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滂沱,陣容浩大的雄兵在城門外一字排開,前頭戰馬凌厲,後排軍將威武,預備南征嶺南。
只是祈夜白身穿莊嚴華麗的黑底金線雲龍袍,端斂著面容,舍去雨遮的站在大軍前,任雨水不斷潑打身子,卻遲遲沒有下達任何出征的命令。
他直視前方,神情莫測。
「皇上,您為何還不下令大軍出發?」懷剛鐵青著臉色冒雨質問。
風颯颯揚起,祈夜白的眉頭也逐漸凝緊,對她的問話充耳不聞,緊盯前方的犀銳雙目在大軍中橫掃而過,倏地,黑亮的瞳眸跳躍出異芒。
他燃起熠熠光芒的眼眸在大軍中的某一處停下,原本懾人的眼色已變,眼底漸漸浮起溫柔。
「皇上!」大雨如注,懷剛瞧不清他灼亮眼眸下的異色,只當他不理會她的催促,不由得怒火攻心。
但是他精實的身軀在風雨中仍未見絲毫移動。
「您真耍我?!」大軍都已集結,在這節骨眼,他該不會反悔不征戰了吧?她心急如焚。
「皇上,箭都在弦上了,您還猶豫什麼?」懷柔也趕來了,她不像懷剛那般咄咄逼人,而是軟語的相問。
他斂了神色,望向懷柔,眼神深沉。「朕在等。」
「一切都已就緒,您還在等什麼?」他的面容是那樣的英俊冷冽、器宇非凡,教她看得一陣痴迷。
「等人。」
等人?「大軍不都在您面前了,您還要等誰?」
「他等的是我!」一匹黑色戰馬突地由軍隊中奔出,在接近他們時,護在皇帝身旁的皇家禁衛竟無人阻攔,反而全數讓開,讓馬兒直沖天子。
祈夜白在馬上的身子一躍向他時,便及時伸出雙臂,在眾人面前牢牢將人接住,攬進懷里。
「才剛學會騎馬不就就敢跳馬,你膽子也未免太大了!」他低下首,寵溺地對著懷中人數落。
九珍淘氣地吐了吐舌。「反正你不可能讓我有機會摔得鼻青臉腫的。」
「事情總有萬一,跌傷了,我可是會心疼的。」
「是自責吧?」
祈夜白淡笑不語,眼神溫柔多情到任誰見了也會沉醉。
「你還是能輕易地在人群中找到我?」習慣他的注視,九珍嬌俏地仰頭問。
「當然,我哪里逃得過你那雙狐媚眼楮的召喚?」
嘻嘻。「虧我還變裝了呢,顯然是做了白工。」
「要你別來的,還是這麼皮!」
「人家都吃了這麼多苦,怎麼能錯過這最後高潮?」
「你是趙春水?!」懷剛震驚不已,簡直無法相信眼前所見。
「你不是死了嗎?!」懷柔更驚恐。這女人非但沒死,還生龍活虎的出現,與皇上公然打情罵俏?!
