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明雪第一次上唐府,走的不是正門,而是在後門讓人去通知唐元寧她來了。
而她之所以走後門是不想引起注意,孔家繡娘到唐家拜訪,怎麼樣都說不過去,只能悄悄的來。
聞訊來接她進府的不是唐元寧,而是章再生,他見到她時的表情可說是喜出望外,高興到咧嘴笑的程度,她不過是來還個東西而已,他有必要這麼驚喜嗎?她不解。
「陸小姐,老爺與夫人每年都會在夏季上莫干山避暑幾個月,少爺送兩位老人家出城,馬上就回來了,您先進府坐一會。」章再生領著她進門,嘴巴沒停的說。
陸明雪點頭,唐元寧的爹娘當年她是見過的,那回是爹五十大壽,兩位老人家專程來向爹拜壽,她因而見過一面,還記得兩位是極為親切的人,但就是行事過于小心翼翼,深怕得罪人。
她原本還擔心會見到這兩位老人家,不知怎麼對他們說起自己的遭遇來,沒想到他們避暑去了,沒機會踫到面,讓她松了口氣,不必刻意提起往事。
「少爺常常念著您,若知道您親自來府里找他,定是十分歡喜,小的已讓人快馬去通知少爺,他送老爺、夫人離開後,鐵定會快馬趕回來見您的……」章再生繼續說個不停。
她耳邊听著,沒打斷他說話,眼楮瞧著佔地遼闊的唐府,眼前所見,小橋流水、彎廊水榭、亭台樓閣,美不勝收,同樣也是富麗堂皇的王家與這里的高雅品味一比,簡直俗不可耐。
章再生領她走到一處開滿花的園子,她走著走著不知不覺受吸引的停下腳步欣賞,章再生不知情,邊走邊說了半天才發現她沒跟上,忙又回頭,方見到她正對著滿園的茶花發呆。
他微笑的走回來朝她問道︰「陸小姐覺得茶花美嗎?」
「嗯……數大便是美,整個園子都是盛開的茶花,盛況空前,美極了!」她忘情的說,茶花有股清淡優雅的香氣,緩緩飄來令人著迷,她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
「這片茶花是當年少爺買下這座宅子時,堅持要種的,他什麼花也不要,就要這茶花!」章
再生意有所指的告訴她。
這讓原本專注欣賞著花海的陸明雪,驀然出神了。「他堅持種茶花?」
「是啊,听說是那場詩會上,您利用紅茶花挖苦了那票自以為是的世家子弟,替少爺出了一口氣,這之後,少爺就對各品種茶花情有獨鐘了。」章再生含笑的說。
這話陸明雪如何會听不明白,心不禁悸動,人也顯得怔怔然的。
「陸小姐,您是要繼續在這賞花,還是進廳上坐著?」章再生禮貌的問起。
「我……我在這里等他就可以了……」她失神的說,因為她眼前看到的已不再是一朵朵的茶花,而是一張張唐元寧的臉……
章再生見她樣子恍惚,不禁有些擔心,不知是不是自己說錯話了?「那好,前頭有座涼亭,您若站累了可以先到那里稍坐,我讓人給您送茶點過來。」他打算趁這時候去瞧瞧少爺回來了沒有,可別因為自己亂說話,而壞了少爺的好事!
他急忙離開後,陸明雪望著茶花,就這樣不知出神了多久,驀然感覺有人靠近她,她下意識的扭過頭去,瞧見唐元寧就站在她身側。
她見他額上有著薄汗,氣息也不穩,這是跑著過來的,章再生說他得知她過來,定會趕著回來,果真如此……
「你回來了。」他揚起一雙好看的劍眉,清俊的臉龐漾著笑意。
他的笑眸直瞧得她心底發慌,沒發現他那句「你回來了」有什麼不對。
「我剛到不久……其實你不用趕的。」她見他揮汗了。
「不趕不成,我怕你不等走了。」他笑說。
「你就這麼希望……見到我?」陸明雪愣愣的問。
「這還用說!」他笑得更燦爛,笑得純粹自然以及理所當然。
她不得不努力抗拒心頭的那份悸動,而且得逼自己狠下心腸的說︰「我是來還你東西的,這樣你還會希望我來嗎?」
唐元寧見她由懷中取出裝著珍珠的木盒,臉上笑容稍減,但並無失望。「送去這盒珍珠時,我就料到你不會收,我盼的是你親自送回的這一刻!」
她微愕,敢情自己還被他給設計了?
他是故意送禮讓她退的,而自己果真就帶著東西眼巴巴的過來了!
