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的寢宮里,郭愛坐在龍床上。她也听聞了孫貴妃的「好消息」,不用問也知道,瞻基是打算將她生的孩子,以後交給孫仲慧扶養。
她嘆了口氣。她的身分無法自己養育孩子,而若要讓孩子留在宮中,這是唯一的辦法。
至于為什麼不將孩子交給胡善祥而是孫仲慧,她已經猜到原因,胡善祥曾讓她失去一個孩子,他心里的恨意至今未退,又怎麼可能把孩子交給胡善祥?
但不管他將孩子交給誰,這孩子都注定不能與她相認。
思及此,她的心情不禁悵然。
以為她又在想那個「八年之約」,朱瞻基走過來摟住她,一于撫著她微隆的肚子,幸而她身上的宦官服寬大,從外表還看不出來,一手以指代梳,順了順她的發鬢,他滿月復的柔情。「我要你待在我隨時看得到的地方,所以這回二王叔叛變,我已經決定親征,並且會攜你同去。」他溫柔的告知。
她立即一怔,「你決定親披戰袍聲討漢王?」
「沒錯,若非如此,如何鎮得住蠻橫囂張的漢王?」
她說不出話來了。自己有孕在身,這男人不顧她可能會拖累他,竟執意帶她同行?
細想後,她又明白為什麼了。上回他獨自離京去見朱棣最後一面,回來後她便沒了孩子,這回說什麼也不放心她獨自一人留下,他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更可說,他真的太在乎她了。思及此,她心中一股暖流滑過。
罷了,征討在即,她的事只能先放下,一切等他拿下漢王後再說了。
朱高煦與自己父親朱棣當年一樣,高舉「清君側」的大旗,準備與佷子一爭江山,他事前信心滿滿、張狂跋息,然而他作夢也沒想到,等到朱瞻基真的動武後,他會束手待斃!
他起先並末將這個皇帝佷子放在眼里,更無視他的親征,等驚覺到對方不是等閑之輩為時已晚。
朱瞻基領兵神速,沒幾天便兵臨城下,他坐困愁城,一下子竟慌了手腳,更教他驚怒的是,說好一起謀事的弟弟趙王,竟在這時候無聲無息、不見人影,更別說派兵來助他了,其他私下與他有往來,且信誓旦旦效忠于他的各地將領,也少有听命的,他這才驚覺,自己居然成了孤軍一支。
明月高懸之夜,朱瞻基威武逼人地站在漢王封地樂安城前,城上的人皆教他昂揚的氣勢所攝,紛紛心生敬畏。
此時的郭愛已有五個月的身孕,但她肚子不大,用厚外衣遮著,勉強還能避人耳目,她以御馬監大太監的身分站在朱瞻基身後,而吳瑾就立在她另一側,奉命保護她。
她見朱瞻基圍困樂安城後,並未馬上下令強攻入城,只是架上火銳與弓箭,而城上守軍在見到朱瞻基本人後,早就嚇得六神無主,等再見識到這些精銳火器,更是斗志全無,還未開戰大部分的人便逃亡棄守。
而針對那些未逃的,朱瞻基派人將教令個在箭上射入城中,告知凡有人生擒或擊斃朱高煦父子的,將給予重賞,頓時,就連朱高煦父子身邊的侍衛也覬覦起他們的項上人頭來。
朱高煦躲在城里,嚇得倉皇失措,他萬萬沒料到自己會這麼快就四面楚歌。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我們先投降,之後再另謀方法再起!」他終于體悟到自己大勢已去,不得不狼狽的對兒子說。
「不,孩兒寧可戰死,也不做朱瞻基的階下囚!」朱瞻沂看著自己的斷臂不肯投降。
「但若不投降,一旦城破,咱們連命也沒了。」朱高煦說到底還是怕死的。
「不拚怎麼知道會沒命,孩兒願意第一個沖出去,割下朱瞻基的腦袋獻給父王!」說完已沖出去準備與朱瞻基一決生死,但他才開啟城門,就見數百支弓箭對準他,只要他一動,立刻就會被射成蜂窩。
