滂沱大雨中,數輛黑頭車魚貫駛進斯里蘭卡的一間高級酒店門口。
「雲端」為全球連鎖酒店,在世界各地店數超過三百間以上,以設備高檔、服務頂極著稱。
雲端這塊招牌,還代表著百貨、美妝、餐飲、超市等旗下極其賺錢的產業,近年來,雲端甚至跨足科技業,儼然是個資產超級雄厚的跨國集團。
集團的總部就設在台灣,由顧氏家族所掌握,目前最高領導人是高齡七十四歲的雲端創始人,顧安生。
彼安生生有一子,其子六年前因故過世,遺有兩個孫子給他,但兩人由不同母親所生,為同父異母的兄弟。
而今日出現在斯里蘭卡的正是集團的第三代接班人,顧杰及顧顯。
彼杰為兄,顧顯為弟,各自掌握集團一半的產業。兩位少東同時出現在此,酒店一級主管不敢怠慢,全都在大雨中撐著黑傘,列隊站在門口彎腰迎接。
當整排黑頭車停穩後,保鏢先下車,緊接著為其中的兩輛車開啟車門。
車里分別走下兩位年輕俊帥的男子,他們一現身,立刻有黑傘為他們遮雨,眾人看仔細,站在前頭的是顧杰,另一位則是顧顯。
兩人身高都超過一八三,體格高大英挺,不過顧杰的母親是加拿大人,因此他的輪廓較為深刻剛毅。顧顯的母親是華人,不過由于是選美皇後出身,繼承了她外貌的顧顯,五官同樣出色立體。
兩人站在一起,畫面軒昂耀目,沒有人不贊嘆顧氏的好基因,能生出這樣鶴立雞群的子弟來。
可惜,兩位天之驕子天生不合,已有眼尖的人發現,這對兄弟在下車後,目光就沒交流過,彼此之間還散發著濃濃的敵意。
眾人對這狀況心照不宣,自動分成兩邊,將兩人迎往不同的門進入。
等兩人被眾星拱月的迎入酒店後,另一輛車里才又慢吞吞的走下一個頭上綁著馬尾的女孩,她五官精致,眼楮水亮,皮膚白皙,沒撐傘的她自己拎著行李,盯著空中落下的雨。
皺起眉頭來,她最討厭雨天了,偏偏一下飛機就遇上大雨,簡直讓她心情壞透了。
她站在酒店門外考慮著,既然都被遺忘丟下了,那還要不要進去?
畢竟,她是被勉強「請」來的,自己根本不想進到這家高級酒店去接受招待。
想了想,調整了一下肩上的旅行背包,她轉身想走人,但才走沒兩步路,酒店里就倉皇奔出一票人,像是犯了什麼嚴重錯誤。一群人在緊急張望過後,終于注意到她,他們趕至她面前,有的忙為她撐傘,有的搶過她的行李幫著背。
「李小姐,對不起,是我們疏忽,兩位顧先生都還在大廳等著,請你跟我們來。」開口說話的是酒店經理,他親自來彌補錯誤了。
看見他額頭上冒出的汗,就知道那兩個家伙在發現她沒跟著進去後,鐵定給足這位經理排頭吃。
她暗嘆一聲,沒辦法溜了,只好回頭走進酒店,一進到門內,只見那對兄弟分據大廳兩側的電梯,氣氛壁壘分明,而且似乎都在等著她過去。
她站在大廳中央看了這情形一眼,並沒有朝任何一方走去,只是轉身對領她進來的經理問︰「請問我的房號是多少,鑰匙給我,我自己過去就行了。」她取回自己的背包,伸出掌心要拿鑰匙。
經理小心看了看臉色難看的兩位少東,哪邊他都得罪不起,既然如此,他當下掏出鑰匙交給她。「已經安排好,房號1206,這是鑰匙。」只有聰明的站在女孩這邊,火才延燒不到他。
她接過鑰匙,直接繞過兩位臭臉的家伙,往另一頭的電扶梯走去,情願一樓一樓慢慢上到自己位于十二樓的房間。
彼杰見狀,一貫嚴峻的面容更顯嚴肅,轉身進到早已等候多時的電梯內,在電梯門關上前,視線終于與對面電梯內的弟弟交會到,但又立即將目光移開,彼此視而不見。
李思璐才進到房間不久,就听見敲門聲,她隨手在浴室抓了一條干淨的毛巾,一邊擦著被雨淋濕的頭發一邊前去開門。
「李小姐,這是顧先生吩咐給您送來的姜湯。」門打開後客房服務員說。
「是哪位顧先生?」她盯著推車上的那碗姜湯問。
「是顧顯先生。」他說著往隔壁的1208號房看去。
她微笑,接過姜湯。「我知道了,謝謝。」付了小費後,她已經心里有數,1208號房住的是顧顯,那1204號房住的必定是顧杰,她理所當然被安排住在兩人的中間。
必上房門後,她站著喝了一口姜湯,感覺胃部暖暖的。顧顯知道她討厭淋雨,又見到她頭發淋濕了,就立刻要人送來姜湯,這小子是個非常體貼的好男人。
只可惜……她不由得微微苦笑起來。
再度有人敲門,這次又是誰?
