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秋,正是彝族人慶祝豐收的時節,天氣絲毫不見冷,依然溫暖如春,袁家兩位小妹妹成天往外跑,只想去湊人家豐收祭的熱鬧。大姊既已成親,身為二姊的袁舞袖不能不陪在她們身邊照應,趙青楓半聲沒吭,只一意跟緊他喜歡的人兒。
因為袁夫人撂下話來了,胡大夫千叮嚀、萬囑咐,金日必須安靜休養,而身為小妻子的翠袖自然得好好伺候夫婿。
因此金日只能在總兵府內的園子里曬太陽,翠袖陪他曬太陽。
「夫君,」在金日的躺椅旁幾子上,翠袖放下一盤石榴,再坐在他身邊。「娘在問耶,玉公子是怎麼回事?」
金日指指自己的小嘴兒,翠袖打量半天,挑了一片最小的給他塞進去——怕太大會噎著他,他不高興的瞪起眼來,她只好再挑片大的喂他,誰知道真的塞不進去,他只好忿忿的咬去一半,翠袖偷笑,吃下剩余的一半。
「岳母大人怎會不知,她呀,是讓妳來問問我該拿玉弘明怎麼辦,因為他是跟咱們來的。」
「是嗎?」翠袖滿臉困惑。「玉公子留在這兒又有什麼不對?他是客人嘛!」
金日拿一眼瞅她。「汪家一家子住哪兒?」
「西跨院,那兒最清靜。」翠袖回道,再挑片小的放入金日口中。
「玉弘明呢?」
「東跨院的敬客軒,客人都住那兒。」
「這就對啦,」金日懶洋洋地說。「汪家住這兒,岳母大人有責任的,玉弘明一個大男人見天兒從東跨院跑孤兒寡母住的西跨院去打飄兒,誰要是拉起老婆舌頭來,那可就沒皮子了。岳母大人必然跟玉弘明暗示過,玉弘明卻不管不顧,她只好要妳來問我!」
翠袖抓著腦袋想半晌。
「那怎麼辦?」
「我會找機會跟他提。」
沒想到他還沒找到機會和玉弘明來上一場男女授受不親的辯論,黃希堯竟又跑回建昌來了。
「咦?你怎麼又回來了?」金日很是驚訝。
「這……」黃希堯有點尷尬,不知如何解釋才好,只好隨便找個理由搪塞過去。「秋霞被騙了回去,一直拿我出氣,我只好開溜了。」
「一溜就溜到了這兒?可真會溜!」
黃希堯尷尬的咧咧嘴,金日聳聳肩。
「這也好,玉弘明的事兒正好交給你!」
「咦?」
再過半個月,連袁士弼也回來了,身邊跟著兩位部下,二十八歲的參將傅康與二十一歲的千總于承峰,袁上弼夫妻倆原先中意的那兩位女婿人選。
起初金日不知道他們是誰,只以為是袁士弼特別寵信的部下,但覺他們兩人注視翠袖的眼光很不對勁,翠袖也對他們特別親切——他覺得,害他忍不住一頭跳進陳年老醋缸里洗澡,咕嚕嚕差點淹死了。
「爹,爹,仗打完了嗎?打完了嗎?」
四位小泵娘一見到爹親便驚喜的圍攏過去,又撒嬌又親昵,袁士弼欣慰的一把抱住四個小女兒,何必一定要兒子,如此乖巧孝順的女兒不更教人心疼,袁家並不是只剩下他一個男丁,他還有弟弟,弟弟有兒子,這就夠了。
「尚未,大小金川那里在下大雪,皇上暫令休戰過冬。」
「只是休戰,你怎能回來?」袁夫人疑惑地問。
袁士弼放開女兒們,落坐,袁舞袖立即奉上熱茶。
「我也不明白,」袁士弼沉吟道。「紀山大人和張大人回成都去研擬戰情,武大人留在前線鎮守,獨獨叫我回來,說慶復大人有事找我相談……」
說到這里,他停下,與妻子面面相顧。
「不會是……」袁夫人輕輕道。
「多半是。」袁士弼低語。
「倘若真是那樣……」
「我們便難以拒絕。」
「幸好翠兒已成親!」袁夫人滿心慶幸。
以上的對話都說一半,沒頭又沒尾,翠袖听不懂,金日是根本沒听到,他只顧盯住那兩個膽敢盯著他老婆的人看,小嘴兒怨怒的噘起半天高,恨不得大家都知道他有多不爽,偏偏沒有半個人注意到。
稍後,金日與翠袖先行回房,因為金日到時間喝藥了。
「不喝!」金日面無表情的爬上床,拉起被子來蒙頭蒙臉的蓋上。
「為什麼?」翠袖奇怪的問。這藥是不太好喝,但他也喝了大半個月了呀!
