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萬金得以跟去,馬上擦干眼淚,策馬趕上,但之後他就後悔了,沒想到主子會夙夜匪懈的趕路,途中只讓馬兒喝水和吃點東西就即刻上路,這種趕路法,命還要不要?!
這一連三天,操得他虛月兌,小臀大概裂成三瓣了,當初還不如留在宮里看皇後娘娘臉色,也好過這沒命的奔馳,直想問,宴山無災情,又不是要救災,有必要這樣沒日沒夜的趕路嗎?
終于,在第四日的傍晚趕到了,下馬背時,草萬金因雙腿打顫無力,是狼狽地從馬背上滑下來的,就是練家子蘇易臉色也不太好,偏偏主子自己明明也已疲累不堪,還不肯休息,非要強撐著先去見當地的官員。
宴山隸屬季鄉,但整個鄉僅有五、六百人,是個小地方,朝廷派駐的官員層級也不高,僅是個里正,此人姓吳名劉海。
吳劉海坐在衙門里辦公,見到太子到來十分吃驚,再見太子輕裝簡從、風塵僕僕,才知他是專程來關心宴山的災情,當下感激涕零,太子真是愛民如子啊!他立即詳細向太子稟宴山當日遇水走山的情況。
「所以,宴山上百名獵戶是因為一名丫頭及時告知大家大雨將至,勸眾人提早下山,才避開此一劫?」听完吳劉海的報告,驀魏沉聲問。
「是的,那丫頭可神了,預言得真準,讓大家保下命來,宴山無傷亡發生,那群獵戶都十分感謝,就是卑職也松口氣,不必受朝廷的行政處分了。」山崩雖是天災,但若死傷過多,地方官員還是會受到朝廷責難,怪其未能盡早防範,所幸這回無人傷亡,自己也可免其責了,而且不僅免責,還得到朝廷的獎勵,贊他督護有功。
听到這里,蘇易與草萬金互遞了眼神,兩人頓時明白主子請旨來宴山的用意,以及這風馳電掣的趕路又是為什麼了。
想當初陰姑娘也曾預言過天候,讓大家躲雨避險,這回宴山也出現有如此能力的女子,主子定是聯想到陰姑娘才會急著趕來,但陰姑娘已死,這人就算會預言天候,也不會是陰姑娘。
「敢問這位丫頭叫什麼名字?」草萬金問著吳劉海,可憐主子都思念成狂了,居然為一個影子跑七百里路。
「那丫頭姓聶,喚福兒。」吳劉海說。
「姓聶啊——」草萬金看著主子,故意將語音拉長,讓主子死心。
「她人在哪兒?」驀魏不僅不死心,還立即問這人的去處。
「宴山崩了之後,福兒跟著獵戶門移居到離兩里外的燒鐵村……」
吳劉海聲音剛落,驀魏已起身往外走了。
蘇易與草萬金趕緊追上去,見主子飛身上馬,蘇易一個箭步快動作拉住他的韁繩。「殿下這是要上哪兒去?」
「讓開!」驀魏冷聲一喝。
「那人不是陰姑娘,您去了燒鐵村見到了人,只會更失望!」
「不,是她沒有錯!」
草萬金听了心里難過,完了,主子終于瘋了嗎?「陰姑娘死了,您親眼確認過尸體的,不是嗎?」
「那尸體不是陰奢,她沒死!」
草萬金焦急起來,看來主子病得不輕啊!「殿下,您這是何苦?陰姑娘根本不領您的情,當初若肯好好待在東宮,不隨陰煙公主離開,也不會橫死,她不喜歡您的,您又何必執著于她?」
「你這奴才胡說八道什麼!本宮何時執著于她,不過是想確定她的死活,你扯什麼喜歡不喜歡?她不喜歡本宮,本宮有說過喜歡她嗎?你這奴才無的放矢,還不給本宮掌嘴!」驀魏大怒。
草萬金可憐的馬上自掌嘴巴。
蘇易看不下去,又道︰「陰姑娘已死,殿下即便愛上陰姑娘,承認了又如何?」他與太子不僅是臣屬關系,也是一起長大的朋友,他不能見太子這般自欺欺人。
驀魏不由得怔然。「連你也這麼說……」
「小山,讓你別跑的,瞧,這都跌倒了,疼嗎?」不遠處傳來一道女子關切孩子的聲音。
