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皇甫靳來到揚州的第二天,便已經在這邊置辦妥府邸,那日雖借用揚州知府大宅,卻只是為了引來兩個小賊。
如今事過境遷,他帶著貼身家眷,暫住在這座華麗大宅。
他刻意掩藏他的帝王身份,府內規矩一切從簡,他隨身帶來的,全是這些年來精心培養出來的大內高手。
愛里所有的人都尊稱他公子,而外人只知道這位英俊瀟灑的黃公子從商。
夜楚袖沒想到七年之後,她居然還會與他再度糾纏,本以為此生此世再沒有相見之日,也做好了孤身一世的準備。
可是當他再度出現,她不能否認自己當時的確亂了心。
她不知在怕什麼,或許是怕自己埋藏多年的心事被人揭穿,又或許是怕自己盡心養大的兩個兒子被他搶走。
她太了解皇甫靳這個男人,外表看似無害,內心卻精明得可怕。
萬一他決心搶走兩個孩子,她哪有能力和他抗衡?
她一邊擔心他覬覦兒子,一邊又怕自己的心會再次淪陷。
雖然他親口說,只要治好了他的病,他就答應離開,放過她和兒子。
只有她自己知道,當他說出此話,她心頭竟狠狠一揪。
別想了,感情的事,她從沒有能力駕馭得了。
況且那日診他脈象,的確診出他有隱疾,大概是常年飲食不定,再加上操勞國事所致,導致心血不足,體虛氣短。
一想到他每天熬夜看奏摺,勞心勞力的處理國事,她就忍不住擔憂。
夜楚袖恨自己竟然還對他有側隱之心,更恨自己仍舊會為他心疼難過。
罷剛踏進這座大宅,皇甫靳便帶著她來到她的閨房。令她不敢相信的是,里面所有的一切,竟然和她以前住餅的地方,修建得一模一樣!
連她的顏色喜好、桌椅擺放位置,都沒有變動。
面對她的愕然,皇甫靳只是輕輕一笑。「折騰了一整天,想必你也累了,今天就早些睡吧,玄聿和玄灕的文章,我已經命人安排好了,有什麼要求盡避提。」
話語間全是溫柔安撫,連笑容也是那麼溫暖,讓人情不自禁沉浸在他的眼眸之中。
夜楚袖心頭一蕩,從前種種,如過眼雲煙般在她眼前飄過。
他的痴、他的溫柔、他的憐惜、他的呵護全都涌上心頭,她以為她忘記一切,直到今天她才知道,原來,她從沒有忘記過。
快速掩門,將彼此分隔在門板兩邊,來隱藏內心的激蕩。
「記得吩咐廚房多煮些清淡飯菜,她不喜歡辛辣口味,還有每天早晚都要熬些燕窩粥,記得別放太多糖,她不喜歡吃甜的……」
簡單的幾句吩咐,聲音也極低,若不是她緊貼著門板,怕是听不到這樣的低哺。
原來他還記得她的喜好、她的口味和她的習慣。
一整夜夜楚袖都無法安然入睡,腦子里亂七八糟的不知在想些什麼,時而回到與他相識之初,時而又想起過去在皇宮內院,已嫁作他人婦的自己,每天都要應對皇宮斗爭。
出宮後,她以為自己失去最心愛的男人,會悲傷得活不下去。
但自從兩個小調皮鬼出生後,便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兩個小家伙乖巧懂事,從不主動過問自己的爹是誰,只一味關心她,體貼孝順,有此愛子,夫復何求。
翻來覆去,最後也不知是什麼時候睡著的,當她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日上三干。
她突然想起,當初提議住進這里,兩個懂事的小家伙倒是沒過問太多。
雖然他們聰明伶俐,但關于他們生父一事,她始終隱瞞,莫非……
不管是或不是,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午膳做得很精致,大概是底下伺候的人都知道她曾經的身份,所以在服侍上十分小心恭謹,連膳食也準備得和以前在宮里時沒什麼兩樣。
到了下午,皇甫靳派人請她去後花園,雖然還沒做好和他如何相處的準備,但既然答應了幫他治病,她便不會退縮。
沒想到來到後花園,竟看到了涼亭里擺著棋盤。
「楚袖,昨晚睡得可好?」見她秀眉一挑,皇甫靳微微一笑。「既然來到我府里,就不要再客氣,從今以後,我叫你楚袖,你叫我黃靳,這樣大家也方便些。」
她睨他一眼,沒說什麼。他將她拉到涼亭處坐下,伸手指著棋盤。
「咱們好多年沒對弈,不知能不能賞個臉,和我下盤棋?」
夜楚袖見他言語態度客氣,眼神中還露著期望的光芒,竟舍不得狠心拒絕他的邀請,沉默和他相對而坐,皇甫靳見了喜上眉梢,像個孩子般開心不已。
一旁侍者不時奉著茶水點心,兩人對弈許久,最終竟是皇甫靳略勝一籌。
從前兩人下棋,夜楚袖最終總會想到辦法讓他輸得心服口服,沒想到七年過去,他的棋藝倒越發精湛。
最後她輸了幾子,甘拜下風。皇甫靳也不驕不躁,一味柔聲笑著。
「你知道嗎?想當年我們對弈,你總是贏我,所以我便將你所有的棋招都記了下來,苦苦研究,終于贏了你。」
夜楚袖心頭一蕩,但表面上只輕聲道︰「這一生,你不都是在贏我嗎。」
先是讓她失了心,接著又讓她失了身,最後,整條命差點都賠給他。
此話一出口,換來短暫的靜默,只聞得茶香四溢,兩旁伺候的僕人早已悄然離去,他們默然對望,久久不語。
直到比劍聲從不遠處響起,兩人同時張望,就見玄聿玄灕兩人正在不遠處的桃林里手執寶劍,嬉笑的比著劍法。
玄聿雖聰明,劍法總是不如弟弟,但他善于用計,所以不會輕易輸在玄灕的劍下。
兩兄弟時而飛身、時而跳躍,只見兩道小身影矯健敏捷,好不可愛。
皇甫靳眼里全是欣賞之意,拿起茶杯輕喝一口。「他們真的很優秀。」
「若是你想,多少個優秀的兒子都可以得到。」就是不準打他們的主意。
他回眸,一臉認真道︰「可惜我曾答應過我妻子,今生今世,只會要她一個人的孩子,至于其他女人,連機會都不可能有。」
夜楚袖被他看得心頭一顫。他的意思……
他繼續優雅的笑著。「當年是我破壞誓言,踫了不該踫的人,結果還得我失去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這是上天對我的懲罰,所以,這些年來,我都用禁欲的方式來懲罰自己。」
聞言,夜楚袖愕然。她不敢相信,堂堂一國之君,竟然真的會為了她而放棄整座後宮?