「……那兩個家伙是誰?」
「那兩個家伙?」翠袖歪頭,更迷惑。「誰?」
氣唬唬的掀開被子,「那兩個跟妳爹回來的家伙!」吼完,被子又蒙上了。
「你說傅叔叔和于大哥嗎?」翠袖恍然。「他們是爹爹的部下呀!」
叔叔?
金日忽地一陣不自在,「他們……」聲音悶悶的。「就是那兩個向妳求親的家伙?」
「對啊!」遲鈍的小妮子還是不了夫婿為何生氣,應得還特別大聲。
「……妳不想嫁給他們?」
「他們一個是叔叔,一個是哥哥,嫁給他們好奇怪的嘛!」
「……妳為何一定要叫他叔叔,他還倍兒年輕不是?」
「娘說的嘛!」翠袖軟聲解釋.「記得第一次見到傅叔叔時,我才六歲,他都會帶我出去玩,買糖水給我喝,我想叫他大哥哥,可是娘說我應該叫他叔叔,因為他只比爹爹小八歲,娘還說大我十歲以上的都要叫叔叔或姨姨。」
而他也只比她爹爹小九歲……大她十一歲……十歲以上……不,打死他也不要听到她叫他叔叔!
金日繼續客串烏龜躲在被子里,申吟。
決定了,他一輩子都不會告訴她實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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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妹。」
听到熟悉的呼喚,正往廚房而去的翠袖應聲回眸。
「咦?于大哥,傅叔叔,找我?」
于承峰與傅康緩緩走向她,兩個都是英挺的人物,只是年齡有差。
「妳……」于承峰的表情很奇怪,有怨、有悲,也有無奈。「好嗎?」
翠袖一如以往,一點感受力也沒有,遲鈍得很。
「很好啊!你們呢,于大哥,傅叔叔,你們打仗很辛苦吧?」
「我們……很好。」于承峰臉上是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才好的表情。「大妹,妳可以告訴我嗎?為什麼是他,不是我?我呵護疼愛了妳八年,難道妳真的一點感覺也沒有嗎?」
翠袖一臉茫然。「呃?于大哥,我不懂耶,你在說什麼?」
其實這件事娘跟妹妹們都問過她,只是人家都直言直語、明明白白的問,不像于承峰這樣問得有點拐彎抹角,她就是听不懂,教人恨不得一巴掌打醒她的腦袋。但話說回來……
他們就是愛她這個樣啊!
于承峰哭笑不得的嘆口氣。「我是說,大妹妳為何不願嫁我,寧願嫁給一個毛頭小子?」
翠袖終于懂了。「因為你是哥哥嘛!」
「我是哥哥?」于承峰自言自語的低喃。
「而夫君他跟我年歲差不多,跟他在一起很自在,久了,不知不覺就喜歡上他了……」她羞赧的笑了一下。「瞧,他跟你們,不,跟我見過的所有人都不一樣,他很體貼,也很風趣,有時候又很幼稚、很孩子氣,跟他在一起的每一時每一刻,我都覺得好快樂。不過……」
「妳跟我在一起就不快樂嗎?」于承峰沖口而出。
翠袖遲疑一下,「快樂啊,可是……」又頓了一頓。「不一樣,跟于大哥在一起的快樂就如同跟爹爹在一起時的快樂,而跟夫君在一起的快樂還多了一份特別的滋味,那種感覺,甜甜的,就像心頭上抹了蜜似的……」
她嘆氣。「跟他在一起才會有那種想偷偷躲起來笑的感覺啊!雖然我也不知道自己想笑些什麼,但,只要一想到他,我就忍不住想高興的笑起來,怎麼也止不住那份喜悅的感覺……」
「但他只是一個毛頭小子啊!」于承峰下服氣的抗議,聲音不由自主大起來。「他能像我這樣溫柔體貼、百般呵護妳嗎?他有能力保護妳嗎?」
怯怯的,翠袖瞅著他。「于大哥,你在生氣嗎?我說錯什麼了嗎?」
于承峰張嘴,又闔上,嘆氣。「沒有,我只是不了解而已。」
翠袖松了口氣,「原來如此。」她又揚起純真甜美的笑。「你們別看夫君那個樣,其實他是很厲害的哦!不信你們去問問藍姊姊或玉公子、黃公子就知道了。不過我並不是因為他很厲害才喜歡他的,而是……」
