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瞻基正心煩著李安的出現,卻不知道另一場風暴在東宮逐漸成形。
太子妃高坐在主位上,表情嚴肅的看著底下跪著的小太監。
「把你這陣子觀察到的都如實稟報本宮。」她的聲音不大,但听起來十分有威嚴。
「是,依奴才觀察,每隔兩日,太孫便會輪流到太孫妃以及孫嬪寢殿過夜,這段日子都是這樣,沒有間斷。」
聞言,她安了點心,便有了笑容。「那可都確實待到天亮才走?」
「是待到天亮沒錯,不過……」接下來的話,小太監覺得有些為難了,生怕答案非主子想要,自己會遭池魚之殃。
她拿起茶杯,眉頭皺起。「不過什麼?說清楚。」
「回娘娘,不過就奴才所知,太孫雖然到娘娘們那就寢,可都是和衣同眠,並無任何親密之舉,早上伺候的宮女們也說……」
「什麼?!」太子妃怒極,一把將茶杯摔在地上,瓷杯碎成多塊。
見狀,小太監顫抖著,沒敢再說下去。
伶俐的宮女隨即又上了一杯茶,太子妃接過喝了一口,順了順氣。
她知道兒子喜歡初日那個太監,但她原以為之前以初目相逼的結果,會讓兒子知道要以大局為重,讓妃嬪們產下皇子皇孫才是。
不料他竟陽奉陰違!不,她身為太子妃,絕不能讓斷了皇脈的事發生!
穩定心神,她沉著聲音開了口,「這麼說來,太孫到別宮就寢的時日可都是固定的。」
「是的,每隔兩日,若是這次到太孫妃那過夜,再隔兩日便會到孫嬪那過夜。」
丙然如此,只是為了對她交差罷了,她真是越想越氣,這個孩子,怎麼越大越不懂事?
「那下一次太孫到別宮就寢的時間是?」
「回娘娘,應該是今日亥時,會到太孫妃那過夜。」
亥時……這麼晚才去,甚至連培養感情的心思都沒有,她真要被那個孽子氣死了。
太子妃咬牙道︰「去太子那叫王振來一趟。」
「是,奴才這就去辦。」
是日亥時。
冰愛躺在床上,睜大眼楮瞪看帳頂。其實她躺上床有好一會了,只是一直翻來覆去,興許是心里有事,怎麼也無法安眠。
瞻基去太孫妃那過夜了,且這回是被她早早趕去的。這樣倒數他離開的感覺太難熬,而她今天的心情又特別亂,便具著臉把人趕走了。
她知道他百般不願意,也知道他只是去人家那里借住一宿,更知道他的心里有她,只是無奈必須做做樣子給太子妃看。
這些她都知道,可每次他前腳剛走,她的心情就莫名低落,實在無法過止自己胡思亂想。
她會想,萬一像小說寫的一樣,人家給他下藥了怎麼辦?她又想,萬一相處久了,他對人家日久生情怎麼辦?她一直想一直想,想得心慌難眠。
她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突然變成一個多愁善感的人了,且這癥狀,每兩日便會發作一次。
也可能是因為這樣,她最近食欲不振,吃什麼都沒胃口,就連在王貴妃逝世後被調去東宮的金嫦玉姐姐親自送來的美味餡講,她也一口都沒吃,有時候甚至對一些東西感到反胃。
最糟糕的是,她晚上不睡,早上精神就不好,老是到了下午就想打噸。
無奈嘆了口氣,她翻身改為側睡,希望換個姿勢會好一點,只是才翻身,桌上的一碗雞湯便映入她眼簾。
那是他臨走前讓吳瑾送上來的,特地囑咐她無論如何都要喝光,還威脅她,若是他明早回來檢查,發現不是空碗,便要她好看。
早先,她將雞湯捧到涼了,喝了一小口,便再也喝不下,眼淚一滴滴止不住的掉。不是湯涼了不好喝,是她太心酸、太不甘。
冰愛啊冰愛,在現代是爸媽極力疼寵的寶貝,更是擁有許多待她好、交心的朋友,何時受過真的委屈?
可來到這朝代,勞苦的事不說,她竟成了一個見不得光、得躲躲藏藏過日子的人,明明跟心愛的人兩情相悅,卻成了不能大方談情的小三。
心里委屈,她于是將雞湯放回桌上,沒再踫過。
心里賭氣的想,她就是不喝,他又能怎麼樣?
