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覺,王子妃睡了很久。
醒來的時候,她發現自己躺在溫暖的床鋪上,外面的陽光透過窗簾照進房間,讓室內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金黃色。
仔細一看,她現在所身處的地方,正是閻烈那幢豪華公寓的主臥室。
之前發生的一連串變故在她腦海中徘徊不去,老媽突然離世的打擊,讓一向樂觀堅強的她差點失去活下去的信念。
雖然她知道悲傷難過並不能解決任何問題,可一想到和自己相依為命了整整二十年的母親,從今以後將和她陰陽兩隔時,排山倒海的痛楚將心神脆弱不堪的她,壓得喘不過氣。
臥室的房門在這時被人從外面打開,閻烈看到她已經醒了,便快走幾步上前,將大手溫柔的在她額上探了一把。
「昨天晚上你有些發燒,現在感覺好些了嗎?」
王子妃下意識地向後躲了一下,低聲道︰「頭已經沒有那麼暈了。」
閻烈的手停留在半空,臉上也閃過片刻的尷尬。
她母親過世的這幾天,她雖然沒有排斥他對她的關心和照顧,可她的態度和語氣,卻透著拒他于千里之外的疏離。
雖然陳三妹並不是她的親生母親,可兩人相依為命二十年,陳三妹說走就走,這對王子妃的打擊一定不小。
因此,就算他想為兩人之前發生的那場不愉快做出解釋,也找不到合適的機會向她開口。
「多謝你幫我操持我媽的葬禮,這段日子真是麻煩你了。稍後請你把葬禮所花費的金額還有宴請賓客的帳單給我,我會把欠你的錢匯進你的銀行帳戶……」
閻烈臉色一沉,「你和我之間,有必要算得這麼清楚嗎?」
王子妃笑了一聲,「這不是算得清楚不清楚的問題,那個人是我媽,身為她的女兒,我有責任和義務給她養老送終。雖然我知道你的經濟條件不錯,但我母親的葬禮,暫時還輪不到別人來買單。」
她的語氣讓他的心猛地一揪,「王子妃,我覺得我們之間應該好好談一談。」
「如果是談葬禮費用的問題,我很歡迎。」
「你明知道我要談的不是這個。」
「那就抱歉了,最近我家里發生太多事,我實在沒有心情談別的。」
說完,她起身下床,穿上外套,拿過包包就想走。
閻烈將她攔了下來,「你要去哪?」
王子妃投給他一個無奈的笑容,「當然是回家。」
「你現在的身體情況很不好……」
「謝謝你的關心,不過我真的必須走了,家里還有很多事需要我去處理,我媽一個人孤伶伶上路,她留下來的那些衣服,我要燒給她穿。她平時那麼節儉,我猜就算到了那個世界,她肯定也會省吃儉用過日子。她活著的時候我沒能力讓她過上富貴的生活,如今她死了,我總不能讓她在另一個世界里也過得苦哈哈的。」
這番話她雖然是笑著說的,可眼里卻含著濕潤。
「閻烈,我和沒你嘔氣,也不是故意對你發脾氣。我知道你想解釋,關于那條絲巾其實是個誤會,如果你是想為了這件事和我說對不起的話,我接受你的道歉。我媽出事的這幾天,你為了我做了很多,幫我舉辦葬禮、替我招待賓客,就連每日三餐都是你親自送到我面前哄著我吃……」
說到這里,她吸了吸鼻子,「我知道你並不是一個無情的男人,不管你當初對我……總之,現在所有的事情都過去了。在你這里叨擾了這麼久,我也該回去整理我媽的遺物……」
閻烈被她的理智和冷靜驚得無話可說。
他的確想向她道歉,也的確要和她解釋那條絲巾的事情。
事實上,他誤以為不見的那條絲巾,在王子妃離開之後,就在角落里找到了。
那一刻,他覺得自己既可笑又可悲。
明明是個理智的男人,卻為了一條絲巾,用殘忍的話語,傷害了一個無辜的女人。
偏偏這個被他深深傷害的女人,接著又還遭遇了親人離世的打擊。
有生以來,他第一次覺得自己和一個劊子手沒有任何區別。
他拉住王子妃的手臂,語氣認真道︰「我陪你回去,幫你整理遺物。」
「不用了,你工作那麼忙……」
「工作再忙,我也抽得出時間陪你。」
「閻烈,你這樣,會讓我覺得為難。」
閻烈一怔。他沒想到,王子妃現在對他已經抗拒到了這種地步。
明白強硬逼迫,只會換來她更激烈的反抗,最後他只能妥協地點了點頭,「既然這樣,等你那邊的事情忙完了,打電話給我,我去接你。」
王子妃胡亂地應了一聲,在他復雜的目光中,離開了。
