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霧會又放話過來了。
三場決勝負,而且這次要「光明正大」的來。
「光明正大?哪里光明正大了?」單少翼低吼。「媽的,他們究竟上哪兒去挖出那個老怪物?他不是早該下地獄去睡刀山、躺油鍋了嗎?」
季清儒與單全同樣臉色沉重,無言。
「還有,要度過那道陰陽澗並不是非常困難,但若不準換氣……」單少翼繼續吼,口沫橫飛。「那怎麼可能?!」
「的確,」單全同意地頷首。「恐怕他們又要使詐。」
季清儒依然不語。
「最後一項就更可笑了!」單少翼很滑稽的先哈哈哈大笑三聲,再冷下臉來破口大罵。「真是他媽的,比毒?他們黑霧會善使毒當然沒問題,咱們對毒可是一竅不通,除了被毒翻之外,還能有什麼其他路可走?我們……」
「這三場都由我來!」季清儒終于啟口說話了。
單少翼父子不約而同噎了一聲。「你、你瘋了!你的傷才剛好,接一場我們就反對了,還要接三場,你不要命了嗎?」
「否則要讓誰去接?」季清儒冷靜地反問。「雖然表面上這是朱劍門與黑霧會的沖突,但追根究柢是為了上官世家,這種險我怎能讓你們去冒?不,上官世家若是這種無情無義的人,就不配得到朱劍門的相助了。」
老臉上驀然涌上滿懷感動,單全重重地拍拍他的肩。「賢佷這就說差了,我們幫上官世家是一回事,與黑霧會的糾葛則是我們自己的事,怎能再讓賢佷去為朱劍門蹚這渾水呢?一次就夠了,賢佷。」
「不,無論單伯父怎麼說,」季清儒語氣更堅決。「小佷已經決定了!」
「可是……」
「爹,我想……」單少翼突然出聲打斷父親的話,兩眼則瞄著季清儒身後蹙眉深思的惜惜,「還是交給清儒吧!他應該沒問題的。」
「少翼,你怎麼可以這麼說,」單全不悅地低叱。「他……」
「爹,听我的沒錯啦!」單少翼拚命向父親擠眉弄眼使眼色,一邊硬把父親拉起身並往外扯。「走啦、走啦!我們還要商討其他細節不是嗎?」
「什麼其他細節?」
「唉!就是……」
聲音漸遠去,書房內悄然陷入一片陰郁的靜默中,許久後——
「二少爺。」
「嗯?」
「你打得過那個什麼老怪物嗎?」
「這……很難講,那個老怪物是八十年前的黑道第一高手,招式上或許尚可一拚,但若是內力的話……」
一聲不吭,惜惜立刻跑上樓去拿來她的大皮袋,然後取出一個墨綠色的小瓶子,倒出里面所有的小藥丸。
「那種增加三十年功力的藥丸我已經沒有了,這種藥丸雖然不能增加那麼多功力,但每一顆起碼也可以增加五、六年功力,喏!這邊還有七、八顆,統統給你,你全吃了吧!」
季清儒目瞪口呆,更是感動不己。「這、這……」
「哦!還有這個……」她又取出另一個金色小瓶子交給他。「到時候你再倒一點在手上給黑霧會的人看,我敢擔保對方馬上低頭認輸。」
「為什麼?」
「因為這種毒只有我給你吃的那種藥丸能解,而那種藥丸是我跟師傅一起做出來的,普天之下只有三顆,師兄服了一顆,我服了一顆,第三顆也給你服下了,其他人絕不可能會有,除非……」惜惜得意地指指他。「那人跟你一樣擁有百毒不侵的體質,若是雙方都不畏毒的話,起碼也可以扯平了吧?」
看著手上的金色小瓶子,季清儒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事情結束之後,記得把它舌忝干淨喔!」
「欸?舌忝、舌忝干淨?」不是用舌頭的舌忝吧?
「對啊!你自己百毒不侵,別人可不是呀!不能在河水里頭洗,無論擦在哪里也都不對,若是有人不小心踫到了呢?」
「……好吧!」自己舌忝自己手上的毒?天哪!光是想像就很不舒服!
