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夫人回奪魂谷了,上官四兄弟也跟著走了,既然大家都離開了,于是,水漾兒也想走了。
「我想回山去拜祭師父。」
雖然不是他們師兄弟姐妹幾個親手為師父報的仇,但,月影門等三個幫派塵灰湮滅了,總也算是報了仇了。
而藺殤羽說他閑著無事,竟也跟著她上天柱山了。
其實說俞鎮宇等幾個是躲開了,也算是躲開了,可說他們沒躲,也算是沒躲,因為他們不過是挪了個地方而已,依舊是在天柱山上,甚至距離原來的住處並不太遠。
他們不想遠離師父的墓地,以便時時去祭掃。
只不過往日橫行霸道的三鬼幫,早已變成驚弓之鳥,只敢偷偷模模的潛到俞鎮宇師兄弟的原住處,偷偷模模的看看沒人住了,馬上就偷偷模模的溜了,連在附近找找都不敢,就怕被奪魂谷的人逮著。
話說回來,一般人真要躲,也是躲得遠遠的,最好是逃到天涯海角的那一邊,可誰也沒料到俞鎮宇竟然只是挪到樹林子另一頭而已,這也算是他的聰明吧!
「幸好藺公子還活著,不然我們的罪過可大了!」
拜祭過師父後,俞鎮宇在私底下找水漾兒相談了一番。
「就是說咩!」水漾兒噘著小嘴兒,嘟嘟囔囔。「藺公子救了我們,二夫人又替我們為師父報仇,大師兄卻恩將仇報,以怨報德,他們不責怪我,我都慚愧得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們呢!」
俞鎮宇深深嘆息。「大師兄,不,沈康實在是太自私了!」
「所以啦,我會繼續跟著藺公子,恩與債,我總要想辦法清償的。」水漾兒握拳揮了一下,表示她的決心。
「你……」俞鎮宇似是想問什麼,但終究沒問出來,溫和一笑,疼愛的揉揉她的腦袋。「既然小師妹決定了,那就這樣吧。不過,切記有空就捎個信回來,別讓師兄師姐們擔心,嗯?」
「知道了。」
之後,水漾兒又回過頭來說要繼續跟著藺殤羽,直到清償「債務」為止,而藺殤羽依舊只是隨口「嗯」了一聲,然後再次帶著水漾兒大江南北到處去吃好料的,每一頓都吃得滿到喉嚨口,幸福滿溢。
「嘖,三兩,好貴喔!」
「你想買劍?」
也許是下意識想彌補童年時的缺,水漾兒特別喜歡在這種人潮中鑽動,喜歡吃廟會里買賣的小吃,也愛在廟會攤子上買東西,因為廟會攤子的東西總是比一般店家便宜。
「嗯啊,我的刀都快爛光了嘛!」水漾兒嘟囔,還抽出自己的小蠻刀給藺殤羽看。
其實她應該是使劍的,可是師父要養九個徒弟也是很吃力的,幼時練劍法,用的是木劍,自己削一把就有了,但長大後要出門、要防身,可就不能用木劍了,只好去銹子買那種打造壞了的便宜貨——多半是刀,隨便砍幾下,刀刃上就是一整排缺口,她的小蠻刀都快變成梳頭的發梳了。
「走吧,我們上西域。」
「呃?」
西域?
為什麼要到西域去?
西域的寶劍有比較好嗎?
沒听說過呀,就算真的是,她也買不起嘛!
不過,能到西域去玩玩也不錯。
所以水漾兒就興高采烈的跟著藺殤羽到西域去了,自然,他們是一路玩過去的,只要水漾兒一見到新鮮的玩意兒,隨便喊聲停,藺殤羽就會陪她逗留下來玩個盡興。
「那個!那個!」水漾兒興奮地大叫。「那是什麼?我沒見過耶!停一下讓我仔細瞧瞧好不好?」
「嗯。」藺殤羽的回答永遠都只是一個單音。
不過,倘若水漾兒有注意到的話,藺殤羽的回答雖然一成不變,冷冽的表情始終如一,但自他養傷期間開始,每當目光落到她身上時,他的眼神就愈來愈不一樣了……
可惜,水漾兒只顧玩她自個兒的,始終沒察覺到異樣。
最後他們來到伊黎,藺殤羽才把她往山里帶,在山與山之間來回,那邊挖,這邊挖,也不知道在挖什麼。
「藺公子,你在找什麼,告訴我,我幫你找。」
沒回音,水漾兒聳聳肩,好吧,那就趁這機會來練武吧!
