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朝各有其代表的顏色,弦月色系以金黃為底,射日則為紅,宿星為銀系。
弦月王宮建築自是金碧輝煌,宮殿的房脊上放著「五脊六獸」,所謂的五脊即是宮殿頂上的一根大街加上四根垂街,而六獸則是指神獸,于大脊的兩端以及四根垂街處,分別置列著六種神獸。此舉除了有鎮邪作用之外,亦代表弦月主居高臨下、俯瞰眾人的意味。
金漆長廊上,一座由十六人抬著的皇輿由前方過來,皇輿兩側各有一名御前小太監扶著轎桿隨行,後面還有太監舉著大羅傘苞隨。
皇輿上之人氣度佼佼不群,眼神炯炯有神,因周身氣息肅穆,令經過的宮人不敢稍加仰視,極怕沖撞龍威。
秋日將近,冶冷逍身穿明黃披房,于皇輿上狀似思索事情。
「王上,射日的駿馬今日送來,听說已運至月白門了。」身旁侍駕的首領太監歡喜的稟道。
射日地處草肥的北方,養的馬又駿又能跑,偏三朝中它的國勢最弱,因此每年皆會自動獻上好馬以求與弦月交好。
「射日送馬也不光只給孤,同樣的,宿星不也收到了?射日王這老賊仍是打著一把月兩面光的主意,兩邊討好以為就能偏安于北,繼續當他的北王!」冶冷逍發出嗤聲。
首領太監這回可不敢再歡喜了,順著王上的話說。「這射日王狡作,以為送幾匹馬就能收買咱們,最好還順道幫他對付宿星,他這是作白日夢,當心那兩面光的刀,第一個揮向的是他自己的咽喉!」
「哼,射日老賊盡避盤算有錯,但送來的馬確實是好馬,讓馬役司的人清點如實後,好好照料,過幾日孤要親自去看看。」
「奴才這就命人去傳話。」首領太監觀其色,得知王上心情還算不錯,這才敢再露出笑臉來。
「臣李南,有事上奏王上!」
此時,一名穿戴戎裝的中年男子匆匆上前,對若冶冷逍的皇輿跪下。
冶冷逍眼皮一掀,首領太監立刻明了的喊,「停輿!」
輿役停止步行後放下房輿。
「將軍可有好消息告知孤?」冶冷逍清冷的問向跪地的李南。
李南身子微顫,「臣……讓王上失望了,宿星王子已平安回到南方了。」秋高氣爽的,他卻反常的冷汗涔涔。
眾人屏息的覷向冶冷逍的臉色後,全部絲毫不敢呼出多余的氣息。
一個多月前宿星王子祭天星著入弦月,意在取得弦月制作大藥的秘方,王上得此消息,即命人追殺,怎奈宿星王子命大得很,幾次追殺不成皆給逃月兌,王上龍心已是極度不悅,如今听聞這人已經回到宿星去,這讓他的怒氣如何平息?