祈夜白與九珍同時面向驚愕到仿佛見鬼的兩姐妹,而大軍也因為九珍的出現起了一陣騷動,但很快便教成可防等人壓制住。
九珍見她們吃驚的模樣,噗哧一笑。「怎麼,見到我嚇得魂都掉了嗎?」她挖苦。
懷柔搗住驚到合不攏的嘴。「你怎麼可能還活著?那火堆下的尸首——」
「那是個死刑女犯的尸首,都化成灰了,你也認得出那是我?」九珍哼笑。
想明白是怎麼回事後,懷剛怒視祈夜白。「你騙咱們?!」
他嘴邊帶著譏誚。「是騙,又如何?你要殺我的女人,談何容易!」
「她不是權九珍,難道你忘了那密室里的人?」懷柔怒問。
「沒忘。」
「那你不愛那個人嗎?」
「愛。」
「那為何——」
「朕愛的是那人的靈魂,靈魂不在後,朕要一具空殼子做什麼?」
「那人沒靈魂,起碼還有個身子,而你眼前的珍妃,就只是趙氏春水,她又不是什麼?!」懷柔忍無可忍,實在很難接受自個兒不如一個出身粗鄙的女人。
「她嘛……」祈夜白凝視九珍,唇角噙著教所有人意味不明的笑意。
「我既是趙春水,也是珍妃,更是——他的孝儀皇後!」九珍說。
「你說什麼?!」懷柔大驚。
祈夜白沒好氣的睨了九珍一眼,似在責怪她的頑皮。「珍妃的意思是,朕愛她更勝愛九珍,孝儀皇後已是過去,現在珍妃才是朕最在意的人。」他以眼神警告懷中人別再調皮,若在眾人面前說出她就是九珍的事,縱然他是皇帝,這回大概也救不了「妖女」了。
九珍這才皮皮地低笑,收口不再嚇人。
「你若能夠移情別戀,對權九珍不再執著,為何不能接受我?!我才是那個最迷戀你的人!」懷柔臉上仿佛有一團火在燒,怒極。
「你們姐妹的心機哪是朕能接受的?愛上你,豈不自找死路!」他一臉不屑。
「沒錯,愛上咱們你是死路一條,但這會不管你愛不愛咱們,你都得出兵,即刻就出兵!」懷剛臉色狂怒,指著大軍怒吼。懷柔在乎的也許是這男人,但她在乎的卻是何時才能揮軍南下,砍下嶺南王的頭顱!
祈夜白揚起薄唇。「真要朕出兵?」
「你若敢反悔,我就先殺了你口中的那具空殼子,我就不信你對那人當真無情到這種地步!」她已想通他為何要趙春水詐死,這是要讓她月兌離死牢,也讓她們姐妹失了戒心,這男人真是陰險!
但事已至此,幸虧她的籌碼還緊緊抓著,有了祈夜行以及德太妃的大批勢力在,諒這男人不敢不听她的!
他怒形于色,撇唇嗤笑。「朕再問一次,真要朕發軍?」
「廢話!」
「那朕就如你的意。」他以一雙教人忌憚的利眼望著她。
懷剛見了倏然發冷,但隨即又興奮起來。終于可以揮軍南下,讓當年那些陷害她家的人全死在她的收下,之後,還有大片大萊江山等著她……
祈夜白手持象征帝王令的黃金令牌,伸出長臂,對著大軍揮下,大軍得令,紛紛怞出利刃,向著驟雨狂風發出一聲震天巨吼,氣勢澎湃,軍容之威壯,讓懷剛喜極,全身血液也因戰爭即將開啟而發熱。
但轉瞬間,她又大驚失色,大軍利刃長怞後,竟是對著自己人砍下,眨眼間,同伴互相廝殺,雨中血跡四濺,殺聲響徹雲霄,令人錯愕。
懷剛姐妹震凸了雙眼,大軍未發,卻有一半的人揮刃砍殺自個兒的同伴,這是怎麼回事?!
祈夜白眼神陰沉地瞧向她們。「這批人當中有一半是你們的人,朕如何要他們去打戰?萬一大軍在外不奉皇命,是要朕等著你們回頭殺到朕跟前嗎?」
「你這是先下手為強?!」懷剛錯愕不已。原來他早知她的打算,所以在出兵之前,先殺光她所有人馬!「你也太大膽了,這里有一半是我的人,兩方人數相當,你怎知我會輸?說不定你的人反而會因此被我殲滅!」她怒氣填胸,幾乎嘔血。
情況看來也確實是如此,兩方人馬實力不相上下,打起來之後,勝負難斷,這讓一旁的九珍瞧得焦急。
她極度緊張的握著手,緊盯場中戰況,周彥趕來為她撐傘,但她立刻揮手要他將傘拿開。祈夜白見她如此,月兌下自個兒身上的金龍披風披在她身上,並伸手為她抹去臉上的雨水。
他鎮靜得瞧不出有任何浮躁,似乎對這一戰胸有成竹。
「你真有自信?」九珍忍不住憂慮的問。
「我不做沒有把握的事。」他神情依舊泰然。
「可是——」
「你這是在大放厥詞!如今倒下的大部分是你的人,這回你是聰明反教聰明誤了,反而為我制造了奪權的大好機會,讓我干脆滅了你大萊王朝!」懷剛狂傲的笑道。老天顯然站在她這邊,這男人敢與她作對,這下場是咎由自取!
