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月兒朦朧,鳥兒的腦袋也朦朧,上弦宮的紅牆上停了一只桀騖不馴的大鷹,百般無聊的拍動翅膀,時不時的啄一下牆縫,吃了幾只蟲子。
而紅牆內即是冶策的寢宮,他這時間不是在批閱折子就是已經安歇了。
曹默默與晚霞兩人出現在紅牆邊上,上弦宮的侍衛見到曹默默,以為王上今夜又召幸她,便任她在此走動,沒來管束她,再說,她近來可有名得很,王上臨幸她的次數頻繁,頻繁到眾人每每見到她,就只會往她肚子猛盯的地步,照這樣耕耘播種下去,除非她肚子不爭氣,否則哪可能沒有好消息傳出。
但當事人曹默默通常都只會模模自己圓圓又油油的肚肚,心想眾人可能要失望了,她這顆肚子暫時還只能裝油,裝不了他們期待的龍子鳳女。
她帶著晚霞若無其事的靠近雄,難得今曰王上沒找她過去「罰站」,讓她得了機會來逮鷹。
她們一接近,雄馬上就知道,本來那攻擊人的野性立即就要顯露出來,但見到來人是曹默默,立刻收起劍拔弩張的樣子,轉而愉快的振了振雙翅,表示歡迎。
曹默默挑挑眉,本以為要將這家伙弄走不容易,它肯定不會乖乖就範,倒沒想到它見到自己會這麼高興。
呵呵,這樣事情就好辦了!「小王八蛋,還不給本娘娘過來。」她笑著朝它招招手。
雄果真听話的飛過去,但當要靠近曹默默時,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又飛離,接著只敢繞著她四周飛,不敢真停在她觸模得到的範圍。
「娘娘,有道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雄不會是怕您再次動手打它吧?」
晚霞怕驚動他人,將聲音壓得極低的對她說。
聞言,曹默默的臉黑了黑。「八成如此,以為這家伙好逮,瞧來可沒這麼簡單了,這下該怎麼辦?」見雄在她跟前飛上飛下,但自己就是模不著它,又急又氣,又怕紅牆內的男人發現,她氣得跺腳。
「娘娘,這是牛肉干,您朝它和善的笑一笑,再喂它吃牛肉干,也許它就會靠近了。」晚霞掏出備好的牛肉干道。
「好,試試這方法。」
可不試還好,一試更慘,雄見到牛肉干如見鬼似的,飛得更遠。
「怎麼會這樣?它不愛吃牛肉干嗎?可是奴婢瞧照顧它的人都喂它吃牛肉干,它也吃得挺高興的,怎麼放在您手上反而讓它聞香嚇跑?」晚霞大惑不解。
曹默默眯了眼。事出都有因,她大概知道原因了。「我第一次見到它時就是饒它吃牛肉干,結果它太粗暴,那是我第一次揍它。」她告訴晚霞。
「難怪!」真想不到娘娘會是雄的克星。
「可惡,這家伙真會記仇,就不再吃我給的牛肉干了!」她咬牙切齒。「哼,敬酒不吃吃罰酒,那我也不與它客氣了。」她一臉的凶神惡煞,一手叉腰,一手如潑婦般的指著大鷹。「喂,姑女乃女乃我沒那耐性跟時間與你耗,這會你給我下來,乖乖跟我走,不然回頭我拔光你的毛,再拿條繩子纏住你的嘴,剪光你的利爪,瞧你還能囂張多久!」
她豁出去的放狠話,管紅牆內的男人听不听得見。
「娘娘,它就算听懂了,也不會害怕吧,雄可是能一口氣啄死上百只鳥兒的大鷹,您這威脅對它哪可能奏效……天天天啊,娘娘,大鷹真怕了您!」晚霞正說著這招無效時,哪里知道雄竟像是嚇破膽的飛向曹默默,很快的就停在她肩上,動都不敢動,仔細瞧,它身子還有點發抖。
晚霞簡直瞧傻了。原來有效啊!
