我氣走,我知道你的用意,你不會得逞的。」他握住她的手,被她硬生生扯掉。
「就算你否認,它仍舊是事實,在我的心里確實存在著不想生下你孩子的念頭。」直至今時今日,每每想到失去與他的孩子,總還是教她倀然若失,總歸是從她的身子里掉了一塊肉,那傷痛怕是還要記上好一陣子,「你可以氣我,是我做錯了事,你可以氣我沒關系。」
他不是瞎子,不會沒有看見她眼底盈泛的悲傷,他伸手撫著她的臉頰,以拇指輕輕地滑過她的眼角下方。
「我不氣你。」見到她難受的模樣,他覺著心疼,「我氣自個兒,你說得對,平平靜靜過日子不好嗎?要是我能夠知道你的苦心,不苦苦相逼,或許,我們至少還能當一對人前恩愛的夫妻。」
「你可以找到更好的,你可以的,找到一個比我更好的女孩兒,跟她不只是人前恩愛的夫妻,而是當一對真正恩愛的夫妻,撫育你們的兒女,相知相守,白對到老。」
「可是我現在只想跟你過平靜的日子。」
「可是我不要,現在是我不想跟你過平靜日子了,胤爺,有些事情,過去了,就再也回不來了。」
「不。」他大聲地反駁,卻找不到可以反對的立場。
早在他放手讓她離去的時候,就已經失去了可以挽留她的權利了。
「只是有一件事,我想應該還是要對你說清楚才對。」
「什麼事?」
「其實,那天在梅林里,我說的那一件指著賞賜給我的寶貝,讓我滿心歡喜的寶貝,不是那鐲子,是你,賞我的人是太爺,他把你賞給了我,一直以來,那寶物就是你。」
「我以為……?」好半晌,他像是給人咬掉了舌頭,說不出話。
「以為是章家公子嗎?」她猜中了他的心思,見他的臉色有瞬間的赧然,忍不住貝起一抹嫣然的淺笑。
看她笑得十分好看,夏侯胤感覺自己的心就像被她的手給握著,要收要放,甚至于要置他于死地,都任由她了。
「他從來就不喜歡我,他所喜歡的人是挽柔,那一日,他約要見面的人是挽柔,因為知道爹娘要給妹妹指婚,所以他約好了要與她遠走高飛,可是,挽柔不是個肯過苦日子的人,她口頭上與他約好了,可是那一晚,她卻讓人誘了我去,讓我上了馬車,章家的公子沒看清楚來人的模樣,駕著馬車趕著出城,到發現時已經是天亮了,這時候,不知情的綠錦張揚開來,家人發現我不見了,派人去尋我,最後,是挽柔對大家說,她听我提過,要與章家的公子遠走高飛,說起來事情也巧,我們坐的馬車輪軸斷了,等我趕回來時,已經是好幾天後的事了,最後的結果,就是你所知道的那樣了。」
聞言,夏侯胤不敢置信,「她是你的親妹妹,怎麼可以……?」
或許是因為已經事過境遷了,段倚柔笑得非常平靜,「挽柔很聰明,我一直覺得自己的妹妹是個聰明與美貌兼有的女子,她知道如果那一夜,章家公子接不到人,便會上家里去鬧,所以她騙了我過去,就算章家公子當夜就知道赴約的人不是她,但是與他在一起的人是我,而她只需要再多添上兩句,到時候即便他說破了嘴,大伙兒也會以為與他有私情的人是我,而把她給扯進去,不過是為了要替我維護。」
「她可以讓任何人過去,你是她的親姐姐啊!」
「因為當時與你訂了親的人,是我。」
這句話,她說得很輕很緩,柔淨的臉蛋上泛著一抹平淡的淺笑,伯仁無罪,懷璧其罪,只要在那時候她鬧出丑事,夏侯家退婚,說不準,挽柔就可以得到那門閑事,即便得不到,依挽柔善妒的個性,也見不得她比自己好。
在這瞬間,夏侯胤恍然大悟,「我覺得你說錯了,她不是聰明,是惡毒,好個一箭雙雕之計,也吃定了你不會把她給吐露出來。」
「我當時不說實話,是因為就算我說出來了,有誰會信呢?」她笑著反問他,那表情似乎是在告訴他別將她瞧得太好。
「是,你說得是,沒有人會相信,只會以為你想把親妹妹也給拖下水,只會顯得你惡毒。」
此刻,在他的心里,感到對她有愧,一直以來,他覺得是她對不起他,可是,卻不知道其實是他虧欠了她!