一周之後,王子妃提著簡單的行李來到火車站。
罷下計程車,手中的行李就被人一把奪了過去。
她嚇了一跳,剛想喊人抓搶匪,卻發現那個奪了她行李的男人,居然是閻烈。
「你要去哪里?」閻烈的語氣很壞,臉色很差。
王子妃試著搶回他手中的行李,沒好氣道︰「我要去哪里,和你有關系嗎?!」
閻烈哪會如她所願,厲聲道︰「是不是我今天沒有來阻止你,你準備這輩子都不想再見我?」
「閻烈,我不想和你吵架,把東西給我,我還要趕火車。」
「趕什麼火車,你哪里都不準去!」
整整一個星期,她居然連一通電話都不曾打給他。
要不是他有先見之明,派人暗中盯著她的一舉一動,搞不好這女人真的會從此消失,和他老死不相往來了。
這一刻,閻烈簡直被她的行為氣到爆血管。
他一直以為,兩人之間只是鬧了一些小別扭,可王子妃明顯不是這麼想,她這是要和他一刀兩斷。
兩人的爭執,引來不少路人好奇的目光。
不能怪那些路人太過八卦,實在是閻烈本身就引人注目,身材好、容貌俊,一下子就能吸引住旁人的視線。
王子妃不喜歡被人盯著看,便低聲道︰「我不想成為被關注的焦點,你能不能先把手放開……」
「好,既然你不想被人關注,咱們就換個地方談話。」
閻烈一把揪住她的手腕,霸道地將她拉上身後的黑色轎車里。
王子妃氣急敗壞的道︰「我們之間沒什麼好說的,你放開我,我已經買好了離開上海的火車票,再過半個小時火車就要開走了……」
「你哪里都不準去。」他的語氣非常霸道。
「你憑什麼限制我的人身自由?」
「就憑我是你的男人。」
王子妃冷笑一聲︰「我的男人,閻烈,你在開玩笑吧?當你侮辱我人格低劣,是個手腳不干淨的小偷時,有沒有把我當作你的女人?當你為了一條絲巾叫我滾的時候,你有沒有把我當作你的女人?」
不理會他越來越陰沉的臉色,委屈多時的王子妃就像找到了一個可以發泄內心苦悶的途徑,大聲對他道︰「如果你心里真的在乎我的話,就不會為了一條絲巾,把我當成狗一樣呼之則來,揮之則去……你知道我這輩子做的最後悔的一件事是什麼嗎?就是認識你、喜歡你,還愛上你。沒想到我對你的這份愛,卻給我上了人生最殘酷的一堂課。你用實際行動讓我知道,在你眼里,我究竟是一個多麼可悲的人物,可悲到連一條絲巾都不如……」
「妃妃……」閻烈見她痛苦的表情,心疼不已,卻不知道如何回應她的話,因為就連他也認為自己很可惡。
「我早就該知道,我們根本就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我參與不進去你的世界,所以我很有自知之明的選擇退出。如果你覺得我先說再見,會傷了你強大的自尊,沒關系,你可以大聲對所有人喊,是你閻烈甩了我,反正我早就做慣了小丑,被人侮辱責罵對我來說,簡直就是家常便飯……」
「夠了!」再也听不下去的閻烈,狠狠將她扯進懷里用力抱住,「別再說了,對不起,是我錯了!」
「閻烈……」
懷里傳來她悶悶的聲音,帶著難過,帶著哭意。
「你的世界,我真的融入不進去,求求你,放了我!」
這一刻,閻烈覺得自己的心好像被人用力撕成兩半,傷口疼痛,血淋淋的,慘不忍睹。
他慢慢拉開彼此的距離,低聲道︰「對你來說,我過去的所作所為是不是真的讓你覺得不可原諒?」
王子妃避開他的視線,「只要一看到你,我就會想到我媽去世的前一天晚上,我因為傷心難過對她發了好大一通脾氣。她養了我整整二十年,結果她臨死之前,我卻用那種大逆不道的態度對她……」
閻烈突然抬起手,遮住她的唇。
「你恨我,那是我應得的,不過在你離開之前,可不可以和我去一個地方?」
「什麼地方?」
「去了你就知道!」
王子妃沒想到,閻烈居然把她帶到一幢美輪美奐的別墅門前。
「這里是?」
「如果你真的想走,在你離開之前,我希望你可以見一個人。」
不給她過多詢問的機會,閻烈霸道地牽著她的手,帶她直接進入別墅大門。王子妃心中有一種奇怪的預感,閻烈讓她見的那個人會不會是……
「大少爺,你怎麼突然回來了?」
庭院里,一個中年男子看到閻烈之後,頓時露出驚喜的表情。
閻烈道︰「陳叔,我爸媽都在家嗎?」