丙然,皇輿上的那張臉孔陰陰的沉下,跪地的李南膽顫心驚,眼前的人有多冷酷無情他自是再清楚不過。
當年三朝爭權時,冶冷逍才十五歲,但已隨他父親征戰無敵,向先王獻策,弦月如今能佔了關中這塊肥沃之地,就是因為他洞察機先,搶先他人強攻奪取的結果,可借先王立朝不多時,在一次與宿星的爭斗中,不幸戰死沙場,冶冷逍便以十七歲之齡繼承王位。
原本眾臣以為他年紀輕,縱使有驚天之才也鎮不住老臣,要不了多久必遭奪權,甚至暗殺,哪里曉得十年過去,他仍穩穩坐在王位上,並且將弦月治理成三朝中最為富庶的一朝。
而弦月之所以富于其他兩朝,並非因為冶冷逍如何的勤政愛民,反而是因為他性情陰冷孤寒,冷酷無情的作風讓下面的人不敢作怪,只能拼命去執行他交付的任務,因而讓政策一出即能雷厲風行的達到實效的結果。
對于不能達成他命令之人,他向來不留情,盡避李南已算是老臣,更是建朝功臣之一,但李南面對這位年輕狠戾的君王,仍全身不住的顫抖,怕自己今日是回不了家了。
「李南將軍莫不是老了,連這點事也辦不好,孤在想,是不是……」
「臣願意卸去軍戎,回鄉侍奉七十高齡老母。」李南搶聲道,盼冶冷逍肯讓他卸甲歸田,那他尚有活命的機會。
冶冷逍習慣手中握有一支長簫,那簫身翠綠品瑩,他把玩著它,神信淡漠,瞧不出情緒。「你想離朝侍母?」
「誠如王上所言,臣老了,辦不了事了,再食朝糧有愧于王上,懇請王上答應臣辭官。」李南用力叩首說道。
冶冷逍眸如寒星。「若孤不允昵?」
「求王上成全!」李南為求活命,一昧叩首,眼看額頭已是一片血痕。
「夠了。」冶冷逍道。
這不高不低的制止聲讓李南頓時不敢再動,趴在地上等待自己的命適被宣判。
「來人。」冶冷逍叫喚侍于皇輿一側的首領太監。
首領太監立即彎身上前。「奴才在。」
「李南將軍執意辭官,你好生送他出宮吧。」冶冷逍說。
李南听了這話不禁喜上局梢,命保住了?!
「是,奴才定親自小心送大將軍回府。」首領太監回話。
「嗯,你去吧,記得尸身要完整干淨,免得嚇壞為將軍收尸的高齡老母,明白嗎?」冶冷逍再道。
李南神情驟變,終究難逃一死啊!「王上……」
冶冷逍深沉的眼眸瞥向李南,「將軍恨孤無情嗎?孤這是在保全李家一門以及你一心想侍奉的老母,否則依你私通宿星的罪,可是要滿門抄斬的,而孤念在你當年立朝有功的分上,卻只要你一人的命,如此,你還認為孤狠嗎?」
李南的身子這回是徹底的癱了,原來……原來冶冷逍早知他通敵叛國了……
自己方才還想著要活命,這根本是緣木求魚,痴心妄想……
他再度重重的將自己的頭往地上叩去,「臣一時貪念,為宿星收買,臣死不足借,多謝王上饒我家人,臣……臣謝恩!」他自知死罪難逃,幾度叩首後,在冶冷逍面前咬舌自盡。
「王上,奴才這就將李南將軍的尸體送回他府上去。」見李南斷氣,首領太監道。
「嗯,去吧。」冶冷逍擺擺手,闔上眼,似乎有些疲累了。
首領太監見狀,馬上示意輿役將皇輿抬回上弦宮去,他自己則趕著送李南尸身出宮。
當皇輿重新起駕,由金漆長廊轉往石板地,向著上弦宮方向前去時,一匹馬忽然任奔而至,眼看就要沖撞上皇輿,冶冷逍神色未變,倒是他身邊的侍衛個個神情一緊,拔出配劍朝那發任奔來的馬身上刺去,讓馬在撞上皇輿之前就倒地。
見皇輿上的王上無事,眾侍衛這才松下一口氣,否則若有絲毫差池,他們唯有陪葬一途。
「哎呀,是誰這麼狠心將好好的一匹馬捅成蜂窩?!」玫瑰腿短跑得慢,這時才氣喘吁吁的追來,因為跑得急,她喘得沒空去瞧清前頭那一堆人是誰,只見到自己在追的馬已倒在血怕中,身上插滿了劍,已然奄奄一息。
「大膽!竟敢縱馬沖撞皇輿,你罪該萬死!」首領太監本已要帶李南尸首離去,瞧見剛剛那情景差點嚇破膽,忙要下李南尸身趕緊跑到冶冷逍跟前,朝著面前的宮女喝罵。
玫瑰這時抬起頭來才赫然看清楚面前金燦燦的大嬌子,這一這不上皇輿嗎?!
