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家小主母 第七章 才女出招分高下(1)

茶宴就辦在離西湖不遠的曾家一座茶園里,這園子的位置還能觀賞到西湖的美景,是個辦宴的好地方。

一早曾家的下人就在綠油油的茶園里搭上了好幾座的棚子遮陽,桌子、椅子、茶具、果子、點心全精心備上,因為名義上是茶宴,曾家邀請了不少人,午後客人便陸陸續續到來上。

莫可兒與曾思齊共乘一輛馬車過來,兩人對坐一路無語,她本來並不想出席這場合,祖母也「體恤」的同意了,可這男人居然說她若不去只怕林家的人不高興,以為她不贊同他娶平妻,怕將來兩妻不和,也許就不肯進門了,因此堅持要她現身。

她心傷他不顧及她的感受,非要她過來受辱不可,這男人原本對她百般維護,可為了茶行繼承人的位子,利益沖突下,終究是犧牲她了。

她神傷不已,這男人說變就變,她想問,那曾信誓旦旦說妻子只有一個的男人哪里去了?

這不禁讓她想起個故事,東漢皇帝劉秀的姊姊湖陽公主看中了大臣宋弘,請弟弟劉秀出面提親。

劉秀邀宋弘赴宴,席間,劉秀道︰「人生在世,只要有了地位與財富,就不難找到朋友和妻子,卿家以為如何?」

怎料,宋弘當場反駁說︰「貧賤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

貧賤時結交的朋友,不能因為自己發達了而忘記,同自己一起吃糠過苦日子的妻子,也不能因為自己富貴了就拋棄。

劉秀感懷他的品節過人,便不再強提婚事了,然而比起宋弘,自己的丈夫卻……

本以為自己重生後遇的是良人,到今日才知不是,她心頭梗了梗,落寞失意至極。

難道,出身不如人就得認命?

若真非得如此,那好吧,他要娶就讓他娶,她會成全的,自己前世與今生經歷過這麼多事,連死都死過的人,還有什麼不能忍的?

她忍,她就忍!

茶園到了,四平過來拉開馬車簾子,曾思齊先下了馬車,回頭伸手要牽莫可兒下來,可她避開了他的手,自己下車了。

他瞧了這狀況,收回手來。「進去吧。」他淡淡的說,也不等她了,自己先往前走。

她瞧著他的背影,人怔了怔,心不住的發疼。

「大少女乃女乃,進去吧。」瓶兒上前提醒的說。

下車的賓客越來越多,她這樣呆站著只會引人側目。

她反應過來,自己今日若失態,穩會成為全杭州笑柄的,深吸一口氣後,她挺起胸來,不讓人有機會議論的走進茶園了,可盡避如此,仍能听見身後嘲笑她讓曾家人嫌棄的耳語,她忍著難堪,充耳不聞。

她進到茶園後,曾思齊已不見人影,他就這樣甩下她,讓她自己面對嗎?她嘆了口氣,也不想去找他了,這會兩人哪還有什麼好說的。

她見李氏早已到了,就站在祖母身旁招呼著客人,那長袖善舞的姿態讓不知道的人以為她才是曾家的大房媳婦。

而真正的長媳于錦繡則靜坐一旁默默的喝茶,見人只知點頭微笑,哪有李氏手腕高明善于鑽營,眾人都想,曾家的大權早晚要讓二房佔去。

莫可兒本來想上去幫幫婆婆的,但輕嘆一聲後又止步了,自己的情況並不比婆婆好,她也是眾人嘲笑的目標,想幫婆婆其實是自不量力。

不想這麼快面對眾人的冷言冷語,這會只想找個地方暫時待著,能躲一陣子是一陣子。

這麼一想,她便轉身要找地方躲藏,怎料忽然有個人擋了她的路,她身子一側要讓路而行,可那人再度擋上來,她瞧了那人一眼,終于忍不住道︰「對不住,你擋了我的路。」

「你不認得我了嗎?」那名男子切齒的說。

這聲音讓她猛地一震。「啊?你是……你是嚴烈?!但是你的臉……」盯著他的臉,她愕然得說不出話了。

沒錯,眼前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嚴烈,只是他五官不太一樣了,鼻梁歪了,眉毛也去了一條,眼角還有塊丑陋的大疤,以前俊俏的模樣完全不見了,若不仔細認還真認不出來。