朱瞻沂一楞後,勇敢的往前踏了一步,數支弓箭馬上射至在他足前警告。
他怒視前方一身戰袍的朱瞻基。「有種你就殺了我!」他瘋了似的挑釁大喊。
朱瞻基臉色難看至極。「好,朕就成全你……」
「能生擒就沒必要殺之,況且,他只是個可憐人,被命運操弄,不得不和心愛的人分開……」身後的郭愛低聲對他說,目光憐憫的瞧向朱瞻沂空蕩蕩的一只衣袖。「我不想對朱瞻沂有所虧欠若蘇麗的記憶還在,應該是不希望他死的……」她再小聲道,希冀能救下蘇麗的愛人。
朱瞻基臉色一沉,正想說什麼,此時朱高煦由城內急急奔出,先一掌擊昏朱瞻沂,防止兒子再阻止他投降,害死自己。
「臣罪惡滔天,違反君臣倫常,願獻城投降,乞求陛下寬恕」他已毫無當初造反時的狂猖氣勢,伏地戰栗,只求保住一命。
朱瞻基冷眼瞧著他貪生怕死的模樣,並未吭聲,但郭愛知他甚深。此刻他定是想起此人當初是如何迫害他們父子的,新仇舊恨涌上來,她已經看出他眼中的殺機。
「皇上,太宗對你期望至深,如今見你能兵不血刃的平叛,應當感到極為的欣慰,不過若你能保全漢王的性命,不致血親相殘,他必定更為高興。」漢王過去畢竟有赫赫戰功,有人出面替漢王說話,並抬出朱棣來,希望他能網開一面。
「朕念他是血親,王叔當初派世子朱瞻沂擊殺朕時,可曾念過這層情分?他不仁不義,朕又何須有情有義」朱瞻基殺意堅決。
眾人听他如此回答,知道他心意己決,只能退下。
而叩首伏地的朱高煦已然汗流扶背,票栗危懼,悔不當初。
「皇上,上夭有好生之德,孫娘娘才有喜傳來,何不恩澤廣被,贈皇嗣一個無血的德惠?」見無人敢再為漢王求情,郭愛出聲說道。
朱瞻基立即深凝她一眼,明白她心軟善良,想勸他顧及親情,留下朱高煦父子的性命,但他並不想這麼做,只想斬拿除根。
然而,當他的視線移向她的肚子時,眼神不禁一柔,胸中的怨氣與殺意瞬間淡去許多,良久後,他終于暗嘆一聲,「也罷,朕後宮有喜,不久孩子便會誕生,朕就為這孩子積德。來人!將漢王朱高煦父子貶為庶人,押送回京,禁錮在西安門內,大軍班師回朝!」
眾將士見他改了心意,留下漢王父子性命,不禁對出言救人的郭愛起了敬佩之心。能讓盛怒中的天子瞬間息怒的,只有天子跟前的大紅人初日公公了。
大軍平定漢王之亂後,回師途中朱瞻基竟突然移師彰德,那是趙王的封地,這意思已經很明顯了,他要順道解決另一個禍害。
消息傳到朱高健耳中,當場把他嚇得屁滾尿流。
他並非未對哥哥朱高煦伸出援手,事實上他派出了整衛的兵馬,只是半途就被朱瞻基派人困住了,那個皇帝佷子年紀輕輕,但城府極深,如此不動聲色的就控制住他了,如今大軍改向彰德,自己便是下一個待宰羔羊。他嚇得魂不附體,躲在王府里日夜顫抖。
這夜,有兩個人變裝靠看關系進營帳內來找郭愛。
趙王妃哭著握住她的手道︰「他們畢竟是血親,求你讓皇上放他一馬吧,他保證從此以後會好好做人,再不敢有貪念」
領她來的人是王祿,是他告訴趙王妃只有郭愛能救王府一門,趙王妃這才連夜秘密前來。
冰愛為難的看著趙王妃。她早該想到的,瞻基這回親征的目你其實不是漢王而是趙王,漢王不堪一擊,他心中應該有數,根本不需要他親自出馬就能擺平,讓他必須親自走一趟的人是趙王,因為趙王不死,她的身分永遠會是個禁忌,永遠不能重新做人。
「麗兒,瞧在姨母的分上,你也不能幫他嗎?漢王如此的下場,你姨丈這回是真的嚇到了,不敢再有異心,姨母求求你,你救救他吧」趙王再如何不對,也是她的丈夫,她不能坐視不管。
冰愛低著頭,無法答應她任何事,因為她曉得,就算自己去求那個人也沒有用的,為了她,他非殺了趙王不可!
