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石砌的小道兩側種滿黃菊,秋兒鼻息間流動著淡淡的菊香,低低的嘆息自她口中輕輕吐出。
秦有菊踩著石砌小道而來,在她身後止步。
而一聞到他身上熟悉的藥香,她的臉龐立即變得蒼白而僵硬。
他原本期盼她能主動轉身面對他,可惜,她終究沒有。
他唱嘆。「孫武陵其實——」
「我知道,姚大夫對我解釋過了,武陵表哥是個長壽之人,鬼婆婆僅是奪他一年壽命,他還活著。」他才開口,她便先道。
那時她以為武陵表哥死了,急怒攻心下才會昏厥,可之後得知他還活著,她便放下心,只是心中仍是無比難受,畢竟還是強奪了他一年的壽命。
這對她打擊實在太大,想不到自己這條命早就不該存在,她早就以奪取別人的壽命維生,是這教她如何面對?內心如何不恐懼害怕?
望著她單薄的身子,他忍住不去擁抱,因為他曉得那較較發抖的身子,再不希望他的靠近。「你不知自身發生的事,所以不用覺得對不起那些人。他願扛下所有的罪過。
「不,並不是我不知情就無罪,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您怎能讓我變成這樣可恨又可悲的人,你怎能這麼做?」她再也承受不住內心煎熬,豆大的淚珠啪啪啪的落下。
「對不起,是我自私,因為我不想失去你。」他喉頭干澀,聲音沙啞。
秋兒更加淚漣漣。「您以愛為名,卻讓我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您讓我如何接受?」強盜奪的尚且只是財富,而她奪的卻是人命,她比任何強盜都還可怕。
「我曉得你必然恨我,可我不後悔,我情願啊」他悵然道。夜風淒淒的吹,他內心幽冷。
「不了,不管如何,我都不會再接受任何人轉壽給我,不過是一死,我並不害怕。」她灑月兌的說。
他心絞了絞。「我不會讓你死的,你至少,至少得活到六十歲」如此才能代替他不能活到那時的遺憾。
她垂在兩側的手于緊握成拳。「別逼我,我不願意背負滿身的罪孽而活,您若逼我,我會尋死」她狠下心道。
他面孔立即變得慘淡。「秋兒……」他伸出手想握住她已捏得關節泛白的手,但在他即將要觸到前,那手一抬閃避,他抓了個空,連一點溫度都沒能挽留。
他心涼如水,明白那雙手他是再也握不上,那只曾經揣在他胸膛滾燙火熱的秋蟬兒,從沒想過也會有逃月兌的一天,最後留給他的,僅是一抹縴細的背影。
「皇上剛下旨,四個月後,公主及荓之禮,便是我與她成親之時,從此秦府改為咐馬府郎。」不再逼迫,他壓下心痛,告訴她接下來的事。
秋兒一震,終于轉過頭,他見到她淚流滿面。
「四個月後嗎?」她眸底水光蕩漾。
「是的。」他點頭。
一窒後,她緩緩地再轉回身,忍住嘿泣。「很好,恭喜您做駙馬了,從此秦府應該更加榮耀,大爺想必會很高興的。」以為他如此在乎她,甚至不惜拿別人的命換她,到頭來,他還是要娶公主的,一切都沒變,照原來方向走,他當他的駙馬,她做她的小丫頭,直到
不久後她壽終正寢為止。
她的命如此,正好令她不用再奢望其他,原來,一切冥冥中早有安排,當真半點不由人!
「我娶公主的當日,也娶你為妾,我己說動皇上同意,你將是我的二夫人。」
他再告知。
「什麼?」她神色一驚。
「你不能拒絕,因為這已寫進聖旨里成定局,是我親自向皇上求來的。」
她不由得怒起。「您怎能不經我同意就這麼做——」
他黑瞳閃著莫測的光澤。「我能的,連人命我都能得到,只要我想要的,還有什麼不能夠?」
「您」沒想到他竟做到這般絕,她怒不可遏。他已不再是她認識的三爺,眼前這人是不折不扣的混蛋!「我不要您,我要的是武陵表哥,您忘了我答應跟他走的。」
「你不會跟他走的,你心中本沒有他,何必說這個謊。」
「誰說我心里沒有他,武陵表哥與我青梅竹馬,我就算離開家鄉來到秦家,也始終還念著他——」
「謊話連篇,你心里只有我,那日說與他走只是要氣我,而我也真被你氣得吐血,然而那不代表是信了你要跟他走,而是氣你不懂我的心!