曹默默立刻喜孜孜地將雄緊抱在懷里,免得它又飛了,轉身朝晚霞交代,「這家伙我先帶走了,你躲在這里留意狀況,若上弦宮里的那位開口找它,你就立即跑回來通知我……」
「若朕這會就找了呢,那你還怎麼來得及送回?」一道森冷的男子聲音,突然不高不低的傳來。
曹默默瞬間心髒暴跳,血液逆流,手一松,雄火速的飛回冶策身邊,甚至還嗚咽的靠在他身上,一副險些遇難的悲情表現。
上弦宮內燈火通明,王上的寵鷹差點被綁,這事情非同小可,導致上弦宮內氣氛低迷緊繃,數十位在此當差的太監、宮女屏息而立,雄反常的不敢發出聲音,靜靜地躲到一旁去,曹默默在椅子上正襟危坐,連眼珠子也不敢亂瞄。
冶策坐在龍椅上,手模著椅把上的鏤空雕龍,一炷香過去,未見吭聲。
而他不出聲也沒人敢喘氣,曹默默不安的握緊藏在袖子里的手掌,生怕連累上弦宮里的宮人,害他們吃上雄遭綁的罪。
約莫等她冷汗流干後,龍椅上的男人才漫不經心的起身道︰「擺上茶器,全都退下吧。」他居然放人了,沒將這宮里上下的人給問罪。
但所有人雖听聞可以離去,卻沒人笑得出來,小全子抹抹額上的濕汗,對王上的吩咐打從心底發顫起,可憐的瞧了一眼不明所以的曹默默後,即要人送來茶器。
茶器送上來後,就擱在曹默默面前的桃木雕祥雲的桌上,她瞧那茶壺為砂壺,造型簡單、大方,色澤亦是淳樸、古雅,不若一般皇家用器那般雕龍亥鳳,顯盡華麗金貴。
之後,殿上的人轉眼退得一個不剩,就連小全子也跑得不見人影,原本晚霞擔心曹默默的安危不肯走,但王上屏退,誰能不退,她想留也不能留,最後還是滿懷憂心的退出上弦宮,但不敢遠離,人就待在上弦宮外候著。
所有人都走光後,殿內變得空蕩蕩,那氣氛更顯得寒意綿綿,曹默默想走卻不能走,嘗足如坐針氈的苦滋味。
她不住瞧瞧面前造型樸素無奇的茶器,心里起了一絲絲不好的預感,小全子走時像是怕被毒死一般神色匆匆,莫非這茶……
冶策慵懶的移動身子來到茶器前,掀開茶壺蓋子動手沏起茶來。
他溫具、置茶、提壺、注水,那沏茶的姿態與動作慵懶中帶著無視一切的一份自信與優雅。
她不知何故,見他態度越是漫漫,她心情越是不定,那壓迫感像針刺得她更加坐立難安。
一會後,一杯沏好的茶放置在她面前。
「喝吧。」他的表情甚至是祥和的。
曹默默盯著剛沏好還冒著熱氣的茶水,水澤顏色有些黑……
這不會是毒液吧?
她沒敢貿然就去踫,而是定定坐著,腰桿挺直,像個木頭人,充耳不聞。
見她沒立即喝下,冶策也沒催促,只是眼角微微細眯起。「朕很喜歡沏茶,听說沏茶可以修身養性,所以這幾年,當朕想暴怒又想壓抑時,就會沏茶。」他悠悠的告訴她。
她听了眼皮直跳,這是說明,他現在很憤怒的意思嗎?
她深吸一口氣,不安的挪了挪,卻一句話也不敢搭。
他瞧了她那身心痛苦、惶恐難安的樣子,冷冷一笑。
朝角落的雄招招手,雄馬上飛落在他抬起的手臂上,尖利的嘴輕輕啄著他的袖子撒嬌。
「朕想,是該與你談談教養雄的事了。」他忽然嘆氣說。
曹默默听見這話立刻拉長耳朵。這是什麼意思?
見她仍不出聲,冶策繼續說︰「教養兒子不能一味的暴力對待,想教化它也得看它的脾性如何。」
「等等,教養兒子?」她終于耐不住開口了。他將大魔當成兒子她能理解,可是,她算是雄的娘嗎?