一听到熟悉的嗓音,驀魏原本沉寂的心倏地狂跳,他猛地朝那名女子望去。
蘇易與草萬金聞聲也轉頭,不可思議的看著女子扶起跌在地上年約五、六歲大的孩子,輕拍著孩子褲管上的塵泥……
女子整理好孩子的衣服,抬起頭來時,倏然看見一名男子轟立在自己面前,她瞬間一僵。
「果然是你!」驀魏眼中燃著熠熠光芒。
陰奢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因為她萬萬沒想到會再次見到他。
驀魏沉沉笑著。「你母親姓聶,福兒是你自由後想要的福氣,聶福兒,本宮一听到這個名字就知道是你陰奢!」
她跌坐在地,小山趕緊扶她。「福兒姊姊,你怎麼也跌倒了,疼嗎?」
「我、我……」她緊瞅著驀魏,面容蒼白無血色,喉嚨震動著,就是發不出第二個音來。
「陰姑娘為何沒死?」草萬金激動的趕上前問。
蘇易也像是見鬼似的搖頭。「是啊,您居然活著!」
「你們怎麼都詛咒福兒姊姊死,你們是壞人嗎?」小山看到這三個男人一出現,福兒姊姊就被嚇得面無血色,小小身子擋在她前面護著。
吳劉海倉皇的從衙門里跑出來,看見小山竟這般放肆,嚇得趕緊喝止,「小山,不得無禮,這些人是……」
「我家主子姓魏,咱們是來游歷的,吳大人不用緊張。」草萬金趕緊打斷吳劉海的話。
主子顯然是為了陰姑娘才會來到這里,如今人找到了,但在還沒搞清楚陰姑娘的狀況前,還是低調點好,別驚動太多人吳劉海得到草萬金的暗示,明白太子不想公開身分,便閉口不多說了。
「我知道你們是外地人,但也不能欺負福兒姊姊,她是咱們宴山的恩人,爹說誰要欺負她,就準備挨他的刀!」小山氣呼呼地說。
驀魏眯了眯眼,不悅的道︰「你爹……對她這麼照顧?」
「當然,福兒姊姊與咱們是一家人,爹當然要照顧她!」
「你爹是個什麼東西,憑什麼照顧……」
得知某人醋勁大發,草萬金趕在主子嚇死一個孩子前連忙勸道︰「您別激動,這‘一家人’里還有這孩子的娘在,應該沒其他意思的。」
「我娘一年前病逝了。」小山紅著眼眶補上這一句。
驀魏的眸光變得更加危險,草萬金見了發毛,正想接下來要怎麼辦,就听到陰奢開口了——
「你怎麼會來這里?」
「這個問題似乎是我該問你。」驀魏將怒氣轉移到她身上。
在他的怒目瞪視下,她不禁打了個哆嗦,她正要開口,他便不耐煩的拉過她的手往前頭走去。
「跟我來!」
「福兒姊姊!你要帶福兒姊姊去哪里?我也要去!」小山急著追上去。
「主子們說話,你小子在這里等著。」草萬金抓住小山的後領,不讓他去礙事。陰姑娘沒死,主子該有好多話對她說才是。
「殿下認識福兒嗎?」吳劉海瞧這情景,驚愕地問。
「是的,兩人是舊識,所以吳大人不用擔心,陰……呃……福兒姑娘不會有事的。」蘇易站在吳劉海身旁,回答他的話。
吳劉海這才放心,但福兒竟然結識太子,這也太出人意表了,瞄向前方,見太子強拉著她到一棵大松樹後頭去了,避開了眾人的目光。
「好痛,放開我!」陰奢甩開驀魏緊扼著自己的手。
「我以為一個‘死人’是不會喊疼的。」驀魏譏諷的說。
她心虛的紅了耳朵,低聲道︰「對不起,欺騙了你……」
「你好大的膽子,連我也敢騙!說,為什麼詐死?」他質問。
「你……不是明知故問嗎……我隨陰煙來禧京,目的就是到一個沒有人認識的地方重生。」
驀魏瞪著她,他就是想到了這一層,才堅信她不會輕易死去,因此一听見宴山的事,直覺與她有關,便不顧一切的請旨趕來了,而他料想得沒錯,她果然在這里!
