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醫 第5章(2)

數日後,翁曇來到崆峒山腳下。舉目望去,群山迭嶂,涇河兩岸六門十八派,拳宗無數,只是近幾年來已經式微。

崆峒派在翠微峰紫宵宮,現任掌門樂非良,性格豪爽,為人仗義,早年幫助附近百姓平蕩山賊盜寇,頗得贊譽。近幾年,樂非良多是閉關修煉,鮮少下山,只有他的一些弟子偶爾下山處理事務。

——以上,是翁曇一路听來的。

上到紫宵宮,門外果然清冷,一名少年正在掃地。翁曇直言拜訪樂掌門,通傳之後,出來相見的卻是一名年約二十五六的弟子,他只說家師正在閉關,不便相見,請回。

翁曇也不刁難,牽了馬就走。

入夜後,他舊路重回,虛語說過要低調,他夜探應該可以吧。站在檐頂後過一圈,見西北方位的院子燃有燭火,他沒多想就沖過去。有人的地方,總能听一些八卦。

無聲來到窗外,輕托窗欞移開一道縫,瞧到屋內有兩人背對著他,一人黑衣,一人藍衣,正在做什麼。將窗子移開一些,他發現屋內不是兩人,是三人。那兩人靠得近,正好擋住另外一人的身影。房內突然響起鐵鏈叮叮聲,他向上細瞧,見兩道鐵鏈從牆上拉下來,不知是扣在第三人的手上還是腳上。

背對他的兩人似乎做完了事,轉過身來,兩人年紀都不大,黑衣年輕人手中是水盆毛巾,藍衣年輕人手中是梳子,此時,第三人的相貌也露了出來,衣衫干淨,面有胡須,雖然頭發披著,倒也沒有凌亂之態,鐵鏈扣在他兩手上,不知什麼身份。那兩人將手中的東西放下後,走回第三人身邊。

黑衣人說︰「師父,請恕弟子無禮,您若早些听大師兄的勸,又怎麼會走火入魔。」

藍衣人呸了他一聲,打斷︰「大師兄正要請人診治師父,你怎麼可以說這種喪氣話。」

黑衣人嘆氣,「可是師父對明年北武林的盟主大會看得極重,閉關修煉也是為了它,現在這種樣子,怎麼去參加北武林盟主大會?」

藍衣人聲音重起來︰「哼,師父只是一時練功不慎,還沒到你說的那麼嚴重,也許師父哪天突然經脈貫通,自己就清醒了呢。」

黑衣人還要再說什麼,被藍衣人瞪了一眼,扯出房。

翁曇勾上橫梁,等兩人走後,悄悄推門走進去。房內那人的眼楮一直閉著,端端正正盤腿坐在床上,呼吸平穩,連他走近端詳也沒反應。他彎低腰,左邊瞧瞧,右邊看看,那人突然睜開眼,目光如炬,嚇了他一跳。咽下口水,他訕訕一笑,「請問閣下可是樂掌門?」

那人二話不說抓向他的脖子,他急退閃避,那人跳起來襲向他,震得鐵鏈丁當作響。他想到什麼,握起拳頭迎了上去。

拳拳相接,快手錯推,轉眼十招過去。蒼色飄然一閃,翁曇退到兩仗外,滿眼懊惱。比什麼拳嘛,他根本就不懂各宗拳派的區別在哪里,打了半天也不知道眼前這人用的是不是鬼臼拳。換!

听他手上的鐵鏈響個不停,翁曇雙眼一燦,欺身而上,在那人撲上來之前倏地凌空翻越,落到那人身後,那人身體一僵,慢慢軟了下來,若是站在正面,可見他唇上扎著一根細細的銀針。借此空隙,翁曇的手拈在了那人的左脈上。

運功之後的脈跳與平靜時的脈跳有很大差異,這人的脈……六跳之後會有一聲急促的突跳,不知是不是崆峒派內息的關系。他不敢妄下斷語,放開那人的手,從他腋下鑽出,正要收回銀針,身後突然「 當」一聲,門被人用力推開。

背門站著,他腦中立即跳出一句︰糟了,虛語說過要低調。

「什麼人,膽敢闖進我崆峒派紫宵宮?」院外一群衣色相同、手持利劍的崆峒派弟子。

翁曇掙扎起來,他是直接走掉呢,還是轉過身去面對?