「九哥……」九珍瞧見連驍勇善戰的成可防中箭落馬,她面上血色一退,真的慌了。
「這雨是壞了一點事,不過別急,朕等的人馬上就到。」他仍是一派自若地瞧著天空。
「你還能等誰?大萊所有的軍隊都在此了,你敗了就敗了,再無援軍!」見情勢對自個兒大好,懷剛更是張狂大笑。
「是嗎?你怎知朕沒有援軍?」他似笑非笑。
「你大勢已去,還故弄什麼玄虛——」
「姐姐,那是什麼?」懷柔突然花容變色。
還在得意的懷剛聞聲轉頭,只見一里外的平地水花四濺,數萬漆黑的戰馬正迅速逼近。
她倏然變臉。「是……嶺南軍隊?」
「怎麼會……啊!居然還是嶺南王的親衛軍!」懷柔瞧清領頭飄揚的旗幟上,赫然是嶺南的王徽,那表示嶺南王親自來了,她立刻呆若木雞。
「嶺南軍隊真的來了!」九珍也見著逼近的大軍,臉上露出狂喜。在大軍內,她還見到了四哥,就已知這段時間他就是趕去嶺南,將國內情形詳細告知嶺南王,並與嶺南王一起計劃部署如何才能不動聲色的發軍前來救援。
只是她還以為四哥可能來不及趕回,想不到還是及時到了。
「九哥,你說嶺南王會來,真的來了!」
祈夜白微笑著,心情也有一份不尋常的緊張。他終于要見到那人了,自出生之後,這可是他們第一次相見……
「為了怕你反悔,你要攻打嶺南的消息我早就放出去了,嶺南王為何還願意率兵來幫你?」懷剛駭然難解。
他笑出聲說︰「你們對朕的身世了解多少,朕怎可能對嶺南王出兵?看來德太妃也真夠精明,還是對你們保留了一些秘密。」他語帶玄機。
「那可惡的女人保留了什麼秘密沒說?」懷柔驚訝的問。
祈夜白笑容更沉,轉頭望去。嶺南大軍已至,在他們加入大戰後,情勢丕變,經過一個時辰,大亂便全數平定,場中剩下的只有他的人馬,以及趕來相助的嶺南軍隊。
此時大雨已經完全停下,甚至雨過天青,在一群人的簇擁下,嶺南王走向祈夜白。
當嶺南王靠近時,不少人驚訝不已,只因嶺南王居然是個白發蒼蒼的六十多歲老婦!
「皇兒。」這老婦一開口便稱祈夜白為皇兒。
懷剛兩姐妹同時變色。「皇兒?!」
「沒錯,大萊王朝的皇帝是我兒,這點已無須隱瞞了。」嶺南王望向祈夜白,眼中滿是相見的期待與慈愛。他們相隔兩地,相距遙遠,但終也有機會教他們母子相會了。
祈夜白神情雖未見激動,但可以瞧得出是喜悅的,他也很高興見到親生母親。
「怎麼可能?!他的母親是大萊人,更是與死去的肅宗皇帝是同母所生——」懷剛驚道。
「錯,皇兒確實是我四十五歲那年十月懷胎生下來的,我與肅宗皇帝的祖父昌武帝有場忘年之戀,當年我王夫意外墜馬猝死滿三年,昌武帝為求兩國交好,親自造訪嶺南,我倆年紀相差近二十,但在談及太祖當年與我首位女帝之間的戀情時,同為他們的結局感到唏噓,因此,極為意外的,在他短暫停留嶺南的這段期間,我與他陷入情網,等他回到大萊之後的來年,我便高齡產下一子。」
眾人心驚,沒想到兩國帝王竟有這樣一段不為人知的過去。
「但,孩子是你生的,又怎會送至大萊?」懷柔還是不信。
「這讓我來解釋吧。」權永愛神情嚴肅的插口,「那是因為,昌武帝並無親生子,所以才要嶺南王秘密將孩子送來,偷偷交給肅宗帝的母親,當成她的親兒養,但在輩分上,死去的肅宗帝應該稱皇上為皇叔才是。」
