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參加的後宮女子,每個人心底都在打著如意算盤。
年輕俊美的皇上後宮女人雖然不少,卻不見他獨寵哪一個。誰不想躍上枝頭做鳳凰,誰不奢望那高高在上的皇後之位,但她們萬萬想不到,她們覬覦好久的後位,居然被一個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小丫頭佔去。
這樣的變故,讓她們這些久居深宮的女子如何接受?更何況皇後的長相並沒有她們想象中的那麼美艷,根本比不上婷妃,就算後位被佔了,她們也不相信這丫頭能久坐,而想趁機吸引皇上的目光。
蘇婷兒也不例外。父親之前派人告訴她,會與趙大人在朝堂之上聯合眾臣舉薦她為當朝國母。卻沒想到事後她不但沒成為一國之母,皇後之位還落在其他女子的頭上。這讓蘇婷兒在還沒見到郗寶寶之前,不禁恨死她。
可當她親眼看到郗寶寶之後,反而放下心中的大石。一個十八歲的臭丫頭,而且瞧她傻傻的,渾身上下感覺不到任何尊貴之氣。
據說,她進宮前曾流落民間還淪為乞丐,這樣一個女子,又怎麼能與後宮眾妃相斗?所以她堅信,不久之後,皇上定會將這女人打入冷宮。
宴會還進行不到一半,蘇婷兒便提議讓各妃子表現才華來活絡氣氛,一方面整那臭丫頭,一方面展現自己的才情。
李承澤對這提議很感興趣,他知道後宮的這些女子個個身懷絕藝,為了嫁進帝王家,自幼便開始學習琴棋書畫,難得有機會欣賞,他當然點頭應允。
他趁隙轉身瞟了一眼自己那從宴會開始至今都默默不語的皇後,這才發現她把滿桌的食物差不多吃得精光了。
這……這女人是豬嗎?
瞧她只顧著吃,完全忽略他這皇帝的存在,且絲毫沒有意識到她這樣的舉動看在別人眼里有多麼的……可笑。
就見她小小的嘴巴咬住泛著油膩的肉肘子,狠狠咬下一口,鼓著腮幫子用力的咀嚼,原本粉潤的小嘴沾上了油光……他竟覺得有說不出的頑皮可愛,甚至很想嘗嘗那只被她一雙小手緊緊抓著的肉肘子──
他在想什麼?李承澤憎恨自己的失態。他可是一國之君,高高在上的君王,怎麼能被個蠢女人誘惑?迅速收回視線,皺了皺眉頭,對于貴為一國之君的他竟比不上她口中的美食吸引她,心中閃過被忽視的不滿,故意把目光往表演的妃子投去。
碧月宮的宣妃展現琴藝,一曲鳳求凰贏得滿堂彩。
趙美人文采極佳,詩詞歌賦吟誦不斷。
陳昭儀最拿手的是作對子。黃才人的絕技是跳舞……
當各妃子極盡所能的在皇帝面前展現自己的時候,郗寶寶仍在努力的吃吃吃,根本沒看,听到旁人叫好,她也傻傻的跟著一起叫好,看在李承澤眼里,更覺得鄙視她。
輪到蘇婷兒的時候,她命人取餅筆墨紙硯,兩旁有太監扶著一張白紙,她拿起毛筆蘸著墨汁,在紙上用心勾勒出一幅美如仙境的山水畫。
畫藝超群的她,也寫得一手好字,李承澤向來欣賞有才情的女子,所以才封她為貴妃。
「皇上,這幅高山綠水是臣妾的一點心意,獻給皇上和皇後做為大婚的禮物,還望皇上皇後笑納。」
縴細的身姿微微一福,舉手投足間是說不出的撫媚動人。
李承澤笑著點了點頭,「婷妃有心了,福公公,賞黃金一百,珍珠十顆。」
蘇婷兒一喜,剛要屈膝道謝,身後陡地傳來一陣劈哩拍啦的聲響。
只見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太監正在給各妃子上菜時,也許是腳步不穩,整個人往前傾倒,手中盤子飛了出去,一整盤混著油潰的菜都潑到了蘇婷兒剛剛作好的那幅畫上。
刺耳的聲響過後,殿內一片安靜,吃得正開心的郗寶寶,不解的也抬頭看去──
原本令人驚艷的山水畫,如今被紅紅綠綠的菜湯潑灑得慘不忍睹,氣白了蘇婷兒的俏臉,她恨恨的瞪著那個從地上爬起來不住向皇上磕頭請罪的小太監。
「奴……奴才該死,求皇上饒命……求皇上饒命……」小太監知道自己闖下大禍,肯定要腦袋搬家。
李承澤並末開口,面不改色的冷睨著他,修長的手中還捏著白玉茶杯優雅的喝著茶。
一旁伺候的福公公立刻站出來,怒瞪著那個小太監,「來人,還不把他拖出去掌他一頓嘴巴。」這小東西真是不要命了,笨手笨腳什麼都干不好,如今在皇上的晚宴上也可以搞出這麼大的紕漏。
听到這里的郗寶寶皺了皺眉。雖然听多多說宮里規矩多到嚇死人,卻沒想到會這樣可怕。心里想著的同時,嘴巴已不由自主的咕噥道︰「不就是不小心弄污了一張畫罷了。」
李承澤立刻轉頭面向她,「皇後的意思是說,朕罰得不對?」
爆里的奴才做錯了事該如何懲罰,他向來是不會多問的,福公公既然是總管太監,這些瑣事自有他去操心。
可身邊的那只「豬」居然會冒出這麼一句,不由得引起他想捉弄她的想法。
郗寶寶一時間怔住了。多多說進了宮里多吃飯少說話,平日里最好少與皇帝打交道,所以她原本只是自言自語,沒想到看她不順眼的皇上耳朵那麼尖,听到就算了,居然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質問她,她該如何回答?
