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得正香的郗寶寶放慢了吃東西的動作,小心翼翼的打量著他的表情變化。她深知皇上對太後執意要升趙雲笙為禮部尚書一事始終耿耿于懷,如今親耳听到趙雲笙的惡行,怎會不氣。
眼下見他臉色變得陰戾起來,便小心提議,「公子若是吃不慣這家的東西,咱們換一家可好?」
說著便要起身結賬,卻遭李承澤阻止,「很多事若非親耳听到,便成了道听涂說,朕……我向來只能听到下面的人報喜不報憂,又怎會知道其中殘酷的真相?」
「民間殘酷之事太多,公子又怎可能一一知曉?還記得我流落宜陽時,親眼看到當地惡霸欺壓百姓,強取豪奪,只因為那惡霸仗著朝中有人撐腰,連官府也不敢多加過問。那些百姓甚至聯名寫下狀書,想要遞呈到京中,卻在半路被那惡霸的心月復攔了下來,後果可想而知。」
郗寶寶認真回憶著自己親身經歷過的種種遭遇,唇間泛著無奈的苦笑,「公子可知,那時有多少百姓期盼蒼天有眼,讓惡人有惡報,可他們連一封狀書也無法送到朝廷,這又是怎樣的一種悲哀。」
說著她眼神一亮,帶著幾分希冀,「我有個想法,公子若憐惜百姓,不如在各縣各地成立『民議署』?」
李承澤劍眉一挑,她這個提議確實引起了他的興趣。「何謂民議署?」
郗寶寶為免旁人听去,湊近他幾分,壓低聲音,「我和師父以前住在洛縣,雖然是個極小的縣城,可民風淳樸,百姓安居樂業。當時的縣太爺在當地成立了一個小小的民議署,那是一個專門給百姓提意見的地方,有專人負責接待,听取百姓意見,每月再統一將這些意見上報到官府,這樣幾年下來,當地極少出現作奸犯科的事。」
李承澤覺得這樣的提議雖有待改良,但想法極好,心頭不由得暖上幾分。她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她會憂百姓之憂,品百姓之苦,憐百姓之危,一個女子,怎能擁有如此胸襟?
他開始期待,他的皇後究竟還有多少鮮為人知的優點,等待他去發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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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東吾一帶出現重大災情,朝廷撥了四十萬兩白銀賑災,可賑災款送往災區一個月有余,那邊的災民生活依舊未得到改善,于是災民四處流竄,更有流離失所者認定是朝廷無能,是朝廷的錯,而在當地起義。
幸虧震遠大將軍听聞此事,帶兵親自前去剿滅,才平息了亂事。
為此,李承澤在朝堂之上龍顏大怒,逐一盤問下去,遂將矛頭指向新上任不久的禮部尚書趙雲笙頭上,在中秋節隔日的早朝,李承澤怒聲質問他。
「當初太後親自在朕面前保薦你帶著四十萬官銀前去東吾賑災,而你竟在路上貪圖玩樂,誤了救濟災民的時間,最後才導致災民起義造反,趙雲笙,朕倒想知道,這件事你如何向朕交代?」
被當眾訓斥的趙雲笙只拱手施禮,「皇上,臣不否認這趟東吾之行的確在路上延誤了幾日。可臣也是有苦衷的,此番前去東吾前,太後曾私下召臣覲見,命臣在路上多多體察民情,為君分憂,臣才因此誤了時機,讓那些刁民有機可乘。」
一番說辭,直接將罪過推到太後的頭上,意思是,如果皇上想要降罪,請直接找太後算賬。
年少登基,李承澤不是沒見過狂妄自大的臣子,對于趟雲笙這個人,他接觸時間雖短,可從衛祈的口中得知,這個人盡避年紀輕輕,但心思卻遠比趙氏一族任何一個人都要縝密,很難對付。
他明知趙雲笙此番前去東吾賑災,必定私吞了大筆銀子,可眼下毫無證據。而且,趙雲笙的背後還有太後當他的靠山。
想到這里,憶起昨天與郗寶寶私訪民間,聞得那些百姓對趙雲笙的不滿,更是怒上心頭。
「哼!強辭奪理!就算你奉了太後之命在途中體察民情,可此番賑災之事卻辦得一塌糊涂,太後當初有言在先,若你耽誤了聖意,你將交予朕來懲治。」
見帝王目露狠意,趙雲笙倒也不懼,只冷冷一笑道︰「皇上的教訓臣自當謹記于心,可是臣這次之所以會在路途耽擱,實是不得已。」
趙雲笙不待聖上詢問,便將一路上的經歷徐徐道來,什麼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看到貪官欺壓百姓、街頭惡少強搶民女……
說到最後,他再次施禮,「若皇上因此而責罰于臣,臣自然不敢多加反抗,只不過……皇上就不怕執意懲治一個一心為民的大臣,而遭到民怨嗎?」
話音剛落,朝堂之上眾老臣便紛紛為趙雲笙求情,什麼聖上英明、聖上三思、聖上胸襟寬闊海納百川,一番說辭直接堵了李承澤的嘴,害得他罰也不是,不罰也不是。
「哼!趙大人當真是好口才,顛倒是非黑白還能夠振振有辭實令本王大開眼界。」開口的是始終不發一言的六王爺李承瑄。他在私底下與趙氏一族極為不和,這次眼看趙雲笙在朝堂上如此囂張,忍不住出言譏諷。
但衛祈卻對此冷眼旁觀,他心計較為深沉,無意與趙雲笙在朝堂之上做口舌之事,在他看來,要拔除趙氏一族的勢力需要從長計議。抬頭看了年輕天子一眼,瞧見對方眸底凝聚的風暴,他勾唇一笑。誤把老虎當病貓,他等著看趙氏一族的下場!