「不懂您的心?那您又何嘗懂得我的心……」她有一瞬怔仲起來,但很快回神的怒道︰「我來日無多,您還要我做什麼?」
「若你真會死,擁有你的余生,是我唯一想做的。」他定定注視著她,眼中透著誓在必得的決心。
她忽然感到一股寒意,身子不住輕顫起來,這人可能從沒愛過她,他愛的只是自己,要的也只是一個讓自己活下去的理由,她害怕了,害怕這就是真相,她不敢再與他多相處一刻,怕自己會崩潰,她勿忙落茉而逃。
見她逃離,秦有菊心中五味雜陳。
他的壽命僅剩半年,已喪失擁有她的資格,但,她的人生絕不能在他之後草草結束,他深愛她,為了她的將來,他願意放棄一切,而這一切,包括她!
孫武陵身子終于痊愈,得知秋兒即將嫁給秦有菊為妾後,他自是憤恨不已,但畢竟家中的事不能丟著不管,只得心急如焚地回鄉,不過他也言明等家中事情一辦妥,立刻回來找她,即便冒著被殺頭的罪也要帶她私奔。
秋兒自知命不長,就算抗旨不嫁三爺也不可能嫁給他,但為了讓他盡快離開秦府這是非之地,只好假意答應。
孫武陵離去後,她站在秦府大門旁的燙漆金石獅子前發了一會呆,才慢吞吞地要回府里,沒想到迎面遇上尋她而來的秦在松。
「我說秋兒,你怎麼就這麼歹命跟了三弟,跟我多好,身強體健的,那才是女人的幸福。」一听聖旨讓秋兒成了麼弟的小妾,他就立即扼腕不己,也怨自己怎麼不早日下手,若他先拐上這丫頭,那她就不用嫁給老三了。
秋兒尷尬得不知該說什麼,干脆低頭假裝沒听到,繞個路要避開他。
秦在松哪肯罷休,硬將人檔下。「秋兒,你甘願嫁他嗎?若不,跟大爺說,大爺雖不才,但要進宮面聖還是有管道的,我向皇上拜托,讓你改嫁給我,省得公主與人事夫。」
「不用大爺費心了,這事秋兒會看看辦。」她說。
「你一個小丫頭能怎麼辦?那可是聖旨啊!老三也不知用什麼法子,竟能說動皇上讓你與公主共事一夫,不過話又說回來,老三真是交運,那公主雖然年幼,但可是個美人胚子,容貌身段比老二那發瘋的郡主娘子還美上幾分,就連你,也是個人見人愛的俏丫頭,為什
麼我就偏沒那好運,十個妻妾里沒一個及得上你們,老天太不公平,太沒天良了。」他越說越生氣,未了還怪起上天來。
她簡直無言以對。「大爺若沒什麼吩咐,秋兒還有些事要辦,先進府去了。」
實在不想與他多交談,她退一步從旁邊繞過。
「啊,這不是大爺與秋兒姑娘嗎?」要進秦府的兩人老遠見到他們,立刻欣喜大喊。
秋兒聞聲望去,來的正是錢莊的呂主事和負責茶行生意的趙主事。
「兩位好。」她忙問候行禮。
「你們來了。」秦在松只朝兩人點點頭,大爺的架子十足。