「胡說八道!昌武帝死前共生有兩子,其中一個就是他們的父皇威平帝!」懷剛馬上駁斥。
「這兩子都非他親生,那是為了安定天下,秘密找來當成親兒撫養的孩子。」
權永愛直接道出這令人震驚到難以相信的事。
見到眾人驚愕的神情,祈夜白輕嘆一聲,「朕出生時,昌武帝年歲已大,若是指明要個剛出生的娃兒繼位,肯定無人肯服,也會掀開兩子是假,毀壞皇族血統的秘密,因此他指定兩子中最為厚道的父皇——不,我該稱為皇兄的威平帝來繼位,並且囑咐將來等朕長大後,再將政權交還給朕。威平帝自知他非皇族的身份若遭揭露,天下必定大亂,自個兒也難逃一死,因此同意這麼做。」
「既然如此,那威平帝的太子為何不是你?」懷剛繼續質疑。
「當威平帝繼位時,朕還是襁褓中的娃兒,昌武帝的另一養子不甘心繼位的不是他,便打算迫害朕,威平帝為保護朕的安全,所以沒讓朕立即當太子,而是先立長子祈夜明為太子,轉移了那人的恨意,至于如何會選擇長子為暫時的太子,也是因為他深知長子愛的是男人,不可能生下任何子嗣來與真正的龍子爭位。
這之後,那位養子雖被威平帝除去,卻因為朕表明堅持不願意接位,肅宗帝只得在威平帝死後暫時先登基,等待時機成熟後,再讓朕獨立承擔責任,還大萊皇族一個真正的血親正統。」祈夜白一口氣將所有的事說明白。
這麼說來,之前的兩任皇帝居然都不說真正的皇族血親,這等天大的秘密竟是在這個情況下說開,眾人全傻了。
「那德太妃就是曉得這秘密,知道祈夜白與嶺南王的關系,才不將這事告訴咱們姐妹,她就是在防咱們,怕咱們得知無法回嶺南報仇,不肯听命于她……」這陰險的女人!懷剛怒目咬牙。
「來人,拿下這對謀逆叛亂的姐妹!」祈夜白親下命令。
她們霎時驚慌起來,懷剛見大勢已去,驀地搶過九珍的馬,撇下妹妹就要逃。
「姐,別丟下我!」懷柔沒想到她會丟下自個兒獨自逃命,驚恐的在後頭呼叫著。
怎知馬上的姐姐竟狠戾的轉過頭來瞠她,那模樣像是希望她去死。「你就留下來等死吧!」
懷柔不禁愕然。「咱們是姐妹,為什麼你會突然如此狠心待我?!」
「那就要看你做了什麼好事!你竟敢背著我殺了祈夜行,你該死,我絕無法原諒你!」說完這些話,她便策馬揚長而去。
「她……怎會知道是我殺了祈夜行……」望著遠去的身影,懷柔瞪大眼楮,一臉慘白。
「是朕告訴她的,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她震驚的縮緊胸口。
九珍走上前,一臉沉肅。「你為了除掉情敵,不惜殺害姐姐的心上人,你比懷剛還要自私,難怪她要丟下你自個兒月兌逃!」
九哥告訴她,在祈夜行死後,他意外發現懷柔宮里的太監脖子上居然掛著當年她撿到的那個玉佩,秘密徹查的結果,才知這太監以為掛在祈夜行身上的東西定是珍寶,所以奉命殺了人後,便將玉佩據為已有,也因此露陷,讓人得知指使殺人者是誰。
懷柔頓時說不出話來,毫不抵抗就教人捆綁拿下。
半個時辰後,以為已月兌逃的懷剛,也在成可防手下的追緝下,輕易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