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琶誤 第7章(1)

路媽得知要去京城,大驚失色,「少將軍告訴過您不可以去啊!」

「我沒事。」道,「我不會讓任何外人看到我的。」說著,她望向那名男子,「這點,有人向我保證過。」

「可是……」

「沒有可是。我想知道我到底是誰,從前到底發生過什麼事。」的聲音不大,但含著聲音里的,卻是難以形容的堅定——很少這樣說話,這樣的看上去和平時不太像,整個人似散發著一股森然氣勢,路媽不敢再勸。

馬車已在門外,登上車,忽然回頭望向那名男子,「……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你可叫我哈路。」男子道,「也可以稱我為陛下。」

「陛下?」

「我是月氏的單于。」哈路握住她的左手手腕,將它拉到她的右肩,再示意她輕輕俯首,「這是你見到我應行的禮儀——呵,這樣子,我仿佛又看到了一點明月的影子。」

「我是月氏人?」

「你不僅是月氏人,你還屬于世代守護月氏的明月家族。」

「明月是我姓?」

「是的。」

「單名一個‘’字?」

「是的。」

垂下眼,思維有些紊亂。

唱不知道她的從前,為什麼會決定稱呼她為「」?

「我多大?」

「二十。」

「生辰呢?」

「五月廿三。」

徹底怔住。

唱……是巧合嗎?

還是,你什麼都知道,卻不告訴我?

這個念頭像根針,狠狠地在的心上扎了一下,她的臉色白了白。

炳路看見了,碧眼微微眯起,「需要我告訴你,唱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嗎?」

「不!」直覺拒絕,眼前這個人對唱抱有很大的敵意,從他嘴里得出的唱,一定面目全非到令她不能忍受。

「那也好。」哈路從懷里掏出一只錦囊,里面是一個蠟丸。把蠟丸捏碎,露出一顆玉色的藥丸,「把這個吃了吧。」

「這是什麼?」

「是我費盡許多周折,才從一個名叫央落雪的醫士那兒得到的藥。據說,它可以喚醒人們失去的記憶,因此名叫‘返魂’。」

吞了下去,有些狐疑,「吃了這個,就可以記起嗎?」

「這個人在中原的名聲大得很,號稱第一神醫,應該有用吧。」哈路道,「再帶你去看看從前你待過的地方,我想,你會想起來的。」

看了看他,考慮他的話到底有幾成可信——這本是個陌生人,但他的碧眸和鄉音令她感到親切,她問︰「你真的是單于?」

「是的。你還參加了我的登基大典。」

「我?」

「你是明月家的後人。明月家在月氏,是除王族以外,最顯赫的一個家族。」

抱著膝蓋,「那我怎麼會流落在大晏的街頭?」

炳路冷笑,「是哥舒唱這樣告訴你的吧?」

決定不跟他談哥舒唱,問︰「你是月氏單于,為什麼要跑到大晏來?」這話一出口,她便感覺到自己應該收回,因為哈路的眸色在那一剎那變得濃碧。

「為什麼?我為什麼要來?」他湊近她,那神情看不出喜怒,「呵呵,還不是為了你。」

「為我?」

「你原本是月氏未來的闕氏。」哈路的眼中神情變幻不定,「我本想等到打退大晏之後就和你成親,可是……」他沒有說下去,卻低低地笑了起來,「可是,呵呵,可是哥舒唱卻冒了出來——」

「不要說了。」打斷他,「你對唱太反感,我不想听你談到唱。」

炳路沒有再說下去,眼中卻閃過一抹狠厲光芒,嘴角浮起一絲冷笑,他偏過頭,掀起車窗的簾子,望向車外。

的心情有些低落。她渴望找出記憶,可這記憶看上去顯然比她想象的沉重。

馬車跑得飛快,三天後到達京城。哈路將帶到勝暑山的行宮,他的隨從和親信上前行禮,左手合在右肩上,正是路上哈路教行過的禮節。

她自己做這個動作的時候,並不覺得怎麼樣。此刻看到幾個人一起對哈路行禮,卻忽然有了一種極怪異的感覺。

仿佛是眼花了,眼前看到的不是行宮典麗的紅立柱和光潔的漢白玉圍欄,而是華麗深艷的宮殿。她看到一個擁有鷹一樣碧眸的男子,高高地坐在王座上,底下人齊齊參拜,左手合在右肩。