陸明雪驀然生起氣來。「你听好,若不想給我惹麻煩,以後不許再送任何東西到孔記給我,下次再送來,我會直接丟進孔記大門外的水溝里,你若想討回就自己去撿……」她正怒著,但話還沒說完,人卻突然僵住了,因為他居然抱住了她。
「我不會給你惹麻煩的,我打听過了,孔安南去了杭州未歸,他那個管事也外出了,這才讓人送進繡坊的。」她的身契還在孔安南的身上,他怎會做出讓她為難的事,若害得她被當成內奸,在孔記日子難過,他也不好受,而他正盤算著要如何由孔安南身上拿回她的身契。
听完他的話,陸明雪又是一愣。「連這你也算計好了?」她這會想起外傳唐記織造的東家,人稱唐狐狸,精明得讓人佔不了半分便宜,就連孔安南都奈何不了他,因為吃了幾次悶虧,原來真的不是浪得虛名,這小子長大後變得月復黑了。
「唐元寧,你挺奸詐的。」她忍不住磨牙了。
「你知道的,我是個商人,想做的事會千方百計達成。」他不諱言的告訴她。
陸明雪簡直無言以對,這小子已進化到不是她這個層次的了,堪稱芝麻包子,月復黑。
「這盒珍珠你帶回去吧,若真想丟進水溝里也隨你,大不了下回我送大一點的東西,讓你丟不進水溝里,就會乖乖收下來。」他將木盒再塞回去給她,眼底閃動著狡黠的光芒。
她眸子一眯,想掐他脖子了,但及時想到自己來此的真正目的,只得又忍下。「好吧,這東西我暫時先保管著,改日再還……不過,我今日其實還有事相求……」有求于人,她越說臉越紅。
唐元寧一听她有事相求,眼楮都發光了。「別客氣,想要我做什麼盡避說!」他巴不得她有求于他,這才不用自己想破腦袋纏著她。
陸明雪深吸一口氣,大哥的事十分重要,容不得自己臉皮薄。「我想請你幫我打听我大哥的下落,至少……我要知道他的生死。」她的語氣哽咽起來。
自她穿越後,父兄待她極好,父親既然已經走了,至少大哥還在,無論如何她希望他們兄妹將來還能有團圓的時候。
听完她的話後,唐元寧臉上多了幾分嚴肅。「這件事不用你請求,我早已讓人去打听了,相信過不久就會有消息傳來,到時候我一定先告訴你。」
陸明雪聞言感激的望著他。「謝謝你!」沒想到不用她開口,他早就在幫她了,這人徹底的讓她感受到久別的溫情,讓她多年來嘗盡人情冷暖而逐漸變冰冷的心,似乎慢慢又熱了起來。
孔安南由杭州回到繡坊,第一件事就是將多日不見的陸明雪叫到跟前來。「你瞧瞧這是什麼?」
話落,他將一個精致的四方盒子放在桌上。
「東家是讓奴婢將它打開嗎?」她遲疑的問。
他一笑,「嗯,這是要送你的,你不開誰開?」
瞧著他的笑臉,陸明雪反倒不想去承這個情,但不動手,又未免太不給他面子,他怎麼說也是自己的老板,不能給他難堪,她只好掀開盒蓋,只是當她瞧見里頭的東西後,雙眼馬上變得晶亮起來。
見了她驚喜的表情,孔安南滿意的微笑,大方的說︰「這是用鋼打造成的剪刀,我在杭州看見後就立刻買下來,以後這把剪刀就是你的了!」
陸明雪欣喜的由盒子里取出剪刀,舉凡專業的裁縫師都夢想擁有一把好剪刀,她也不例外,而這剪刀需要順手、硬度高,且要夠鋒利,但西朝目前大量產的鐵還是生鐵,剪刀也是用生鐵打造出來的,刀件本身的硬度根本達不到標準,可她也只能將就著用。
而手中的這把剪刀卻是由鋼制成的,鋼得用熟鐵和鑄鐵相熔,再經粹火成形後鑄造,其刀鋒銳利無比,是所有裁縫師夢寐以求的工具。
不過這樣一把剪刀制作成本極高,一把剪刀足可抵上一般人家整年吃穿,她撫著手中的剪刀,幾乎愛不釋手。
「多謝了!」這樣的禮物誰也抗拒不了,她不收就對不起自己了。
「不用謝我,你就用這把剪刀裁出太後娘娘壽宴穿的新衣吧!」他說。
陸明雪一喜。「東家的意思是,太後娘娘壽宴穿的宴服由奴婢負責制作?!」
「當然,你是我孔記繡坊的第一繡娘不是嗎?」
她高興極了。「好的,奴婢一定不會讓東家失望,奴婢會盡力去做出一件讓太後娘娘喜愛的宴服來。」她充滿自信的說。
