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多少年後去回顧這件事,任琉璃始終認定那是她這輩子最丟臉的一天,連問晴都說換了是她踫上那種事,她一定會當場自殺了事!
不過琉璃沒有,因為她的臉皮比問晴厚一公尺,她只是……
這年暑假,由于問晴得由台灣趕回東京去參加藝大的八月夏季研習,而任育凱頭部受傷仍不被允許出院,琉璃便主動說要陪新任二嫂回去。
在機場候機樓前,琉璃終于想起曾經在哪里踫見過問晴。
「姻緣天注定,這話還滿有幾分道理嘛!」
「姻緣天注定?我不懂妳在說什麼?」
嘿嘿一笑,琉璃曖昧的擠擠眼。
「該出境了,走,上飛機再告訴妳。」
笑吟吟地牽著問晴的手準備出境,她還在想說上飛機後要怎樣調侃問晴,就在這時,背後不知是哪個窮極無聊的家伙竟然從她的小屁屁上狠狠一推……
「啊~~」長年磨練出來的超級歌喉立刻拉出一聲暸亮的驚叫,還沒叫完,她已經狗吃屎的趴在地上了。
不對,她是趴在一個人身上。
不過剛趴下的那一瞬間她並不知道,只覺得眼耳口鼻被堅硬的「地板」撞得眼淚直掉。
「小姐,就算妳想要,這里也不太合適吧?」
慢條斯理的聲音由上而下傳至她耳里,她才捂著鼻子往上看去,但說話的人並沒有往下看她,所以她看不見那人的臉,只看見一副有力的下頷。
老天,好丟臉,原來她還把別人壓在地上作煎餅!
「對不起!對不起!」
尷尬到不行的女孩子連忙撐起「四腳」想要爬起來,但由于太慌張,膝蓋一個不穩又趴了回去,上方立刻又傳來一聲申吟。
「小姐,換個地方如何?譬如飯店?」
飯店?什麼飯店?
只花費了兩秒鐘,琉璃便搞清楚身下的人在說什麼,怒火馬上從頭燒到腳底。
她又不是故意的,而且她已經說了對不起不是嗎?干嘛還說這種話來侮辱她,說得好象她是饑不擇食的阻街女,不但當眾拉客,還當場交易……
「好吧,如果小姐堅持一定要在這里……」
話還沒听完,琉璃便猛然坐起來--坐在那家伙身上,然後左右開弓揮出去,這兩聲巴掌響亮得大概整座機場都听得早--這下子他總該學乖了吧?
沒想到,當她再一次試圖從他身上爬起來時……
「很抱歉,小姐,也許妳有SM的嗜好,但我沒有。」依然是懶洋洋的語調。
不敢相信,這家伙是欠人海K他一頓是不是?
怒火再度轟隆轟隆熾烈的燃燒起來,可是,很不幸的,火才燒一半,她又四腳一滑跌回去,整個人和下面那家伙貼成火腿和蛋皮。
包糟糕的是,這回她的貼下去可不是普通的貼下去,而是嘟嘟好和他眼對眼、鼻對鼻,還有嘴對嘴貼上了,緊緊的,鼻子歪了,嘴壓扁了,一雙濃綠色的,透著幾分閑趣、幾分興味的眸子正對著她的黑眼瞳,連眨一下睫毛的空間都沒有,她甚至可以「品嘗」到他嘴里帶著淡淡啤酒味的口水。
瞬間,腦袋里產生三秒的空白,齒輪在空轉,思考力退化到歸零。
第四秒,所有的現實一骨腦全涌回腦海里,她驚駭得抽了口氣,馬上又坐起來再甩兩巴掌出去,比剛剛更響亮,大概整個世界都听見了!
緊接著,為免那家伙再說出更令人失去理智的話,她搶先狂吼,「閉嘴!」
吼完再像條狗似的從他身上爬開,狼狽的站起來,拉著一旁早已看到傻眼的問晴,以災難逃命的速度,一溜煙跑不見。
決定了,她要把今天列為生命中的一頁空白,將所發生的一切全部刪除掉!
