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允澤走的時候,只有明心一個人去送他。在火車站,明心直著脖子在人群里尋找娉婷的身影,允澤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腳尖,「不用找了,她不會來的。」
「你要走,婷婷怎麼可能不來送?!」明心才不信呢,唉,或者他們兩個需要更好的二人空間吧,那麼自己還是先閃為妙。「她不會來的。」允澤輕輕地重復了一遍,聲音那麼低沉那麼蒼涼,「在她的眼中,事業才是第一位。」他看著眼前這個明麗的女孩子,低低地嘆了口氣,「我們的命運差不多,喜歡的人都喜歡工作。明心,你是女孩子,需要更多的呵護,董事長他……」
提到這個,明心的眼楮暗了一暗,跟一個大忙人談戀愛還真是辛苦呢,一天並沒有多少時間看得到他的人影,他們總不能老在上班時間耗在樓梯上吧?不過她馬上抬起頭,「沒關系啦!他手里在做事,可心里想的是我啊!」
「但願是這樣。」感情的挫折令這個清爽的大男孩子喪失了英氣和帥氣,他的臉色依舊不太好,聲音始終低沉,提不起一絲勁來。
很快,火車來了,轟隆隆地帶走了這個傷心人。而娉婷,始終沒有來。
明心有些低落地獨自回去。
阿澤說得對啊,他們喜歡的人都喜歡工作。她和安斯哲頂多也就是吃飯的時候在一起——這還要除去安斯哲出去應酬的時候,偏偏這樣的飯局在他的生活中佔絕大部分。
她背著包,走在明媚的陽光下,嘆了口氣。
一口氣還沒吐完,安斯哲像是知道她的惦念似的,打來了電話。
「明心,今天有什麼安排嗎?」
「我已經送走了朋友,沒什麼事干了。」
「是……駱允澤?」這個名字他提得小心翼翼。
「嗯。」她答得無精打采,「你有什麼安排嗎?」
「如果你有空,到Z‧K去化個妝,做個頭發。」
「還要專門去做頭發呀……」她正懶洋洋心里不爽呢。
「今晚帶你出來跟朋友吃飯,對方也帶太太。」對方可是位政界大員,平時這種席面都是他和申時青一塊兒去,現在,他終于有了女朋友,總要帶她出去。
「唔,好吧。」明心懶洋洋地答應著,找到那家造型室,哇,不去不知道,一去嚇一跳,她隨口問了一下價碼,差點給震下椅子,「什麼?五千?」不是吧?她沒听錯吧?都快有她兩個月工資啦!殺人哪!
「杰森是我們最好的造型師,以前申小姐都是要他做的。」白衣的女孩子溫柔地解釋,「您可以用申小姐的卡,她剛才已經打過電話了。」
「哦……」有人掏腰包啊,那就沒問題了,不然把包押在這兒都翻不出五千塊。
待頭發做好,妝化好,忽然在鏡子里看到婷婷裊裊的申時青走進來,明心一笑,對著鏡子揮揮手跟她打招呼。
申時青手里拿著個長長的盒子,打開來,是件隻果綠的緞裙,裙尾斜斜地下滑,層層疊疊的柔軟荷葉邊圍繞著它。另外有一雙精致的高跟鞋。
兩件東西的包裝都非常漂亮,可惜明心不太了解這些品牌,她看著那鞋跟,有點咋舌,「那是給我的嗎?」哇,沒有十厘米,也有八厘米吧,她要摔倒的。
「是啊,我專門為你挑選的,喜歡嗎?」
「你給我選的?!真是謝謝你!」明心高興,想湊過去親她一下,申時青不著痕跡地閃開,拿著衣服披在她身上,「顏色很襯你的皮膚。他說要我給你買套衣服,帶你出去吃飯,可不能穿得像個小文員。」她輕輕撢了撢明心的肩頭,似是撢去灰塵,修長的涂著深酒色的手指輕輕地放在面前吹了一口氣,「從今往後,你可要以董事長夫人的身份要求自己,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都要有個分寸。」
明心被她一席話說得愣愣的,「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
「喏,還穿這樣不入流的衣服就是不該做的。」
「我的工資也就夠買這樣的衣服嘛!」明心悻悻地,董事長夫人怎麼了?當了皇後她也還是莫明心啊。
「還有,別老把錢掛在嘴邊。」申時青又提醒她了,「你應該學著怎樣當一個名媛淑女……唔,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要你一下子變個樣,的確有點難度。他叫我來,就是告訴你幾條,等會兒吃飯的時候,可別出洋相。」
她的話明心越听越刺耳,咦,這是那個美麗優雅的申時青嗎?