兩人也不在意,朝他欠了身,就馬上轉向秋兒拱手道︰「姑娘,恭喜了,你就要成為三爺的二夫人,咱們幾個主事听了這事,都開心得不得了,你才是與三爺最般配的人,三爺有你是福氣,你可真是旺夫命格啊。」呂主事把她捧上天,直道這是天作之合。
秋兒臉才剛紅起來,趙主事又接口道︰「何只旺夫,三爺未來的子嗣能不能興旺還全指望她了。」他完全將也要進門的公主拋一邊去。
她越听臉越熱,正要制止他們再說下去,秦在松已先朝兩人瞪視過去。這兩人莫非是當他不存在吧,你一言我一語的,可沒一個想起他。
「你們來有什麼事嗎?」他哼聲問,這兩個沒長眼的,明知他對秋兒也是頗在意,卻當著他的面恭賀她要嫁老三的事,太不給他面子了。
瞧他不高興,兩人才忙轉過頭來。
「咱們來見三爺的,不過就不知今兒個見不見得著。」呂主事笑著說。
「老三近來籌婚忙碌,你們找我也一樣,我能處理的。」秦在松有意在秋兒面前表現。
可怎知兩人听了竟露出一副吃驚的樣子,好似他說了什麼嚇人的話,他不禁惱了。
「老呂,別以為我平日不管事就什麼都不知,我問你,穆侯爺再次借貸的事解決了嗎?」他刻意提,想彰顯自己對錢莊的生意了若指掌,可這其實是某日與穆侯爺在妓院不期而遇,對方不滿的抱怨秦家錢莊對借貸的事百般推托,他才知曉的。
似很訝異他關心這事,呂主事馬上道︰「原來大爺也知道,不過這事早處理好了,沒問題的。」
「處理好了?我听人說那日例會時,老三壓根沒指示什麼,怎麼就處理了?」
他訝然,事實上,他也是教穆侯爺給煩到不行,這才側面去了解一下怎麼回事,卻听說這事棘手,那姓穆的借錢向來是有去無回,他再笨也知道賠錢的生意不能做,遂不過問了。
而老三想是也不知怎麼解決,才與他一樣裝瘋賣傻、能拖就拖,可怎麼才幾天工夫,這事就解決了?
「事情是這樣的,三爺當日雖未指示該怎處置,可那之後穆侯爺竟是沒敢再到錢莊里來討錢,不僅如此,還將之前借的錢連本帶利拿回來歸還。」
「這是為什麼?」秦在松極度訝然。
「我也訝異不解,一經查探才知,原來穆侯爺有個極寵的小妾,可例會之後被人綁走了,慌得他四處找人,不久就帶著錢來咱們錢莊了。」
他愕然不已。「你不會是說,那女人被綁與咱們有關?」
「該是有關的……因為穆侯爺帶錢來時說是贖人……」
秦在松睜大了眼。「老三干的?」
「咱們錢莊的人沒敢干這種事,穆侯爺畢竟是皇親,敢干的自然就是也即將成為皇親的人……」呂主事隱諱的說。
「想不到斯文的老三狠起來這麼狠」秦在松昨舌。
秋兒也吃驚極了,三爺竟會干出綁人討債的事?
