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你真的可以不用這樣每天接送我。」
拿著那頂炫彩安全帽,高佑輝終于忍不住還是說出來了。
梁慎翎只是回頭睇了他一眼。安靜了幾秒,才道︰「怎麼?不喜歡我這麼周到的服務?」
「倒也不是這樣……。」
接連兩天都被她這樣往返接送,加上她又這麼顯眼,每天他進出公司都覺得有怪異的視線在盯著他瞧。
不過梁慎翎似乎對他真正的答案沒有興趣。她不再追問,也不多說什麼,只是自顧自地戴上安全帽後就要發動引擎。
忽然,高佑輝口袋里的手機響起。
「我接個電話。」他向梁慎翎打了個手勢,便拿出電話接通訊號。「喂?」
「佑輝嗎?」
來電者是個男人,不過高佑輝一時之間認不出對方的聲音來。「我是。請問您哪位?」
「你真是夠了,我是宜儒啊,你認不出來?」
「啊……」高佑輝心一驚,下意識地避開梁慎翎的眼神,別過頭去探向車水馬龍的街口。「是你啊……怎麼了嗎?」
「你記不記得那天聯誼的時候,有一個叫作‘愛琳’的女孩子?」
听了他的話,高佑輝先是皺了皺眉,才道︰「那天有十幾個人,我哪會記得誰是誰。」
「你……算了算了,反正不重要,」對方嘖了一聲,緊接著說︰「那個女生對你有興趣,剛才打電話問了我一堆你的事。」
斑佑輝靜了幾秒,抓了抓額頭。
事實上,這句話並沒有帶給他任何感受。當天晚上他看到楊雅涵出現在餐廳的那一瞬開始,他的心就已經不在那兒了。
「然後呢?」他難掩嗓子里的不耐煩。
「然後我說我會把她的電話轉交給你。你身上有紙筆嗎?」林宜儒並未察覺到對方的冷漠。
「沒有。你E-mail到我公司的信箱好了。」
「公司的E-mail信箱?」听得出來對方有些愕然。「你不是已經下班了嗎?」
斑佑輝眉頭一皺。「這有差別嗎?我明天再收信就好了。」
「你也太沒有誠意了吧?好歹晚上就打個電話過去跟人家聊聊天也好,讓淑女等一整晚是很沒有風度的事──」
「不然你用簡訊傳給我。」高佑輝打斷了他的話。
對方這會兒沉默了幾秒,才出聲︰「好吧。不過你記得再怎麼樣也要先跟人家打聲招呼,不然她會以為我沒告訴你。」
「……我知道了。」
語畢,高佑輝忘了道別,匆匆掛了電話。
「抱歉,主管打電話來交代一些事。」他回過身,看著梁慎翎。
而對方只是看著他,安靜了一下子,拉開安全帽的防風鏡。
「我餓了。」她說。
這回應讓高佑輝頓時腦中空白。「……啊?你說什麼?」
「我說我餓了。」
顯然同一句話梁慎翎不喜歡說第二次,她露出了不耐煩的表情。「我想先繞去吃飯,你沒意見吧?」
斑佑輝一愣,笑了出聲。
「我怎麼敢有意見。」
「不敢就好。」
說完,她將防風鏡合了回去。「上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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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她單獨吃飯,這還是同一遭。
即使吃的只是擔仔面。
「你常來這里吃?」他隨口問。
「應該還算滿常來……誰記得。」她淡淡回應,同時夾了幾片燙青菜往嘴里送。
她的回答讓高佑輝頓時覺得,對這個女人而言,餐桌上的閑聊是沒必要存在的行為。
索性,他閉上嘴,專心吃他碗里的面。
然而他卻忍不住猜想──林宜儒真的會是她的前男友嗎?她又怎麼會喜歡上像林宜儒那種花心少爺型的男人?