這可是個挑戰,對自己能力的印證,且若真能勝出,討得太後娘娘歡心,或許就能如又香所說的,有機會除去自己的奴籍。
「嗯,你好好做,若是替孔記贏得了皇商的封號,到時候我要納你為妾,相信爹娘也不會反對了。」他藉此對她表白,並且心想,如此她的心必能向著自己,更加賣力幫他做事了,而他就靠她替自己掙得這個皇商美名。
陸明雪的笑容瞬間凍結住。「東家要納奴婢為妾?!」
「是啊,以你的官奴身份一般說來只能配賤民,但我若願意納你為妾也是勉強可以的,雖然不能月兌去你的奴籍,但起碼你的日子會過得不一樣,可以享福。」他見她臉上的表情越來越僵,終于發現不對勁。「怎麼,你不願意?」
「對,奴婢不願意。」她用力點頭。
「你說什麼?!」他沒想到她會一口拒絕。
「抱歉,奴婢沒要嫁人,只想自己一個人過日子。」
孔安南顏面掃地,她拒絕孔敦他可以理解,但拒絕他?這女人瘋了嗎?他不可置信的瞪著她。
「東家,小的有事稟報!」孔敦突然闖進書房,瞪了陸明雪一眼後,馬上附耳對孔安南說了些話。
「此話當真?!」孔安南的表情驚訝。
「小的去查過了,千真萬確!」孔敦握拳說。
「我知道了,你出去吧!」孔安南沉下臉讓孔敦離去。
孔敦離去前不忘陰笑的再瞪了陸明雪一眼才走。
她不知孔敦對孔安南說了什麼,但看他的表情就知不安好心眼,她忍不住靶到不安,見孔安南緩步的走向自己,還沒說什麼,就一掌甩了下來,伴隨著清脆的巴掌聲,臉頰頓覺火辣辣的劇痛。
陸明雪驚愕于他竟打了她一巴掌,怒問︰「孔東家,為何對奴婢動手?!」
「你竟敢背叛我?!」他神情猙獰起來。
「背叛?奴婢不懂您在說什麼?」她的臉頰紅腫刺痛,內心怒不可抑。
「孔敦告訴我,你去王府差點讓王春安欺侮了去,是唐元寧趕去救你的,之後還有人見你上了唐元寧的船,穿了唐家的衣服在船上招搖!」他嘲諷的說。
他喜歡她,也重用她的才華,更想納她為妾,可她卻不思感恩,竟與他的死敵來往過密。
原來孔敦是將這些事告訴他,她可以想象孔敦剛才定是加油添醋了不少東西,將這些事說得極為不堪,所以他才會如此憤怒,甚至動手打她。
「奴婢承認唐老板在王府救了奴婢,奴婢因為衣裳讓王家下人扯壞了,不好這樣行走于街上,所以到唐老板的船上更衣,但也僅只于此,您若不信,奴婢也沒辦法,隨東家要怎麼處置。」
她臉色極其嚴肅的說。
孔安南見她如此理直氣壯,不見絲毫心虛,再思及孔敦對她有氣,難免說話有失公允,他不禁後悔剛才沖動打了她。自她來到孔記後,自己向來十分禮遇她,從不曾對她動過粗,這次是因為她先拒絕了自己,不願意當他的妾,後又听見孔敦說的話,才失去理智。
可待他冷靜下來後,便估想著目前的情勢,納她為妾還是其次的事,太後的宴服畢竟得靠她完成,自己一時半刻不能與她翻臉,但這時他已經失控的打了她,他得想著該怎麼收拾殘局?
「對不起,我只是擔心太後娘娘壽宴將至,我與唐元寧是勁敵,你若與他走得近,難免讓人疑心你的忠誠,我這顧慮也是無可厚非。」他找理由為自己開月兌。
陸明雪緊繃著臉龐。「奴婢向來忠誠,跟唐元寧如今只是朋友,東家若不信奴婢,盡避撤了奴婢的工作,請別的繡娘裁制太後娘娘的宴服即可。」
孔安南聞言臉色一變,這怎麼可以?全孔記就她的手藝最好,誰能取代她?他不能在這重要時候失去她!
他馬上溫柔的笑了起來。「我當然信你,你在我孔記繡坊這麼多年了,不信你信誰?方才都是我的錯,這一巴掌算我對不起你……」他伸手要去撫模被他打紅的臉頰,她卻微側著頭避開了。他見她的反應,心中又忍不住惱火起來。「你現在是連踫也不讓我踫嗎?」
「東家,官奴也是人,也有清白,請東家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