崆峒派弟子可不理他的掙扎,為首那人道︰「何方鼠輩,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嗎?」

大袖微拂,翁曇清清冷冷轉過來,直視那人,發現他就是白天拒絕他的那位崆峒派大師兄。

那位大師兄看清他的容貌後,臉色一沉,「閣下深夜造訪,不知有何指教?」

翁曇盯他半晌,清風徐來地一笑,反道︰「我這麼晚到你師父這兒,你會不知道什麼事?」他見眾人沒有反駁,不由肯定了身後這人的身份——他的確是崆峒派掌門樂非良。

大師兄警惕地盯著他的一舉一動,駁道︰「你不敢光明正大地進來,偷偷模模,必定是雞鳴狗盜之輩。」

「若說雞鳴狗盜,你們的師父做過什麼,你最清楚。」反唇相譏誰不會。

「胡說!」大師兄眼中閃過慌亂。

難道真的有事……他默默一忖,舉步迎上崆峒弟子,笑容更見清渺,冷道︰「你為什麼不問你自己,你們的師父為什麼會被用鐵鏈鎖在這里?你們的師父為什麼會練功走火入魔?你們為什麼又要隱瞞他走火入魔一事?」

問得很有氣勢,不過他也是亂猜。

「別跟他多說,大師兄,捉住他再審不遲。」後方一名弟子大叫。

眾弟子心有靈犀,一起提劍攻上來,霎時眼花繚亂,劍氣颼颼!翁曇閑閑閃過招招傷人的劍勢,掙扎著要不要離開。

難道要他把時間浪費在這群人身上?

——不好。

他立即自我否決。可是……若是就這麼走了,在旁人眼里豈不是做賊心虛地逃跑?

——也不好,他不喜歡。

繼續自我否決。

當他側身閃過一道劍氣,看到那名弟子空門大露時,腦中一閃,翻手拈上他的腕脈。那名弟子大驚,持劍之手掙月兌不了,便用另一只手攻上來。那弟子握掌成拳,先攻上路,被他一一化開後又轉攻中路,腿也不閑,彈、闖、挑,掃一氣呵成。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懊名弟子的脈象急中有序,脈跳頻率均勻,沒有閃跳的情況出現。

翁曇直視他的眼楮,那雙眼楮里包含了驚慌、羞憤、惱怒、懷疑和……害怕。他揚唇一笑,放開該名弟子,轉手扣住從背後攻上來的另一名弟子。他的五指狀似從腕背扣住拿劍的手,食指和中指則正好壓在他的脈搏上。和剛才那名弟子一樣,這名弟子的脈跳急而有序,是運功時的正常脈跳。

就在他一心二用之際,大師兄的劍迎面襲來,險險劃過他的臉,架上了他的脖子。袖內五指微微一動,他正要射出銀針,側方突然推來一掌,綿綿罡器震開那名大師兄,化去他的危機。

側目一瞥,黑暗中走出一名器宇不凡的青年——他所謂的「氣宇不凡」,是指這人全身充滿了正義的氣質,給人一看就知道是路見不平一定會拔刀的江湖俠客之流。青年的容貌有點眼熟,大師兄則冷冷叫出那人的名字——

「我當是誰,原來是廬山派的松俠元佐命。」

接下來發生的事實在戲劇過頭,戲劇到翁曇很用力地懷疑,他是不是運氣太好?

元佐命與崆峒大師兄客套了幾句,隨後他拿出一張房契,指證樂非良就是近來江湖血案的幕手操作者。

僅是一張房契,崆峒派當然不服,元佐命又說,早在他中毒之前已經查到白衣蒙面人的行蹤,可跟蹤數次,每次都在中途失去線索,中毒那次,他原本捉住了一名白衣蒙面人,扯下他的一塊衣袖,不料蒙面人使詐用毒,線索又斷了。後來便是傅玥發明堂令請江湖名醫為他解毒。