呂主事點頭,那之後,他真佩服起三爺來,三爺待人總似菊花般輕輕淡淡、謙謙恭恭的,語速也是不疾不徐,但做出的事卻是主底抽薪,讓人從頭頂寒到腳心。
「這老三也真是的,這法子雖不錯,可得罪姓穆的,對咱們也沒好處,萬一他御前告狀,那可怎麼得了?」秦在松搖搖頭。
「穆侯爺不敢去告御狀的,因為被綁走的那女人本來是要送宮里去供選秀的,可穆侯爺相中,便從中攔下,留看自個兒享用了。」且主事笑看道。
秦在松閉上嘴了,老三也太厲害了,連這事都知道,難怪敢這樣蠻著干。
他不禁對終日臥病在床的麼弟刮目相看了。「那……那老趙,你那兒呢,朝廷貢茶的事可解決了?」他改而問向茶莊主事,他會知曉這事,也是在打听例會結果時順道听到的,听說老三例會開到一半,人像瘋了似的跑得不見人影,這事當然也沒個下文。
「這事啊,朝廷重新來了公文,表示數量寫錯了,朝廷要的是四萬斤,不是十萬斤,比往年還少一萬斤呢,前幾天貢茶已送進宮里去。」事情圓滿解決,趙主事笑臉回道。
「四萬斤和十萬斤差距之大,這也能寫錯?」秦在松再度錯愕。
「是啊,那禮部官員是這樣說的。」
「不會是老三又干了什麼吧?」他皺鼻問。
「本來我們也在奇怪,後來那禮部官員不慎說溜嘴,道咱們三爺去過禮部尚書府里一趟,出來後隔日,公文就改寫了。」
「老三去找禮部尚書說了什麼嗎?」
「這……沒人听到什麼,只听說禮部尚書府里的倉庫突然著火,燒毀了不少東西。」
「那與這件事有什麼關系?」
趙主事意昧深長的瞧了沒能會意的秦在松一眼。「大爺,那禮部尚書府里好東西不少,怎麼來的大伙都心知肚明,就說這十萬斤的貢茶真正送進宮去的有多少?恐怕不到七成吧,而多出能到哪里去?」
提示得這麼明,秦在松若還不明就里就是笨蛋了。
那被燒的倉庫堆放的全是由朝廷污來的貨,老三八成去與禮部尚書攤牌,嚇得他連夜放火燒自家倉庫,湮滅證據順道調降貢茶數量,不敢再吃定秦家。
秋兒也明白那男人做了什麼,不再。涼愕,畢竟這才符合他不擇手段的個性!
秦在松雙手負背燮起眉來,像是在思索,老三可真是扮豬吃老虎,不動聲色就處理了一件又一件的棘手事,想當初老三將這當家的位置交給他,顯是明智之舉,只是一起……
他哼了一聲,連個病老三都這麼能干,就顯得他這老大益發沒用了。「既然事情都落幕了,那今兒個你們又來做什麼?」他不是滋昧的問。
兩人立即瞧向秋兒。「咱們來給三爺道喜,不過這會見到秋兒姑娘也是一樣,來,這羊脂白王是我給姑娘成婚的賀禮,請笑納。」趙主事由懷里掏出一個錦袋,解開束袋的穗子,取出的白王約印童大小,質地純潔細膩,有著凝脂般的光澤,一瞧就知是上品。
「而我的則是金鐲、金耳飾、金項漣全套的,秋兒姑娘沒爹沒娘,必定沒人為你準備這些,咱們長了你幾歲,就算是你的家人,幫你備了些嫁妝,雖然比不上公主的,但門面總不好少。」呂主事笑著將一全套金貴的首飾交給她。
秋兒手里捧著這些,不住眼眶泛紅,姑且不論她是否能順利嫁給三爺,至少這些人是真心待她如親,不想讓她在公主面前顯得寒酸,特地送上這些禮給她。
「謝謝你們,不過這些禮我不能收,你們的好意我心領了。」她將東西再還給兩人。
「你可別跟咱們客氣,這些東西不值幾個錢,你若不收,就是與咱們見外,沒將咱們當自己人。」趙主事再將東西推回去。
「就是說嘛,咱們平日受你照顧不少,就這麼幾件小禮,你不必不好意思收了,再說,咱們只是跑了先,要不了多久,你那間屋子恐怕就要讓送來的禮給淹沒,好了好了,這禮既然親手交到你手里,三爺那兒見不著也無妨,大爺,咱們這就先回去了。」怕秋兒又將
禮退給他,呂主事忙向他打了聲招呼就要走。
趙主事也是,對秦在松欠了欠身,轉頭跑了。
秋兒捧著兩件退不出去的禮,急得要追上去。
「甭追了,他們跑那麼快就是存心不讓你退禮,你若真不想收,改明兒個我讓人幫你跑一趟,送回他們的宅子便是。」秦在松瞧著她手中價值不菲的賀禮,心想︰這兩個家伙出手可真大方,要是秋兒嫁的是他,他們不知還會不會送禮?應該不會吧,他一共娶進十個女人,他們連一顆石子也沒送過,不過到底是老三有人望,還是秋兒得人緣,這事他得好好想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