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曾思齊比平日早了些回來,手上還拎了雙新鞋。
這鞋是緞面繡花包鞋,繡工精巧,質料上等,一瞧就是精心訂做的。
「這陣子你忙事都來不及了,怎還有空想著給我做鞋?」替他月兌了披風後,她捧著鞋笑問。
他坐下喝著茶,寵溺的望向她。「再忙也不能忘了娘子今日生辰。」他說。
「今日生辰?我嗎?」她訝異了起來。
他眉一挑。「你別連自己生辰都忘了吧?」他本來也不知,是前些日子巧遇蘇伯告訴他的,而自己不知道是正常,怎麼連她也像是這才曉得?
「我……娘家窮,也沒在過壽,哪會去記這個,是忘了沒錯。」她尷尬的說,其實原主莫可兒的生辰她怎會去記,此刻努力回想,確實是這天沒錯。
他抿笑。「瞧你多不重視自己,連自己生辰都能忘。」他笑著走向她。「來,試試合不合腳?」這雙鞋可是自己費了很多功夫讓人照他打的樣板去做的,希望能合她的腳。
「好。」她歡喜月兌下舊鞋,正要套上新鞋——
「大少爺怎麼送起鞋了,這情人或夫妻沒人送鞋的,就像傘一樣,送傘會散,送鞋會讓另一半給跑了!」瓶兒端點心進來瞧見了,馬上阻止的道。
莫可兒要套進新鞋的腳一僵,驀然想起平妻的事,臉色不由得黯了黯。
「是嗎,真是胡涂了我,怎就忘了這種事。得了得了,明天就把鞋給丟了,別為了一雙鞋害我跑了一個娘子!」他見她似乎受影響,立即安撫道。他是不信這些才會送鞋子給她,但她若是嫌晦氣,丟了也無妨。
「這都是迷信,無稽之談,這鞋好看,我很喜歡,丟了多可惜。」不願拂了他的心意,她重新展笑的說。
「你若介意,真的別勉強。」他說,不想她心里有疙瘩。
「不勉強,要我說,你就是送我十雙鞋,我也跑不掉的。」她說。
這話說得他心花怒放。「是啊是啊,你就是我曾思齊一輩子的娘子,跑不掉的!」他哈哈大笑,上前抱住了她。
瓶兒還在呢,讓人瞧了多不好意思,她紅著臉將他推開。「別這樣,你見過瓶兒了沒?
她就是四平給我找來的人。」她趕緊介紹瓶兒,也是提醒他別當這里四下無人,對她肆無忌憚的。
但他還沒開口,瓶兒便自己先說︰「大少女乃女乃不用介紹了,瓶兒在來見您以前,四平已先領我去見過大少爺了,是大少爺覺得瓶兒可以,才讓我到您跟前來的。」
她听了訝然,才曉得原來他已先面試過人了。「你老實告訴我,瓶兒之前你倒是審了幾個才滿意?」她抱胸斜斜向他瞄去的問。
「沒幾個,就五個吧。」他回她。
「五個?你花這麼多時間在這小事上?」
「小事?我娘子要用的人,哪里是小事?我若不找個伶俐的,不是反而給你找麻煩嗎?」
她心頭如盛了蜜糖般的甜,這男人不管是替她訂做一雙鞋,還是替她找個幫手,再忙也會親自費心思,令她感動不已。
「主子,老祖宗那兒叫吃飯呢!」四平進來通知。
「祖母怎麼忽然叫吃飯,平日不是各家自己開伙的嗎?」他訝然問。曾家主子多,各房口味不同,除了如年節、祭祖等大日子外,一般通常是各房自己開小灶,要吃什麼便讓下人做去,今日祖母卻突然叫吃飯,到底是有點不尋常的。
「這……來通知的人也沒說清楚,只道老祖宗交代,讓您一回來立即就過去,而且是一個人去,大少女乃女乃不用走這一趟。」四平瞧了一眼莫可兒後,尷尬的說。