「可惡,爹地,我好不容易給你制造機會,你竟然把人家給氣跑了!」
「原來是妳搞的鬼!」
「爹地不是喜歡她嗎?」
重重的嘆氣。
「我沒說喜歡她,我只說我欣賞那種女孩子,該死的我連她是誰都不知道!」
「爹地欣賞就行了,趕快把她娶回來做媽咪嘛!」
「我剛剛說的話妳听不懂嗎?我根本不認識她呀!」
「沒關系,爹地,我偷了她的皮夾,這樣你就可以知道她是誰了!」
「……」
計算機里的資料確實很容易刪除,但生命里的記憶可不是那麼簡單可以說刪除就刪除的。
除非得了失憶癥。
可惜沒听說過有一日失憶癥,所以琉璃的那一頁空白直至走出羽田機場之後才順利刪除完畢,隔了一大片鹽水,她的霉運應該到此為止,不會再有了吧?
沒想到剛回到南青山,才一踏入任育凱的家……
「Shit!Shit!Shit!」
「怎麼了?」
放下旅行袋,問晴奇怪地看著琉璃又模後的口袋,又掏背包,挖了半天,干脆把背包里的東西全部倒出來,差點沒把身上的衣服全扒下來。
「Shit!」琉璃懊惱地又詛咒一聲,放棄翻找。「我的皮夾不見了!」
「咦?真的?」問晴吃驚地停下往廚房去的腳步。
「真希望是假的!」琉璃苦惱地癱坐在沙發上。
「什麼時候掉的?」問晴走回來,望著那一堆散在桌上亂七八糟的東西。
「不知道。」琉璃嘆氣。「也許是在台灣掉的,也許是日本,天知道!」
「怎麼現在才發現?」
「我有兩個皮夾,一個是放現金、信用卡那種隨時會用到的東西的皮夾,另一個放證件,不見的是放證件的那個皮夾。」
「妳慘了!」問晴月兌口道。
「還用妳說!」琉璃垂頭喪氣地把放現金、信用卡的皮夾和護照丟在一旁。「過兩天若是沒有人拿來還,一想到那些身份證、學生證、駕駛執照什麼的全都要重新申請,我就想抓狂!」
「如果我有時間就可以幫妳忙了,」問晴歉然望著她。「可是……」
「不用!不用!我自己來就可以了。」琉璃對她揚起一手表示不需要,另一手拿起那個放現金的皮夾,「幸好那張支票是放在這里,不然光是賠二哥那張支票我就要破產了!」語氣慶幸地喃喃咕噥。
「呃?。」沒听清楚,問晴再走過來兩步想听分明。「妳說什麼?」
抬眸,「沒什麼、沒什麼!」琉璃泰然自若地放下皮夾。「明天我陪妳回三鄉家拿東西,之後再去買點東西。」說到這,心情又開始high了起來了。
問晴又走回廚房。「買什麼?」
「妳需要的東西,還有……」琉璃笑得一臉賊。「嘿嘿嘿,我需要的東西。」
這回她一定要刷二哥的卡刷到爆……
雖然那張卡是刷不爆的……
那就刷到他破產好了!
翌日,從三鄉家出來後,帶著終于解決一樁大麻煩的爽快心情,她們直接去作瘋狂大采購,幾乎買了一整天的東西,買到手發軟,回來後又整理了一整個晚上,終于大致上都整理妥了。
再隔天,她們來到任育凱的家斜對面那棟深院大宅子里,琉璃是來拿一些上課要用的書籍筆記等等,問晴則是依從吟倩的交代要來整理冰箱里的生鮮蔬菜,餿掉的就扔了,還可以吃的就拿走,免得他們一回來就被冰箱里的食物臭翻一地。
門鈴一響,琉璃和問晴同時由房間和廚房里走出來。
「他們回來了嗎?」
「哪里會這麼快!大概又是推銷員,我去開!」
琉璃一邊看著手上的研習課表,一邊穿過深廣的庭院定向大門,停步,大門一開,愣了一下--牆壁?
下意識地,臉朝上仰……脖子差點斷掉……
好高!
她驚嘆著,旋即又愣住。
在日本,洋人已經不算是稀有物品,何況她從小看到大,不止看麻痹了,根本是看到不想再看,就算混在洋人堆里,她也下會感覺到任何異樣。但此刻,眼前……不,高高在上那張洋臉,卻立刻使她爆起莫大的反應--狂怒。
「小姐,妳的……」
砰!