她那時仿佛站在底下的人群中,而且是第一排,一抬頭,就看見他的臉。

那是哈路的臉。

那是月氏單于的臉。

那是月氏的王宮。

這感覺恍惚得像一場夢,卻又真實得無以復加。

——這是她記憶的碎片。

這是她失落的曾經。

她猛然一震,一陣昏眩襲來,不得不扶著身邊的圍柱才能避免摔倒。

自從吃過那名為「返魂」的藥後,這幾天就總是出現這樣的短暫性昏眩,但腦海浮現這樣真實的景象,還是第一次。

炳路注意到她的臉色,扶了她一把,「怎麼了?」

「沒什麼。」她歇了片刻,昏眩慢慢消退。

「是‘返魂’的藥效開始起作用了嗎?」

「也許。」

「你想起了什麼?」

她搖搖頭,「還沒有。」又道,「我有點累,想先休息。」

炳路點頭,看著她的背影,冷笑浮上嘴角。

你會想起來的。

明月,一切,你都會想起來的。

第二天,想出去走走。

「也好。」哈路道,「這個地方,一定也有你曾經的記憶。」

他吩咐侍從備好馬車,兩人一起出門,侍從前後圍擁,月氏人喜歡黃金和珠寶,侍從們的衣著都十分華麗,氣派十足。

京城的人們早就听說自從那場仗後,月氏重新臣服在大晏之下,歲歲納貢,月氏的單于更是親自來朝,因此一看到這隊華麗的車馬,就猜是月氏單于的駕座,路上紛紛有人觀望。

怎樣隱瞞一滴水的身份?把它放進一杯水里。

怎樣隱瞞月氏人的身份?和一隊的月氏人一起出門。

難怪當初答應隱瞞她的身份時,哈路擔保得那樣干脆,這世上大約只有他一個人有這個能力。

馬車經過長街,看到有婦人帶著香燭,驀然心里一動,道︰「我們去寺廟吧?」

炳路點頭,馬車直接往最近的一個廟宇去。

「等等。」喚住馬夫,「往左邊。」

「左邊?左邊只是一座小廟……」

「往左邊。」堅持,「小廟就小廟。」

炳路低聲問︰「你記得左邊有廟?」

不是記得,只是冥冥之中的一種篤定,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這麼篤定。

馬車拐向左邊的一條街。

——進去之後第三家店鋪有香囊賣。

這樣一個意識躍起腦海里,那麼自然。

第三家店鋪上掛著招牌︰「雲和香鋪」。

——出了這條巷子,有一條河,河上有橋。

還沒有出巷子,已隱隱听到水聲。

——過了橋,有戶人家里種著極好的薔薇。

薔薇架搭得很高,淡白輕粉的花朵探出頭來,在陽光下分外美麗。

痴痴地看著,那一角院牆底下,仿佛有兩個人的身影。他微笑著對她說︰「好看嗎?」

「嗯!」

他便輕輕一躍,在牆頭摘了一朵,簪在她的鬢邊。

陽光下院牆依舊,薔薇依舊,哪里有人呢?可那時的心情還留在心頭,甜蜜的嬌羞淹沒了她,她說︰「這是你第一次送我禮物。」他的嘴角輕輕往上揚,黑眸中有笑意,聲音低而醇厚︰「以後會常送。」

「是嗎?」她裝著不信任的樣子,挑釁地問,心里卻鼓鼓脹脹,歡喜極了。

馬車駛過院牆,薔薇花漸行漸遠,只在日光底下留下一抹艷影。

怔怔地看著,風吹來,臉上一涼,才發覺自己流淚了。

炳路沉默地看著她。

她自己用手背抹去眼淚,吸了吸鼻子,卻又忍不住笑出來。

這樣的記憶……在陽光底下和唱牽著手逛街的夢想——原來,在過去的日子里,她就已經實現過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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