莫可兒臉色略白,倏然想到祖母單獨找相公過去,莫非是要談娶平妻之事?她眉心登時染上了愁緒。
「我知道了,這就過去。」他先朝四平說完,回頭笑著對她道︰「今日是你的生辰,我在外頭已訂了席,提早回來是接你出去慶生的,這會我先去祖母那瞧瞧怎麼回事,回頭就帶你出去,你先等著我。」
「好,只是,你一會去了祖母那……」她努力讓臉上掛著笑,心里煎熬著不知該不該告訴他,祖母有意讓他娶平妻的事。
「去了祖母那如何?」見她欲言又止,他問。
「這……沒什麼的,我只是要你不用趕著回來,多陪祖母一會沒關系,我會等你的。」
幾經掙扎,她還是決定不說了,讓相公自己看著辦,況且,這趟祖母叫他去也不見得就是說這個,說不定是自己杞人憂天了。
「放心,我會坐一會再走,不會惹祖母不快的。」他以為她擔心他急著走會惹怒祖母,讓他在那多待一點時間。
她也不多說什麼,笑著送他出房門,目送他帶著四平往祖母的院子方向去了。
曾思齊才來到曾媛的院子,人還未踏進屋里就听見里頭傳來歡笑聲,听听這聲音,竟是大房二房的人全都來了。
尤其李氏的笑聲最大,她慣會討祖母開心也極懂得伺候祖母,這後院的權力才會越過母親,順利一把抓。
他攏起雙眉,本以為祖母找的只有他,頂多再叫上娘三人,想不到所有人都到祖母這兒來了,卻獨獨漏了自己的妻子,他冷冷一笑,這排擠的也太過明顯了!
「大少爺,怎不進去了?」四平見他人到了卻不進去,不解的問。
「進去,怎不進去!」他沉聲說,腿一抬便跨進屋里了。
眾人一見他出現,表情各有不同,曾媛一貫少有言笑,于錦繡見到大兒子自然是開心的,而曾思典病稍好,感謝大哥這陣子代他操勞茶行的事,這見了面當然也熱絡著。
至于二房的四個人見了他,臉上笑得頗有古怪,似等著看什麼好戲。
他站在門口將眾人的表情收進眼中,原本嚴肅的臉孔一瞬間驀然笑開了。「怎麼大家都在,祖母是備了什麼好東西叫大家都來嘗了?」他朝著曾媛笑問。
「你這小子倒精明,沒錯,這宮里有人送了一盒上等的何首烏,老祖宗一個人舍不得吃,要廚房炖雞熬湯,這才叫上大家都來嘗嘗味道。」于錦繡沒瞧出他深瞳里的笑意根本未達眼底,話里也隱隱有股犀利,徑自替曾媛回答。
他皮笑肉不笑。「原來如此,既然大伙都來了,連思偉的媳婦也在,四平,回去將大少女乃女乃也給請過來,就說祖母請喝何首烏,讓她過來一趟。」他回頭對四平吩咐。
只是他這話一落,席上眾人各個沒了笑臉。
「不用叫上你媳婦了,是我一開始就沒要她來。」曾媛什麼人,哪像于錦繡這般單純,見長孫這態度,索性不悅的挑明說。
「是啊,咱們吃得正高興,她來了多格格不入。」阮玫玲安分不了,非插上一句不可。
「她來怎麼就格格不入了?」曾思齊臉上已罩上一層冰霜了。
「這還用問,誰不知道她那寒酸的出身——」
「多嘴!」曾媛突然張口喝斥阮玫玲,這話還輪不到她來說。
阮玫玲覺得莫名其妙,不是說好等曾思齊來就要提娶平妻的事?怎麼自己都還沒說什麼就遭喝斥了?
她雖閉上嘴巴,但心里仍是老大不痛快。祖母對她也不見得疼愛,動不動就給她臉色看,難不成也將她當成莫可兒一樣的出身,可以不需要給臉了嗎?