真的嗎?
黃府的後花園上演著這一幕,一個身著月白色錦袍年輕男子,和一個身著同色系衣袍的小男孩相對而坐。
兩人面孔相像,氣勢相像,就連手中拿著扇子,輕輕揚動的姿態都極為相像。
而不遠處,另一個少年正拿著劍和一本劍譜潛心研究。他上竄、下跳,使劍使得不亦樂乎。
皇甫靳優雅的品著茶,望著不遠處。「腿功不夠,太虛,手腕力道雖大,卻用得不夠精確。」
隨口幾句制點,白玄灕只冷冷睨了他一眼,又繼續研究劍譜上的招式。
而這邊,白玄聿也同樣拿起茶杯,優雅輕啜,完全看不出他只不過是一個七歲孩童,俊俏小臉上層露的沉穩與睿智,絕非一般人能表現得出來的。
皇甫靳收回視線,笑意盈盈的打量對面的小孩。「听說你天生聰明,過目不忘,被稱為神童降世,怎麼樣,將來有沒有想過考取寶名,為朝廷效力?」
白玄聿輕笑。「公子太抬舉我了,我只是一個七歲孩童,國家大事,還不在我考慮的範圍之內。」
對方挑了挑眉,隨即淡淡笑開,「是啊,我倒是忘記你還是一個乳臭未干的女圭女圭,這朝堂之事,豈容你能看透。」
啜了口茶,他偷偷打量他的表情,只見白玄聿雖面帶笑意,但眉頭不免皺了一下,顯然並不樂意被人輕易看扁。
皇甫靳心頭暗笑,繼續道︰「前陣子听聞朝廷要向百姓增加稅收,以充國庫,如今瀛國繁榮富強,百姓富庶,多增些稅收也是好事,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只見對面小家伙冷哼一聲。「公子出身大富之家,多上繳些銀子,倒是不會影響你奢華的生活,但您有沒有想過,您那一句取之于民而用之于民,將會增加多少百姓的負擔?雖說瀛國富庶,但仍有不少地方的百姓收入甚少,增加稅收,自然會造成他們生活窘迫,若朝廷真想讓百姓安居樂業,生活順遂,就不要輕易增加百姓的經濟負擔。」
說著,他輕揚兩下扇子。「有道是,得民心者得天下,千百年來,哪朝帝王不是因為自私而滅亡?若真想做一代明君,就該體恤民心。」
一番話時而犀利,時而柔和,真不像一個七歲孩子會說的話。
「哦?你這樣公然挑釁朝廷,就不怕當今皇上听了這番話會治你的罪?」
白玄聿挑了細眉。「天高皇帝遠,我說了些什麼,皇帝怎麼會知道。」說著,斜眼睨著皇甫靳。「莫非黃公子想枉做小人,去朝廷告我的狀,然後讓皇上治我的罪?」
「哈哈哈……」皇甫靳抑制不住朗聲大笑,伸出手用力捏了捏他漂亮的小臉蛋。「你這不肯吃半點虧的小東西!罷剛你的那番見解,我記下了。」
此刻,白玄聿才驚覺自己又上他的當。
他一臉懊悔的狠瞪著皇甫靳,怨恨他每次都可以輕易引自己上鉤。
皇甫靳還想繼續調侃,可眼角一瞥,正在練劍的白玄灕跳上樹枝,腳步一空,摔下樹。
剎那間,他飛也似的躍向前,一把接住小家伙,只听到喀啦的聲音,雙手痛得要死,但他死命忍著,一心只想到別讓白玄灕受傷。
小家伙似乎也受到不小驚嚇,仰躺在他的臂彎里,一雙晶瑩大眼死死盯著他。
「玄灕……」那邊正端著藥碗,打算給皇甫靳進行藥補的夜楚袖,親眼看到剛剛那一幕,而那一聲斷裂的聲音,也沒逃過她的耳朵。
她急忙上前接下白玄灕,上下打量他有沒有受傷。
白玄灕從未出過糗,突然被人這樣關注,小臉瞬間漲得通紅。
「娘,我沒事,只不過剛剛練功的時候有些失神。」他小聲道歉。
夜楚袖安撫了兒子一陣,才抬頭。「剛剛……謝謝你救了我兒子。」
皇甫靳皺著眉,勉強一笑。「這是我應該做的。」
見兩個小家伙聚在一起問長問短,他忍不住將嘴湊到她耳邊。「只不過我的手臂,好像真的斷掉了。」
那一瞬間,他成功的在她眼里捕捉到一抹心疼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