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你吻上我的額頭 第三章 機器人(2)

日子照舊過,天氣慢慢暖和起來。剛剛吃完午飯回到辦公室的娉婷像往常一樣準備坐下來喝杯水,手邊的電話響了。

「喂,您好。這里是總務。」

「請問,倪娉婷小姐在嗎?」

娉婷心里一跳,這聲音……好熟。

「我就是。」

「哦。」那邊稍稍頓了一下,「我是申時青,請到我辦公室來一下好嗎?」

「好的。」

娉婷掛上電話。

申時青找她一個總務部的小小文員干什麼?

不同尋常的事態令她感覺到不同尋常的希望。難道是幾次被明心拉著與董事長同桌吃飯而留下來不錯的印象……

她的手因興奮出沁出細汗,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到達董事長助理辦公室。申時青的臉在輕薄的筆記本之後,見她進來,露出一個淡雅笑容,「請坐。」

「您找我,有什麼事嗎?」

申時青微微一笑,「我看過你的履歷以及近來在公司的表現,是個十分求上進的員工。」

「謝謝。」

「景安下屬的一家分公司剛剛成立,總部要調一名負責人過去。」

娉婷心里一緊,不會吧不會吧?她總不可能一下子成為分公司負責人吧?

「眼下,這位負責人的人選已經定下了,可他還少了一位助手,一位熟悉總公司執行意向,並且力求上進的助手。我認為倪小姐有這個能力,不知道倪小姐自己的想法怎樣?」

「我、我十分樂意。」娉婷太高興了,沒想到真會有這麼一天。

「嗯。那我就可以放心地把你的名字提到議案上了。」

「議案?」還沒有定下來嗎?

「這個位置炙手可熱,也許就是未來的分公司經理。因此有許多人在競爭。」

「哦,這樣……」娉婷激動的心情稍稍平了平,原來還有許多對手存在……只听申時青接著道︰「但我個人屬意倪小姐,到時會盡力推薦。」

「真不知道怎樣感謝您才好……」娉婷由衷地說。她不過個小小文員,而申助理竟然願意助她一臂之力,將她推上主管人員的位置。

「不客氣。別的都好說,只是有一條……」申時青的語氣變得猶疑不定,讓娉婷心里一懸,「哪一條?」

「呵,或許我不該過問……有傳言說,你和保安駱允澤是情侶關系……」申時青一笑,沒有再把話說下去,但娉婷已經明白了,她白了白臉,一時不知道如何接口。

申時青看著娉婷有些蒼白的臉,暗暗一笑。這些人的心思,她還不知道嗎?她接著說︰「不過我不大相信。倒有幾次看到莫明心小姐和駱先生在一起舉止親密,我想他們才是男女朋友吧?你說是不是,倪小姐?」

明心和阿澤?

他們怎麼可能有關系?

娉婷張了張口,否認的話到了嘴邊生生止住了。啊,她明白了。

明心和阿澤的確沒有關系,是申時青想讓他們兩個有關系。

讓明心和阿澤在一起,安斯哲就是申時青的了。

這就是為什麼高高在上的申助理要給她這個優越機會的原因了。

如果她要這個位置,就得失去明心和阿澤,明心也會失去董事長……

可是如果拒絕申時青……得罪了這個位高權重的申助理,她在景安的前途便岌岌可危……

這些念頭閃電一般在娉婷腦中掠過,她的臉色變幻不定。

申時青放松身體坐在黑色真皮椅上,悠閑地看著她。就像獵人看著已經掉入陷阱的獵物。她可是花了一番心血調查莫明心周圍的人,總算找到了一個缺口。

倪娉婷不滿意現在的工作與男友,時刻想讓生活更上一層樓——,這樣強烈的,可以成為一切計劃的引子。

申時青胸有成竹地等待這個一心向往上爬的年輕女孩子的答案。

娉婷的臉色變了又變,最後,終于吐出一口長氣,「不錯。莫小姐和駱先生的感情的確非常好。」

申時青滿意地笑了,優雅地伸出右手,「祝賀你,倪小姐。你的才智令你獲得了這次破格晉升的機會。」

娉婷伸手與之相握。兩人的眼神撞在一起,那是一個聯盟的開始。

正在打字的明心忽然接二連三地打了好幾個噴嚏。

「咦?誰這麼想我?」她一面抽出紙巾擦鼻子,一面咕噥,話還沒說完,手機就響了,是安斯哲。

完了,又要爬樓。

這個機器人腦袋不比榆木腦袋好多少,交代了他不要再叫她去辦公室,就是听不進去。也不知道想想,老把她叫進去算什麼事啊,別的女人都要打退堂鼓了。

明心認命地爬她的樓梯,豈料還沒上幾層,就听頭頂有聲音飄下來,「來了?」

她一愣,抬頭。安斯哲高高在上地站在上層樓梯,如神】】一般,看著她。

「呼。」她喘了口氣,隨便找了塊台階坐下來,「今天怎麼這麼有良心,知道我爬樓很累啊?」

他沒搭腔,走下來在她身邊坐下。

明心瞄了瞄他,想到娉婷說的話,一條皮帶都夠她半年口糧,那麼這套看起來蠻順眼的西服一定更貴了?眼下卻成了保潔大嬸的免費抹布。

「你不在上面待著跑下來干嗎?又要向我取經啊?能教你的可是都教你了,你再不開竅我也沒辦法了。唉,也許真的是你體內沒有‘戀愛’這道程序,所以不能擁有那種戀愛的感覺。很多事情不能強求啦!」她早忘記自己曾經信誓旦旦要把人家教成情場斑手,想到她把自己從小說上看來的戀愛高招都教給了他,他卻沒有一絲起色,唉,灰心了。