趙雲笙受了嘲諷,不怒反笑,「六王爺何以把話說得如此難听,你我皆為朝廷辦事,即便沒有私交,也有同僚之誼。如今我的確是有錯在先,也心甘情願領罰,六王爺還有什麼不滿?」
趙氏一族自李承澤登基以來便以功臣自居,加上有太後的庇護,多年來,在朝中培養了許多心月復勢力,他這番話擺明了沒將李承瑄放在眼里。
李承瑄向來高傲自負,被趙雲笙反擊,俊臉當下冷了下來。
眼看底下臣子之間劍拔弩張,隱有殺氣出現,身為皇上的李承澤雖然也對趙雲笙恨得牙癢癢的,但鑒于時機尚未成熟,還不宜與趙氏一族撕破臉,使清了清喉嚨開口。
「好了,這件事朕自有定奪。」並對六弟暗暗使了個眼色。
李承瑄雖心有不甘,可也不可能在朝堂之上忤逆聖意,怒瞪了趙雲笙一眼,退回了自己的位置。
「這次延誤賑災之事的確給朝廷帶來不小的影響,可朕念及趙大人有苦衷在身,也不好罰得太重……」他眼底一冷,「便罰棒三個月,以示懲戒吧。」
口吻中似略顯退讓,可當著趙氏一族以及其心月復重臣的面出言懲罰,已經昭顯出皇上與趙氏一族不和。
趙雲笙表面不動聲色,抬頭望了高高在上的皇帝一眼,躬身施禮,表示認罰,可內心深處卻是恨得咬牙切齒。這筆帳,他定會加倍討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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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郗寶寶到紫霞宮向太後請安,就見太後端坐在鳳榻前,而坐在太後身邊的不是別人,正是太後的親佷趙雲笙,姑佷兩人似乎在交談著什麼,氣氛十分熱絡。
這樣的場面,卻不見太後和皇上擁有,難道在太後心里,佷兒竟比親生兒子更加重要?
郗寶寶忍不住在心里揣測,這也是她第一次看到趙雲笙。
二十三四歲,面皮細女敕白晢,穿了一件淺綠色袍子,外頭罩著件深色蠶絲紗氅。
外表是個容易讓女子傾心的俊俏公子,只是眉眼間略顯輕佻、玩世不恭之態,讓人見了,便不喜歡。
太後見郗寶寶來了,不著痕跡的換上慈祥笑容,幾人一番行禮拜見之後,太後朝趙雲笙使了個眼色,對方立刻會意。
「既是這樣,微臣便不多做打擾了。」他行了個禮,轉身離去。
可臨行前,還朝郗寶寶投下一記嘲弄的笑容,笑得她心里極不舒服,只覺得這人無論是神態還是舉止,皆帶著邪氣。
可此刻是在太後寢宮,她不敢多做評判,趕緊收回心思,忙命采裳將一盅參湯奉了上去。
「母後,這是我按照醫書上的養生法給您炖的黨參準山枸杞豬肘湯,您前些日子身子弱,我給您施的是泄力灸,所以您最近肯定會時常感到身子乏力無勁,這湯就是專門給您補氣強身的。」
自上次為太後舒緩頭痛之後,她便每日定時來紫霞宮幫她把脈施針,幾次下來,太後忍不住糾正她的稱謂,要郗寶寶喚她母後。
皇宮里,除了皇上令人畏懼外,就數太後威嚴懾人,嬪妃哪個人見了她不怕不懼,只有郗寶寶每次見了太後都倍覺親切,也許是自幼缺乏母愛,隱隱之中,把她當成自己的娘去看待,自然少了畏懼之心。
而太後也由著她天天來自己的宮里玩耍,知道她愛吃能吃,使吩咐御膳房時刻留意皇後的口味,每天午膳,兩人都要聚在一起用膳。
見她又提著親自炖的湯品前來,原本正氣兒子居然在朝上刁難佷子的太後不由得笑逐顏開,「妳這個小機伶鬼,知道哀家最討厭這些藥膳,便換著花樣給哀家弄這些,昨兒個那盅叫什麼名來著?」