上天柱山祭墓時,臨走前,俞鎮宇特地教了她一套劍法和掌法,讓她先死背起來,有空再好好領悟一下——她的練武資質雖只是中上而已,但記性奇佳,不然怎麼可能記得住那麼幼小時發生的事。
但一路玩來,她根本沒時間練武,而現在,可不正是時候了。
于是藺殤羽繼續這邊挖洞,那邊也挖洞;水漾兒就練她的劍法,又練她的掌法,雙方各忙各的,倒也不無聊。
一個多月後,藺殤羽終于挖到兩大塊青色的「石頭」……
「到紹興去吧!」
紹興?
現在又是要到紹興干什麼?
水漾兒滿頭霧水的又跟著藺殤羽回到中原,來到紹興,先到赤堇山,又是這邊挖、那邊挖,挖出數塊灰色的「石頭」;再到若耶山,還是這邊挖、那邊挖,挖出幾塊黑褐色的「石頭」。
最後,在若耶溪畔,藺殤羽又雇人建造熔爐、鼓風爐。
忙了半個月後,他突然跟她要指甲,等她把指甲剪給他,又未經她同意便剪去她一小撮頭發,在她的吃驚、抗議聲中,硬把她拉上熔爐上方,先把指甲和頭發擲入熔爐中,再割破她的手指,讓幾滴鮮血流入熔爐內,這時候,她反而不再抗議,也不掙扎了。
他要為她打造武器嗎?
數天後,在聲聲響亮的打鐵聲中,水漾兒終于能夠確定,藺殤羽真的是要特地為她打造武器。
不知道他是要打造什麼樣的武器給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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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打造武器並不算太困難,找塊鐵礦,放入熔爐內熔化,再取出來敲敲打打成了型,加上把手,那就是一把武器了。
但要打造上乘的武器,那就不只是「辛苦」兩個字可以形容的了。
為了去除雜質,得到最精粹的本質,得揮著沉重的鐵鎚,歷經千錘百鏈,一再放入熔爐內,一再取出來敲打,重復再重復,鼓風爐不斷拉動,熔爐內的高溫可以熔化任何再堅硬的物質,尤其是在這種酷夏的季節里,熾陽高照,炎熱如火,這根本不是一般人忍受得了的折磨。
才半個時反,水漾兒就受不了了。
她老早就避到林子里涼爽的樹蔭下,練武練累了,便坐在老樹根上,遙遙望著毒辣的日頭下,藺殤羽果著上半身,認真地一鎚鎚擊打著艷紅的赤鐵。
起初還不覺得怎樣,她也不是頭一次看見男人光著臂膀,一再重復的動作看久了也會膩,寧願看樹上的小鳥打架還比較好玩,或者看螞蟻搬蚱蜢的尸體也挺有趣的,不然干脆眯眼打個盹好了。
但久而久之,她發現最後她的目光總是會回到他身上,也許是欽佩他能夠無視火辣辣的熾陽,無視熔爐高溫,堅持在那里一鎚鎚的敲打那塊閃著火光的熟鐵。
上官風說他意志力驚人,果然不是蓋的。
不過要她說實話,她會承認好奇的成分比較大,雖然相識兩年,但她還是覺得對他這個人感到陌生得很,總是眼楮看著他,心里卻在想︰
他到底是個怎樣的男人?
就算得知他某些童年往事,但想了解他那個人也還是不容易,因為他總是板著一張冷臉,眯著一雙冷眼,又不愛說話,誰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麼雜七鳥八?
譬如說,她想買把劍,他卻決定要親自打造一把劍給她,為什麼?
問他,他不說話,只用奇怪的目光瞟她一眼,這就是他的回答,天知道那又是什麼意思!
沒有溝通就沒有了解,最後,她只好回到原點,思考他究竟是什麼樣的男人?
既然思考的對象是他,眼光自然而然也就老是朝他那邊飛過去,思考他,也研究他。
他看上去瘦削,但一光著膀子,才知道原來他的身材結實得很,每一使力,肌肉便鼓成一團團,上回重傷還留下來的疤痕縱橫在白皙的肌膚上,汗水宛如分流的小溪,一條條流淌過那一團團的肌肉、一塊塊的疤痕,滴落在砂礫上……
好個男人!
看著看著,不知為何,一股莫名的暈眩逐漸襲上腦部,思緒開始渾沌起來,看著看著,心的怦跳也開始加速,連呼吸也局促起來了……天,她是怎麼了?
她趕緊甩了甩頭,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然後不信邪的再度打直了眸子朝溪畔看去,看他專注的擰著眉宇,看他燒紅了鐵塊,看他奮力揮鎚,看他將逐漸成形的鍛鐵放入溪里冷卻,看那鼓成一團團的肌肉,看那一塊塊的傷疤,看那一條條的污水……
很快的,同樣的感覺又一次虜獲她,但這次,感覺更清晰了。
那樣有點兒忐忑、有點兒心神不寧,又有點兒貪戀、有點兒熱切興奮的情緒,揮之不去,逐之不退,更恐怖的是,她還有種沖動,想親手模模他的肌肉到底有多結實,也想嘗嘗他的汗水又是什麼滋味,這種莫名其妙又過火的渴望,使她不禁慌亂了起來。
她到底是怎麼了?