李氏見媳婦被罵,心里雖也不怎麼愉快,但想到平日里媳婦就難教,唯一忌憚的就只有老祖宗,讓老祖宗治治她也好,誰教自己媳婦討人厭。
曾思齊不動聲色的瞧了一眼祖母,見祖母臉色依舊難看,便也肅了面容。「若祖母不希望可兒過來,那我只好回去陪她了,今日是她生辰,我本來就預計帶她出門去的,其實這趟過來就是跟祖母說一聲的,我這交代後就帶她出門了,何首烏就請祖母與大家慢用了。」他連坐下喝口湯也不肯,說完便頭也不回的走了。
于錦繡見了著急。「娘,咱們都還沒與他商量事情呢,他就走了,該怎麼辦?」
「哼,還商量什麼?沒听他說自己媳婦生辰,這時說這話適合嗎?改日再說吧!」曾媛的面色也不大好。
曾君寶夫婦瞧了暗喜,就盼她能因這事與曾思齊起嫌隙。
可曾媛心里則另有盤算,今日她其實也沒想馬上就提娶平妻之事,只是想瞧瞧他的態度,但見他連坐下都不肯就急著回去找媳婦,可見對可兒那丫頭挺上心的。
她可以感覺到這個孫子出去一趟回來後變了許多,雖性子冷了,但更適合當家,她心中頗高興,不過另一方面也知曉他現在的性子不好拿捏,對于讓他娶平妻的事恐怕得從長計議了。
然而一旁的阮玫玲卻是急得很,巴不得這事快成,就算曾思齊不同意也想塞女人給他,壞他夫妻感情。
尤其,她見祖母請了眾人來,獨排莫可兒,他那為妻子抱不平的模樣令她更嫉妒莫可兒了,自己當年是短視外加勢利眼才會退了這男人的婚約改嫁曾思偉,此刻瞧自己丈夫實在與人家差多了,自己上個月過生辰,他連人影也不見,更別提送件禮物給她了,兩人相比,她丈夫簡直是混帳!阮玫玲越想對曾思偉越是不滿意。
「玫玲,你這好端端的瞪思偉做什麼?」李氏發現後問,見她目光挺毒辣的,心下頓時不高興了。
曾思偉正吃著東西,這才知自己平白被瞪了,臉孔一獰。「你這是做什麼?吃頓飯也有問題嗎?你若再想生事就滾回自己屋里,別在這里丟人現眼!」他張口就罵。
「你說什麼,我丟人現眼?我瞧你才樣樣不如人,大伯尚且維護妻子,可你呢?哪里把我當人?!」阮玫玲哪里忍得,馬上不顧場合的反唇相譏。
「說得好,我沒把你當人,我把你當成專門啄人的尖嘴雞!」
「你敢辱我——」
「夠了,老祖宗面前你們這像什麼樣,還有規矩沒有?」曾君寶瞧不下去,也怕曾媛發怒,忙喝斥兩人。平日這兩人吵吵就算了,這會還敢鬧給老祖宗瞧,這兩人還有腦沒腦?
就見一直不吭聲的曾媛,忽地嘴角涼涼一笑,這對夫妻不和之事她哪里不知曉,只是瞧著不過問讓他們自己去解決,可這兩人以為她放任就能肆無忌憚、毫無分寸了嗎?
「思偉,這媳婦是你自己選、自己挑的,好壞也得自己承擔,別給我叫苦,況且,待女人要有心,想娶賢妻,你也得是賢夫才行。」
曾思偉一听汗顏,登時後悔方才一股氣上來,完全忘了祖母在場,這不是讓家丑活生生演一遍給老人家看嗎?
他不由得心虛的認錯道︰「祖母教訓的是,我錯了,以後會多讓著玫玲的。」
阮玫玲听了這話可痛快了,臉上立即露出得意的笑容。
哪知曾媛再度開口,「玫玲日後若不想如思齊的媳婦一樣進不了我這座院子,最好謹言慎行,別把在娘家養成的驕縱之氣帶到曾家來,我曾家的女人沒這麼不知規矩,你若想要個體貼的丈夫,也得自己先是嬌妻。」
阮玫玲在曾媛的冷視與冷言下,臉上的笑容很快凍住,最後凋零成一朵頹敗的花。
莫可兒忐忑不安的踏進大廳,廳上坐著曾媛、于錦繡、李氏以及阮玫玲。
這幾個女人全坐著,唯獨莫可兒站著,氣氛有股公審的味道。
「老祖宗找你,怎麼這會才來?」李氏劈頭就問。她善于察言觀色,見曾媛不喜歡莫可兒,便理所當然也不給莫可兒好果子吃。
「我得到通知已盡快過來了,沒有耽誤什麼。」莫可兒心知李氏是存心找麻煩,忍著氣回話。
「你明明就讓祖母等,還說沒有?」阮玫玲專愛落井下石,這時哪能不插上一嘴。