她側身打開房門,想不到站在門口的居然是顧杰,他還沒開口就先望了一眼她手中的姜湯,嘴角自然形成一道譏誚的弧度。「顧顯動作真快,馬上就來噓寒問暖了。」
她瞪了他一眼。「請問你有什麼事?顧大少爺!」她故意將顧大少爺四個字念得很重,以顯示她的不耐煩。
彼杰臉色僵了僵。「你不是要和同學會合嗎?我要出去,正好送你一程,你換過衣服就下來,動作快點,我在大廳等你!」說完轉身就走。
眯眼瞪著他倨傲的背影,她有些氣結。這家伙就一定要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與她說話嗎?
「喂,若不方便,不用麻煩你,我自己想辦法去見若敏他們!」她氣咻咻的揚高音量說。
正在電梯口的他,立即沉著臉轉過頭來。「我說送你就送你,你有什麼問題——」
砰的一聲,她用力甩上房門。
這時,1208號房的門開了,顧顯雙手環胸,身體斜倚在門框上,嘴角掛著冷笑。「不甘願不要送,我來就可以了。」
「你來?我以為你應該很忙,至少得先應付讓下午的會議過關,會議中你若不能提出讓我滿意的解決方案,爺爺那,我會直接要求,讓你退出亞洲區的酒店決策核心。」顧杰不客氣的說。
彼顯神情驟變,再沒剛才的閑適,站直身體,臉上有股咬牙切齒的味道。
兄弟倆長久以來就為了繼承權而明爭暗斗,顧杰仗著嫡孫的優勢,處處掣肘顧顯,顧顯也不甘示弱,逮到機會就要哥哥好看。
兩人之間的不和與斗爭,早就是集團內公開的秘密。
近來顧顯因某次決策上的錯誤,導致亞洲區酒店今年度的獲利大幅下滑,甚至有幾家小型酒店還出現赤字的現象,對此,顧杰在董事會上毫不留情的撻伐他,此事鬧得不小,甚至驚動雲端總裁、他們的爺爺出面調停,下令兩人立即停火,並且一起合作解決這件事,這才讓水火不容的兩兄弟同時出現在斯里蘭卡。
不過顧杰早就表明態度,這樓子是顧顯捅出來的,他並沒有幫忙的意思,要顧顯自己想辦法解決,而且,顧顯若無法解困,他只會落井下石,從此將這個弟弟在亞洲酒店的董事會中除名。
「你放心,我會提出完美的補救方案,你想藉此扳倒我,那是作夢!」顧顯氣憤的啐聲後,也用力甩上門。
彼杰冷笑,短短不到幾分鐘,他連遭兩人甩門,自己的人緣還真不錯!