下意識撫上雙頰,她才察覺到自己的臉熱得發燙,不,她渾身都燥熱不已,不是因為夏日的悶熱,而是身體自然的發熱……
就在這時,她突然想到四師姐。
記得四師姐和大師兄尚未成親前,每一見到大師兄,四師姐臉就紅了,還會手忙腳亂地搞砸手上正在做的事,當時才十三歲的她好奇得不得了……
「四師姐,你干嘛臉紅成那樣?」師父說不懂的事就要馬上問,她最听話了。
「見到喜歡的人就臉紅,那是不由自主的呀!」四師姐害羞地回道。
「是喔!」
「是啊,不但會臉紅,還會心慌意亂,好緊張好緊張……」
「這麼慘?」
「但另一方面,卻又覺得好開心,又好興奮……」
咦咦咦,那……那不就是她現在這樣了?
難……難不成她喜歡他?!
對于這種全然出乎意料之外的驚世大發現,水漾兒的反應是︰驚嚇得差點掉頭逃之夭夭,可是她才剛跳起來,連轉身都沒來得及,不知道為什麼,藺殤羽突然回過頭朝她這邊看過來,她駭然一驚,心虛的立刻又坐回樹根上,硬扯出一臉假笑嘿嘿嘿。
待他又轉回去專心打鐵,她才松了一口氣,同時,慌亂的心也冷靜下來了。
師父說,要面對現實,不能逃避,好吧,好吧,她就老老實實承認她是真的喜歡上他好了……
不,不對,哪有那麼簡單就喜歡上了,她又不是花痴!
她只是……只是……
對了,她只是心動而已,對,心動而已……
可是,這也很奇怪啊!
他的俊美容貌不曾迷惑過她,他再是高雅挺拔也不會讓她多看一眼,他賜予她的恩情並沒有打動她,他顯赫的背景更看不在她眼里,他帶她到處吃喝玩樂也沒有讓她特別感激,可偏偏她就為他那種粗豪的男人昧心動了……
她是哪根筋拐錯彎了?
****
冬至前,熔爐終于熄火了。
放在水漾兒面前的是兩把劍,首咯長一些的短劍。
一把比一般長劍略短幾寸的長劍,還有一把匕首,「你的個子嬌小,這種長度的劍比較適合你。」藺殤羽淡淡道。
「好……好……好漂亮!」水漾兒驚嘆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明明是武器,她卻說出宛如見到難得一見的藝術品般的贊嘆,這也難怪,光是那兩把劍的劍鞘就已像是精雕細琢的藝術品了。
再輕輕抽長劍出鞘,只聞得一聲清越的顫響,猶似琵琶的尾韻,飄飄渺渺的吟顫中,一抹青碧的璀璨光華已如一汪流水般流泄而出,那流水又蒙上了一層朦朧的輕煙,仿佛幽林中的淡淡霧氳。
「太美了!」
一再驚嘆著,水漾兒凝目細瞧,只見那劍身不但比一般劍短,也窄了一些,寬僅約一指半,平面成蘭葉型,最令人驚奇的是,一般的劍都是亮鐵銀芒,而這兩把劍卻青翠如玉,晶瑩若水晶,鋒芒呈現一片碧綠的柔光,宛似秋水泓漾,使她無法不懷疑,這把劍真的是武器嗎?
似乎能看出她的疑惑,藺殤羽握住她的手豎起鋒刃,拔下一根頭發輕輕丟出,但見那根可以算是毫無重量的頭發,一踫觸到鋒刃便斷成兩截了。
這個厲害!
「好……好……好利!」水漾兒只能不斷的發出贊嘆。
藺殤羽收回手,再拿起她原來那把爛刀,直接往她面前一送。
「砍!」
「砍?」
她遲疑一下,輕輕「放」下去,深怕一個不小心毀了這把「精致的藝術品」,誰知劍刃幾乎才剛踫到那把爛刀,竟像是菜刀切豆腐似的,眨眼間,那把爛刀就被「切」斷了,她頓時傻眼。
喂喂喂,有沒有搞錯啊,她還沒開始使力砍耶,它怎麼就變成兩段了?
「最好別自個兒傷了自個兒。」說罷,藺殤羽便轉身要啟程上路了。
好毒!
水漾兒不甘心地噘起小嘴兒,趕緊收好兩把劍,三兩步追上藺殤羽,兩人一起跳上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