「我有沒有來遲,祖母心中有數,自有公道。」她瞧向曾媛,讓曾媛說句話。祖母雖對自己有意見,可至少是明理之人,不會隨意亂扣罪名找無謂的麻煩。
曾媛略點了頭。「我今日找你過來,遲到與否不是重點,而是有話要與你商量。」曾媛不是專去挑小毛病的人,李氏婆媳想拿這點挑事是多此一舉的。
婆媳倆見老人家沒支持,不禁悻悻然閉嘴了。
「祖母有事吩咐就好,孫媳哪敢有意見。」莫可兒頭低低的說,心中已然猜出祖母找她來要說什麼了。
曾媛瞥她一眼,見她雖出身窮苦人家,可應對如流,舉止氣度皆有大家風範,甚至比阮家出身的阮玫玲知道分寸,其實是個相當不錯的丫頭,只可惜她的家世配思齊實在不夠格,而這也是沒辦法改變的事實。
「這事還得尊重你,听听你的意見才行,畢竟這對你也是有影響的。」曾媛說。
「是啊,待會若想說什麼盡避說,這里關上門都是咱們自己人,總有得商量的。」于錦繡接著道。她原是贊成思齊再娶平妻的,可近來發現兒子對媳婦當真維護得緊,日前曾姓宗親的祭祖大會上,明知老祖宗沒叫他媳婦去,他硬是給帶去了,還非要她依長孫媳的身分也跟著拿香祭拜,這可是讓老祖宗的臉色當場就拉下了。
不只如此,連出外洽談生意他也帶著媳婦去,巡視產業也是,說是自己分不開身讓她代表去,這衣服、首飾也不吝嗇的一箱箱送進府來,當著眾人的面送給媳婦。
這種種做法,即便自己平日再駑鈍,這下也該曉得兒子的心思了,自然不想勉強,本想趁這事還沒搬到台面上去提就算了,當沒這打算過,可哪知老祖宗還是將這事放心上,找了時間就把女人們都找來,正式要對思齊的媳婦提這事了。
可自己既明白兒子一門心思只在莫可兒身上,如何還好相逼,只能先說這些話墊墊底,讓媳婦不要太擔心。
「是,娘。」莫可兒語氣中加了一絲小心。
「大嫂,這還有什麼好商量的,咱們這決定全為了思齊好,她若是個知進退的人就不該反對。」李氏撇嘴說。
「可是——」
「大嫂,我知道你是心軟之人,可你得從長遠去想啊,思齊雖說不是繼承人,但他可是嫡長孫,怎麼說也代表咱們曾家,這娶的妻子不能隨便,更馬虎不得,老祖宗也是顧慮這個才出此下策的。」李氏一副為人設想、苦口婆心的模樣。
「這我知道,就是思齊他……唉,這段時間你們也瞧見的,就算提了,他應該也不同意的。」于錦繡嘆氣說。
「就是怕他不同意,老祖宗才會找來可兒這丫頭說清楚的不是嗎,讓她回去勸勸思齊,讓這事能順利去辦。」
「可不是,莫可兒,祖母找你來,你心里應該有數咱們在說什麼了吧?」阮玫玲朝莫可兒問道。
莫可兒心頭沉了沉,怎會不明白她們的意思,這趟被叫來,她自是清楚這回祖母是打算正式告知她,要讓相公娶平妻的事了。
她心下淒淒,這也算尊重了,至少告訴她一聲,而不是一聲不響就將人娶進門了。
這陣子,相公也不知怎麼了,特別黏她,什麼都要與她一塊,讓她參上一份,可旁人不喜歡,反而弄得氣氛尷尬,自己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她並未告訴相公祖母要他娶平妻的事,他卻做出這麼多事,該不會是已經知道了吧?
「我明白的,你當日就已經告訴我這件事了,我哪里還會裝不知。」她輕巧的回答。
曾媛听了這話,眉一攏,銳目瞧向阮玫玲。「我都還沒對她提的事,你早已對她說了?」她最厭惡多舌之人,阮玫玲犯了她的大忌!
阮玫玲臉色一陣青黃,也曉得祖母不喜旁人多嘴,可自己哪里是忍得住話的人,自然轉頭就想讓討厭的人早些知道後心里難受,但莫可兒卻故意在祖母面前說出自己早告訴她這件事了,分明是想給自己難看,這女人原來也是奸險之徒!
「呃……我只是先給她個底,並沒多說什麼……」她冷汗直流的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