況且她橫豎都不像是林宜儒會看上的那種女人。如果真的發生了,那絕對是神跡。
「那條項煉……」面條夾到唇邊,他啟口問道︰「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瞬間,梁慎翎僵了一會兒。
「大三。」
簡潔的答案之後,她繼續大口吃大口喝。
斑佑輝卻不自覺地擺出「原來如此」的表情。
難怪他完全不記得她有男朋友這回事──因為大學四年他都外宿,根本不可能知道這個鄰居的生活有什麼改變。
但是,這也令他不得不想起,林宜儒正是在他大三那年拜托他制作那條手工項煉。
「是你倒追?」他試圖以開玩笑的口氣探問。
「如果是的話,那條項煉就是我送對方了。」梁慎翎白了他一眼,情緒絲毫不被他的話影響。
「那還真的是神跡。」
斑佑輝揚揚眉,夾一片豆干吃,卻是怎麼樣都想不透。難不成她大學那四年決心要當個女人不成?
「你干嘛那麼在意那條項煉?」
這個問題,梁慎翎從上次之後就一直很想問,只是一直沒有適當的機會。
斑佑輝先是淺笑,沉吟了好一會兒。「也不是什麼特別的原因,只是單純欣賞對方的手藝而已。」
听了他的話,梁慎翎白了他一眼。
「如果我真的相信了,那才叫神跡。」
斑佑輝只是微笑,不吭聲。
這樣的沉默持續了好半晌。
「對方……是個什麼樣的人?」他重開了一個話匣子。
但當他問出口的時候,內心的詭異感受卻無法用言語形容。那就好像是在對一個男人詢問︰「嘿,你男朋友是什麼樣的人?」
也或許是他從來就不覺得這個家伙是被歸類在女人那一邊。
「你問題也太多了吧?」梁慎翎抬起頭,沒好氣地答道。
「你不想說也無所謂。」他故作不以為意。「我只是好奇什麼樣的男人可以讓你甘心當個女人──」
忽然,梁慎翎將手中的筷子重重擺下,打斷了他的話。
「我吃飽了。」
斑佑輝被她這突如其來的舉動給嚇了一跳,呆愣了幾秒。「我剛才說過,你不想說也無所謂。」
「有什麼好說的?」
她哧笑了出聲,笑得有些輕蔑。「不過就是一個想讓我甘心當女人的家伙而已,沒什麼好提的。」
說完,她抿抿唇,轉頭望向它處。
那一瞬間,高佑輝或許已經明白事實是什麼。
事實是,不是林宜儒為什麼會看上她這樣的女人,而是梁慎翎在這一段感情之中或許根本就是一個賭注。
「我也吃飽了。」不想再繼續向下推測,他放下筷子,胃口盡失。
「你的面還有一半沒吃。」
她看了看他碗里,心想或許是自己的脾氣造成對方沒了食欲。
「剛才同事有請吃下午茶,所以不是很餓。」高佑輝隨便找個借口。伴隨著干澀的微笑。
「好吧。」梁慎翎站起身,拿出皮夾。
「我付過了。」高佑輝阻止了她。
「嗄?」
她一怔,有些錯愕。「什麼時候的事?」
「當你點完菜、在忙著找位子坐的時候。」高佑輝揚揚眉,故作高深莫測的樣子。
「嘖,早知道你付錢這麼阿莎力,我應該直接騎到Friday去才對。」她擺出懊悔的表情,隨即轉身往停車處走去。
看著她的背影,高佑輝靜靜地跟在她後頭,卻不自覺地揚起笑容。
她果然還是一點也沒有變。
當她想說謝謝的時候,她會損他一、兩句,接著轉身就走──以前他不了解她的身體語言,現在他懂了。
然而,他卻記不得自己是從何時開始習慣了她的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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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大門鎖上,一如以往的,高佑輝將外套掛在玄關旁才步入客廳。
「我回來了。」
不過,見到的卻是異于往常的畫面。
「哦,阿輝回來了。」
母親正好從廚房走出,手上還端著一盤切好的水果正要招待客人。「你竟然讓人家等那麼久。」
是的。坐在那兒的「客人」正是楊雅涵。
「你怎麼……」高佑輝太過于震驚,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話。
而楊雅涵卻是笑盈盈的對他揮揮手。
「你也真是的,」母親將水果擺上桌,轉過身來睇著呆愣在一旁的高佑輝。「交了這麼可愛的女朋友,也不帶回來給我看看──」
「等等。」
斑佑輝打斷了母親的話,面對著楊雅涵。「你,跟我上樓一下,我剛好有事跟你談。」
語畢,轉身就往二樓臥房走,留下些許錯愕的母親,以及神情瞬間黯然的楊雅涵。
房間里,高佑輝開門見山。
「你到底在打什麼主意?」任誰都看得出來他臉上的不悅。
「當然是想見你啊,你在說什麼──」楊雅涵一臉理所當然似的。
「少跟我說這些廢話。」高佑輝卻是毫不客氣地反駁了她。「每天在提分手的是你,說要接受你爸介紹對象的還是你,你到底還來干什麼?」
甚至還向他母親「自我介紹」!