「對不起……」她低聲道。她也不想有人再喪命,但這件事,瞻基一定沒得商量。
「麗兒,想想你娘當年帶著你來投靠我,寄居趙王府時,王爺與我都待你不薄,如今你何忍無情至此?我待你如親兒,連最倚重的王嬤嬤也讓她陪著你到蘇府去,你怎能對我這般狠心?」听她意思是要見死不救,趙王妃句句血淚的控訴。
趙王妃是蘇麗的大恩人,當年若無她的照顧收容,自己後來也無法投身在這副軀殼里,與瞻基相識相戀,趙王妃句句切中她心中的軟處,教她不知該如何是好?
但她也想重生,若能如此,孩子便不用叫別人娘了,她可以自己扶養,且她也能光明正大的和瞻基在一起……她想為自己自私這一回。
「娘娘,你是不是擔心王爺會說出你的身分,拆開你與皇上?」一旁一直沉默的王祿嘆氣的問起。
冰愛閉上眼楮,輕輕的點頭承認,「我好不容易才與皇上走到今天,我不想幸福被破壞了。」
「不會的,我可以保證你姨丈不會說出真相,他若要說,這些年早就說了,當年你在趙王府居住時,他也是疼你的,是你不記得了而已,他還說過若蘇逢無膽不來認你,那他干脆認你為義女,只是為人短視、妄想權位罷了,對你,他口中威脅,心中沒真想過要迫害。」趙王妃馬上替丈夫說話。
「你如何保證?太宗遺命,朱家子孫不得包庇蘇逢之女,違者奪其朱姓,貶為庶人,株連妻室全數下獄!萬一哪日王爺又有異心,大可利用我讓皇上陷人危難。」
趙王若知瞻基已曉得她的身分,且知她懷有龍種之事,而以此要脅他,後果不堪設想。
「王爺不知道我來找你,更不曉得你懷有龍種,而領我來的王祿,不過是敵不過我的請求,他沒想過背叛你,這些年來,他早已是你的人了,他敬你為主子,所以我若死了,就再也不會有人知道你與皇上的事了。」趙王妃居然說出這種話。
「你說什麼?」郭愛听了心驚,怕她要做什麼傻事。
「麗兒,姨母這會就以性命求你救救趙王一門——」趙王妃護夫心切,再加上王府幾百條人命,已是一心求死來顧全大局。
說完,她從袖中抽出一把匕首,毫不猶豫的抹向自己的咽喉,郭愛和王祿見了大驚失色。
「王妃,不可以——」她忙要去搶下匕首,但仍慢了一步,匕首已割入她脖子。
「姨母求你了……」趙王妃費力握住冰愛的手,吐出這一句話後,睜大眼楮斷氣。
「大小姐?」忍不住用舊時的稱謂驚呼出聲,王祿淚流滿面的跪了下來。
「王妃——」郭愛心痛的喊著,抱著趙王妃的身子,流下眼淚。
趙王妃心地善良,當她還在宮中當個太監、未和瞻基相戀時,她待她關懷備至,讓她在異域也能感受到親情的溫暖,她一直很喜歡這個如母親的姨母,但如今,她卻為了替趙王求情,結束自己的性命……
冰愛難過的痛哭著。她只是想要得到幸福而己,沒想到這條路,卻是用鮮血堆砌出來的……
「你說什麼?」朱瞻基臉色大變。
吳瑾神情焦急,「娘娘突然下月復劇痛,我立刻請李太醫去為她診治,李太醫說……」