「對,就是我!」嚴烈雙目冒火的瞪著她。「我會變成這副德性,就是拜你與曾思齊之賜!」

她這才想起那日他被吊在市集的高梁上,薛東珠命人朝他丟了不少石子,這打在身上便罷,頂多內傷,若打在臉上則極可能毀容,她瞧著他歪斜的鼻梁,想起薛東珠那發怒的最後一擊……

她身子一顫,眼珠子往一旁閃去,不敢再看他慘不忍睹的臉龐,吞了吞口水說︰「其實……你沒死也算命大了。」不知說什麼好,她也只能這麼安慰了。

「是啊,我就是命大,老天留我這條命,讓我將來找你們夫妻報仇雪恨!」他怒不可遏,自己本來貌似潘安,可現在卻成了這副鬼樣子,連過去的幾個外室見了都怕,再沒女人看得上,只除了家中那母老虎薛東珠樂見他變丑,直說這樣他才不會在外面拈花惹草,而他那一邊眉毛就是教薛東珠給剃的,他會這麼慘,罪魁禍首就是眼前的女人與她的丈夫曾思齊,他與他們已是立下不共戴天之仇,絕不會放過他們的!

「這……薛……薛東珠,咱們在這!」她突然朝他身後大喊一聲。

那膽小的男人聞聲馬上嚇得回頭看,莫可兒趁這機會快溜,等他發現受騙回過身來時,她已跑得不見蹤跡,讓他氣得跳腳。

溜開的莫可兒躲到了一座沒人的棚子後頭站著喘息,暫時不想走出去了。

一來就撞見嚴烈這冤家,真是倒霉,不過薛東珠是李氏的親戚,會受到邀請過來也是正常,只是自己沒料想到而已。

正吁口氣時,有人走進了茶棚里,兩人說話的聲音令棚後的她倏然僵住。

「我說這不過是娶個平妻,婚前相看一下罷了,又不是拜堂,有必要找來這麼多人嗎?還非要我也來一趟,這曾家就喜歡擺場作樣!」說話的是阮夫人趙美音。

「娘,其實這是我的主意,祖母與伯母只說辦個茶會,是我主張大大操辦的。」阮玫玲說。

趙美音訝然。「你的主張?人家娶平妻關你什麼事,還幫著搞得這麼盛大?」

「娘,這你就不知道了,我這是有意讓親朋好友都來瞧瞧莫可兒的笑話。」阮玫玲惡毒的說。

趙美音一听就明白了,輕笑一聲。「那莫可兒就是你說的,曾思齊在外頭娶的貧妻?」

「可不是。」

「好吧,你若想教訓她,給她難看,那我也無話可說了,誰教這女人敢惹我的女兒呢。」趙美音拍著阮玫玲的手背笑起來。

兩母女簡直一個樣,一樣氣量狹小,一樣不管別人死活。

在棚子後頭的莫可兒掀開棚子的一角,瞄見趙美音後,全身顫抖了起來,她沒想到自己會再見到這個人,這前生殺害自己的凶手!

她見趙美音仍打扮得雍容華貴,一如她自傲的阮家大夫人頭餃,她深怕人家看低,一出場絕對要艷光四射,這點阮玫玲也學去了,今日打扮得同樣富貴逼人。

她臉色越見蒼白,自己前生幾乎都操縱在趙美音手里,唯有討好這人,自己與娘才能在阮家活下去,可最後,仍教這狠毒的女人整死了。

再次見到這女人,她驀然想起娘悲慘的一生,趙美音善妒,容不得任何妾室出頭,打罵整治後院的女人是家常便飯,娘活著的時候經常被叫去羞辱甚至挨打,在阮家活得沒有一日快活,也許娘死了,才算是解月兌吧?

想到自己竟還能為娘親的死感到慶幸,莫可兒悲涼的眼淚忍不住流下來了。

「你在這里做什麼?」不知何時,曾思齊站在了她的身後。

她心驚回頭,棚子里的母女也是一驚,趕緊掀開簾子過來看,見到了莫可兒與曾思齊,兩人臉色頓時有點不大自然。

尤其是阮玫玲,知曉方才她和趙美音說的話,莫可兒應該听見了,雖說不怕讓莫可兒知曉,可當著面總有點尷尬。

「原來是大少爺,好久不見了,怎不進棚子里聊呢?」還是趙美音鎮靜些,馬上當沒事的說。

曾思齊抿笑,輕點了頭。「見到阮夫人來了,我正是過來打招呼的,可兒,咱們進去與阮夫人聊聊。」他瞧向莫可兒,見她臉色仍煞白煞白的,忍不住皺了眉。

「好……」莫可兒根本不想面對殺害自己與娘的凶手,但他這麼說,她也只能暗自吸氣,強自鎮定的點頭了。

她跟著相公走進棚子里,雙手不中用的仍抖著,她不斷告訴自己,她已不再是阮玫禎,她是莫可兒,莫可兒是不需要怕這女人的!