郗寶寶嘻嘻一笑,「母後可真是貴人多忘事,昨天那盅是當歸黃耆鴛鴦貝湯,知道您不喜歡當歸的味道,今兒個就給您換成枸杞,您可別又像昨天那樣,趁著我不注意,賞了別人吃,那我可是會難過的。」
看她說著說著小嘴一嘟,太後覺得這媳婦真是說不出的嬌憨可愛。
她此刻穿著粉色六幅湘羅裙,手臂間挽著紫色羅帶,一頭青絲挽成雲螺髻,插著翠珠鳳釵,笑起來嘴角有個小小笑窩,縱然比不得婷貴妃的艷麗多姿,卻讓人忍不住打從心里疼愛她。
知道小丫頭是真心為自己好,太後拿她沒有辦法,只得含著笑,喝光了盅里的藥湯。
也不知從何時起,這宮里與她最貼心的竟是這個小丫頭,沒事就跑來與她說話解悶,三不五時還會講些笑話給她听,她貴為太後,身邊唯獨少了個貼心的女兒,如今有個長伴左右的媳婦,也算彌補缺憾。
若說這丫頭有什麼企圖,她倒看不出來,平日只會好湯好水的伺候著她,累了會幫她揉肩捏背,每天定時的給她施針治療。
問她想要什麼賞賜,她便把小腦袋搖成波浪鼓,笑得一副純真無辜的樣子,看起來就像是一個需要人疼的孩子。
相處越久,心中的疑惑也消了,知道她是真心把自己當娘一般孝敬,沒有絲毫討好獻媚之意,這樣的性子,在深宮內院里,又怎能不讓人倍覺珍貴。
施過針後,太後便去後廳沐浴包衣,郗寶寶會推拿按摩,直把太後伺候得昏昏欲睡,好不舒服。
「皇後,今日妳為哀家梳頭吧。」
郗寶寶倒也不推托,因為她早就把太後當成自己的娘親,便歡喜的答應,挽過太後一頭烏絲亮發,不由得感嘆,「母後的發質真好,又黑又亮,比年輕姑娘家的還要好看。」
太後被她說得很樂,卻也忍不住笑罵,「哀家已經人老色衰了,怎能與姑娘家相比。」
「嘻嘻,母後就知道謙虛,您瞧瞧,這頭上可是一根白發也尋不著呢。」
郗寶寶十根手指靈活的幫太後梳理著長發,動作又輕又柔,太後由著她在自己的頭發上大作文章,听了她剛剛的話,內心不禁更欣喜幾分。
「母後,我听皇上說,他小時候也給您梳過頭發呢。不知道跟皇上比,我和他誰的手法更讓母後喜歡?」
太後表情一怔,經她一提,腦中想起多年前兩個兒子每日來自己宮里請安問好。當時頑皮的瑄兒只會嘰嘰喳喳說個不停,擾得宮里沒半刻安寧。而早熟的澤兒,早被立為東宮太子,知書達禮,對她這個母後也極為體貼。
知道她想要個女兒,可因為他們父皇身邊妃子眾多,自生下瑄兒之後,便極少臨幸中宮,這個貼心的長子便央著要為她梳頭理發,可他畢竟是男孩子,下手力道難免會重些,而她深知兒子孝心,不敢喊痛,只一味忍著,母子之間的感情,在那時是那樣親密無間。
可是現在呢?兩人之間只剩下算計,你防我、我防你,就連關心之情,也變得虛假起來……
「母後……」
一道軟女敕的嗓音輕輕響起,被喚回心神的太後瞧了過去,只見小丫頭已蹲跪在膝前,仰著俏生生的臉蛋看著自己。
「寶兒自幼便與父母失散,沒了娘親的疼愛,心底總覺得有些缺憾。可自從寶兒進了宮遇到母後,便是真心把您當成自己的娘來看待。
「您貴為當朝太後,可能會覺得寶兒接下來這番話有些得寸進尺,可不管您怎麼想,寶兒已經把您當娘,您若是嫌我煩,只管說一聲,寶兒會離您遠遠的,但若您還能忍受寶兒的打擾,可不可以把寶兒當成女兒,讓寶兒在您身邊好生伺候著?」
郗寶寶雙手抱住太後的膝,將小臉埋在她雙腿之間,就像離家多年的孩子,終于尋到母親的懷抱一般。
太後被她這一番話說得心底熱熱的,眼底也有幾分濕潤。她彎把她攬進懷里,輕輕撫模著她的發,唇邊蕩出一抹欣慰的笑容。
「皇上今生娶了妳,果真是他的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