「至于陰陽澗,它到底有多寬?」
「呃?啊,深有千尋,寬約……五、六十丈吧!」
「五、六十丈啊……」惜惜蹙眉。「那你過得去嗎?不換氣的話。」
「不太可能。」季清儒坦誠。
「這樣啊……」惜惜沉吟片刻。「好吧!那你听著……」
「呃?」
惜惜清晰而緩慢地念出一套心法口訣,並重復了三遍。
「記住了嗎?」
「記住了,但這是……」
「這是千里一線的輕功口訣,它可以讓你不換氣渡過百丈遠以上。」
季清儒抽了口氣。「百、百丈遠?不必換氣?」
「沒錯,功力深一點的話,百二十丈以上都是小事。」惜惜起身。「好了,既然都沒問題了,我該去準備晚餐了!」
她輕輕松松的交代完畢,然後走人,季清儒卻只張口結舌,愈來愈不解。
他再遲鈍、再愚魯,也能了解到她對他有多好、多特別,無論他如何否認也沒用,這是事實。可是……
為什麼?
扁只一場比斗,朱劍門就輕而易舉地壓過了黑霧會,季清儒只一出場,黑霧會便窩窩囊囊的全軍敗退、四散潰逃。
因為他手上的毒。
黑霧會善使毒,卻解不了那種毒,更怕死了那種毒,季清儒不知道,朱劍門的人也沒一個知道,但他們可清楚得很,那種毒並不是可怕在無藥可解,而是可怕在一經踫觸,最多呼吸兩口後就得進鬼門關報到,就算有解藥也來不及服下。
「你在干什麼?」
「把我手上的毒舌忝干淨。」
劇烈抽氣聲。「你不要命了?」
「我怕要人家命。」
「……對喔!我差點忘了你百毒不侵。」
「廢話,不然我怎麼敢把毒涂在自己手上。」
單少翼聳聳肩,看著季清儒小心翼翼地把手上的毒舌忝干淨,覺得很可笑。
「你知道你這樣很像狗嗎?」
「要不要我舌忝你一口?」
單少翼立刻跳到三丈遠外。「不要!」
季清儒哼了哼,繼續舌忝。趁他「不注意」,單少翼又偷偷模回來。
「你要回去了嗎?」
「我得送惜惜回去。」叫慣了惜惜,要他再叫回慕容姑娘不但很奇怪,也不太容易。
「什麼時候回來?」
「送她回去之後,我會盡快回來。」
「……我懷疑。」
「呃?」
「我是說,如果你一個月之內沒回來,我可以去找你嗎?」
同姑娘家一起行走,這對季清儒來講是一件很新鮮的事,而且惜惜不喜歡騎馬,喜歡施展輕功,她說這樣快一點,也比較自由,可是這樣反倒慢了。
因為一旦踫上市集,她非得停下來逛一逛不可,當然,是逛玉攤子。
原已對購玉失去興趣的季清儒在跟著她逛了幾回後,還是忍不住買了幾塊上等好玉,雖然他也不知道買來干什麼,或許可以雕刻一些小飾物送給惜惜,因為她好像很喜歡他送給她的玉飾,縱使嘉嘉並不希罕……
懊死,他又去想她做什麼,她已經是別人的妻子,是他的大嫂了!
但是……
近二十年的感情啊!哪是輕易便能忘懷的呢!
「惜惜,你師傅、師兄也是男人啊!他們對你不好嗎?」
每當他們停下來打尖用膳時,他總會去設法了解一下她的過去,希望能改變她不診男人的規矩。
「好?才怪!」惜惜嗤之以鼻地哼了哼。「告訴你,我師傅雖然把我救回去,但他是有意把我帶回去做奴隸的,種藥草、煮飯、洗衣、找柴火這種粗活,我才不過四歲而已,師傅就逼著我學,逼著我做,他說不做就沒飯吃。」
季清儒不禁直皺眉,他早就听聞醫仙個性古怪,沒想到還會虐待孩童。
「而且他從來不教我醫術,我的醫術都是我自己學來的。他唯一教過我的就是認字,因為他要我幫他整理醫書以及診斷紀錄,所以我就趁他不在的時候把他所有的醫書和診斷紀錄全都看光光了。」惜惜得意地笑。
「等我大一點之後,他開始帶我出診去幫忙打雜,我就認真記住他診治的過程以及治療方法,不懂的回山後再自己翻書研究,這樣十年下來,該會的我大約都偷學到了。」
原來她的醫術都是自習而來的!