以防萬一,李太醫是朱瞻基吩咐隨行的,她出事,吳瑾立刻就去找他。
「說什麼?」彰德就近在眼前了,他與一干大將在大帳中研究如何制敵,已兩天未回到虎帳,才剛結束與將士們的軍議,步回虎帳途中卻听見這事他心髒差點沒跳出來。
「李太醫說娘娘動了胎氣,母子均有危險,必須立即安胎。」吳瑾汗如雨下的奏報。
他聞言震愕不已,立刻就跑回自己的虎帳,就見郭愛躺在榻上,面容蒼白、額頭冒汗,他快步走過去,緊張地握住她過度冰涼的小手。「你兩天前不是還好好的嗎,怎麼會動了胎氣?」
「我……」她虛弱的搖頭。
「都是奴才該死,沒有盡到守護的責任,才會發生這種事——」吳瑾在朱瞻基面前下跪。因為是行軍作戰,不方便連金嫦玉都帶出來,這段時間就只有他一人看顧著娘娘,她出事,他責無旁貸。
「不怪吳瑾公公,是我早上行走時,自己不小心在虎帳里跌了一跤,我……」
她說著,不舒服地又皺緊眉頭。
朱瞻基見了驚疼,「小愛!李太醫人呢?死到哪去了?」
吳瑾趕忙回答,「李太醫親自去抓藥了,說娘娘的藥他會煎好立刻送過來。」
冰愛無助的流下眼淚,「瞻基……我不想再次失去孩子,想立即回京……」
他一怔,但僅是瞬間的掙扎,就馬上點頭,「好,咱們回京,我立刻就帶你回去!」他抱住她說。任何事都不及她重要,就算趙王的人頭已經在望,但若失去她,那一切又有何意義?
于是,大軍班師回朝,然而當回到京城後,精明的朱瞻基馬上知曉自己受騙了。
「對不起……」郭愛低聲的道歉,內心愧疚。因為趙王妃的死,她的確有動到胎氣,但情形沒有吳瑾向他報告的嚴重,是她利用吳瑾不便在榻前伺候,當她看診時央求李太醫幫她的,李太醫也是怕她太激動真的小產,這才勉強同意。
「你當知我的苦心,卻……」朱瞻基怒不可遏,掃落了寢宮幾上的茶盞。
「你已經收下趙王的三軍兵馬,他如今是被拔了牙的虎,不足為慮……」她輕顫的說。她知道他得知真相後定會非常氣憤,但沒料到會這麼震怒,她還是第一次見他發這麼大的火。
「不足為慮?你是真不知利害還是假不知?!我怕的不是他的兵馬,而是他公開你蘇麗的身分,有皇爺爺的遺旨,到時候我也保不了你」他痛心道。
他好不容易逮到機會能夠永除後患,她不會不知道他的用心良苦,更不會不知道他多渴望讓她自由,這是他多年來一直想給她的,他想永遠和她在一起,不想失去她,但她現在卻親手毀去自己的希望!
「趙王妃以性命保證,我無法……無法……」她低泣。知道他不諒解,但趙王妃待她如親,她以死相求,自己如何還能硬下心腸不答應?
他拍桌起身,「好,既然你保了趙王,那就別再干涉我其他的事,這之後我怎麼做,你都別管——」說完,他拂袖而去。
冰愛愕然。他這話是什麼意思?他想做什麼?
白著臉,揪緊床上的床褥,她感到不安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