一關上大門,她立刻拔腿往後跑,不管那人敲門大喊些什麼,哩啪啦一路沖回屋里,拿起電話……
多半是因為這里是高級住宅區,警察效率特別高,三分鐘後,大門前已恢復安寧,她揚起詭譎的笑,得意洋洋的走回房間,問晴困惑地自廚房探出頭來,一手爛包心菜,一手紅蘿卜。
「我好象听到警鳴聲,發生什麼事嗎?」
「沒事、沒事,只不過,嘿嘿嘿,趕走一只蒼蠅!」
所謂的蒼蠅,就是空白頁里那個已被刪除掉的東西,不曉得為什麼又跑出來了,不過現在她已將它徹底format掉,保證絕不會再出現了!
十分鐘後,琉璃漫不經心地拿起電話。
「找誰……對,我是……咦?真的?好,我馬上去!」丟下話筒,「二嫂,我出去一下!」不等問晴響應,人已跑出屋外。
五分鐘後,她匆匆奔入南青山警署,在警務課櫃台詢問。
「請問,有人撿到我的皮夾了是不是?」
「任琉璃?」
「對、對,我是任琉璃!」琉璃忙拿出護照給警察伯伯看,證實自己的身分。
警察伯伯翻開護照看一眼,點點頭,把護照還給她,還有皮夾。
琉璃眉開眼笑的收回護照和皮夾,打開來看一下……什麼也沒掉,笑容擴大,嘴巴橫量起碼有八尺。
「謝謝、謝謝,請問是誰撿到我的皮夾的?我要好好謝謝人家!」
「妳想謝謝人家?」面無表情的警察伯伯微微挑起一道眉毛,口氣很奇怪。
吧嘛這樣看她?他以為她家有錢,她就一定是那種不知感激的混蛋嗎?
「當然,人家特地把皮夾拿來招領,我怎能不謝謝人家?」
眉毛放下,面無表情的警察伯伯瞇著眼注視她一會兒,大拇指忽地往後一比。
「是他。」
咧著橫八尺的笑,琉璃滿眼感激的順著他的手比方向看去,嘴巴打開正想來個千恩萬謝……笑容僵住,嘴扁了。
「是……他?」
「對,他。」警察伯伯收回大拇指,依然面無表情。「他是要把皮夾拿去還給妳的,妳卻要我們把他抓來!」言下之意很明顯--這就是妳謝謝人家的方式嗎?
「真是他……」琉璃的臉皮更僵。「撿到我的皮夾?」
「沒錯!」警察伯伯用力點了一下頭,然後用一種「好了,現在看妳怎麼辦?」的眼神,雙臂抱胸斜睨著她。
她怎麼辦?
Format掉她吧!
有一刻間,琉璃真是尷尬到想當場一頭撞死算了,為什麼她老是出這種糗呢?
但不知道為什麼,當她一對上那雙慵懶的,就像在機場時那樣透著幾分閑趣、幾分興味的綠眸,沒來由的,心頭一把不明所以的火便陡然冒上來……
不,那不是不明所以的火,那是理直氣壯的火。
「不,不是他撿到的,是他偷的!」她不假思索地沖口而出。
偷的?
警察伯伯頓時呆住。「欸?」這是另一種道謝方式嗎?
「他在機場里跟我搭訕,還要我跟他去開房間,被我甩了兩……不,四巴掌,因為心有不甘才故意偷去我的皮夾,」她用力點頭,說得煞有其事,好象她親眼看見他施展三只手似的。「想說趁還皮夾的機會再繼續進行他齷齪的念頭,若是再被我拒絕,說不定他還打算強暴我……」
筆事愈說愈順嘴,情節愈說愈流利,結果愈說愈肯定,彷佛真有那麼一回事,而現在她只不過是把它說出來而已,听得警察伯伯一愣一愣的,其它警察也頻頻點頭。
她是來自高級住宅區里的富家小姐,說的話一定對!
唯有那個坐在巡查長辦公桌旁,仍被銬在椅子扶手上的洋人听不懂日文,面對滿室的鄙夷視線,一臉問號,想不透自己又做錯了什麼?
「喏,你們看看他那副德行就知道了,他……」
輕蔑的話說到一半突然失去聲音,琉璃張著嘴幾秒,闔上,面無表情的和那雙困惑的綠眸相對片刻,然後不得不開始認真打量起那個洋鬼子來。
本來想狠狠貶損一下那家伙的外表說,誰知猛一下竟找不出可以挑剔的地方,只好先下點功夫做些研究工作,再來開場批判大會,歡迎所有的警察同仁們一起來把那家伙活活批判到死!