季清儒既驚訝更佩眼。「你真是苦學,不過若是沒一點天分,也不是這麼容易的事。」
抓著一只雞腿,惜惜咬一半停下來想了想。「可能是吧!師兄跟在師傅身邊比我久,可是師傅的醫書他記不到一半,可我早就背得滾瓜爛熟了。同樣的病癥,師兄總要看過兩三回才大略知道師傅的診療原理,我呢!只要瞧過一次就知道師傅為什麼要下那種診斷了。」
「你確實有學醫的天分。」季清儒肯定地說。
「師傅也是這麼說,在我第一次挑出他處方上的問題時,他就這麼說,之後他才開始想要教我,可是我都會了,也沒什麼好教的了,所以就教我輕功,正式認我為弟子,要我叫他師傅,否則之前我都得叫他大爺呢!」
真糟糕,原來她師傅也對她不太好。
季清儒不由暗暗嘀咕不已。「那你師兄……」
「他嫉妒我!」
「咦?」
「因為我的醫術比他好,」啃著雞腿,惜惜漫不經心地說。「在我師傅出門雲游前一年,我師傅對我也比對他好,因為我能夠代替師傅出診麻煩的病癥,師兄就沒那能力了。所以他嫉妒我,討厭我,恨不得能趕緊甩開我!」
長這麼大,身邊男人沒一個好的,莫怪她不診男人。
季清儒計窮了。「那、那……你沒踫過哪個男人對你好一點的嗎?」
「有啊!」
精神一振,「誰?」季清儒忙問。
「你啊!」惜惜笑咪咪。「你送我小玉佛和小白兔,我真的好喜歡耶!」
呆了呆,季清儒錯愕地用筷子指住自己。「我?」他對她好?什麼時候?
惜惜頷首。「那是你親手雕刻的不是嗎?第一次有人特地為我做一件事,我真的好感動!」
「可是那……」季清儒吶吶道。「那並不是什麼貴重飾品。」她不會誤以為那是什麼名貴的玉或是什麼稀奇寶物吧?
「我知道,」惜惜輕輕道。「但是我感受到的是你的心意,那比什麼寶物都貴重!」
聞言,季清儒心頭突然悸動了一下。
心意。
嘉嘉不要他的摯誠心意,她要的是大哥的時刻相伴。
而她,一個十七歲的小泵娘,她卻只在乎他的心意,雖然只是一點小小的,微不足道的心意,卻足以令她感動得立刻允諾會待在上官府直到他娘親完全痊愈。
傍她點滴,她便還以泉涌。
雖然外表是個刁鑽頑皮又任性頑劣,有時候更冷酷無情的小泵娘,但內在里,其實她也是個性情中人啊!
「惜惜。」
「嗯?」
「你真是個好女孩。」他感嘆地說。
「是嗎?」惜惜驚喜地笑開了。「你這麼認為嗎?」
「是。」夾了一塊蹄膀,季清儒放進她碗里。「來,你不是喜歡吃蹄膀嗎?多吃點。」
「好。」好高興,他知道她喜歡吃蹄膀耶!
正要再多挾一塊給她,街上突然傳來一陣喧嘩,季清儒探頭望出去,蹄膀停在半空中。
「惜惜。」
「嗯?」正在埋頭啃蹄膀的惜惜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
「如果有人……呃,不是,如果我的腿被馬車壓斷了,你會如何處理?」
「斷得干不干淨?斷得干淨就很好處理,只要用木片固定傷處……」
「不,我的意思是說,他的……呃,不,我的腿已經跟身體分開了,怎麼辦?接得回去嗎?」
「從哪兒斷?」
「小腿。」
「可以啊!只要馬上處理,保證跟新的一樣。」
「……惜惜,你喜歡玉鹿嗎?我雕一尊給你要不要?」
「咦?真的?要!要!要!」
「那你先幫我把腿接起來好不好?」
「嗄?」
臉色極端不悅,紅唇噘得半天高,惜惜邊擦手邊低咒著從內房里出來,然而一瞧見正在窗邊專心雕琢的季清儒,立刻換上另一副興高采烈的表情跳過去。
「要雕可愛一點的喔!」
停下刀雕,瞥眼瞧了一下內房,「接好了?」季清儒問,很驚訝,因為並沒有經過多少時間。
「好了、好了,我說過,斷得干淨就很好處理。」
「我以為你說的是骨折。」
「一樣、一樣!不過,我可不負責看顧他到痊愈喔!」
「我知道,但是你最好告訴他的家人,應該如何看護他比較好。」
「我已經告訴過他老婆啦!」
「那就好。」季清儒低眸繼續專心雕刻。
「要刻多久啊?」惜惜迫不及待地在他身邊繞過來繞過去,好像只要她多繞幾圈,他就可以更快雕刻好似的。
「專心的話三、四天,如果一邊趕路一邊刻的話,可能要半個月以上。」
「半個月以上?」惜惜驚呼。「那、我們留下來等你刻好再上路好了。」
正中下懷!