他睨她一眼,「你不會是到現在還不清楚自己是它娘,是它視朕之外的第二個主子吧?」
「您指的是臣妾嗎?」她指著自己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
他瞧她的眼神越發恨鐵不成鋼。「難道你只長肉,不長腦嗎?若非如此,你以為雄會任你打,甚至讓你威脅的帶走,它不是怕你,而是當你是主人,你的話就是命令,它哪敢不听。」
「啊?」
「啊什麼啊,都說到這上頭了,你還想對自己的孩子惡言相向或是暴力以對嗎?」
「……」曹默默驀然說不出話了。怎麼這只凶殘的大魔就這樣成了她兒子了?
而這就罷了,自己這會還成了要綁兒子回去毒打的暴力母親,她被說得可真是狠毒啊!
「雄天性霸道,掠奪嗜血是它的天命,若失去了這特性,還能是一只雄霸天際的鷹嗎?你該認清它這點,學著「因材施教」,善用它凶猛的特性,教導它成為禽鳥之王,而不是想將它抓去,壓抑它的霸氣,斬斷它的殺氣,你這是在扼殺它的生命,讓它成為一只懦弱無能的野雁。」他竟像個人父般朝她這個人母對于教子觀念敦敦勸誡,循善指導。
而一旁的雄像是很認同他的話似的,配合的發出了幾聲叫聲。
她瞪眼,也順道讓雄閉嘴。
「您所謂的「因材施教」是說,雄的天性是殺生,所以就好好讓它發渾長才殺個夠?」她越听越不對勁,照他的意思,若兒子很會殺人,最後就讓兒子成為殺人魔?
「你還是听不懂朕的話嗎?這麼說好了,將軍上戰場殺人時,你能說他殺人有錯嗎?殺人就是將軍的職責,何錯之有!而雄也是,它是朕在天上的將軍,有它在,誰也不能覬覦朕的領空,這樣你還听不明白嗎?」
他耐性的解釋,而這是前所未有的事,若有人敢要對他的領空將軍不利,他二話不說便宰了對方,哪還多說什麼,可既然雄認定了她是娘,那他如何忍心殺它的娘,所以,他現在要做的,就是讓這笨女人不要再試圖綁自己的兒子!
她楞了半晌後終于點頭了,不過……「懂是懂,但兒子若是臣妾的,臣妾索性不要他成為將軍了,臣妾會讓他去賣豬肉,當個豬肉屠夫也好過一個殺人魔,起碼他殺豬是為了讓人飽食,而不是為了權力與私欲。」
「你——」居然與她說不通,他登時一把心頭火燒起,大掌用力往桌上拍去,震得茶杯里的水溢了出來。
她嚇得跳起身來想躲,但一只鐵臂輕易就鉗制住她的腰,制住她逃跑的意圖。
「你這鼠目寸光的女人,朕的話還沒說完,你要上哪去?」
「臣妾……臣妾沒要上哪去,就……就坐得腳有點麻,起身動動而已。」她干笑否認。然而實際上,她真想有多遠跑多遠,最好躲得讓他找不到。
「是嗎?既然你听不進朕的話,那喝茶吧,喝完茶就可以回去了。」冶策咬牙說。
「喝……喝茶?!」
「怎麼?怕茶里有毒?」他瞧出她的心驚膽跳。
「這沒毒吧?」她竟有膽問。
他惡狠狠的瞪她,方才還沒想殺她的,此刻這股意念竟旺盛得讓他想立即這麼做。「有毒你也得給朕喝下去!」
她肩一抖,「臣妾家中還有老人家要養……能不能……不喝?」
這女人簡直在挑戰他的極限。「你若因而生亡,家中老人朕會替你撫恤!」
她牙根輕顫,心頭倏地恨恨起來。「臣妾明白了,伴君如伴虎,臣妾死給您看就是!」她悲憤地舉起茶杯,望著那瞧起來如地獄之水的茶水,拿出蓋世英雄的氣魄,一鼓作氣的喝下肚。
只是這滋味恐怖,又濃又苦又澀,令她一入口就想吐出來。
而她也當真吐出來了,且還是用噴的。
「怎麼這麼難喝!」她忍不住惡心吐舌的說。
冶策臉色青黃青黃的。「有這麼難喝嗎?」他聲音銳利得如刀片。
「您自己沒喝過嗎?」
他搖首,「沏茶只是修身養性用,何須品嘗。」
「那何必要臣妾喝……」
「朕不想浪費。」
「什麼?」口中那可怕的滋味還沒散去,令她的唾液咽也不是不咽也不是,臉龐痛苦的猙獰著。
「你膽子不小,敢批評朕的茶難喝,小全子他們有幸喝過朕沏的茶,沒人敢有你這種表情的,你可真能惹朕生氣。」他恨聲磨牙。
「小全子喝過了?」難怪剛才會用那種同情的眼神看她!