四人站在棚子里,趙美音露出親切的笑臉,可莫可兒知道,這女人的笑容從來不曾發自內心,她永遠帶著算計,這才能將她與娘算計到死。

「恭喜大少爺了,不久就要再娶個賢妻進門了。」趙美音說。

「多謝阮夫人,娶平妻是祖母的意思,我也是照辦而已。」他回。

「這什麼話,听說你這對象還是蘇州林家的嫡女,誰不知道蘇州林家也是當地有名的茶商望族,你娶林家的女兒,對曾家也是大有幫助的。」

說起這個,一旁的阮玫玲倒有些不是滋味了,她本是想曾思齊娶平妻,一般真正的大家閨秀是不會同意下嫁的,肯的也是門第低于曾家的人家或庶女,可哪里知道祖母竟能讓蘇州的林家答應這門親事,那林欣珍一進門雖然保證能將莫可兒踩得抬不起頭來,可林家的背景

不比阮家差,若將來自己要壓她恐怕也不容易,要是弄走了一個莫可兒,卻來了另一個更難對付的,這不就是搬石子砸自己的腳?這點顧忌,讓她頗為不安。

曾思齊微笑並沒有多說什麼,但表情看起來也是滿意這樁婚事的。

趙美音瞧向垂首的莫可兒,面上笑容更為虛偽了,刻意的說︰「也難得大少女乃女乃好度量、不計較,一心為丈夫著想,曾家有你這樣的媳婦,好生福氣啊!」

趙美音瞄見莫可兒唇色發白,袖里的手似在抖著,便以眼神詢問向阮玫玲,不是說這女人能言善辯,經常惹怒她,這才想著修理這女人的嗎?可這會瞧她畏首畏尾,一副不稱頭的模樣,哪有女兒說的能干?

阮玫玲也覺得奇怪,莫可兒在她面前氣焰不低,怎麼此刻卻像變了個人似的窩囊?

不過繼而一想,莫不是因為娘太厲害了,任再刁鑽的人也不敢在娘面前囂張?

「大少女乃女乃是不是身子不佳,否則臉上氣色怎會這麼差?」趙美音故意再問,她也認為是自己的身分讓莫可兒懼怕,不禁有些得意了。

「我……」莫可兒正要說什麼,四平走了過來打斷他們的對話。

他對曾思齊道︰「大少爺,林家小姐到了,人在老祖宗的那個棚子里,老祖宗請您過去。」

所有人立刻往曾媛所在的棚子望去,果真看見林家人了,而一群人中那穿紅色衣裳正與曾媛敘話的應該就是林欣珍了。

只是距離有些遠,看不清她的長相,但身材瞧得出來是極為曼妙的。

「大少爺,既然老祖宗請了,我們不如一起過去吧,我也還沒去向老人家請安呢!」趙美音說。

「好的,一道過去吧。」他盯著遠處的紅色身影,眼中有幾分的期待。

莫可兒見了他的眼神,心情抑郁了起來。「但見淚痕濕,不知心恨誰。」她默默念著李白的詩,兀自黯然。

一行人往曾媛的棚子移去,眾人正在那熱熱鬧鬧的說笑,進棚後,趙美音先跟曾媛與李氏打了招呼,但她畢竟不是今日的主角,寒暄兩句過後,李氏便朝曾思齊道︰「哎呀,你這大少爺總算過來了,快,先見見林小姐吧!」

曾思齊看向林欣珍,見她五官標致,星眼如波,肌質晶瑩,加上這身紅衣素裹,整個人像是一幅美景,賞心悅目極了。

她美得讓剛過來的曾思偉看得也都痴了,阮玫玲見自己丈夫口水都要流出來了,氣呼呼的走過去朝他腳背用力踩上一腳。

他吃痛得喊了出來,引起所有人側目,讓本來要對林欣珍說話的曾思齊,先轉過頭去問他,「思偉,你怎麼了?」

曾思偉瞄見阮玫玲對他橫眉豎目的樣子,不好說什麼,只得咬牙道︰「這茶園里貓多,我讓貓嚇了一跳。」

曾思偉不住暗怒,這女人越來越不知分寸,在外頭也敢跟他鬧!