好,那麼,個子……呃,別提了,那家伙如果沒有兩百公分以上,她把頭剁下來給他當凳子坐;身材嘛……唉,個子高的人就是這點佔便宜,怎麼看都很挺拔;至于長相……
Shit,就算她是瞎子也說不出他不好看的話來,烏黑的頭發,高挺的鼻,還有一張她生平所見最誘人的嘴,雖然算不上什麼俊男,但他有他特別的味道,一種非常男性又帶點野性的味道。
尤其是他那雙綠眸,柔和又濃艷的鮮綠色,宛如晶瑩剔透的綠玻璃,實在非常迷人……
請等一下,她是要找他的毛病好不好,干嘛在這里欣賞起他來了!
重來,他的毛病嘛……嗯嗯……啊炳,有了!
「你們看看他的頭發……」琉璃大聲宣布她好不容易找到的毛病。「亂得比我家庭院的雜草更可怕,天知道他多久沒梳洗過了;還有,T恤、牛仔褲邋遢得像破抹布;那雙球鞋也髒得像剛走過糞坑,我猜他根本沒穿襪子,怎麼看都像是紐約街頭的無業游民,沒錯,是他偷了我的皮夾,我可以確定他一定是想借機強暴我!」
總之,他不是好人!
說得太激動,喘個不停,邊還不忘朝那雙疑惑的綠眸狠狠丟去好幾百顆白眼球,恨不得當場丟死他,而那些日本警察們則忙著把同情的黑眼球呈獻給她,其中不乏仰慕的光球。
于是,一位會說英文的警部把她說的話一字不漏的翻譯給那個兩公尺高的洋人听,琉璃可以清清楚楚的瞧見那雙綠眸里逐漸浮上驚訝之色,還有幾分哭笑不得,末了變成無奈,然後,他說了一句話。
「我可以打一通電話嗎?」
他一出聲,所有人的眉頭全都皺起來,因為他的嗓門異常沙啞,粗嘎得驚人,是那種只要听他說一句話,就會想把他的嘴縫起來好讓他不能再開口的可怕聲音,偏偏他講話又慢吞吞的,一句話听起來好象是三句話,對人的耳朵簡直是一種殘酷的凌虐。
不過琉璃之所以皺眉頭的原因恰好相反,事實上,她個人覺得除了那雙綠眸之外,那個笨蛋洋人最撩人的就是那副特殊的嗓音,只要他一出聲,她就全身發軟,只有在最最怒火飆漲的那一剎那能掙月兌那種該死的影響。
所以她才能夠甩他兩次巴掌。
可是一旦惱怒的高峰期一過,就算仍然生氣,那種可惡的影響還是會主宰她的身體,所以在機場時她才會笨拙的一再摔回他身上,都怪他一直說話,說得她腦子里明明在噴火,身子卻老是變成棉花糖。
就像現在,他才說了一句話,她又差點跌坐到地上去,這才是她之所以皺眉的原因。
看著他打了一通電話,她也簽了幾張單子,然後,警察伯伯就告訴琉璃可以回去了,但她硬是賴在那邊不走,想親眼見到那家伙得到報應,讓他知道女人也可以是不好惹的。
然而,就算再多給她幾副腦子,她也意料不到在他打了一通電話之後,特地趕來警署「營救」他的竟是一位身著傳統日本和服的高雅女人,一看就知道是那種日本上流社會的女性。
包可怕的是……
「爹地、爹地,你好遜喔!」一個黑發削得又短又薄的小女孩宛如火車頭似的沖入警署,停頓兩秒張望一下,再繼續沖向那個笨蛋洋人。「明明是拿東西來還給人家的,怎麼會被條子抓嘛?」
「爹地,你好可憐喔!」另一個綁著兩條長辮子的小女孩僅慢一步投入爹地懷里。「都怪雪莉不好啦,撿到皮夾直接扔進垃圾桶里就好了,干嘛一定要爹地拿來還給人家嘛,明明是爹地先答應要帶人家去動物園的說,妳看、妳看,現在沒時間去了,都是妳害的啦!」
「笨蛋!」短發小女孩敲她一腦袋。「老師說撿到東西要還給人家的呀!」
「不對!」辮子小女孩低低柔柔地否決。「撿到東西還給人家是錯誤的,所以爹地才會被條子抓!」
「原來如此,老師說的話不一定是對的。」
「沒錯,所以我們以後再撿到東西都要直接丟進垃圾桶里,不能再叫爹地拿去還給人家了!」
「OK!」
兩個小女孩一搭一檔,說得琉璃從錯愕到心虛,再從心虛到尷尬,又從尷尬到不知所措,然後,臉色開始像紅綠燈一樣發出一陣青一陣白又一陣紅的光芒來--每三秒鐘變換一次,很準時。
Shit,原來皮夾是被那兩個小女孩撿到的,不是那個笨蛋洋人「偷」的,而他是特意把皮夾拿來還給她的,她竟然報警抓他,又誣告人家是沒安好心眼的小偷,最好快快將他處死刑……
如果她當場幣在這里,她們會不會得到一點安慰?
