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起,迎面便是沁進骨子里的寒意。
他們在山城里又多待了兩日,因為京城里需要他們回去處理的事情堆成如山,所以今日要啟程回京。
藏晴站在馬車的踩凳前,看著雷宸飛伸出來要扶她的大掌,像是發呆般出了神,久久沒有動靜。
「不上車嗎?我們要回家了。」他笑著對她說道,大掌又朝著她更伸近了一點,「冷天日短,咱們要快點啟程才好。」
她看了看他沒有絲毫異樣的神情,那笑臉仍舊讓她想到了澈兒,好直接、好單純,真像個孩子似的,她真的不明白,那個雷宸飛怎麼可以為了要欺騙她,能夠做到這種地步呢?
最後,她還是將手交給了他,在他的攙扶之下,踏上踩凳,坐上馬車,然後等著他也一起坐進車內,吩咐車夫啟程趕路。
車里寬敞,足夠讓她與他兩人面對而坐,她倚在最角落的軟枕上,不語地瞅視他好半晌,最後泛起了一抹嬌美的微笑。
「再過幾天就是你的生辰了,你說說,到底想怎麼過法呢?眼下你這樣子,是不可能舉行宴席招待客人的,要是讓他們知道你失去記憶,還不曉得要鬧出什麼事情來,我說這話,你應該明白吧?」
「我明白,你對我真好,替我想得真周全。」他點點頭,咧著笑。
「所以我想,若你不是非要鋪張才可以,那麼,你生辰那日,我親手給你做碗壽面,就我們夫妻兩人一起過,成嗎?」
他忙不迭地點頭,一臉不敢置信,「成,當然成!能夠吃到你親手做的壽面,我再樂意不過了。」
「那咱們就說好了,在你生辰那日,你就耐心等著我端壽面去給你,可能需要一些時間,畢竟我做菜的手藝不好,可以嗎?」
「我等你,無論多晚都等你來。」在他心里有著不敢置信的驚喜,但他不能表現出來,只能傻氣地點頭。
「好,就說定了。」
她微偏螓首,給了他一抹再明媚不過的笑容,然後便轉頭撩起繡簾,望向窗外隨著前進而逝去的風景。
雷宸飛難以壓抑內心的激動,定定地瞅著她細致美麗的側顏,毫無知覺時間的流逝,眼里只能看見她……
今兒個是他的生辰,他們約好了要一起度過,而她也答應了要給他親手做壽面,但卻听下人說,藏晴一早就去了「怡記」。一直到了傍晚都未見回到山莊,直至夜幕低垂,仍舊不見她派人傳消息回來。
祥清早就听說了他們之間的約定,忍不住上前對主子問道︰「爺,要不要奴才派人去把夫人接回來?」
雷宸飛坐臥在長榻上,讀看了今天李大掌櫃透過祥清送到他手里的賬本,听見祥清的問話,他連眼皮子都沒抬半下,只是冷淡回道︰「不!她答應我了,我要她自己過來,心甘情願的到我身邊來。」
「可是,眼下都已經快要二更天了!難道爺就打算一直等下去嗎?」
雷宸飛側眸,冷冷地瞅了他一眼,「二更天又如何呢?我難道連那一點時間都沒有了嗎?」
「不,當然不是。」祥清自知失言,慚愧地低頭告退。
在祥清離開之後,雷宸飛沉靜了半晌,終于擱下了手里的賬本,轉眸望向門口,對于他所期盼的伊人遲遲未出現,他的內心不似表面上平靜。
就算沒有親手做的壽面也沒關系,只要她能夠過來一趟,對他而言已經是件再教人欣喜不過的事了!
一直以來,他對于解決眼前的困難,總是游刃有余,可是,在面對她的時候,卻總是無法不感到棘手。
他該如何告訴她呢?
失憶是假的,他不可能瞞她一輩子!
但他該如何開口告訴她,其實這一切不過是場騙局,但他想要與她和好的心卻是無比真實呢?
餅了今晚再說吧!