他眼楮看不到她沒喝,因為他也看不到她獨守空閨的寂寞。,他嘴巴念不了她沒听話,因為他也說不了安慰的話給惶惶不安的她听;他的手不能捧起熱湯逼她喝,因為他也不能在她覺得心寒的時候,給子溫暖。
然而最氣人的是,他沒有錯,他仍是一個很愛她的男人。
越是這樣,心越是揪緊的痛。
沒有錯,誰都沒有錯,所以她除了折磨自己來排解這樣的不甘,她,無能為力……
「叩叩一」一陣敲門聲響起,打斷了郭愛的思緒。
這麼晚了……會是誰?
不知道為什麼,她的心跳突然加快,有種不好的預感,所以她坐起身,卻沒有出聲。
「叩叩一」敲門聲又響起,但這回有人說話了。
「初日,醒醒,我是王振啊,你快醒醒——」
王振?他不是在太子身邊伺候了嗎?怎麼來找她了?
听是熟人,她連忙開口,「好的,我就來。」
她起身下床,隨便套上外衣,前去開門。
門才開,王振便扣上她的手,要拉著她走。
「等等,這是怎麼了?」郭愛擔憂的問。
「沒時間等了,太子方才又昏厥了,太醫們束手無策,太子妃這才連夜讓我過來喚你,你快隨我去趟東宮」王振一臉焦急。
又昏倒了?怎麼會這樣,難怪她剛剛會覺得有事發生!
「太子可是嘴饞又吃了什麼?」怎麼會這麼晚了還出事?
「這我也不清楚,你去看了就知道!動作要快。」王振又拉了她的手,說話的聲音不自覺加大了。
「好好好,我們這就走。」知道情況緊急,郭愛邁步跟著一手提燈籠、一手扣著她的王振往東宮去。
只是進了東宮,王振卻是往太子妃的寢宮走。
見狀,郭愛有些卻步了。
自從那次被太子妃賜毒後,她心中便有了陰影,雖說她很清楚太子妃其實是個好人,只是兩人立場不同,才必須除掉自己,但她還是能避就避,盡量不跟太子妃打照面。
「怎麼了?」感覺到她腳步一頓,王振疑惑的回頭。
「我……」心下惶然,她不想去了。
可她身為一個奴才,怎能諱抗主子的命令?再說了,這若是自己多想,害得太子命危怎麼辦?況且太子晚上睡太子妃那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自己是不是真的太多心了?
突然,一顆一顆豆大的雨滴落下來。
眼見開始下雨,王振的語氣也有點不耐了。「初日,你到底怎麼了?」
她擺擺手,「沒事,走吧。」
點點頭,王振又繼續領路,不過這回沒再拉她的手。
餅沒一會,一聲響起,走在前頭的王振似乎跌了一跤,郭愛著急的上前要扶起他,可他卻直呼腳躁疼,站不起來了。
「我幫你瞧瞧」郭愛說著就要蹲替他檢查,不料卻被他推拒。
「初日,太子的事要緊,你先去吧,我坐在那廊下,等等你再來幫我。」王振一副忍痛的樣子,指著不遠處的回廊道。
人命關天,權衡之下,郭愛決定先去看看太子的情況,她趕緊撿起燈籠要走,只是才轉身走了一步,忽然一條帕子捂住她的口鼻,她只來得及掙扎兩下,便失去了意識。
這天深夜下了一場急雨,雨勢之大,讓所有景物看起來都是迷迷蒙蒙,像蒙上一層煙霧似的。
大雨中,一口封死的棺木被抬出宮,往宮外一處亂葬崗送。這處亂葬崗離宮不遠,凡是獲罪的宮人死去,便會被送來這,隨地掩埋或曝尸其中。
能有一口棺,還是不錯的。
一名身著華麗宮裝的貴婦僅讓一名太監打傘苞看她,而她則跟在抬棺的人後面。
弊木擱下後,便開始有人掘地,貴婦特地往前走了幾步,瞧瞧下挖的深度。
「娘娘,雨大了,地上泥濘,您小心走,別摔跤了。」王振為她撐傘,並貼心提醒。
太子妃這才停下腳步,沒再靠過去,但伸手模模棺木,重嘆一聲。
「這孩子……是個好孩子,也是個好奴才,對東宮更是盡心盡力,若不是他投錯身子,又做了違背天道的事,我又怎會下這樣的殺手?」她滿月復的惋惜,雖然不忍,但為了兒子,她也得狠下心腸。
王振听著,身形雖然卑微,然而神態卻很冷漠。