「皇後,朕在問妳話。」灼灼的視線緊盯著她,不容她逃避半分。
她不安的眨了眨大眼,囁嚅道︰「臣……那個……臣妾其實是覺得,為了一幅畫就……就命人掌嘴,說……說出去有點殘忍啦……」
「所以皇後認為朕不該罰他?」他冷著聲問,心底有種想狠狠刁難她一頓的。
郗寶寶懊惱的咬著嘴唇。說好了不惹皇上的,誰知還是惹上了,可看著趴跪在地的小太監,渾身嚇得直打哆嗦的模樣,她突然想起師父外出雲游時,她一個人在外面討生活,錢袋被搶,每天餐風露宿,為了填飽肚子,還偷過饅頭,後來被老板抓到,踹了幾腳,就痛得她死去活來,掌嘴一定也很痛……
她心頭泛起一絲酸意,無限同情那個可憐的小太監,再次望向皇帝時,眼中少了怯懦,多了分鎮定。
郗寶寶在李承澤冰冷的目光中起身,不卑不亢道︰「臣妾自幼研習醫理,知道掌嘴過度會傷及腦部,重則還會影響智力,這個公公看上去年紀不大,若真為了一幅畫被打成痴兒,豈不是影響了他將來的一生?」
李承澤嘲弄的笑了笑,「皇後心存仁慈朕很欣慰,但不知皇後有沒有听說過一句話叫『賞罰分明』?既是做錯了,就該接受懲罰的不是嗎?妳瞧瞧那幅畫,是婷貴妃的一番心血,現在卻成變成了廢品,朕若不罰他,以後其他奴才犯了錯,要朕如何立威?」
口頭上損著她,可他心里不禁暗忖,這小女人剛剛還被自己嚇得半死,現在居然又露出一副正義凜然的模樣,著實有趣得緊。
「賞罰的確該分明,可也有句話叫『得饒人處且饒人』,如果臣妾可以為這位公公令這幅畫起死回生,是不是就可以請皇上免了他的責罰?」
「噢?」李承澤玩味的挑了挑眉。
郗寶寶緩緩起身,走到那幅畫前,「婷貴妃的這幅青山綠水畫得雖是極好,但顏色卻有些單調。」
拿起一邊的毛筆,輕輕蘸了墨汁,在油污的地方徐徐勾畫,淺色的墨水和油相互抵合,變成了另一種色調,油點濺得整張畫紙凌亂不堪,但郗寶寶卻極細致的用筆尖一點一點描繪著那些布滿油污的地方。
李承澤原本只想捉弄她一番,讓她出糗,卻沒想到這個被他以為又蠢又笨的女人會作畫,而且神情居然那樣認真,讓他無法移開目光。
挺翹的鼻尖上冒著一層薄汗,眼神專注,縴細的右手輕輕握著筆桿,力道適中,落筆得宜。
殿內眾妃皆被這一幕深深吸引,驚訝的看著皇後將一幅原本慘不忍睹的畫勾勒出另一種韻味來。
原來的青山綠水,被郗寶寶改成一幅氣勢雄壯的山河圖,最後,她在畫右側留白處題上︰與天地兮比壽,與日月兮齊光。
眾人看後,無不嘖嘖稱奇,贊嘆皇後不但畫功了得,字跡更是蒼勁有力,一點也看不出這幾個字是出自一個柔弱少女之手。
李承澤有些心驚,捏住白玉杯的手無形中握緊,嘴唇緊緊抿著,眉心微鎖。蘇婷兒則冷著小臉,暗地里恨恨的瞪著郗寶寶。
將最後一筆寫完,郗寶寶回頭朝李承澤微微一笑,「皇上,這筆用得有些不順手,若皇上不滿意,臣妾下次再改進。」
那笑容中沒有貪婪,沒有畏怯,沒有討好,沒有奉承,柔柔的聲音傳來,李承澤只覺得胸口像被什麼東西撞擊似的揪了一下,眼前那笑容好熟悉,那微彎的月牙形雙眼勾起他塵封許久的記憶。
他認得那笑容,因為那是他今生見過的,最沒有心機的一個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