解毒之後,他假裝在煙霞樓養病,實則下山繼續追查。巴山楚幫的滅門在江湖上不是秘密,他以高九尸體留下的傷痕和上次扯下來的那塊白布為突破口,依線調查,終于查到一座偏僻的院宅。在宅院的密室里,他發現數套干淨的蒙面白衣和利劍,院內還住著數十幾名面無表情的下人,全部听命于一位管家。那名管家也是個怕死的人,略略逼問就招了出來,稱所有的一切都是樂非良指使,他在這座宅子里是為樂非良訓練死士,那些面無表情的下僕就是。如今,一些受傷的武林幫派已經攻佔了那座院宅,只得樂非良對質認罪。

證據確鑿,崆峒大師兄無言以對。

元佐命續而道︰「樂非良殺害的是各門各派的後起之秀,他這麼做的目的是為了明年沒有人可以和他爭奪北武林盟主之位。而且,他現在修習的也不是崆峒派的內功心法,我們在密室里還找到一本武學秘笈,心法詭異,表面上好像可以快速提升功力,其實對經脈損傷甚大,如果沒有外人從旁協助導息,練功之人必定走火入魔。」說完,他向門戶大開的房內看了一眼,臉上浮起一絲憐憫之色。

樂非良原本蔫蔫地坐在床頭,當元佐命向房內走去時,鐵鏈一動,他倏地抬起頭,瞪看室外一干人等,然後彎起嘴角,露出一個詭異的微笑,猝然大喝,雙臂一震,鐵鏈應聲而斷。

我的銀針!翁曇腦中閃出四個字。

鐵鏈斷後,樂非良起身躍向屋頂,不顧弟子在他身後的大叫,回身一掌打向元佐命,在元佐命守身抵擋時,他幾個縱躍,身影消失在黑暗里。元佐命追上去,崆峒弟子怕他對師父不利,也追了上去。

天幕上懸著一彎有點胖又不太胖的月牙,不夠亮,但也不盡黑。

掃過空蕩蕩的院子,翁曇低聲嘆氣,決定看戲還是看全套比較好。

蒼發旋出一抹流光,玉渺身影仿佛逐月而去。

他不熟地形,只得听聲辨位,向氣息雜亂的方位追。追到翡翠崖,遠遠就見元佐命攔下樂非良,拳掌之聲不絕于耳,崆峒派弟子遠遠圍守,不敢上前。他找到一塊高石落腳,突然听樂非良大笑數聲,視線追過去時,樂非良一記猛掌逼退元佐命,轉身向前一縱……

跳……

掉下去了……

眾人震驚,就像被人凌空點穴,全部僵在原處。

翡翠崖本是一片絕壁,前方漆黑一片,走得近些就能感到凌厲的山風撲面吹來。樂非良這麼一躍,豈不是自己跳下山崖?

是走火入魔糊涂了,還是詐死潛逃?

崆峒派弟子回過神,齊叫一聲「師父」,撲到崖邊。夜半時分,哪里看得到人影,就連鳥也不見一只。然後是回過神的崆峒弟子叫著要為師父報仇,元佐命則說等明天天亮再下山找人,此事他會負責,也會追究清楚。

翁曇見沒戲可看,捂嘴打個哈欠,回客棧睡覺。第二天他到翡翠崖察看,不料元佐命早已等在崖邊。他對這種正氣凜然的少年才俊一向沒什麼興趣,只當沒看見。元佐命遠遠站了一會兒,走上前向他道謝,謝他的解毒救命之恩。

謝……他受得當之無愧,也沒什麼不好意思。不過,元佐命接下來的話害他無比郁悶——

「樂掌門的尸體已經在崖底找到了,如今已搬回紫宵宮。在下有個不情之請,希望翁公子不要拒絕。就是,在下想請翁公子檢驗樂掌門的尸體。」

他又不是仵作!

沉靜良久良久,他深吸一口氣,這才忍住沒把姓元的一腳踹下去。

要他驗尸不是不可以,他就怕他們受不了他「驗」出來的血腥味。

一個「好」字,他答應了元佐命。跟隨元佐命來到紫宵宮,那具摔得慘不忍睹的尸體的確是樂非良,手腕肌膚上有明顯的鐵鏈痕跡,此外,樂非良骨骼盡斷,的軀體上有不少淤痕,應是墜落時被凸起的岩石撞傷所致。他剪開尸體的衣服仔細察找,按壓內髒,前後翻察,很明顯是摔死的。其後,元佐命與崆峒派弟子如何辯駁,他們如何向江湖同道交待,都與他無關。

事情似乎真相大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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