她輕輕嘆息。「當他害瘧癥發高燒意識不清時,竟還不顧一切用身子來保護我,人都快被砍死了,卻還不肯松下護衛我的手臂,他是那樣的執拗,拚盡最後一口氣也要保護我,那時候我才……」
赧然地,她垂下螓首。「死心塌地的愛上他了。」
「換了是我,我也會呀!」于承峰不甘心的說,苦澀又無奈。
暗康拍拍于承峰的肩頭,無言撫慰同病相憐人,雖然他也有同樣的苦澀,畢竟他大了一些歲數,比較能夠控制自己的情緒。
翠袖若有所悟的來回看他們。
「娘是告訴過我,但是……」她猶豫著。「于大哥,傅叔叔,你們真的那麼喜歡我嗎?真的那麼想要娶我嗎?可是我不像舞袖那樣嫻靜乖巧,也不像紅袖那麼活潑大方,更不像蝶袖那般聰明伶俐呀!」
「妳不需要是她們,妳是妳,這就夠了!」于承峰痛心的叫。「但妳卻不肯給我們機會!」
翠袖沉默了。
好半天後,她才吶吶道︰「對……對不起,但是我……我……」
「她的心里只有我!」
包熟悉的聲音,翠袖愕然側首。「夫君!」
昂著手,金日慢吞吞的從園子那頭踱步過來,一到翠袖身邊便探臂將她納進自己的臂彎中,佔有欲十足。
「她是我的,請你們莫要再做非分的胡想。」
「我不服氣,你是用卑鄙手段拐到她的!」于承峰憤怒的低吼。
金日瞇了一下眼,旋即綻開一抹純真的笑。「是嗎?你這麼認為嗎?即便真是如此,你又能如何?」
「你……」
暗康猛然一把揪住于承峰,不讓他再說下去,于承峰沒注意到,但他注意到了,適才那一瞬間,倏忽閃過金日眸中的冷冽陰鷙,那絕不是一個毛頭小子會有的眼神,雖然他明明就是一個少不更事的毛頭小子。
「承峰,金公子說得沒錯,他們已成親,無論我們如何想都是非分。」
「但是……」
「不好,不好了,大姊,不好了呀!」
對話再度被硬生生打斷,刺耳的尖叫迅速由遠而近,一路拉長鳴拉到他們跟前才解除警報,三位氣急敗壞的袁家小泵娘喘得連話都差點說不出來。
「不……不好了,大姊,紀山大人又來為他兒子求……求親了,還拉上了慶復大人做……做媒人……」袁紅袖。
「爹娘跟他們說大姊早成……成親了,誰知……」袁舞袖。
「慶復大人竟然說既然已是破鞋,那就做小妾好了……」袁蝶袖。
「爹娘斷然拒絕……」
「慶復大人就拉下臉來說爹不給他面子……」
「然後誣賴爹是自行從軍前逃回建昌來……」
「大聲嚷嚷著要治爹的罪……」
听到這里,翠袖還來不及表現一下她的驚恐慌張,金日已呼一下旋身飛出。
「他大爺的!」
翠袖呆了呆,驚惶的追上去。「等等,夫君,你不能殺人啊!他們是朝廷一品命官,你殺不得呀!」
剩下的人相覷一眼,也急忙隨後趕過去。
殺人?
那毛頭小子會殺人?
誰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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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兵府前大廳內,慶復與紀山正在那里大發狗威,尤其是慶復,他的嗓門大概全建昌城的人都听得見了,囂張又跋扈,袁士弼夫妻倆極力咬牙忍耐,黃希堯、玉弘明與汪映藍聞訊趕來守在廳門口,怕金日得知後會闖大禍。
但他們兩個實在不夠看,簡直是小貓兩只,雖然緊緊張張嚴神戒備,眼前不過花了一下,還是被金日闖進大廳里去了,兩人慌忙跟進去,恰好見到金日一手一個揪起那兩個朝廷大官的衣襟,腳都離地亂晃了。
「我道是誰那麼大膽子敢跟我搶老婆呢,原來是你們,大學士慶復,四川巡撫紀山,你們真是好樣兒的,竟敢爬到我頭上來撒野!」
袁士弼大驚失色,「女婿,不可!」急忙上前阻止。
但金日理也不理他一眼,黃希堯與玉弘明一人掰他一條手臂也動不了分毫,隨後趕來的翠袖幾個人也黯命拉他、扯他、揪他、勸他、哀求他、命令他,可是沒人勸得了他,直到那兩個吊在半空中的人比他們更惶恐的大叫。
「貝貝貝貝貝貝……貝子爺!」
金日冷哼一聲,雙手一甩丟下他們,兩人踉蹌落地,顧不得先站穩,慌忙甩袖哈腰見禮。
「見過貝子爺!」
貝子爺?