「這次的客人不是一般人,難為他敢把你帶出門。」申時青的嘴角掛著一縷冷笑,就這樣讓一個黃毛丫頭登堂入室,出門見人嗎?安斯哲也太放心了吧?「尤其要把他的夫人應酬好……」
「飯我會吃,應酬我可不會。」明心直話直說,「還是你跟他去吧。」
「小姐,別耍脾氣了。做了安斯哲的女朋友,這些就是你的份內事。」哼,就讓她出去見見世面也好,讓她丟丟安斯哲的臉,看他是否還想把她留在身邊。
做他女朋友就要做這些事嗎?明心郁悶,在肚子里生了一場悶氣,最後還是拿著衣服鞋子進了更衣室。
也罷,就當她為愛情做犧牲吧!
煥然一新的明心也算明麗動人,清雅月兌俗。申時青把她送到樓下,明心就踩著那十厘米的鞋跟進了水晶般明亮透徹的大廳,英俊的侍者上前,「請問,是莫明心小姐嗎?」
「嗯。」
「安先生在這邊。請跟我來。」他把她領到安斯哲的桌前。穿黑色西服的安斯哲有說不出的魅力。他算是最能穿出黑色衣服的氣質的人,冷漠,高貴,遙遠。見了她,微微露出一個笑容,站起來,扶著她坐下,「你今天很漂亮。」
「嗯,不是我漂亮,是錢漂亮。全身上下,都是用人民幣打扮出來的。」她有些悻悻地說,又想到申時青說的不能提錢字,「我是不是不能老把錢掛在嘴邊?」
「在我面前,什麼都無所謂。」安斯哲輕輕拍拍她的肩,「不過,一會兒客人來了,可要注意一點。」
「哦。」她悶悶地低下頭。
來的是一對中年夫婦,男的有些大月復便便,同時也開始謝頂,女的渾身珠光寶氣,恨不得用手上的鑽石來照明。明心有點意外地看著安斯哲,沒想到他也有舌燦蓮花的時候,幾句話把這兩個人捧上了天,女人眉花眼笑,又拉著明心的手問東問西。
這場飯局好容易結束了,明心的手、背、腿上的神經都硬了,臉上的肌肉也笑得僵了,起身送兩位尊客的時候差點被椅子絆倒——鞋跟真是太高了。
安斯哲送明心回家,黑色的房車內依舊流淌著安斯哲最喜歡的班得瑞,阿標專心致志地開車。她輕輕把頭靠在他肩上,那熟悉的芬芳的氣息透出他的衣襟,鑽進她的鼻孔,忽然之間,她的鼻子一酸,眼圈也開始發紅。
「怎麼了?很累嗎?」察覺到她的異樣,安斯哲問。
「沒有……」她強笑著搖搖頭,心里卻被不知明的酸楚情緒充塞,這份情緒來得這樣突然,這樣強烈,腐蝕著她愛情的心髒,「阿哲……」她的聲音有些沙啞,輕喚他的名字,把自己放進他寬厚的胸懷里,要汲取他的溫暖,才能抵御那莫名的酸楚。
車子穩穩地停下來。
到了。
可是她不願離開這個懷抱……
安斯哲輕輕吻了吻她的額頭,「不早了,回去睡吧。」
她不說話,雙手攀上去,抱住了他的脖子。
樂聲時而低緩,時而悠揚,時而輕靈,是《夢花園》。
阿標開著空車走了,明心拉著安斯哲的手,打開幸福山莊的大門——打開幸福的大門。
「輕點聲,別讓她們听見。」明心壓低了聲音說,她帶男人回家耶,有生以來第一次帶男人回家耶,這種感覺怎麼有點像做賊呢?
兩個人躡手躡腳地上了二樓,門一關,才放心地吐出一口長氣。兩個人靠得那麼近,息息相聞,心跳都混在一起了。
懊發生的事情,終究要發生吧?