安斯哲苦笑了一下,「或許吧。」

「那你還來找我干嗎?難不成要找我哀悼一下?」

「不是。」美國那家公司對星娛的收購已經開始,而那百分之三十還在老太太手里紋風不動,眼前這個女孩子對他似乎沒有一絲興趣……他嘆了口氣,「只是心里有些亂,想找個安靜地方坐坐。」

「心里亂?」機器人的心也會亂啊?她好奇地把手伸向他的胸前,想听听那里面會不會傳來機器運作時傳來的「嗄嗄」聲響,「咦,正常嘛!」還是「怦怦」地跳動嘛。

他再一次苦笑,「你這樣模一下,就知道別人心里亂不亂嗎?」她怎麼會知道他的心在亂什麼呢?他不願放棄她,可是,她對他全無意思……他必須盡早結婚。再拖下去,收購星娛的計劃以及之前所有的努力便要付諸流水。

他的眉宇間籠著愁意,聲音也特別低沉……不同于往常那個面色與語調都靜若止水的安斯哲,今天的他看起來有些軟弱……她很豪氣地拍拍自己的肩,「哪,郁悶的話我借個肩膀給你靠靠啦!」

「你說一個人,為什麼會喜歡上另一個人?」像是沒有听到她的話,他有些怔忡地問了這樣一個問題。他為什麼會喜歡她?因為她的眼楮特別明亮,心靈特別純淨?而她又為什麼不喜歡他?

「這個啊,有點復雜哦。為什麼非要喜歡呢?為什麼就是喜歡這一個呢?」明心眯著眼努力思索該怎麼回答,「嗯,如果你信基督,那就是因為上帝造人的時候把人掰成了兩半,一半是男一半是女,兩個人終其一生都在尋找對方,希望可以合二為一。如果你不信洋鬼子的話,那就可以解釋成緣分啦。有種說法,叫著‘夙緣’與‘夙怨’,這里講的就是前世。比如說你前世對一只兔子很好,也許它這輩子做了人,就會對你很好。至于‘夙怨’,就是你上輩子得罪了這個人,這輩子就要罰你愛他,而他永不愛你,唔,好毒的懲罰哦!」

「那麼我和你呢?」他輕聲問,低沉柔和的聲音回蕩在這寂靜的空間里,「是夙緣,還是夙怨?」

「嗯?」明心愣了愣,心里面有片刻的恍惚,然而她馬上大笑了起來,「你傻掉啦!機器人哪有什麼前世今生啊,又哪來什麼夙緣夙怨啊!」

「機器人?」他的聲音里有絲絲的苦澀,「在你的眼里,我是一個沒有感情的機器人?」

他們之間,或許是夙怨吧?他應當是上輩子欠了她的。所以諸般討好都得不到她的歡心。

他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那麼只好期許來世了。

這一輩子,她屬于跟她有夙緣的人。

他站了起來。

「喂,生氣了?我不是有意的啊!」應該知道越是機器人,越不想人家說他是機器人嘛,打人不打臉,罵人又怎麼可以揭人家傷疤?明心充滿歉疚地跟著站了起來,打算再說幾句好話賠賠不是。

「你為什麼總不坐電梯?」

沒等她開口,他問了這樣一個問題。

「也沒為什麼了……」換作別的時候,她一定不回答,可看著他明顯低落的神情,又很不忍心,她背靠著扶手,嘆了一口氣,「小時候跟媽媽逛商場,人實在太多,我不知怎麼牽了別人的手,發現之後就哭著去找媽媽,那時候電梯剛好在一樓,我也不知道怎麼進去了……呵……」她自己傻笑一下,「總之那個時候怕得不得了,到現在還常常夢見自己被關在電梯里出不來。所以就有點怕坐電梯。唉,你不許告訴別人哦!其實沒什麼啦,要不是你老叫我跑到你辦公室,爬個七八層的樓對我來說根本不是問題啊……」

他沉默了一下,隨即說︰「跟我來。」

「干什麼?」她一面問,一面乖乖地跟在他後面,而他竟然走向專屬電梯,「喂,喂,不是吧?喂,你不會是叫我坐電梯吧?!」這個沒創意的機器人,為什麼每次她得罪了他,都要被罰坐電梯?