「好。」嗯,原來要讓她打破自己的規矩並不是一件很困難的事嘛!
因為如此,所以惜惜急趕兩天就到的路程,他們居然花了半個多月才走完,這時已是三月春未了。
在城門口,惜惜自動停下腳步,把季清儒拉到路旁林間審視他半晌。
「季清儒,從昨天開始你就很沉默,是不是不想回去?如果是這樣的話,送我到這里就可以了,你回朱劍門去吧!」能夠日夜相處近三個月時間,她已經很滿足、很開心了,寧願就這樣結束,也不想再見到他痛苦的表情。
季清儒臉頰微微抽搐了一下。「我娘在上官府,我總不能一輩子都不回去吧?」
「那也是啦!不過……」惜惜仔細端詳他的神情。「再過一段時間是不是比較好?」
長長的睫毛垂下,旋又揚起,「如果是其他人對我說這種話,我會很生氣,但是你……」季清儒低低道。「之前你就警告過我這件事,我想這件事你也看得很清楚,即便我老羞成怒也是無意義的,況且你又救過我的命,所以……」
他深吸了一口氣。「沒錯,看見她我依然會很痛苦,但愈是這樣我愈是需要去面對她,面對她已經屬于別的男人的事實,我必須讓自己接受這個事實,不能再繼續逃避下去了。」
「你……」惜惜腦袋微傾,若有所悟地打量他。「好像有想開了一點。」
季清儒苦笑。「老實說,在我中毒面臨死亡之際,我曾以為就那樣死了也罷,省得再面對那種痛苦,但少翼和單伯父是那樣為我焦急,而你,更兼程為我趕來,讓我考慮到如果我真的死了,娘將會多麼傷心,為人子者不該做出如此不孝之事,所以我不能不強迫自己面對這一切,起碼為了娘,我的生命仍然必須繼續下去。」
惜惜深深注視他片刻。
「你好辛苦,樣樣都必須顧慮周全,偏偏沒有一件事能按照你所期望的進行,明明自己痛苦得想死,卻依然無法放松自己,為什麼你那樣在乎的人卻無法反過來為你多設想一些呢?」
季清儒無奈地嘆息。「因為她們都是女人,女人天生便需要依賴男人……」
「我听你在說!」他尚未說完,惜惜便憤然打斷他的話。「如果我像她們那樣,早就活不到今天了!」
「確實,但……」季清儒的手無意識地撫上惜惜的嬌靨,目光贊賞。「你是特別的,堅強、聰明又勇敢,你是獨一無二的。」
「我只是不想輕易屈服而已啦!」他這樣一說,她反倒不好意思了,更因他的撫觸而抹上兩彩紅霞。「其實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看上去是那樣冷傲,不容易親近,我想你一定是個自大自私又傲慢的人,認識你之後才知道原來你是個感情豐沛又正直好心的大笨蛋!」
猛然收回手,季清儒雙眉不以為然地挑高。「大笨蛋?」
「對啊!如果不是大笨蛋,又怎會被……」一頓,惜惜搖搖頭。「呃,算了,現在說這些也沒用,不過你放心,我會想辦法幫你擺月兌這些麻煩的!」現在告訴他說是他被設計了,恐怕他也不會信,即使信了也只是徒增懊悔而已。
「呃?」實在听不懂她在說什麼?
「總之,如果你真的要回去勇敢面對那一切,那就麻煩你自制一點好嗎?」她逕自又往城門行去。「喝醉酒除了暫時麻痹神經之外,對消除痛苦可是一點效果也沒有。」
喝醉酒?
腦際忽地飛快地閃過一絲訊息,卻又因消逝太快而抓不到重點,季清儒一邊隨在惜惜後頭跟去,一邊努力思索著剛剛究竟想到什麼了?
苞喝醉酒有關的……什麼事?