或許會吧,問題是她沒有自殺傾向,因此沒那麼容易掛,也就安慰不了她們,所以,她該怎麼辦?
好吧,她可以生氣、可以發火,雖然承認自己的錯誤定很丟臉的事,雖然向那個笨蛋洋人道歉會讓她不甘願到死,但,錯了就是錯了,她不會耍賴不承認,也不會找借口推卸,她自己犯的錯就該自己承擔,所以……
重重嘆了口氣,腳步比嘴里吐出來的氣更沉重,琉璃幾乎是一腳拖另一腳的朝那個笨蛋洋人走過去。
臉皮?厚一點,道歉去吧!
雖然右手仍被手銬銬在椅子扶手上,那雙艷綠的瞳眸里卻不見絲毫怒意,依然滿含興味地看著她,兩旁那四只看似天真的翠綠眸子反而隱隱泛著一抹狡黠,盯得她渾身不對勁,後頸上好象有毛毛蟲在巡邏。
「我……」停住,用力咳了好幾下,臉色有點紅,「很抱歉。」
潤澤的唇瓣微勾起一抹笑意,不是嘲諷,而是覺得她很有趣的笑。「不必在意。」可惜聲音一點改進也沒有,依然粗嘎得非常嚇人。「我是沃爾?貝特雷,妳是任小姐?」
琉璃突然跌坐下去,幸好背後也有椅子,不然她又要出糗了。
「拜托你一件事好嗎?」她低吟。「不要說話,更少不要說給我听到!」
沃爾微微挑了一下眉,仍是不在意地聳聳肩,然而那兩個沒什麼耐心的小女孩馬上又飆起來了。
「喂喂喂,妳是什麼意思?憑什麼不讓我爹地說話?」這是短發小女孩的狂火,閃電轟天雷,馬上燒得人一片焦黑。
她最無法忍受人家叫她爹地不要說話。
「妳自己的聲音也不怎麼好听,或許妳自己應該先閉嘴吧!」這是辮子小女孩的悶火,要燜爛一鍋紅豆湯絕對沒問題。
她最無法忍受人家嘲笑她爹地的聲音。
「慢著,慢著!」琉璃哭笑不得地拚命搖手,如果對方是大女孩,她大可和對方相約黎明時來一場最後決戰,但對方只是兩個小女孩,她實在不知道該如何迎戰那兩雙戰斗力十足的翠綠眸子。「妳們誤會了,我不是那個意思,是……是……」
Shit,那種話她怎麼說?
猛扯頭發猶豫半天後,她終于無奈的嘆了口氣。
算了,反正今天已經夠丟臉了,就一次丟臉丟個過癮吧!
滑稽的扯了一下嘴角,她傾身向前,聲音壓低。「好吧,我老實說,你的聲音,咳咳,我每次听了背脊老是會麻麻癢癢的,然後就會全身無力,那種感覺真的很……很……」
她抓抓頭發。「呃,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講,總之,因為這樣,在機場時我才會一而再的摔在你身上,Gee,我這輩子從沒那麼丟臉過,反正,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要怪就怪你的聲音太撩人了……」
「那是妳的初吻嗎?」
話說一半,琉璃的嘴還半張著,中間突然插播進來一句「毫不相干」的問題,兩秒後,問題消化完畢……
啪!