十分鐘後,李思璐下樓,坐上他的車。
彼杰沒要人安排司機,親自駕車外出。坐在副駕駛座的李思璐很安靜,一路沒講話,而駕駛座上的男人也沒打算閑聊,造成小小的空間內有著揮之不去的滯悶感。
直到她口袋里的手機響起,才打破這種讓人不舒服的氣氛。
「小璐,下大雨,我們不去玩水了,改到市區逛逛,你人在哪里?快來和我們會合,你再不來,我要被罵慘了!」通話鍵一按,馬上就傳來好友大嗓門連珠炮般的催促。
「對不起、對不起,我馬上就到了,若敏,你先代我向大家說聲抱歉!」她歉意道。
「好啦好啦,你快點出現就好——對了,你是自己過來的,還是有人送?」想起什麼,楊若敏問了一聲。
她瞟了身旁男人一眼。「是顧杰送我來的。」
「顧杰?!啊,那不說了,待會見了。」怕事的楊若敏匆匆掛掉電話。
李思璐收起手機,忍不住莞爾一笑。
「我就這麼嚇人,一听到我的名字,她馬上掛電話?」顧杰不以為然的撇嘴。
楊若敏的嗓門太大,他想裝作沒听見也難。
「是啊,可見你多麼的惡名昭彰。」她抿笑說。
他眉心皺得更深了,滿臉的不悅。
「其實你如果真的忙,不一定要送我來,我自己可以——」
「別說了,要不是看在李叔的分上,你以為我願意撥空做司機的工作?如果真覺得不好意思,閉嘴就行了。」他不耐煩的打斷她的話。
她漲紅了臉,真的很生氣,這人每次都這樣,講話總是不留余地,讓她對他實在又氣又惱。
事實上,她來斯里蘭卡是為了參加大學畢業旅行,其他同學早就在前一天飛抵目的地,而她卻被迫要與顧氏兄弟同行,硬是延後了一天才抵達這里。
他見她臉色很不好看,這才又勉強的說︰「我上午不忙,外頭又下雨,送送你無所謂。」
她盯著他說這話時別扭的神態,這人個性非常強硬,而且高傲得就像是頭目空一切的獅子,教所有認識他的人都退避三舍。
反觀他的兄弟顧顯,雖然是同一間工廠出來的「關系企業」,卻在許多地方比他人性多了。
至少,顧顯在面對她時,溫柔多過嚴厲。不像身旁的家伙,說出來的話沒一句中听,甚至三不五時還會流露出一絲輕蔑。
對,就是輕蔑,她的身分是顧家廚子的女兒,所以顧杰的態度總是自視高人一等。
她與顧杰相差六歲,與顧顯相差四歲,自從九年前發生那件不幸後,她就與老爸一起搬入顧家別墅,與顧家人一起生活,從此之後,她生活中的每一件事都擺月兌不了這兩人,如今就連她的大學畢業旅行,他們也要插上一腳!
「我說……在亞洲的雲端那麼多,你們為什麼非得選在斯里蘭卡開會,去別的國家不行嗎?要不然曼谷不是也有雲端,你們為什麼不去那?」她沒好氣的問。
他隨性的握著方向盤,臉上的表情卻充分表現出對于這個問題,他大少爺不屑回答。
見他這樣子,她不禁嚴重懷疑一件事,這對兄弟凡事針鋒相對,從不同意對方的任何決定,而這次來斯里蘭卡開會,兩人竟然都沒異議,爽快的就拍板定案,這麼反常的唯一理由就是——他們有志一同,都想趁職務之便監督她的旅行。
她越想越嘔,這明明是她的畢業旅行,卻被規定只能白天和大家出去觀光,到了晚上,就禁止她和其他人擠在二、三流的飯店里徹夜狂歡,她無法接受自己竟然連遠在斯里蘭卡都有門禁!