他真的不懂她到底想要他怎麼做。
「你還不是一樣自己跑去聯誼!」楊雅涵忽然就這麼吼出。
「你──」
瞬間,那些重復上演幾十次的分手戲碼頓時浮現腦海,往日的耐性在此刻竟變得不可思議。
「是,我是去聯誼,」他絲毫不想做任何的辯解。「因為我已經不想再讓你這樣來來回回、想走就走、想來就來。」
仿佛從來沒見過高佑輝這般強硬。
楊雅涵先是一愣,隨即兩行淚就這麼落下。
「你以為我願意嗎?」她哽咽,嗓音顫抖著,像是長久以來的委屈終于傾泄而出。「你以為那是什麼感覺?每次親戚們聚在一起,就拿你來大作文章,你知不知道我的壓力有多大?」
忽然,高佑輝再一次心軟。
即使很明白這只是另一條互相折磨的道路。
「我身邊的朋友也是。」楊雅涵卻似乎不打算放過他,即使淚流不止,仍然繼續說道︰「一見到我就開始炫耀她們的男友是什麼來頭、哪個老板的兒子……你不是生在那種環境,又怎麼會知道我的感受?」
「夠了。」
他別過頭去,再也分不出來這是在鼓勵他還是眨低他。「我們的身分相差太遠,你該去選擇你適合的對象。」
「可是我不想離開你!」楊雅涵伸手緊抓住他的手臂。「我都為你承受那麼多了,你怎麼可以說放棄就放棄?」
承受?
斑佑輝回過頭來看著她,不禁皺了眉──如果她真的甘願承受,就不會一而再、再而三的拿分手來威脅他改變了,不是嗎?
只是,他並沒有將這些話說出口。
「我送你去搭計程車吧。」
而是給了最直接的結論。
「你……。」楊雅涵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在眼眶里打轉的淚水再度落下。「我不要!你沒資格就這樣趕我走!」
「你現在只是在鬧情緒而已,」高佑輝抽離了她的手,跨步走向房門。「等到你冷靜下來之後,你會像那一天一樣,明白找一個適合你的對象才是最好的。」
說完,他打開了房門。
見他鐵了心,楊雅涵怔怔地看著他好一會兒,才伸手拭去淚痕。
「反正我現在怎麼哭,你都不會理我是吧?」
仿佛像是換上一副面具,楊雅涵就算是紅著眼楮,也保持著平日那種萬人之上的高姿態。「我知道你是故意要激我。你氣我平常動不動就想跟你分手,你氣我沒在家人面前替你說話。」
對于她那近乎是嘲諷的言語,高佑輝沒有回應,只是靜靜的領著她走下樓。
幸好母親已經不在客廳,省了一個麻煩,否則他還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楊雅涵為何紅著眼眶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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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目送她上了計程車,他倆都沒再說過話。
計程車漸漸遠去,消失在道路的盡頭,高佑輝卻不禁想起林宜儒的話。難道真的只有找到另一個交往對象,才能真正讓楊雅涵放手?
思及此,他模出了外套口袋里的行動電話,打開了剛才林宜儒傳送過來的簡訊。
許愛琳
那是林宜儒提及的對象,後頭跟著十個數字,只要他按下這十個數字,他就可以和這個叫愛琳的女孩有了交集的開始。
然而,這真的是唯一的方法嗎?
這是他要的嗎?