「……我听過一種說法棺木別埋得太深,死者才有機會早日投胎為人,這孩子我是不得已才殺之,自是希望他能早日重生,若有機會再世為人,千萬別再投錯身子……」
她這話似在告訴棺木里的人,只是棺內的人沒有回應。
又嘆了口氣,她輕輕的交代,「唉,告訴掘地的人,土別挖得太深,夠掩埋即可。」
「娘娘仁慈,棺木里的奴才會感激您的。」王振連忙轉身依言吩咐那些人。
雨中掘土是很吃力的,掘地的人一听能早點結束,都高興著,勤快挖了比棺木高一點的深度,便來稟報。
王振見太子妃額首,趕緊示意那些人放進棺木。「埋了。」
眾人開始掩土埋棺,直到棺木都看不見了。之後,太子妃沒有離去,並示意其他人都先離開。
「娘娘,雨越下越大了,我們回宮吧。」王振低著頭道。
「這孩子走的時候是安詳的嗎?」太子妃輕聲問。
那日賜毒給初日後,其實她偶爾會想起他當時哀戚的神色,所以後來才會軟硬兼施的逼兒子退讓,然後慢慢結束這段足以令皇室蒙羞的丑事,沒想到,最後還是走上這一步。
但這回她不想再親眼見到初日死在自己面前,所以要王振自己解決了,她不想過間,只想賞一口棺,來替這孩子送別,希望他能好走。
畢竟,是個討喜的孩子啊,她曾經是這麼喜歡他的。
「回娘娘,是的,照您的吩咐,沒有施加任何痛苦。」听到太子妃提起這事,王振先是嚇了一跳,卻趕緊裝鎮定。「其實娘娘內心也不必感到痛苦,初日這世為奴,現在走了,苦日子也盡了,我們該替他感到開心才是。」
沉默了一會,太子妃點了頭,「就當是這樣吧,我們走了。」
沒再多說,王振跟著太子妃離開了亂葬崗。
其實,他沒有說實話。那口棺里的人還活著,只是被他用藥弄暈了。
他的內心有很多不甘與怨恨,或者該說他是太嫉妒了……為什麼是初日不是自己?為什麼那個讓太孫喜歡的人不是自己?
初日為什麼總這麼幸運?他明明是個老愛偷懶的家伙,不像自己認真又念過幾年書,一點奴才的樣子都沒有,為什麼就這麼多人喜歡他?
掌印鮑公們喜歡他、宮女太監們喜歡他、貴妃娘娘們喜歡他、太孫殿下喜歡他,甚至是要殺了他的太子妃也喜歡他,甚至不忍初日慘死。
他不要,他偏不要喜歡初日!
他要折磨他,要他在暗無天日的棺木里、在潮濕的泥地里,在滿懷恐懼的狀況下,孤單的氣絕而死。
是啊,那口棺里的人還活著,一會藥效過去,那個人將因為呼吸困難、驚恐瘋狂的掙扎,甚至摳得指尖流血。
想到那副情景,王振被嫉妒侵蝕的心更加扭曲了。
「小愛、小愛,起床喔,再不起床你媽又要怪我太寵你,才讓你每次都趕不上校車……還不醒啊!沒聞到媽媽煮的早餐嗎?小愛一」
有人在呼喚她,她听得出來,那是爸爸的聲音。
她想告訴爸爸,她長大了,不用趕校車了,還想說她想念媽媽煮的早餐、中餐、每一餐……但其實她真正想念的是他們……
冰愛睜開眼楮,但明明睜開了,她卻什麼都看不見,只能感覺到有兩行淚水順著臉頰而下。
她作夢了,夢到爸爸在叫她原來只是夢啊……
又躺了一會,意識慢慢回籠,她開始覺得有些不對勁,非常不對勁!
動了動手、動了動腳,她發現自己不但是躺著的,且能活動的範圍不大,空間非常狹隘,鼻子還能聞到濃濃的木頭昧。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她不是正要趕去救太子嗎?
不,不對,有條帕子捂住她的鼻子……天啊,她該不是被人迷皇了帶到這里吧?。
一股不好的預感襲上心頭,她緩緩抬起手,果然,如她所料的,她很快就踫到「天花板」了。
她又往旁邊模了模,一樣,很快便模到質感像木頭的「牆」。難道有人將她關在箱子里?
她回想起昏迷前發生的事,難道是要將她送出宮?
周遭死寂得可怕,沒有人聲、沒有蟲嗚、沒有一絲毫光,她到底在哪里?太子妃如果真的要對付她,會只把她送出宮嗎?