再次見到凌嘉嘉,季清儒自覺冷靜許多,但仍無法抑止心中的痛苦,雖然他表面上看似泰然自若。
原是那樣深愛的女人,此刻卻只能按捺下痛苦的心喚她大嫂,情何以堪啊!
「大哥、大嫂。」
「二弟,你回來了!」上官宇靖夸張的叫。「真是讓我擔心死了,說你重傷又中毒,大家都不知如何是好,不過好人終究有好報,可喜你能安然恢復健康,大哥我真是為你高興啊!」
「謝謝大哥的關心。」
一旁,凌嘉嘉關懷的目光急切地在他身上端詳。
「二、二弟,你真的沒事?」
季清儒吸了口氣,硬生生別開自己的眼。「謝謝大嫂的關心,我沒事了。」
「可是你瘦了好多啊!」凌嘉嘉呢喃,強自壓下伸手撫上他的臉頰的沖動。
或許是瞧出了她的心意,上官宇靖一步踏過來攬上她的肩,看似關愛,其實是提醒她該謹慎自己的行為。
「傷勢剛痊愈自然會瘦點兒,過兩天就好了。你還是擔心你自個兒吧! 瞧你,都七個月身孕了,肚子還瞧不真確,身子又這麼瘦伶伶的,我讓下人給你炖的補品,你到底吃了沒?」
凌嘉嘉幽然垂下螓首。「對不起,我吃不下。」
「那怎麼行,」上官宇靖憐愛她的心倒是絲毫不假。「要不告訴我你想吃什麼,就算是熊掌或鳳爪,我也會弄來給你吃,嗯?」
眼看他們當著他的面恩恩愛愛,季清儒的心彷佛被萬針穿刺。
「對不起,小弟剛回來,想去梳洗換件衣裳,先告辭了,晚膳時再與大哥好好職職。」
他匆匆忙忙逃走了,這天夜里,他仍忍不住模來兩壺酒喝將起來,不過已然自制許多,輕斟慢飲,酒意濃卻不曾醉……
何處相思苦?
紗窗醉夢中。
直至二更天,水煙苑外再度掠來一條黑影,恍若輕煙似的飄進季清儒的寢室。
「我就知道,又醉死了!」黑影嘆息地飄至床邊,濃濃的酒味彌漫在陰暗的空氣中。「誰也瞧不出你平靜面具下的痛苦,唯有我窺見你眼底中的情傷。何苦呢?就叫你不要現在回來,晚一些時候又有何妨?」
黑影呢喃著拉上厚暖的棉被覆上他的身,然後在床畔坐下,先喂給他一顆解酒藥,再將憐惜的柔荑輕撫上男人因酒意而通紅的雙頰,幽幽吐出深深的嘆息。
「真不懂那女人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我是那樣苦口婆心的勸她,她卻無論如何听不入耳;我還去找過你娘親,希望她能幫我勸勸那女人,誰知你娘親卻只顧自己的安逸,不在意你繼父和繼兄是否要搶奪你的未婚妻,若是你知道這事,一定會更痛苦!」說到這里,她憤恨地搖搖頭。
「親娘為了自己的男人而犧牲親子,原以為恩情大如天的繼父竟然只想利用你,換了是我,早就撇開他們跑到天涯海角去樂逍遙了!但我想你是不會的,就算你明知會失去那女人是繼父和繼兄的陰謀,你也不會拋開他們對你的恩情,你啊!只會自苦,所以我才不想告訴你,反正說了也是白搭!
「可是……」她俯,在他額頭上親了一下,又啄了一下他的唇。「真希望你不要再這麼痛苦了,只要能讓你開懷而笑,我什麼都願意做,若是把那女人搶回來到你身邊你會高興的話,我也會做的,但我知道那樣你也不會開心……」
她再嘆息。「那一夜,雖然你把我當成是她,卻是我最值得珍惜的回憶,即使你永遠不會知道那是我,但在這一生里,我從來不曾得到過什麼,也不冀望將來能得到什麼,只要有那麼一夜曾經是屬于你,我已經很滿足了。所以……」
起身,她毅然道︰「希望你明天清醒過來後能夠听我的勸告,回去吧!回去朱劍門,等你不再那麼痛苦再回來,你娘親我會幫你照顧,直到她的身體完全康復為止的。」
語畢,微風輕晃,黑影消失于床前,下一刻,床上的人雙眸驀而大睜,眼中是震驚,更是不可思議。
是她,竟然是她!