明心的呼吸也跟著急促起來,安斯哲亙如古井的臉上,泛起紅潮……他的心跳越來越快,氣息越來越混濁……
「明心……」他有點艱難地說,「你想好了嗎?」
明心很不好意思地點點頭,早晚都是要來的吧?可是,她為什麼這麼緊張?緊張得整個人都在顫抖,「等等!」她說,「我去拿點酒!」
她逃出他的臂彎,手忙腳亂地打開門,到客廳找到一瓶紅酒——這是單西容的,不過,現在是莫明心的。
「酒能亂性。」明心一本正經地說,又彎下腰,在她那堆滿了機器貓和各類書本的房間里翻出一圈紙杯,一面又把坐在小桌上的那只機器貓扔到地上去,空出桌面,掏出兩只紙杯倒上酒,「來,喝一杯。」
安斯哲看著這間連床上都堆滿了機器貓和書本的房間,苦笑,「原來我送了你這麼多機器貓?」他打听到她喜歡機器貓,于是每天送一只,大的小的,各式各樣的,沒想到她的房間卻只有這麼小,都給塞滿了。
「也不全是你送的。我本來也有好多。」明心給自己灌下一杯酒,「嗡」的一下有點頭暈耳熱,舌頭也開始不太听使喚,「你、你醉了沒有?」
安斯哲搖搖頭,這點酒哪里能醉倒他?
「我也還沒有。這酒一點用都沒有。」她醉眼??,「不過,這酒挺好喝的哦,我們再喝一點……」
她又爬起來去倒酒,安斯哲把她捉回懷里,「別喝了,再喝就真醉了。」
「我才不會醉呢!」她笑吟吟地對準他的額頭親了一下,「看,我都親得到你。」她又喝了一杯,打了個酒嗝,醉人的紅暈爬上面頰,懶洋洋地靠在他懷里。他再也經不起這樣的誘惑,欲火「騰」地燃燒起來,深深地向她的唇吻去。那甘甜柔軟的唇……小巧可人的耳朵……散發著女乃香味的細膩脖頸……他情難自禁,越陷越深,手解開她身側的拉鏈,身下的人忽然一個翻身,嘴里咕噥︰「我沒醉……我沒醉……我才沒醉……」
啊,他為什麼要讓她喝酒?明知道她一喝酒就要睡覺的啊!
于是,這個綺麗的長夜,守著魚兒不能偷的貓徹夜難眠,轉輾反側直到天明。
???
明心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楮,習慣性地拿上床頭的小鐘來看,隨後又想起,「唔,今天是星期天。」于是,重新倒回床上去,不期壓到一只胳膊,外加看到一個赤果著上身的男人躺在自己的被子里。
「啊——」她吃驚地喊了起來,條件反射地把手里的鐘向他砸過去,砸完之後才想起,「唉呀,是你!」
「是啊,是我。」接過鐘的安斯哲郁悶不已。
「你、你沒穿衣服啊?」她忍不住有點羞澀,這麼說,他們成功地那個了?唔,為什麼自己的衣服還在?
「這里沒有我的睡衣,而我又不習慣穿著襯衫睡覺。」他悻悻地解釋。
「哦……」她心不在焉地听著,腦子里惦記著那件事︰他們到底那個了沒有?
書上說會痛的呢,她扭了扭身體,動了動腳,好像沒問題。
啊,難道……她早已不是處女了?!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她可是清清白白沒有過男人啊!鎊方神明都可以作證的啊!那、那一定是在平時的時候不小心弄破的……書上說,騎自行車什麼的都會把它弄破呢!呃,是的,一定是騎自行車弄破的!
男人都是這樣的吧,發現自己的女朋友不是處女臉色就難看得不行?看眼前這個,黑眼圈都出來了,估計一晚上都為這事沒睡好。
她忿忿地看了他一眼,回過頭來,又忍不住再看一眼……唔,他不穿衣服的樣子,也蠻好看的嘛!肩膀上的線條好性感哦!昨天晚上喝醉了都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感覺呢……她色迷迷地伸出手,模了模他的肩。
「喂……」他低聲警告她。
她的手偏偏不听話地往下滑……他的呼吸一窒,翻身把這個惹事的女人壓在下面——敲門聲忽然響起,接著是一個有點含糊的女聲,「喂,起來啦!淵大哥送早餐來啦!」
「是西容姐姐……」明心耳紅面赤,「你不可以出去哦,我把早餐拿進來吃。」
就這樣,安斯哲被當成寵物似的關了一整天。他有點郁悶地問明心︰「為什麼不把我介紹給你的朋友?」在他看來,把自己喜歡的人帶出去,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不。我要你只屬于我。」她貪心地說。受不了在飯桌上,他跟別人聊得風雨不透的樣子。
女人總是貪心的,愛情總是自私的。她不想讓任何人分享他們獨處的時光——尤其是這樣的時光實在少之又少。她干脆幫他關了手機。
晚上,室友想約她出去吃飯,明心打個哈哈,「我有約會。」好容易地混過去,等這批人出了門,明心才長長地長長地吐出一口氣,讓安斯哲梳洗出門。
安斯哲的臉色有點不好看,他真的那麼不能拿出來見人?