這聲巴掌比在機場听到的更清脆響亮,大概整座警署都听到了,然後,大家都驚愕的呆住了,包括警務課所有警察同仁們,那位正在跟警部說話的和服女人,還有幾個到警務課辦事的一般民眾,兩個小女孩下巴掉了,沃爾啼笑皆非的捂著臉頰--前後不到四天,他又被同一個女人甩耳光,第三次。
不過,最吃驚的是琉璃自己。
她的手火辣辣的痛,仍然揚在半空中,滿臉的無法置信。真的,她真的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當她意識到的時候,手已經自己揮出去了,事實上,她還是被巴掌聲驚得回過神來的。
「上帝耶穌,我在干什麼?」她驚駭的喃喃自語。「初吻就初吻,那也沒什麼了不起,我干嘛又打他?」
她說的是英文,這里是日本,听得懂的自然沒幾個,但很不幸的,那寥寥幾個听得懂的人正好包括沃爾在內,只見他眸底驀然涌起一股濃濃的笑意,琉璃剛驚覺不對,已見他嘴一張霍然大笑起來。
入耳那低沉嘶啞的獨特笑聲,琉璃不禁吐出一聲申吟,整個人跌向前,一手扶住他震動不已的寬闊胸膛,一手猛揉自己的背脊,好象七老八十的阿婆多走幾步路就腰酸背痛。
「算我求你,別笑了!」
不知是同情或體貼,她一開口要求,他的笑聲很快就止住了,但自他眼底的愉悅,看得出他不但沒有因為又挨了一巴掌而生氣,反而由于某種不可解的特別原因而開心得很。
「感恩。」她低喃,日語。
然後,她收回撐在他胸膛上的手,慢吞吞的起身,打算逃命了,但由于她仍一手按在背部,沃爾不由得關心地問了一句。
「妳還好吧?」
就說他不應該說話的,至少不要說給她听見,尤其是那麼近。
他的話才剛說完,她就腳一滑跌向前,再一次,他們眼對眼,鼻對鼻,嘴對嘴貼上--因為他實在太高了,又恰好微仰著臉在看她。
警署內的人又一次目瞪口呆,看傻了眼。
不過這一回琉璃沒有生氣--她也實在沒資格生氣,三秒後,她兩手用力撐開自己,自我解嘲的笑了一下。
「起碼,這已經不是我的初吻了!」
盛夏為東京都內大街小巷帶來一股狂歡的熱潮,從歷史悠久的夏日傳統祭典到新據點內的活動,種類豐富,熱鬧非凡,只要懂得怎麼玩,保證可以享受到一個最愉快的夏天。
為了作補償,琉璃自願為沃爾父女三人作導游,帶他們到東京各處好好玩個痛快,雖然她也有研習課,但其實上不上都無所謂。
不過她自己對東京也不是很熟,想要作導游帶人去玩根本是在說笑話,幸好她有一個熱心愛助人的二嫂,她一開口問,問晴立刻搬出一拖拉庫來詳細解說到她差點睡著。
「拜托,一次說一、兩個地方就夠了好不好?」
「每天說嗎?也好,那……」
「等等,最好是那種適合小孩子去的地方。」
「適合小孩子的嘛……啊,對,可以去……」
其實對雪莉和艾莉這對雙胞胎而言,只要不是太枯燥的地方,哪里都適合她們去,因為日本對她們來講是全然的陌生,每一樣看入眼里的事物都是新鮮的,每一項日本傳統都是有趣的,反而像是東京迪斯尼那種最適合小孩子的地方,她們毫無半點興致,因為美國也有。
「可以走了?」
除了頭發一長一短不同之外,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翠綠眸小女孩一人一邊牽住琉璃的手,同樣燦爛的笑容,同樣雀躍的神情。
「可以了!」異口同聲。
琉璃回眸看一下沃爾,後者點點頭,沒吭聲,他的T恤、牛仔褲和球鞋都洗得干干淨淨的,漆黑濃密的頭發也梳整齊了,還綁了一支短短的小馬尾。
「好,那我們走吧!」牽著兩個小女孩,她腳步輕快的朝地鐵站方向走去。
「今天要去哪里?」長發的艾莉問。