她立即嚇出一身冷汗道︰「奴婢不知王駕在此,奴婢……唉?!你不是……」她見那位朝她大喝的人極為面熟,猛然想起此人就是那日將她捉去,站在坐嬌公子的身旁,穿著青衣僕裝的那個人。
黃德眼一眯,也看清了她的長相後,面色一變,「怎麼是你?!你是如何混進弦月王宮的?!」他立即抽出插在馬身上的劍,改架在她頸子上。
玫瑰心下一驚,「我不是混進來的,我是堂堂正正經過內務府征選進來的宮女。」她趕忙解釋。
「你是宮女?」黃德楞了下。
坐在皇輿上的冶冷逍也認出她來了,她就是那日他要殺的人,但因為意外反而讓她逃過一劫的女子,此刻見她穿著藍白相間的宮女服飾,也不禁訝異,「你過來,讓孤瞧瞧。」他開口。
听見這聲音,玫瑰倏然朝皇輿座上的人望去,這一看可驚嚇得不輕,想不到弦月王竟是當日那心狠手辣要殺她的家伙!
「你、你,你……請、請王上饒去奴婢死罪!」終于意識到自己小命不保,她急忙的跪趴到地上去,一雙眼睜得老大。這下餐了,冤家路窄,這人怎麼會是王上,她該不會又要死一回了吧?
「你也知自己是死罪?」冶冷逍冷冷一笑,那笑意不明,卻教人頭皮發麻。
「奴……奴婢未能及時攔住馬,讓馬沖撞皇輿,奴婢該死,不過……除此之外,那日在宮外的事,奴婢就真不知自己所犯何罪了。」她抖著聲大膽說。
「你仍是不承認與宿星王子有關朕?」
「奴婢說過不認識宿星王子,且若與他有關,奴婢又怎麼可能進到弦月王宮里來當差。」
「怎麼不可能探子或奸細不都是尋機滲透來探取情報,而弦月王宮里自是機密最多的地方。」這是指她進宮別有目的,是為宿星王朝辦事。
玫瑰冷汗涔涔。「奴婢會進到宮中只是單純的因為爹突然被人殺死,為了給爹買塊地安葬這才進宮,奴婢是清白的。」想起爹的死狀淒慘,她說著說著眼眶又紅了。
「你爹死了,誰殺的?」他眉心微動。
「奴婢也不知道是誰狠心所為,不過咱們父女從沒得罪過人,爹卻莫名被殺,奴婢一度杯疑……」她忍不住仰頭看向他,那眼神帶著猜疑,但是見到他銳眸掃來,馬上又低下頭去,忍住沒再顯露出什麼表情。
「你以為是孤殺你爹?」他是何等精明,怎不知她懷疑他可能是殺父仇人。
「不是嗎?」玫瑰克制不住的又抬起頭來看向他。
「若是,你打算為父報仇?」他嘴一笑,一副她自不量力的模樣。
見狀,她登時紅了臉,「我……」她語塞,他是高高在上的王,若爹真是他殺的,就算賠了自己一條命也決計報不了仇,但爹平白枉死,她是無論如何也要找到真正的凶手還爹一個公道,讓爹能死得眼目。
「哼,你爹的死與孤無關,但盡避如此,那日若不是情況危急,孤是絕對不會放過你,至于你爹,隨後也會同你赴陰司。」他狠心的說。
玫瑰臉色大變,「您……」
他冷然一瞪,她立刻又閉嘴了,其實她仔細一想,就相信爹不是他殺的,因為爹被殺時,王上應該正被追殺中,又怎可能有余暇找到爹,然後殺了他。
他冷利一笑,「你放心,孤已查明清楚了,你傷了宿星王子祭天星,若真是宿星的奸細怎麼可能犯下誤傷主子的錯誤,你是無辜的,因此孤事後才未再追殺你,否則此時你該早已與你爹葬在一塊了。」
她听得明白,這話沒錯,自己是真的僥幸逃過一死。
「這馬是射日送來的?」他瞧向倒在地上渾身插滿劍,垂死掙扎的馬問。
見這人陰晴不定,性情難以捉模,既然他轉了話頭,她也連忙跟上回話道。「是的,正是射日送來的寶馬,原本集合在月白門前等著驗收,可這匹馬許是到了陌生環境受到驚嚇,突然發狂的甩開馬役,在宮中任奔,奴婢奉命將馬追回,可這會馬卻已經死了。」
她可借的真搖首,好好一匹上好的射日寶駒就這樣沒了,著實令人惋借。
「你奉命追馬?」冶冷逍表情略訝,似是不信她能臉任這個工作。
射日王朝養的馬貴在腳程快、野性強以及力氣大,她一個弱女子哪能追得上,就算追上又如何制伏得了?