如果不是與他訂了親,成了教人眼紅的對象,或許,那一夜段挽柔要引出去的人就不會是她了!如果沒有發生那一晚的誤會,她也不必背著不貞的罪名,遭到眾人恥笑。
是他的緣故!
說到底,一切都是他的錯!
「好了,故事說完了,咱們就到此為止吧!天色不早了,我就不耽誤你趕回去的時間了。」說完,她退了一步,轉過身就要走出去。
「慢著!」他揚聲喊住了她。
「還有什麼事嗎?」她定住腳步,沒有回頭看他。
段倚柔不讓自己回頭,終究還是怕會舍不得吧!
總歸是夫妻一場,他對她,也不全都是壞的。
在她小產之後,有很長一段時間,他待她是十分好的,好得讓她幾乎忍不住要對他動了心。
只消再多線她一段時間,她想,自己應該是無法再堅持下去吧!
雖說決定了不將他擱上心,但是,她終非草木啊!
不回頭!
她不回頭!
再多看他一眼,也不過就是等他離去之後,多想上他一遍。
或許是已經習慣了他在身邊的日子,離開之後,她發現自己竟然比想像中更加思念他。
就連以為是不得不過的平靜日子,想起來都教人覺得心酸難受。
夏侯胤看著她的背影,想要上前去抱住她,卻又不敢讓自己太沖動,絞盡腦汁想要找個理由留住她,可是一時慌亂,卻遲遲想不到理由,忽然,他想到了以前在家里與她最親近的人。
「你听著。」他輕咳了聲,努力讓自己的嗓音听起來義正詞嚴,「我仍未告知太爺已經把你給休離的事實,所以,你必須陪我回去,就由你自個兒去告訴他老人家吧!請求他老人家的允許和諒解,他老人家疼愛你,至少這件事,你應該要為他做到才對。」
「太爺。」
最後,拗不過夏侯胤的堅持,段倚柔還是隨著他回到夏侯府邸,說好了由她告訴兩位長輩兩人已經離緣的事實。
「噯,回來啦!來來來,來讓太爺好生瞧一瞧。」老太爺笑呵呵地伸出清臞的手,把曾孫媳婦給拉到身邊,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會兒,才道︰「瘦了些,怎麼會瘦了呢?不是回娘家修養嗎?怎麼沒養出肉來,倒清減了不少。」
「太爺,對不起,讓您老人家惦記了。」
「沒事!不過就是幾日功夫,咱們夏侯家不會虧待自家的媳婦兒,想家就回去,好歹是生養自個兒的父母,你能有那份孝心,太爺心里高興,知道自個兒沒給孫子挑錯媳婦兒。」老人家說著又笑起來,「不過,到底已經是咱們夏侯家的疏忽了,要不,怎麼回娘家幾天,臉色倒憔悴了,是是是,準是這道理沒錯,嫁進了咱們夏侯家,是咱們夏侯家的人了,去哪兒都不習慣。」
听著老太爺一口一聲夏侯家的人,段倚柔的心里像是被人給用力地擰著,一陣陣地揪起來發疼。
「太爺,對不起,我……對不起。」她不是故意要要讓老人家失望的,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傻丫頭,別跟太爺客氣,你不只是我的曾孫媳婦兒,還是我忘年的茶友,你這一不在,太爺我一個人悶得寂寞,吃不著你做的花糕,再好的茶喝起來都嫌乏味。」
「太爺喜歡,柔兒給您做些擱著,想吃就有。」
「為什麼要做好擱著?有你在,太爺想吃就讓你做,趁著新鮮吃,滋味嘗起來才美。」
「太爺無論想吃多少,柔兒都願意替你做,但怕就怕柔兒不在您身邊,遠水……救不了近火啊!」段倚柔笑得苦澀,屈膝跪在老長輩的眼前,「太爺,對不起,柔兒辜負了您的期盼,辜負了您一番苦心,無論如何都要挑柔兒做曾孫媳婦兒的苦心,以後不能常伴在您的身邊,還請您多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