眾人的驚恐慌亂霎時僵住,十幾顆腦袋一起呈現空白狀態。
他倆在叫誰?
「我以為你們不認得我了呢!」金日冷然負手而立。
怎麼可能不認得!
那張臉是莊親王府的「特產」,誰敢不認得!
「卑職不敢!卑職不敢!」慶復與紀山爭相哈腰,誠惶誠恐。
「不敢?」金日皮笑肉不笑地咧咧小嘴兒,「撇開固山貝子的身分不談,我也不過是宗人府右宗人、瓖藍旗滿洲都統罷了,管也管不到你們頭上。不過……」
慶復與紀山的臉更苦。
沒錯,一般的貝子他們不一定會怕,但這位貝子不怕可不行,他的後台可比誰都硬啊!
金日冷笑。「這回我出門,額娘一再叮嚀我、囑咐我,無論如何非得給她帶個媳婦兒回去不可,這會兒你們竟想跟她搶兒媳婦,額娘不抓狂才怪,而一旦額娘抓了狂,阿瑪……」
「不不不,貝子爺請千萬恕餅,萬萬別給那兩位知道啊!」慶復與紀山慌得臉色大變,冷汗涔涔。
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那位,一提到那位,他們就覺得已經踏進棺材一半了。
「別給阿瑪、額娘知道?」金日斜睨著他們,大剌剌的坐上主位。「兩位,請說出個理由來,為何貝子爺我不給他們知道這事兒,嗯?」
「這……」慶復與紀山滿頭大汗跟下大雨沒兩樣,還夾帶冰雹。「貝子爺,您明白,早知是貝子爺您看上,不,中意袁家大小姐,我們兩個誰也不敢心存這份妄想,是卑職兩個糊涂,貝子爺大人有大量,請千萬恕餅!」
「是這樣兒麼?」
「是這樣兒,貝子爺,確是這樣兒!」
哀著光滑滑的下巴,金日目光陰沉沉的注定他們,瞅得他們兩顆心幾乎從嘴巴里跳出來。
好半晌後——
「好吧,貝子爺我考慮考慮。」他懶洋洋地說。「那麼,若是兩位沒別的事兒了,可以請了吧?」
「是,是,卑職告退,卑職告退!」兩人爭先恐後轉身要落跑。
「回來!」
兩人窒著呼吸回身。「貝子爺?」
「幫我轉告重慶鎮趙總兵一聲,他那二兒子貝子爺我定下了,別給亂訂親事,不然貝子爺我饒不了他!」
「是,是!」
「走吧!」
兩人慌慌張張逃之夭夭,一路逃回戰區最前線,那里還比這里安全。
金日吁了口氣,又揚起一臉純真無邪的笑,「好,解決了,這下子他們應該不敢再來嘬雷子了!」起身,拉起一臉呆樣的翠袖。「走,我餓了,該去伺候妳夫君的肚子了!」
他們相偕走出廳,轉個彎兒就不見人影了,而廳內眾人仍處于終極凍結狀態之中。
那個毛頭小子竟是位貝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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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桌金日愛吃的菜肴,翠袖正在伺候夫婿進午膳——所謂的伺候,就是幫他剝蝦子,剔魚骨頭,舀湯倒茶之類的。
「夫君。」
「嗯?」
「他們為什麼叫你貝子爺?」
筷子險些滑手,金日慢慢放下竹箸,不曉得該嘆氣還是該笑出來才好。
「因為我是個固山貝子。」
「為什麼我不知道?」
「因為我沒告訴妳。」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因為妳沒問。」
「對喔,我根本沒問過你嘛!」翠袖恍然大悟,然後,沒問題了。
金日哭笑不得,有點頭痛,也很慶幸,或許他要瞞住她某些「私人小秘密」並不是太困難的事。
「夫君。」
「嗯?」