「明心,過來。」電梯前,他轉過身來望向明心。那眼神是她從未見過的柔和,倘若換個地點,她會夸獎他進步神速,終于有了「人」的表情。可是現在,他身後的電梯像一只張開了巨嘴的獸,靜靜地等她入月復。

「不要……」她下意識地往後退。

「你過來,不要怕。」他向她伸出手,「跟我一起上去。以後我不會再打電話叫你爬樓了。就當這是,我對你的最後一個請求。」

他的語氣仍然是淡淡的,可是眼神是那麼異樣,那麼柔和又那麼哀傷。是的,她在他眼里看到了哀傷。

不能談戀愛的機器人……

他一定比她更痛苦吧。她只是還沒有等到自己的愛情,而他是永遠也不可能擁有愛情……她的心里酸酸的,說不出來是為他這樣的眼神,還是因為想到他與愛情的無緣,她抽了抽鼻子,努力不讓眼淚掉下來。

「好吧!死就死吧!」她一甩頭,努力摔去當年那個小孩子內心深處的恐懼,大步沖進電梯。

來往的同事看到這副景象,連忙裝著沒看見的樣子走開,一面悄悄從眼角溜出一絲視線,努力不落下這一場好戲。

啊啊啊呀,新聞啊新聞,那個小丫頭真的跟董事長有不同尋常的關系耶。

電梯的門關上了,好戲也看不上了。幸好,沒有人看到明心在電梯里面的慘樣。

「啊——」電梯一往上升,她就忍不住尖叫出來,整個人有站在高樓往下俯看時的昏眩,似乎隨時都會昏倒,她緊緊地攥著安斯哲的衣服,眼楮一下也不敢張開,只知道用尖叫來發泄自己的心里的恐懼。

平常人就算是坐過山車時的反應也不過如此吧?

安斯哲看著她因驚恐而發白的小臉,心里涌上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憐惜。是的,一定是上輩子欠了她的,不然為什麼就是看上了她呢?愛?是愛嗎?是小念所說的,會被時間慢慢消磨的愛嗎?哦,不管是不是,都不重要了,在這份感情被時間消磨之前,他已經決定把它掐斷了。

「……就當這是我對你的最後一個請求……」

既然此生無法成為她愛的男人,那麼,就讓他最後一次也是第一次守護她吧!

他張開雙臂,把緊張得不停尖叫的明心擁入懷中。

他的衣服上有淡淡的香味,不知道是清洗劑的芳香還是香水的味道,混合著衣料特有的溫和氣息……她趴在他胸前,把整張臉埋進去,慢慢地,因上升帶來的昏眩似乎漸漸消失,像是逃離了風沙浪尖的小船駛入避風港,所有的顛簸都慢慢離去,一切都開始安定下來……

她悄悄抬眼看他。

電梯間明亮的燈光打在頭頂上,他看起來有些高不可攀,可懷抱是如此的溫暖實在,心跳穩健,怦……怦……怦……,每一下都震動她的臉,余波蕩漾到她的心里去,整個人,似乎都跟著這顆心髒周而復始地跳動︰怦……怦……怦……怦……

「到了。」

他的聲音在頭頂響起,驚散一汪綺夢。她抬起頭,還來不及正視他,他已低下唇,在她額頭印下一吻。

她渾身一震。

像什麼像什麼像什麼?她像是被電擊了一下,卻沒有電擊的痛苦,只有那一剎那突如其來的震撼,電流在一瞬間穿透她的心髒,隨著血液波及到全身,她只听到腦海里面好像「嗡」的一聲響,恍如一朵煙花升上高空,燦然綻放,散下無數光華煙火,才慢慢地,慢慢地,歸于黑暗。

她清醒過來時真的在黑暗里。

她坐在樓梯上,大約因為時間實在太久,感應燈早已滅了。時候也已經不早,窗外華燈已上,昏黃的光線灑進這幽暗的樓梯,她站到窗前,俯視大地,忽然有了一種從未有過的距離感。

一切似乎都離她很遠。華麗的霓虹,熱鬧的人群,如織的車流……一切都在離她那麼遠的地方,都在彼岸,歡快地上演。

她也會走在人群中,霓虹下,也會搭上那如流光的車子,她就是它們的一份子……可是,現在不是了。

是什麼,把她從人群里面拉開,是什麼,讓她覺得一切如此遙遠。

忽然,有點寂寞。

寂寞……

這種情緒啊……這種在她的文里反復提過,在她近二十年的生命里,卻從未出現過的情緒……原來是這種味道呵……

這樣清苦,這樣傷感,這樣叫人,忍不住想掉眼淚。

想掉眼淚……

她已經哭過了啊!她一個人躲在樓梯間偷偷地哭過啦!

那個該死的機器人,為什麼要人家坐電梯啊!坐了電梯為什麼又要親人家啊!親了為什麼又把人家丟下啊!

想到安斯哲在自己額頭留下一吻之後就轉身進辦公室的背影,她簡直想從窗戶里跳下去,實在太丟人了,干脆死了算啦!

嗚……更可惡的是自己啊,為什麼不跟進辦公室找他算賬?為什麼發神經跑下樓梯?跑下樓梯為什麼又要哭?

啊啊啊啊,為什麼會有這種事情發生在她身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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