雷宸飛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有一天也會逃避面對現實,今晚是他的生辰,在這個他從未有過期待的日子里,他想要與她有一個美好的記憶。
但是,她遲遲沒有到來,讓他的心思開始不安躁動了起來。
他想到了從山城回來的這段日子,她對他異乎尋常的和善,想起了她總是盯瞅著他,一言不發,像是在打量著什麼。
以他縝密敏銳的心思,若要挑出異樣之處,其實是輕而易舉的,可是,他寧願相信一切是自己多了心。
雷宸飛重新握回賬本,捺著性子看下去,不讓自己胡思亂想,繼續耐心等待她的到來。
只是這一夜,藏晴就連一步也未曾踏進「臥雲院」里……
等了她一夜,而這一夜,他也未曾合上過眼。
明明徹晚未歇,但是雷宸飛卻沒有感到絲毫睡意,他站在檐廊下,看著院子里已經染了顏色的楓樹,一旁的幾桌上擱著他無心享有的早膳。
就在剛才,祥清傳來稟報,說一夜未歸的夫人終于在剛才進了山莊大門,先回「蘭染堂」梳洗過後,就會來「臥雲院」見他。
在雷宸飛過分平靜的眸光之中,瞧不出他此刻內心的想法。
「夫人來了。」祥清的喚聲喚醒了他的注意力。
雷宸飛轉頭,看見藏晴提著一只漆籃進了「臥雲院」,直往檐廊的方向走過來,他晾了晾手,吩咐道︰「都下去吧!」
「是。」祥清領命,揚手摔奴僕們離開。
藏晴笑著走到他的面前,將手里的漆籃擱到一旁的桌案上,「听說宸爺一晚沒睡,晴兒真是不應該,一時忙著對賬本,沒想到對著對著就睡著了,一覺醒來才驚覺自己根本就忘記與你的約定,宸爺不怪我吧?」
「不怪,都說是為了公事,我怎麼好意思怪你?」
「真不知道該怎麼向你賠罪才好,雖然晚了一天,但我還是給你帶壽面來了,希望你吃了長壽面,可以長命百歲,永保安康。」
聞言,他笑了,看著他臉上那抹大男孩般微靦的笑容,藏晴一瞬間感到心像被揪了起來,緊緊的,差點快要喘不過氣。
她隨即別開嬌顏,轉過身打開漆籃,從里頭取出還冒著熱煙的壽面,「來,快趁熱吃,才剛煮好不久呢!」
「嗯。」他點點頭,在她的推拉之下,坐上了椅子。
藏晴站在他的身後,一雙張縴白的柔荑擱在他的肩上,「雖然說起來對你有點不好意思,但是,這碗壽面不是我煮的。」
「那是誰煮的?」
一瞬間,他的眼眸微眯,語氣里不自覺多了一絲戒備。
「其實,誰煮的不都是一碗壽面嗎?不過既然你問起了,那我不妨告訴你,這壽面是我讓香荷去街市上買的,听說賣面的婦人是以前‘康盛通」連家的少女乃女乃。」
說完,她繞過身走到他的面前,看見他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我要香荷告訴她,說這碗面是我們雷家的宸爺要吃的,不過,後來我才想起,你和他們連家好像有一點過節,糟了,你想,她會不會趁機在這面里下毒呢?」
雷宸飛讓自己看起來面色平常,不教她看出異樣,但是,嘴角仍舊不自覺地抿起,身軀微微的緊繃。
驀地,藏晴輕笑了起來,「瞧我說這是什麼話?怎麼可能會下毒呢?害死人可是要讓官府捉去償命的啊!」
她綻放的笑容宛如可掬的花朵般,他想要跟著她一笑置之,但是,在他唇畔泛出的笑痕卻顯得極端不自然。
「吃吧!宸爺,就算不是我親自煮的,總也是我的一份心意,來。」她拿走玉箸,交到他手上,「趁著熱吃,連家少女乃女乃做面煮面的功夫都很了得,我第一次吃到她的面的時候,心里就很喜歡,直覺得好吃極了,她可是特地受了我的請托,才做出這碗壽面的。」
雷宸飛不語,牙關微緊,手握著玉箸,看著那碗還冒著熱氣的壽面,好半晌沒有動靜,看著那碗面的眼神,像是看著一碗毒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