還有祖母,果真是偏心,竟給大哥安排了這麼一個美人兒,偏偏都沒想到也為他找一個,這下讓他對曾思齊娶平妻之事更嫉妒了。

曾思齊瞥了一眼不知收斂怒氣的阮玫玲冷笑,怎會不知這貓指的是誰,他也不說破什麼,回頭去對著林欣珍說話了。「在下曾思齊,很高興認識林小姐。」他文質彬彬的道。

林欣珍瞧他相貌堂堂,十分俊朗,這才看第一眼,雙頰就緋紅了,這一紅,人顯得更美了幾分。

一旁的莫可兒狠狠咬著自己的唇,咬得都生疼了,林欣珍生得這麼美,再加上出色的家世,自己這算是輸得一塌胡涂了。

將來只怕相公的心里不會有自己的位子,自己這糟糠妻很快就會被當成污垢清掉了吧。

她苦水攪了胃,可說悲從中來。

「欣珍見過大少爺,大少爺好。」林欣珍說起話來聲音像黃鶯打蹄,十分好听。

坐在位上的曾媛與于錦繡見了歡喜,曾媛越看越覺得這兩人登對,自己安排得沒錯,心里滿意至極。

「敢問這位是……」林欣珍身旁有位中年婦人指著莫可兒問,這人是林欣珍的姑姑林氏,這次是專程陪同林欣珍來赴宴的。

只是,林氏這一問,四周氣氛就有些凝固起來,曾媛立即向于錦繡使了眼色,讓她介紹莫可兒的身分。

于錦繡只得上前去,斟酌了一下後才說︰「她是……思齊在外先娶的人,姓莫,叫可兒。」

莫可兒心下難過,自己明明是正妻,婆婆卻連「媳婦」兩字都不提,還說將來新婦進門,自己的地位不會變,這會就已沒將她當成媳婦了,那將來的事誰還能指望呢?

于錦繡自知對莫可兒理虧,可事已至此,老祖宗又盯著,她也只能這麼說了。

「原來你就是大少爺先娶的對象,欣珍,還不快對將來的姊姊打聲招呼。」林氏瞧來也不是省油的燈,林家派她跟著來是有道理的,能幫著林欣珍打點眾人。

「是,可兒姊姊,將來還請多多指教了。」林欣珍馬上說。

莫可兒強忍著心中的痛楚,勉強的點頭。「不敢當。」她努力讓自己鎮定的說出這三個字,並且告訴自己要忍。

「欣珍,既已先見過面了,以後你可要好好與人家相處,就算之後由你持家,凡事也該尊重的問問她的意見。」林氏說出這話,當事人莫可兒還未變臉,李氏的表情就先不對了。

這話什麼意思?!持家,她打算嫁進門後與自己搶曾家後院的大權嗎?

李氏對此敏感得很,本來對林欣珍印象還不差,當下討厭起來了。

「是,我以後會尊重姊姊的,只不過,若將來有什麼得罪的地方,還請姊姊多擔待了。」林欣珍將丑話說在前頭,後來若真發生什麼事那就是無心之過了。

「哪里……哪里。」莫可兒拚命隱忍,告誡自己人生有很多困境是躲不掉的,所以需要忍耐;人生有很多閑氣是避不開的,所以也需要忍耐。

「瞧來你也是好相處之人,那咱們就放心了,既然如此,有一些話咱們就直說了,咱們欣珍希望進門後睡的是東邊的房,坐的是東邊的椅,這點要求還盼你成全。」林氏說。

莫可兒吸了口氣,誰不知道東邊為大,林家這是擺明要踩在自己頭上了!

盡避莫可兒努力忍住怒氣,但忍字的頭上還有一把刀,她終究是忍無可忍了。「咱們律法只承認妻與妾,兩者地位分明,完全沒有平妻的規定,除非我死了或被休了騰出位子來,不然後進門的都是妾。」她不顧一切的說。

「妾?!」這話讓林欣珍姑佷兩人嚇得瞬間倒抽一口氣了。

「沒錯,我國注重宗法與倫理,有道是諸侯無二嫡,即使是天子諸侯也不能同時娶兩個妻,一夫只應一婦,斷無二婦並妻之理。」

兩姑佷張著嘴說不出話了,那趙美音也吃驚,莫可兒怎麼變了個樣,能說慣道,口齒如此伶俐,自己方才真錯估她了!

而阮玫玲沒想到她竟敢當眾說出這些話來,直覺她瘋了不成?

一旁的曾思齊黑眸半垂下,若細看能瞧見他嘴角正微微揚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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