晨午時分,澄碧的晴空飄浮著幾許白棉也似的雲絮,淡淡的花香仿佛在預告著春的來臨,溫和又充滿著希望。
惜惜蹲在藥草圃中,一邊咒罵一邊挽救她的寶貝藥草,瑞香在另一座藥草圃哭喪著臉唯唯諾諾,低頭認罪,坦誠她實在看不太懂主子那筆鬼畫符到底寫了些什麼,只好去問園丁懊怎麼辦?
園丁怎會知道該怎麼種藥草,只好告訴她種花種樹的訣竅。
訣竅個屁,惜惜種的藥草一半不會開花,一半不能開花,一開花藥性就沒了,這會兒整個花圃有一半都冒出了花苞,幸好還沒開花,否則都完蛋了。
「看不懂當時就該告訴我呀!」惜惜怒罵著喀嚓一聲剪掉一個花苞。
「起初還看得懂,後來才看不懂的嘛!」瑞香囁嚅道,也喀嚓掉一個花苞。
「不會去拿給看得懂的人看!」又喀嚓掉另一個花苞。
「是姑娘您自己說不能讓別人知道種這藥單的方法嘛!」再喀嚓掉一個花苞。
「非常時期當然要用非常手段啊!」
「人家哪會知道,明明……」
驀地——
「你們在干什麼?」
「呃?」惜惜愕然抬首,繼而驚喜地拚命招手。「是你啊!剛好,來來來,快來,幫我剪掉花苞,快!」
季清儒尚搞不清楚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突然發現自己已經拿著一支花剪蹲在另一座藥草圃中,滿頭霧水。
「所有的花苞全給我剪掉,快,絕不能讓它們開花!」
季清儒听命開始剪花苞。「為什麼?」
「一開花藥性就沒了。」
「哦!」再剪掉一個花苞,季清儒抽空覷過去一眼,實在無法將那個埋在藥單圃中咒罵的俏姑娘,與昨夜在他床前幽幽呢喃的人兒套在一起。「惜惜……」
「嗯?」
「你是不是、是不是……」他該怎麼說?直言問她是不是被他睡過了?不太好吧?
「干麼?」惜惜不解地丟過來一眼︰干麼說一半不說了?「有什麼事要我幫忙嗎?沒關系,說呀!」
「不是、不是,我是想問你、問你……」該死,他究竟該如何開口?
「想問什麼就問啊!干麼吞吞吐吐的?」
「呃,我是說,我是說、說……」
倏地——
「你們都窩在這邊干什麼啊?」
「咦?」聞聲,季清儒愕然抬眸。「少翼,你怎會在這里?」
「我爹叫我送……」
「太好了!」惜惜再一次驚喜地跳將起來。「快快快,來幫忙!」
同樣的,在還沒有搞清楚東西南北之前,單少翼也已經莫名其妙的蹲在第四座藥草圃間,瞪著手上的花剪問自己,「我現在在干麼?」
「剪花苞啦~~快呀!」
「我為什麼要剪花苞?」
「因為一開花就會失去藥性了嘛!」
哦!原來如此,但那又關他什麼事?
「可是……」
「剪!」季清儒驟然一聲低喝。
單少翼脖子一縮,「好嘛!」趕緊低頭喀嚓喀嚓忙碌地剪起來了。
「你為什麼會跑到這里來?」
「我爹叫我送一封密函來給上官伯父。」
季清儒冷哼。「我看是你自己搶著要送的吧?」
「哈哈哈,」單少翼打著哈哈。「真是生我者父母,知我者清儒兄是也!」
于是,由于單少翼的出現,季清儒更是問不出口了。然而另一方面,他卻又忍不住慶幸單少翼的出現使他「逃」過這回的窘況,因為,他實在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直至現在,他依然難以相信會是她呀!
「你究竟來干什麼?」
季清儒與單少翼相偕自綠煙苑出來,單少翼很夸張的捶背拍肩,一副剛搬過十萬斤大岩石,又割了十萬頃稻草,整個人使用過度快報廢了的樣子!
「來送密函啊!」來湊熱鬧這種實話絕對不能說,否則老命不保!
「胡扯!」季清儒根本不信他,不過這個不重要,重要的是……
他究竟該如何開口問惜惜?