小全子哪敢在他面前表現出一點的不喜歡,又不是找死……啊?她這不是找死嗎?!
「對不住,臣妾不是故意的,臣妾說難喝是因為……因為以為有毒,所以……所以瞎說避喝。」這會她不會再認為這茶有毒,但卻是比毒茶還令人難以下咽。
「哼,你這不受教的女人,懂得品什麼茶,罷了,滾滾滾,朕今晚不想再見到你這張臉了!」他怒而轟人。
她求之不得。「是,臣妾立即就滾!」她撩起裙擺,打算狂奔逃離。
「等等!」
「王上還有吩咐?」她剛要跑,又被叫住,舉步維艱的回頭,心頭顫顫的問。
「算了,你還是別回玉兔宮了,今晚陪朕批折子,去研墨吧!」
她想哭了。「您不是不想見到臣妾這張臉嗎?」她奢求的問。
「是不想見,但是……」倏然地,冶策的臉龐竟然浮現可疑的暗紅。
「但是什麼?」曹默默悲憤的問。
「哪來的但是,朕就是要你伺候,今夜朕允許你上床去溫床,等被子暖了再離開吧。」他又吩咐,翻臉比翻書還快。
溫床?之前她在上弦宮都是罰站的分,頂多讓她坐在一旁的椅上打盹,這會他竟願意讓她堂而皇之的上他的龍床?
「研墨後就去溫床,還不去?」他神情有些怪異的催促。
曹默默眸子輕轉,不敢拒絕,若再觸怒他,難保這次不會真的賜她毒酒。
她熟練的為他研墨,待他認真批折子時,她爬上所有女人都夢寐以求的龍床,舒服的蓋上繡有九龍飛天的明黃龍被,聞著上頭燻有龍涎香的味道,聞著聞著、聞著聞著……被子暖了,她人也睡了。
而且一覺到天亮,醒來時,整張被子卷在她身上,而那被子的主人則將她連同被子一起抱在懷里,睡得沉沉的,至于那只莫名其妙成為她鳥兒子的家伙,就停在床頭與她大眼對小眼的相望。
帝宮的月華殿是王上辦理朝政政務的地方,但因冶策是個勤勞的皇帝,因此常將奏折帶至寢宮上弦宮徹夜批閱。
曹默默很少來到這氣氛嚴肅的地方,但今日有事求見,便來到月華殿。
此殿分為內外殿,冶策的御案在內殿,覲見的人必須先在外殿候著等通傳。
而此時冶策在內殿里與大臣議事,一時半刻沒法見她,小全子安排她坐在外殿等候。
雄也在一旁陪她,她從袖里掏出一包油包,里頭是牛肉干,她撕著肉干自己一塊,雄一塊的吃。
近來她對待雄已有些許「母愛」了,不再動不動就想揍它,雄也收斂許多,在她面前極盡扮乖巧,忍著就算有肥雞在眼前經過,也絕不輕易劫殺吞食。
吃完牛肉干因為無聊,她又從懷里掏出酥餅繼續啃,雄對餅干沒興趣,便將她送來的餅琢著玩。
她見了嘖嘖搖頭,「真是偏食,哪日我就偏要訓練你吃素,也許這才是真正能教化你凶殘本性的好方法!」
雄一听,鳴叫了一聲,眼神明顯焦躁,似真怕她會這麼做。
她哼哼繼續吃她的餅,嚇嚇這鳥兒子也挺有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