「剛才在別院里,」翠袖的腦袋已經想到別的事上去了。「于大哥好像很傷心,我是不是在無意中傷害到他了呢?」
金日瞟她一眼,拿起竹箸來夾起一片熬鍋肉放入口中。
「岳母大人沒跟妳說什麼嗎?」
「娘只跟我說于大哥和傅叔叔是真的很喜歡我……」她輕輕皺起眉頭。「為什麼不跟我講清楚呢?」
金日莞爾,「岳母大人沒跟妳說明白,多半是因為她希望妳能用最坦白的態度讓他們了解狀況。」他慢條斯理地說。「往後,妳也該懂得了,無論過去你們有多麼親近,只要是男人,妳都得跟他們保持幾分距離,以免對方誤會而受到傷害。」
翠袖認真聆听,認真思考,听完後便點頭。「嗯嗯,我知道了。」
又夾了一筷子棒棒雞,「怎地不跟我辯幾句?」金日漫不經心地問。
「辯什麼?」
「比方說他們以前對妳倍兒好啦,現在跟他們保持距離好不落忍啦!」
「不。」翠袖笑著搖搖頭。「娘說過,我的個性太單純,很容易在無意中傷害到別人,所以要盡量听從別人的勸誡。當然,不是所有人的話我都能听,但你是我的夫君,娘說的,在家從父,出嫁從夫,我自然要听從夫君你的話呀!」
她說得理所當然,金日听得好不得意,差點放聲哈哈大笑。
一直不肯娶親,拖到老大不小,為的是害怕娶到像額娘那樣任性的女人,往後得數著日子度過半輩子像阿瑪那樣悲壯慘烈的生活。
不過現在他可以安心了,這個小妮子不但不任性,還直性得很呢!
想爬到他頭上撒野?
沒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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膳後,喝過補藥,金日如同往常般躺下睡午覺,翠袖端了餐盤,才剛踏出房門,眼前便黑了一大片。
「咦?要下雨了嗎?」
「誰跟妳下雨!」
袁士弼笑罵著把她拉到院子里,一群人緊跟在後,掩不住興奮與好奇的心情。
「女婿跟妳說了嗎?他是誰?」
翠袖怔了怔。「爹,您喝醉了嗎?怎不認得他是誰了,他是我的夫君啊!」
袁士弼白眼一翻。「我是說,他叫什麼名宇?」
「爹,您真的醉了,夫君叫金日,您忘了是不是?」翠袖攬眉,回頭。「娘啊,妳怎麼大白天就讓爹喝醉了呢?」
「我……」袁夫人啼笑皆非的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好了,你們別吵我,」翠袖硬從他們中間穿過去。「夫君說了,他醒來要喝甜湯,我得先去廚房吩咐,不然他喝不到會哭給我看的!」
大家眼睜睜看著她走開,不由面對面苦笑,現在才感覺到她單純得有點可恨。
「固山貝子是宗室封爵,他不可能真的叫金日吧?」玉弘明喃喃道。
「他應該姓愛新覺羅,听說愛新在滿語中是黃金之意。」袁夫人低喃。
「所以他說他姓金?」黃希堯插一嘴問。
「不知他是襲爵或封爵?」于承峰咕噥。
「廢話,是封爵,沒听他說阿瑪、額娘嗎?人家父母還在呢!」傅康說。
「那他父親起碼也該是個多羅貝勒。」玉弘明點著頭道。
「還有,他說他是宗人府右宗人、瓖藍旗滿洲都統,天,他的官位品級比我還高呢!」袁士弼不可思議的直搖頭。
「但,他不過才十六、七歲……」袁夫人更不敢相信。
「可是,娘,」袁舞袖拉拉娘親的袖子。「這麼一來,算命先生說的不就證驗了嗎?他說大姊會嫁個身分高貴的夫婿,連朝中一品大臣都得對他行禮,姊夫不就是了?」
一陣靜默,隨後一陣異口同聲。
「對喔!」
下一刻,玉弘明與黃希堯不約而同轉眼望定汪映藍,雖不吭半聲,汪映藍也能明白。
她真想孤獨痛苦一生嗎?