想起對方曾經賜下毒藥,郭愛心里益發的恐慌。不,別這麼殘忍,她只是愛上一個人,她做錯了什麼?投身在蘇麗身上不是她的錯,進宮也是被形勢所逼,她想過要放棄的,她把他趕了又趕,弄得兩顆心傷痕累累,但能如何?熱情並末退去,只是更加確認了對方在自己心底的地位,如果因為這樣就要她死,她不甘心!
冰愛奮力掙扎起來,她用力的去推上方的箱蓋,但無論她如何用力,那蓋子動也不動。
被封死了!她急得淚都流出來了,而且呼吸也漸漸困難……
長夜漫慢,火紅的燭身隨著時間流逝,一點一滴的被燭火吞噬,最後只留下因不甘而凝結的淚水。
胡善祥坐在床沿,看著蠟燭上的小火,又看向坐在桌旁閱書的太孫,在心里深深的嘆了口氣。
太孫這回提早來了,只是來了之後便一直坐在桌旁看書,一步都沒靠近床,甚至沒有多看她一眼。
不跟她說話,不讓她伺候,就當她是床角的塵埃。
而她很清楚,他是為了誰才這麼做。以前,她不跟孫仲慧爭,是因為性格、是因為驕傲,也是因為很清楚自己的舉薦人有多讓太孫厭惡。,後來,她不跟孫仲慧爭,那是因為一切都不重要了。
太孫的心,根本不在她們兩個身上,誰爭贏了,都是輸了。
亥時的更聲剛響,太孫終于合上書,伸了個懶腰,看來是要歇息了。
「殿下,讓我來吧。」見他要月兌下外袍,她立即上前要服侍,但手才踫到他,他便退開。
「不用了,我自己來就可以了。」他冷淡的說,並自己動手月兌掉衣服。
胡善祥一臉難堪的縮回手。
他僅月兌下外袍就上床歇息了,看也沒多看她一眼,她只得自己悄悄地月兌鞋上床,安靜的躺在他身邊。
每次,都還是會難過,因為他是她的夫君、她的天,但也一次次的習。噴,因為他從不踫她,也從不讓她踫,他從不對她笑,也從不看她笑,因為這男人連一點機會也不給她。
沒有給予希望,是這男人最狠絕,也是待她最好的一件事。
朱瞻基閉上眼想睡,忽然一陣響雷打下,又將他涼醒。
像心頭壓看什麼,他感到心神不寧,心思轉向小綁里的女人。
不,應該不會有事,這麼晚了又要下雨,她不可能亂跑,他根本無須掛心什麼。雖然這麼想,但翻了身子,他還是睡不好。
「殿下,你睡不著嗎?」胡善祥見他翻來覆去,輕聲問。
「嗯。」他不耐煩的應了聲。
「那我讓春杏給你煮個消夜吃?」她細心的問。
鎊宮備有小廚房以伺候主子們的胃。
「不用。」
「還是我替你捏捏腳,也許會讓你好睡些。」
「我說過,不讓人踫的,你別踫我」
她一僵,不敢再多事。
外頭開始下起大雨,听到雨聲,他更加輾轉難眠,最後氣惱的坐起身大喊,「吳瑾。」
「奴才在。」吳瑾就在門外,馬上應聲。
「去,回去寢殿書房把我寫了一半、要給皇爺爺的國事建言拿過來,橫豎睡不著,就把那完成吧。」他索性不睡了。
「是,奴才這就回去拿。」吳謹會意立刻道。
朱瞻基下了床,套上鞋,煩躁的在屋里踱步。
胡善祥見他如此,不敢吭聲,更不敢說要下床陪他,只好翻過身假裝睡看。
棒了好一會,吳瑾才回來,他等得都有些不耐煩,見到人正要開罵,卻見貼身太監沒撐傘,身上全教雨水給打濕了,再見他神色不對似有些。涼慌,他不由得心驚。
「東西呢?」他見對方空手而田,不動聲色的問。
吳瑾瞧了一眼床上假寐的太孫妃後才道︰「奴才該死,找不到您寫的東西一」
「怎會找不到,那文章我已寫了三天,今日就可完成,是哪個奴才弄丟了」他佯怒的問。
「這……應該不是丟了,也許是您記錯放哪了,那文章不在寢殿里。」吳瑾暗示道。
「哼,不在寢殿里會在哪?走,本殿下親自回去找,若讓我在寢殿里找到了,我非剝你這奴才的皮不可」他邊說,邊往門外去,吳瑾立即跟上前為他打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