她還以為離開台灣就能暫時擺月兌他們的管控,哪知這兩個瘟神還是不放過她,非要出現破壞她的好事。
這對兄弟簡直莫名其妙,在外人面前總喜歡將她當成所有物般爭奪,可是只有天知道,這兩個眼高于頂的家伙,根本看不上她,只是將她當作私有玩具、競爭的項目罷了。
這些年來,他們因她而起的沖突不知道有多少,一開始,她還會感到尷尬好笑還有幾分無奈,但久了之後,她索性對這些紛爭視若無睹,能避就避,避不過,就像稍早前在酒店大廳的狀況。要與誰同行?通常她的決定是兩邊都不甩,自己走自己的,如此一來,什麼沖突也沒有。
「晚上十點以前我與那小子的會議大概也結束不了,我會派人來接你,你最好在我們忙完前回到酒店,不要讓我累了一天還得專程來逮一個玩到樂不思蜀的丫頭回去。」他警告道。
她狠狠瞪他。「知道了啦,我不會超過十點後回去的。」雖然恨得牙癢癢,但是,對于他的命令,她還是會乖乖照辦,至于為什麼這麼听話,她歸結于多年的習慣使然。
他被瞪得彷佛很習慣,連眼楮也沒眨一下,專心直視前方開車,不過雨勢真的很大,讓他面色越來越沉。「你明明愛山不愛海,卻偏偏跟人家來玩水,尤其還是斯里蘭卡,這趟旅游對你而言,難道是想證明還是要挑戰什麼?」他忽然意有所指的問。
她神情微變,在短暫的驚慌後,隨即恢復鎮定。「我沒有要證明或挑戰什麼,會同意來這里,主要是基于合群罷了,不像某人可能從來不知道什麼叫做「團體意見」。至于下雨的事,氣象報告預測明天就會放晴了,一切會變得很美好,這點你不用擔心。」
他輕哼,對于她的諷刺倒沒有多大反彈,因為他本來就不是個能附和別人的人,基本上他自我意識強烈,團體的意見不如他個人的意志。
他僅僅二十八歲就能掌握家族重要的經營權,靠的可不是別人說什麼他做什麼,而是他強而有力的獨斷決策,才能謀殺掉從他二十二歲投入家族企業開始,無數對他能力質疑的目光,到如今,已再無人敢說他只是個受家族庇蔭、毫無能力的富家少爺。
車子在一棟大樓前停下,才剛停妥車子,車窗外就出現一只手掌,手的主人有一頭像小男生一樣俐落的短發。
楊若敏先是興奮的拍打車窗,但一看見駕駛座上顧杰那雙雷死人不償命的眼楮後,迅速退離車子三公尺,決定還是乖乖等候好友下車之後再說。
看見好友踫到顧杰後的反應,李思璐有些哭笑不得。事實上,不只若敏這樣,其他的同學見到顧杰都像是老鼠見到貓,藏的藏,躲的躲,對這人視若魔鬼。
而這家伙似乎還嫌自己不夠嚇人,有意無意朝外頭十幾名男男女女瞟去,這些人中有幾個曾經被他「關切」過的,馬上縮起脖子,只差沒有立正站好。
而這所謂關切,就是凡是曾經出現在顧家別墅的男性,都會遭到他的盤問,當然啦,因為是她的同學,他的態度還不算差到哪去,但問出的內容就教人吐血了。
比如——
請問你幾歲?家里住哪?與小璐只是同校還是同班?想轉校嗎?明天到我辦公室來一趟,我會負責處理。
又或者是——
謝謝你送小璐回來,下次不必這麼麻煩了,這是我的名片,打電話給我,我會親自將她弄回來的,對了,你在家里是獨子嗎?如果殘廢了,有沒有其他兄弟可以代你奉養父母?
試問,听了這些話,誰敢再與這家伙多說兩句?甚至,連顧家別墅三公里內都不敢接近。
至于若敏為什麼見他跟見鬼似的,則是另外有原因,總之,這家伙劣跡斑斑,令人望而生畏、視為牛鬼蛇神之流就對了。
「我走了!」為了不讓自己的同學繼續被他的目光荼毒,她匆忙要下車。
「等等。」他忽然將人叫住。「你忘了它。」他遞了一把傘餅去。
瞧她氣得都忘記拿傘了,車外傾盆大雨,一出去不到三秒鐘保證變成落湯雞。「謝謝。」她拿了傘就要走。
但才剛轉身,手腕又被扼住。又怎麼了?她不解的回過頭來,看見他俊臉嚴肅。「如果雨真的太大,讓你感到不舒服,就隨時打電話回酒店,立刻會有人來接你回去。」
她略怔了一下,明白他所指的不舒服是什麼,心頭不由悶悶的,僵硬的點了頭。「好的,我不會勉強,若有需要會打電話回去……謝謝你。」她輕聲說,不得不感激這些年來,他與顧顯在這方面的呵護。
「去吧,玩得開心點。」他臉上有著不自然的淡紅,但因為太淡,並沒有讓她留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