汪映藍垂眸思索片刻,抬眼,表情依舊淡漠。「這只是巧合。」換言之,她不相信,不相信冥冥中真有某種奇特的力量能夠主宰她的生命。
不,她的生命只有她自己能夠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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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金日不肯明說,大家只好裝作沒那一回事,袁士弼也安心地啟程趕回小金川戰區去了。
「姊夫。」
「嗯?」
「你見過皇帝嗎?」
「見過啊。」
「好看嗎?」
亭子里,金日啃著水梨,漫不經心地朝對面的袁蝶袖瞄去一眼。
「干嘛,妳想進後宮作嬪妃?過兩年後再說吧!」
「討厭啦,才不是呢,人家只是好奇嘛!」
「最好不要,誰敢評論皇上的容貌,我可還沒活夠呢!」
「哼,希罕!」袁蝶袖對他裝個鬼臉,跑走了。
金日哈哈一笑,再咬一口水梨,眼角似有意又似無意地往通向東跨院的月洞門瞥一下。
人影倏閃。
他不禁莞爾。「他想干什麼?抓我?我還以為他已經忘了自個兒是誰了呢!」
不過,來就來吧,誰怕誰呀!
搖搖頭,他起身回房去了,待會兒又得喝湯藥了,盡避難喝得要死,但他不敢不喝。
一來是他不喝的話,翠袖肯定會掉一湖淚水來淹死他;二來是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的身子還虛得很,老是頭暈眼花,倦怠乏力,他只是硬裝出好樣子來讓翠袖安心而已,其實大部分時候他都累得只想躺下來睡覺。
唉,這要是讓額娘知道,額娘不笑死他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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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時辰後,西昌城南,邛海南岸的瀘山!
扁福寺旁的蔭林內,一位孤立許久的中年美婦人徐緩的回過身來,面對林間小徑,一位年輕人疾行而至。
「娘。」
「弘兒,許久沒聯絡,你是不是應該跟我解釋一下呢?」
美婦人的聲音十分溫柔慈祥,卻又隱隱透著一股威嚴,听的年輕人不覺瑟縮了一下,不知為何,在人前他是一個樣,沉著穩重,從容自若,甚至還有點兒冷森;但在母親面前,他總是會不由自主的興起一絲懼意,變回一個平常人家的兒子。
「孩兒……孩兒喜歡上一位小姐。」
美婦人凝目注視他片刻,嘆氣。
「弘兒,你不想告訴我實話嗎?」
年輕人窒了一下。「她是官家小姐,但她爹已被流放了!」
「而她也不是那種會為反清大業付出的女人。」
「誰說的?」年輕人月兌口道。
「七長老。」美婦人輕輕道。「你許久沒有聯絡,我讓她去找你,後來她在這里找到你,也查明白你為何逗留在這里不回去,這才通知我過來。弘兒,七長老也是女人,她的眼光你應該信得過吧?」
年輕人又窒住了。「那……那就不要讓她知道。」
美婦人嘆息。「短時間,可能,但你真能一輩子不讓她知道嗎?」
年輕人無言以對,美婦人上前握住他的手。
「弘兒,天下女人遍地皆是,又何苦要執著于一個無心于你的女人呢?」
「但我只要她一個!」
「可是你不能。」
年輕人咬咬牙。「那我就離開你們!」
聞言,美婦人吃驚的睜大美眸。「為了她,你要舍棄你的責任?」
「那也是娘強加在我身上的責任!」年輕人硬聲反駁。
美婦人怔愣地注定他,良久,她黯然苦笑。
「好吧,也許你本來就不適合承擔這份責任。不過……」
「我知道,我得做件事,一件足以讓舅舅相信我不會出賣你們的事。」
「而且……」
「我只能獨自來,不能靠他人,以免將來我把責任推到別人身上。」
「既然你都明白,那就去吧!」
于是,年輕人飛身離去,美婦人繼續佇立原處,片刻後,她身邊忽又出現一位瘦得有點可怕的道姑。
「他果然選擇離開。」
「或許原就不該讓他參與這項大業。」美婦人嘆道。
「所以大小姐妳才沒有把所有武功都傳授給他?」
「那是大哥的意思,大哥說在能確定弘兒的心性之前,不能把武功全都傳授給他。」
「大少爺顧慮得是。」
「我知道,所以我才听他的。」
「那麼,要我繼續跟著他嗎?」道姑問。
「不用了,讓他自己負責吧,免得大哥說話。」美婦人輕俏地轉身。「我們回去吧!」
一眨眼,兩條縴細的人影俱已消逝。
風,襲來一陣若有似無的涼意,邛海一片浩瀚波光,倒映著楓柏闡影在漣漪中飄搖,今夜,月依然皎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