單少翼聳聳肩。「我來看新娘子。」
「誰?」季清儒漫不經心地反問。
單少翼呆了呆。「你的前任未婚妻,現任大嫂啊!」已經忘了?不會吧?
季清儒皺了皺眉,不語。
單少翼打量他。「怎麼?還是很痛苦?那為什麼不盡快離開這兒回朱劍門?」
季清儒橫他一眼。「我昨天才剛到。」
單少翼又一次呆了呆。「昨天才到?你們是爬回來的嗎?」
兀自轉進水煙苑里,「我們在半路上幫了一位斷腿的車夫。」季清儒說。
「你?」
「當然不是,我又不是大夫!」
「慕容姑娘?」單少翼滿臉驚訝。「她不是不管男人死活的嗎?」
「她想要我離一尊玉鹿給她,所以就幫了。」
「想要你雕一尊玉鹿給她?」單少翼失聲道。「請問你是用翡翠或瑪瑙雕給她的?」
再次橫他一眼,季清儒逕自進入小樓,經過側廳來到書房。
「說吧!又出什麼事了?」
「出事?」單少翼怔了怔。「沒有、沒有,沒出什麼事,爹只是向上官伯父報告一下現在南邊的情勢,還有……」頓了頓,改口。「還有他認為可以把長春派拉攏到我們這邊來,想問上官伯父的意下如何?」
那個直腸直肚的笨蛋老爹還在密函里好意勸告上官鴻,將來最好把上官世家交托給季清儒,免得被那個「只會躲在家里寵老婆,其他一無是處」的上官宇靖毀掉上官世家的聲譽,這種事最好不要讓季清儒知道比較好。
「長春派?」季清儒略一沉吟。「可以是可以,但最好不要太過信任他們。」
「我也是這麼想。」單少翼應道,並側身在書案旁坐下。「對了,你那位大姊和斷了雙腿的姊夫呢?他們若是知道你的老命是慕容姑娘救回來的,怕不找慕容姑娘拚命才怪!」
「他們住城外。」季清儒也在桌案後落坐。「因為除夕那晚大姊險些和惜惜起沖突,還鬧著非要把惜惜趕出上官府不可,所以大年初五過後,義父就把姊夫送到城外去休養。」
「不簡單,」單少翼嘖嘖有聲地贊嘆。「你繼父還真是疼你娘呢!為了你娘,竟然把女兒往外送。」
「但是……」季清儒輕顰眉。「听義父說,大姊正在請人幫姊夫制作義肢,待姊夫習慣之後,她無論如何都要回來趕走惜惜。」
「那也是難怪啦!自己的夫婿變成殘廢,又不能找對方報仇,她總得抓個人出出氣吧?不過……」單少翼不甚在意地說。「那也是一段時間過後的事了,對吧?此刻最重要的倒是你這邊的問題。」
「我?」季清儒有點不安地調開視線。「我會有什麼問題?」這家伙不可能知道那件事吧?
「怎會沒問題?」單少翼大聲小叫。「未婚妻變成大嫂,你有多痛苦我是再清楚不過了,現在,已經過去半年,你,可有釋懷一些了?」
季清儒隨便點點頭,暗暗松了一大口氣,在事情尚未解決之前,若是讓這家伙知道那件事,這家伙肯定會鬧得人盡皆知,不攪得天下大亂不罷休,才不管他是不是會難堪。
「既然如此,」單少翼小心翼翼地覷著他。「你可有考慮過慕容姑娘為何會對你這般特別?」
就知道他打的是這個主意!
罷剛是松了一口氣,現在是嘆氣,季清儒實在不知道該拿自己這位好友怎麼辦才好,這種事並不是隨便說隨便可以成的,即使是……總之,在他自己尚未想出一個頭緒之前,他什麼都不打算考慮。
「麻煩你,我自己的事讓我自己操心就行了,可以嗎?」
「可是人家關心你嘛!」單少翼一副深閨怨婦狀。
人家?
季清儒險些失笑。「你去關心你自己吧!」
「真沒良心!」單少翼嘟囔。
季清儒無奈搖頭,他知道好友是好意,但這種好意他實在不需要。
不過他的確需要好好想想惜惜的問題,這一切情況是如此復雜,不僅令人難以置信,更教人不知所措。
在他眼里,惜惜只不過是一個任性又頑皮的小泵娘而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