明心又是親又是哄,「我昨天都陪你應酬了,你躲一下又怎麼樣呢?」她心里在竊喜,嘿嘿,以後一有機會就要這樣,掐掉他的手機,把他關在屋子里——那個時候的安斯哲,才是她一個人的。
她要的只是一個男朋友,而不是董事長夫人的頭餃。
她拉著他出去等公交車,周末的夜晚,街上人很多,明心挽著安斯哲的手,心里面有一份難以言喻的踏實。在這茫茫的人潮里,有一個讓她牽手、依靠的人,這個人,就在她的身邊。
「我叫阿標來接。」他看著這群人拼命擠車的架式,皺了皺眉,掏出電話。
「不要啦,我們等下一班車就好了。」
「車上還有東西要送給你,昨晚忘記了。」被她那樣柔情蜜意地一入懷,天大的事情都丟到腦後了。
「有禮物啊?」明心的眼楮一亮,「那好吧。」
那輛黑色房車很快出現在眼前,上了車,安斯哲從前座拿出好幾個漂亮的購物袋,明心興奮地打開看,有衣服、鞋子,另外一個漂亮的木盒里,有兩件成套的首飾。
「哇,全是給我的啊!」她快樂地親了他一口,注意力繼續回到這些漂亮的衣服上,「好棒哦!」
安斯哲看著她開心,也跟著高興,「申小姐的眼力向來是不錯的。」
「什麼?」她意外地回過頭來,「這些不是你買的?」
「我並不太會挑這些東西……」而且他也搞不懂女人的尺寸大小,更重要的是他連這些店在哪里都不知道。申時青買東西很有品味,這點他是很肯定的,于是便把這份差交給她了。
「這是你送給我的,還是她送給我的?」這應該是小事……應該是小事……明心默念五遍後,話還是照樣沖出口。
「當然是我送的。」刷的可是他的卡。
看著他一副泰然自若理所當然的樣子,明心氣不打一處來——老天爺,她不是故意這麼小氣的,可是,他是她男朋友啊,送一件東西還要別的女人買,真是太過分,太叫人傷心了!「你送了我什麼啊!什麼都叫別人買啊!是你送禮物知不知道?你要自己買啊!」
「哦。」白痴也看得出來眼前這個女人生氣了,他連忙從前座拿出一只小盒子(他到底放了幾只盒子?),「這個是我自己買的。本來打算環境布置好再送給你……既然你更喜歡我買的東西,那現在就送給你吧。」
盒子在明心面前打開,一道絢麗的光芒登時映在她臉上,那是一顆晶瑩光輝的鑽石。坦白說一句,她長這麼大,還沒見過這麼大、這麼漂亮的鑽石。
他本來打算在一個布滿鮮花和音樂的環境里把這個送給她的——她那麼喜歡玫瑰。
「戒指?」目瞪口呆外加流了半天口水之後,明心才發現這顆鑽石底下有個環,「鑽戒?」她疑惑地望向他,「這個是求婚用的耶,不能隨便當禮物的!」
「明心,請你嫁給我。」
還是那句話,還是這個人,此情此景,她卻不由得怦然心動——從前怎麼會認為他是機器人呢?!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然後再想起來,「求婚,應該要有花的吧?」
「啊,是!阿標,去買束花!」
「好的!」這一趟阿標買花可是買得滿面笑容,給未來的老板娘買花當然要殷勤一點啦。
「知不知道,你自己從來沒有買過一朵花給我。」明心看著阿標拿來的近千朵玫瑰,幽幽花香中,她沒有了當初的激動,心里面,反而覺得惆悵,「每次收到你送的花,就是花店送的,要不是叫阿標買的。」
原來玫瑰要愛人親自送來,才最動人心。即使只有一朵,也足夠芬芳很久。
在這一刻,明心真的是惆悵的。如果眼前的人不是忙得連朵花都沒空買的景安董事長,而只是個小職員,來接她下班的時候,悄悄在背後藏了一朵玫瑰。多麼美。
她怔怔地,眼淚滑下面頰。
那一滴晶瑩呵,滾入花瓣,跟花上的水珠混到一起,再分不出哪是淚,哪是水。
「明心……」看她落淚,他最無措,「你要我去買是嗎?你等一下,我這就去——」他打開車門,卻被明心拉住了。
「不用了。」明心臉上帶著淚,卻又露出一絲微笑,「你有這個心意就夠了。」
冰涼而明亮的鑽戒躺在她的手心里,這道價值連城的璀璨光芒啊,能照耀她的幸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