「在,老爺和夫人這幾天四處拜訪老友,難得今天有空,到現在都沒出門。」他說完,又打量了一下王子妃,「大少爺,這位小姐是?」
閻烈笑了笑,「你很快就會知道她是誰了。」說罷,拉著王子妃就要進家門。
王子妃終于意識到閻烈帶她來這里的目的,頓時嚇得臉色慘白。
她拚命掙開他的手,轉身就想跑,不料被他一把拉了回來。
「你為什麼要逃?」
王子妃焦急道,「我突然想起還有很重要的事沒辦……」
「什麼事?我可以找人幫你辦。」
「閻烈,你放開我。」
「你到底在怕什麼?」
王子妃急得快哭出來了,用力掙扎,「總之你先放開我……」
「阿烈,發生了什麼事,你怎麼可以對女孩子那麼粗暴?」
听到外面的動靜而開門出來的閻子清夫婦,被眼前的這一幕嚇了一跳。
抬頭之際,王子妃和急匆匆趕出來的閻夫人,也就是賀文慧打了一個照面。
這一刻,她只覺得自己的心髒都快要跳出來。
二十年了,被她牽掛了那麼久的親人,竟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
兩人近在咫尺,仿佛一伸手就可以踫到對方。
可對王子妃來說,彼此之間的距離似乎又很遙遠。
「阿烈,這位小姐是……」
賀文慧目不轉楮地盯著被閻烈緊緊揪住的年輕女子,面色十分凝重,讓旁人不由得生出一股錯覺,她是否從王子妃的臉上看出了什麼端倪。
沒等閻烈答話,王子妃突然扭過頭,淚水決堤,心里難受得難以自持。
閻烈輕輕轉過她的臉,柔聲在她耳邊道︰「你不想和我媽說些什麼嗎?」
「閻烈,你不該帶我來這里。」
「為什麼,是因為你真正的名字,叫做黃芷薇嗎?」
這下,不但王子妃驚呆了,就連賀文慧和閻子清也被他的話嚇了一跳。
「芷薇?阿烈,你說這位小姐,她是……她是……」
「媽,她就是二十年前,在我任性之下,被我遺棄的黃芷薇。」
閻烈的話給在場所有的人都帶來了意想不到的震撼。
賀文慧第一個把持不住,上前抓住王子妃的肩膀,仔仔細細打量著她。
「我剛剛就想說這張面孔為什麼看起來那麼眼熟,二十年了,我幾乎都不敢相信,有朝一日我還能再看到你,芷薇……」
說著,她一把將王子妃用力摟進懷里,哭著道︰「芷薇,我的孩子,我終于找到你了。」
王子妃此時的心情同樣非常激動,只是長達二十年的分離,她不知道現在自己究竟該用什麼樣的態度去面對賀文慧。
閻子清滿眼關切地拍了拍妻子的肩膀,安慰道︰「文慧,你冷靜一點,別把孩子嚇到了,有什麼話,咱們先進門再說。」
賀文慧這才吸了吸鼻子,抹去眼角的淚痕,慢慢止住哭聲,點頭道︰「沒錯,快進來,走,我們進屋去說。」
她緊緊拉著王子妃的手,生怕一松開,對方就會像空氣一樣消失在眼前。
兩母女多年未見,自然有一肚子的話想要說。
自始至終,賀文慧一直拉著王子妃的手,不厭其煩地對她訴說,當年得知閻烈狠心把只有五歲的她丟在城隍廟時,自己和丈夫有多痛心。
很長的一段時間里,她都以淚洗面,不肯面對寶貝女兒失蹤的現實,閻家也派出了大量人力去尋找她的下落,卻始終毫無所獲。
當王子妃從賀文慧口中得知,把她丟在城隍廟不理的閻烈,當天晚上就後悔自己的所作所為時,她感到十分震驚。
閻烈曾經後悔過?那是不是意味著,如果那時候的她沒有被陳三妹領走,她其實……是可以繼續留在閻家,和親生母親一塊過日子的?
提起閻烈,賀文慧的語氣中有了些抱怨,她怎麼也不敢相信,當年只有八歲的閻烈,竟然會狠心到不把人命當回事。
「早知道他是這樣一個讓人頭痛的壞孩子,當年我說什麼也不會把這個小魔頭給生下來……」
「事情已經過了那麼多年,很多事情我都已經不記得了,再說……」正準備出言勸慰賀文慧的王子妃,猛然意識到幾分不對勁。
她瞪圓雙眼,對賀文慧道︰「媽,你剛剛說什麼?你是說……閻烈……是你生的?」
老天……這怎麼可能?
難道說,她和閻烈,是同母異父的親兄妹?
賀文慧吸了吸鼻子,哽咽著點了點頭,「其實有件事,我一直都不知道該如何向你開口,本想著等你長大些再和你說,沒想到後來卻發生了那樣的變故。芷薇,你雖然從小被我撫養,可是……」她的臉色突然變得十分凝重,「可是,我並不是你的親生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