曉得他不信她的能力,她挺起小小身板道。「奴脾是馬役司的宮女,您別瞧奴婢瘦小,奴婢自小與爹行走江湖,以耍雜技維生,雖然腿短跑不快,但對馴服動物卻頗有心得,若這匹馬讓奴婢有機會近身的話,也許就不會枉死了。」
「喔?對自己這麼有自信?」他眼向她,似乎頗為興味。
「這是自然。」她自信滿滿的說,嘴角不自覺流露出一抹笑痕。
這一笑,像日陽的金粉輕經灑落下來,仿佛一朵百合瞬間綻放。
他不禁倏然失神,以為自己看錯。這是同一張臉嗎?是同一張平凡無奇的臉嗎?
為何能一笑有春色旖旎之感?
「你……」他對自己方才那一瞬的恍神異常震驚。
「王上,您怎麼了嗎?」見他神色有異,玫瑰收起自信的笑容,變得有些惶恐。
傳說弦月王縱橫裨闔,足智多謀,但性格陰沉毒辣,對不順己意的人從來都是翻臉無情,態度巫變得令人措手不及,莫非自己不知不覺中又惹怒了他?!
他瞪著,目光膠著在她臉上,此時不見笑意的她容貌一如平常,哪有特別?
他暗惱自己一時的失態。「孤會記住你的話,日後當會找機會驗證,若你敢妄自托大,孤必會重罰于你!」他回神後有些惱怒的說。
一旁的黃德听了詫異,王上這話是不追究馬沖撞皇輿之事了,而這也罷,但王上竟願意讓她留在宮中,雖說已經排除她是宿星探子的可能,但萬事總有個意外,萬一她真心有不軟,這樣留她在宮中也是禍害。
若往常,王上必定不容許,這丫頭若未被弄死也必會被攆出宮去,可今日的王上卻是反常的留人,以自己對王上的了解,王上反常必有原因,絕非一時的心軟,但王上心思非一般人揣測得了,自己心中雖有疑問,可也不敢多問。
「那奴婢可以讓人拖走這匹馬了嗎?」听他這意思就是不治她縱馬的罪了,她高興的問。
冶冷逍朝她點頭後,便轉向黃德道。「不是讓你好好照看李南的尸身,現下你可是將他置之不顧了,真是好大的膽子!」
黃德這才想起方才自己慌亂之下將李南的身子給棄之一旁,「奴才該死!對不住大得軍,奴才這就即刻護送大得軍的尸……」
「那是李南將軍的尸體?!」玫瑰驚呼打斷黃德未說完的話。尸體本來被丟棄在角落,現在被抬出來她才驚見。李南將軍戰功赫赫,是弦月有名的英雄人物,如今怎麼死了。
再瞪他的死狀,滿嘴的鮮血,分明是自盡而亡的,難道是被逼死?!
冶冷逍眼角輕掃,黃德立刻朝她板下臉道。「在宮里,眼楮,嘴巴和耳朵都得管牢,若哪個不牢靠了,哪天醒來缺了眼珠子、少了舌頭或耳朵都是常事。」
她白了臉,眼珠子瞪得大大的,卻是一句話也不敢再問。
冶冷逍見了冷笑,「黃德,你越發出息了,隨便幾句話就能讓人嚇破膽。走吧,孤乏了,想回寢宮休息了,你好生送李南回去,順道把李南的三個兒子也給帶回來,他們驟然死了父親,等孤睡飽了,想好好安慰他們一番。」
黃德立刻會意,李南通敵,女眷可放過,男丁縱放不得,李南三個兒子也是死路一條。
玫瑰不知李南為何被逼死,但見冶冷逍為人陰狠,找李南將軍的三個兒子前來絕無好事,不禁內心發宗,深覺弦月王不可親,以後在這宮里能避他多遠就避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