忽然──
「剛才那是女朋友?」
背後冷不防傳來女人聲,嚇得高佑輝幾乎跳了起來。
他轉頭,見到熟面孔,頓時松了一大口氣。「時間不早了,你怎麼老愛這樣嚇人。」
梁慎翎靜了幾秒,聳聳肩,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卻繼續方才的疑問。「剛才上車的那個女孩子,是你新交的女朋友?」
「哦,你說她……」高佑輝猶豫了一會兒,才模了模鼻尖。「不是。她是那個之前我跟你提過的。」
「那個一天到晚想跟你分手的?」她皺眉。
斑佑輝點了點頭。
「所以到底是分手了沒?」她最搞不懂這種半死不活的關系了。
「問得好。」他自己也很想知道答案是什麼。「反正走一步算一步,都分分合合那麼多次了,可能我們之間也很難有共識。」
听了他的話,梁慎翎只是點頭,並未表示看法。
「對了,」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高佑輝睇著她看。「你站在這里干什麼?」
「我?」梁慎翎醒神,提起手上的塑膠袋晃了一晃。「剛才去SEVEN幫我爸買一些東西。」
「原來……」高佑輝揚揚眉,這才轉身往自家的方向走去。「我的車子還OK吧?會不會很難搞定?」
他換了個話題。
「我不知道。」走在他的左側,梁慎翎聳聳肩。「我朋友說義務幫忙修,我就不好意思逼他逼太緊。」
「義務?」高佑輝眉頭微皺了一下。「這樣不太好吧,我又不認識對方。」
同時也不免猜想,是否正因為一邊不便催趕、另一頭又不好拖延,所以她才會這麼「甘願」每天接送他上下班?
「沒差啦。」梁慎翎笑了出聲,瞥了他一眼。「反正那家伙欠我不少人情,就讓他還這麼一次也好。」
「這是哪門子的算法?」高佑輝苦笑了一笑。
簡直就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她自己沒收到什麼好處,還得充當車夫。
「那就先這樣子吧,我明天再幫你打電話問看看情況。」走到高佑輝家門前,她做了一個暫時的結論。
「沒關系,有人接送也不錯。」他笑著,拿出大門的鑰匙。
「去。」
梁慎翎悶哼一聲,筆直走向隔壁的另一扇門。
看著她站在門口前,左右模不到鑰匙的模樣,忽然,高佑輝卻冒出了一個想法。
「喂。」他月兌口叫喚了她一聲。
「嗯?」梁慎翎應聲,並沒看向他,手上的動作也沒停。
「有沒有興趣跟我去看一場電影?」
一句邀請,就這麼月兌口而出。
反倒是梁慎翎先是僵止了好一會兒,然後抬起頭來面無表情地看著對方。
「你是不是得了什麼不治之癥?」
──這是高佑輝第一次開口約她所得到的回答。
頓時,他心里五味雜陳,矛盾至極。
他甚至根本分不清自己到底希不希望梁慎翎當真。
「你干嘛?」察覺到他的怪異,梁慎翎干笑了一笑,總算模到了那串鑰匙。「該不會跟女朋友吵個一架就自暴自棄了吧?」
斑佑輝遲疑了幾秒,試圖撐起不以為然的笑容。
「你想太多。我只是忽然想去看最近上映那部戰爭片,我總不可能約別的女人去看那種槍林彈雨的片子──」
「你才想太多。」
梁慎翎打斷了他的話,同時打開了那道鎖。「多的是那種喜歡看殺人魔血腥片的女人。」
這點高佑輝當然知道,只是他故作不知情。
「總之……」她在進門之前,再度看了高佑輝一眼。「晚安。」
然後關上了大門。
留下高佑輝站在自家門前,掛著一抹淺笑,若有所思的。
他明白有些關系一旦習慣了之後,就很難被突破︰有些模式一旦固定了之後,就很難被戒除。
必須承認,他相當好奇梁慎翎的另一面究竟是什麼樣子,卻又不敢輕易跨越那條界線。
他一直都習慣她那副哥兒們的模樣。
然而,當她不再是他記憶中的那個梁慎翎的時候,他是否可以立即明白該用什麼方式去看待她?
他不確定,也難以預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