他本是勃然大怒的,但面對她那無辜嬌容,再大的火氣也升不上來了,只得放軟語氣問︰「你……就沒想過,離開之前先跟我說一聲嗎?」
「我以為咱們正式道別過了。」陰奢提醒他。
他嘴角一抽,想起那句「不再相見」的話,氣得頭頂又差點冒煙了。「得了,活著就好,我就不再計較你欺騙之事了。」其實見她好好活著的一剎那,他已經不再計較她任何事了,他也不得不承認蘇易和草萬金說的沒錯,他對她早有了情愫。
想當初知曉陰奢是鳴陸大公主的身分時,他就明白陰弼送她來大禧的目的,是想將禍星送給大禧,他覺得這種事可笑,遂起了玩心逗弄這位大公主,順道氣氣陰煙那自以為是的驕縱女人,誰知道逗著逗著他卻真對陰奢上了心,這回她詐死,馬上讓他心里空落落的,像是少了什麼東西一樣,這會兒見到她,他立刻就明白,原來少的就是這條蛇,這條為禍他的蛇。
這個陰奢確實是個禍星,專門禍亂他的心。
她扭絞著縴手,乍見他出現,一開始是驚愕,但現在卻是抑不住內心的激動了,她發覺自己出乎意料的想念這個欺她又以護她為樂的男人,她甚至很高興他找來……
「我問你,這次詐死是你與陰煙計劃好的,還是陰煙真要殺你?」驀魏犀利的問。方才她跌坐地上時露出了一截小腿,那雪白的腿上有道長長的刀傷,傷口剛愈合不久,還泛著淡淡的紅痕。
聞言,陰奢縴細的身子一僵,而後開始微微顫抖。
看見她的反應,他馬上又道︰「是不是陰煙說要幫你月兌身,所以與你合謀了這場馬車意外,還找了死囚女尸冒充你,讓所有人都以為你死了,連你也以為陰煙是真心幫你,卻沒想到她反倒找人要你的命?!」
「你……都知道了?」他說得八九不離十,讓她難掩驚訝。
「哼,想也知道陰煙那狹心腸的女人斷不會做好事,你只須告訴我你後來是怎麼死里逃生的?」
陰奢嘆口氣道︰「我也沒想到陰煙連基本的姊妹情分都不顧,對我痛下殺手,幸虧是曾子昂趕來救我,我才能逃過一死。」
「你說子昂救了你,這是怎麼回事?」驀魏相當驚詫。
「陰煙與我乘坐不同的馬車,計劃在進宮的途中讓我坐的那一輛翻覆,曾子昂早發現不對勁,尾隨在後頭,發現陰煙要殺我,在馬車翻覆壑溝前將拉我出馬車,陰煙派來的人發現我被救,立即追殺上來,我的小腿因而被砍了一刀,所幸曾子昂回頭救下我,之後還是他讓人護送我出京的。」
他沉下臉來。「他該知道那天我去過你出事的地點,他竟然沒有告訴我真相!」他對曾子昂感到不諒解。
「其實是我要求他不要告訴任何人,否則我又何必詐死?再者,他救我時蒙著臉,陰煙並不知是誰救了我,若事情說開,他恐怕會得罪陰煙,以他的身分與立場,並不好與鳴陸為敵。」陰奢趕緊為曾子昂說話。
驀魏的臉色還是很難看,他了解曾子昂城府極深,這才能得大燕皇帝的信任,如今在大燕眾位皇子中,只有他能與太子競爭,曾子昂不會平白幫助人,也不見得怕得罪鳴陸,他是在打什麼主意?想到這里,他心生警戒。
「這事我心里有數,暫不追究,你現在就跟我回去吧,以後誰也傷不了你。」
她往後退了一步,搖著頭道︰「不,我好不容易才擺月兌過去的身分,能當個平凡不受歧視的人,你自己走吧,我不會離開這里的。」
「我說過會保護你,你怕什麼?」
「我想過的是平靜安適不需要別人保護的生活,現在的聶福兒是個有福氣的人,在此生活得很自在,是自出生以來過得最舒心的時候,請你不要為難我……」她懇求道。
說實在的,他專程來找她,她真的有沖動跟他走,但她不該自作多情,平凡人尚且不能接受蛇女,何況一國儲君?他不可能真正對她動心的,況且之前他已經說過看不上她的。
「你這木魚腦袋,要蠢就蠢到底吧!」驀魏氣得大罵,直想把她打昏綁走算了,省得浪費口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