「深川八幡祭,告訴妳們,是妳們運氣好才剛好踫上,這個祭典三年才舉行一次,可不是每年都有的哦!」
「有什麼好玩的?」短發的雪莉問。
「有人會扛著五十四頂神轎游行,大家都可以往抬轎的人身上潑水。」
「我們也可以潑嗎?」
「盡避潑吧!」
由于她也是第一次在東京過夏天,說是帶雪莉和艾莉去玩,其實她自己玩得北她們更瘋,而沃爾總是默默在一旁看她們三個人又笑又叫,唇畔噙著懶洋洋的笑,艷綠色的瞳眸多半駐留在她身上。
這樣十多天下來,她和雪莉、艾莉已經混到熟得不能再熟,三個人一玩在一起就變成同樣的年齡--八歲。
相反的,她和沃爾幾乎沒說過幾句話,因為她要求他少說話,既然沒有交談,也就沒有交集︰沒有交集,自然熟絡不起來,頂多覺得他的外表滿吸引人的,尤其是他那雙濃烈如醇酒般的綠眸,真的很迷人,但也僅僅如此而已。
「好恐怖喔!」剛從鬼屋出來的雪莉與艾莉相互抱在一起,異口同聲大叫。
日本鬼屋的確是比美國鬼屋恐怖,因為日本鬼比洋鬼嚇人。
「我想,還不算太恐怖吧?」琉璃沙啞地說,旋即發現自己竟然緊揪住沃爾的T恤,連忙說聲對不起,然後放開他,有點不好意思。
沃爾依然勾著慵懶的笑,沒出聲。
雪莉與艾莉悄悄交換一眼,表情有點詭譎。「我們累了,去找個地方坐下來喝飲料好不好?」
「好啊!」
不過用說的容易,做起來可不簡單,因為她們正處身在江戶三大祭之一的慶典上,人山人海是毫無疑問的,想找個地方坐下來休息談何容易,于是她們只好走遠一些,好不容易找到一座小鮑園,至于飲料,自然是由男人去買。
沃爾一走遠,兩個小女孩立刻抓住琉璃追問。
「琉璃,妳真的覺得爹地的聲音難听到妳都不願意和他說話嗎?」
琉璃怔了怔。「不會啊,我一點都不覺得他的聲音難听,也許在一般人耳里,他的聲音確實很可怕,但是我並不那麼認為,我倒覺得他的聲音有一種非常獨特的味道,很好听啊!」
「那妳為什麼叫爹地不要和妳說話?」小女孩的口氣是很明顯的質問。
「這個嘛……」琉璃搔搔腦袋,有點尷尬。「其實我解釋過了,可是妳們听不懂……唉,我該怎麼說呢?」
雪莉與艾莉相覷一眼,然後,很有默契的一人拉她一只手,擠出同樣可憐兮兮的表情瞅著琉璃。
「琉璃,如果妳不覺得爹地的聲音難听,請妳跟他說話好不好?大家都嫌他的聲音難听,不願意跟他說話,所以……」吸吸鼻子。「妳跟他說話好不好?求求妳,跟他說話嘛!」
苞他說話,然後又出一大堆糗?
不了,謝謝!
「這個……咳咳,我真的……」
眼見琉璃一副「我好為難」,八成會拒絕的樣子,性子比較急躁的雪莉不禁月兌口道︰「其實爹地以前的聲音不是這樣的。」
琉璃頷首。「我也這麼想,沒有人天生那種聲音的。」
「以前爹地的聲音好好听哦!」艾莉很認真的強調。
「我相信是,那麼……」琉璃順口問︰「是出了什麼意外嗎?」
這應該只是一個很普通的問句,沒想到兩個小女孩一听便狠狠地瑟縮了一下,好象有人重重的踢了她們一腳,兩雙綠眸心虛的相對一下,旋即一人一邊飛開。
「怎麼了?難道……」琉璃狐疑地各看她們一眼。「不是意外嗎?」
兩個小女孩更畏縮,兩雙眼都掉到地上去了。
「那是……是……是……」囁囁嚅嚅的是了老半天,答案就是擠不出來。「是我們……我們……」
是她們?
是她們怎樣?總不會是她們害的吧?
「是我們……」兩顆小頭顱愈垂愈低,差一點點頸子就要折斷了。「我們騙爹地……騙爹地喝下會傷害聲帶的藥水,爹地的聲音就變成現在這樣了。」
「……欸?」
真的是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