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好奇怪!
真的很怪!
不過究竟是怪在哪兒,我也說不上來。
其一怪也,就是不知為何我又搬回了竹軒。
想當然耳,我又跟班長大人結下了梁子,沒事還被他賞兩記大白眼,真他娘的衰,我這是招誰惹誰啦?
其二怪也,就是那叫我搬回竹軒,卻不知為何老躲著我的齋亦名。
不過有兩件事情他倒是挺堅持的︰一是吃飯、二是睡覺,全都要他陪著我才能做。
這樣難道還不怪嗎?
***
竹軒︱
斌妃椅上,我側著身、彎起手肘撐著頭,翻著之前在鎮上買來最新一期的話本。
內容說的是江湖軼事、武林恩怨、才子佳人。當初看來覺得新鮮,所以難得不殺一毛地買了下來。
瞧瞧暗沉的天色…哇,居然這麼晚了!
齋亦名怎麼還不回來?那我可不可以自個兒先睡?
唉,算了,我還是再等等吧!
誰叫我有那種壞習慣,說白了就是有人睡在身邊時,倒也還安分,倘若讓我獨享一張床,那別人就甭想擠上來睡。
為啥?
說出來也不怕人笑,其實我的睡姿……嘿嘿,就是「大」字型。
至于是不是因為讓齋亦名睡過冷地板,所以他才堅持同時間上床睡覺?這我就不曉得了。
砰!
突然,竹軒的門板讓人硬生生的撞開,可憐那片薄薄的木片被那力道震得在牆上來回拍打。
我努力睜開沉重的眼皮,看了來人一眼。「班長?你找姓齋的啊?現在不在……」
趙旭兩眼泛紅,沖過來揪住我的衣服,哽咽地道︰「你不氣嗎?」
「我氣啥?」我完全一頭霧水。
「夫子他…他要娶妻了…….嗚嗚嗚…….」說完,趙旭就伏在我身上大哭起來。
厚!又哭。
不過誰叫教我天生怕人家哭,女人哭︱怕!
男人哭︱更怕!
所以我只好耐著性子,安撫這個眼淚說來就來的班長大人。
听趙旭抽抽噎噎說了半天,才知道原來是有人給那木頭作媒,據說對方還是江南有名的才女,兩人正在書院後山的小湖……
我一听,興奮地睜大了眼楮。「什麼?後山?」
「就是啊!夫子怎麼可以這樣……嗚……」
「那咱們還等啥?走啊!」
趙旭完全不明所以,「耶?」
「去看戲啊!笨蛋!」
我二話不說,拉著趙旭的胳臂沖出竹軒,一會兒就來到後山的小湖。
才剛到小湖旁,就見到齋亦名跟那個才女的捱得甚近,近到我身邊的趙旭忍不住要沖出去拉開他們。
呿!在這荒山野嶺好不容易有戲可看,怎麼可以被人破壞?
于是我當場點了趙旭的穴道,透過樹叢的縫隙看個夠本。
***
「亦名……」
「瑩…….」
只听兩人互喚對方的名字,說些什麼卻完全听不清楚。
喂!說話大聲點啦!這麼小聲要我怎麼偷听嘛?
我望了一下四周,看見一棵大樹恰好在那兩人附近,立刻撇下礙事的趙旭,用力躍上枝頭,伏低身子側耳偷听。
女子來回踱步,氣憤地問︰「亦名,你打算這麼葬送自己的幸福?」
齋亦名嘆了口氣,「若不這樣,我怕總有一天會犯下不可饒恕的罪過,也怕….對不起驚澐。」
女子听了,更是氣得直指齋亦名大罵︰「所以你寧可用成親逃避,也不願給自己個機會試試?師生又怎樣?男的又如何?你連問都不問就一口否定,真是氣死我了!」
師生戀?還是男的?
哇塞,這出戲可真是精采!
見齋亦名沒反應,女子泄氣地擺擺手,「算了算了,我不想管你的事了!隨便你要成親還是干麻都與我無關……真是的,裴燁那小子有什麼好?沒品、粗魯、滿嘴髒字,搞不懂你為何會喜歡上那種家伙?」
厚!這女的居然敢罵我?
氣得我跳下樹干,沖到那女人面前,「喂!你這個臭女人憑什麼罵我?」
女子楞了一下,接著冷笑道︰「驚澐教出的好兒子,居然偷听人說話,哼!」
「不許你罵我爹爹!」我更氣了。
女子高傲地昂起頭,輕蔑地道︰「對長輩說話這麼沒禮貌,亦名怎麼會喜歡你這種家伙?」
我也學著她的樣子,鼻孔朝天哼了哼。「瞧你也沒長我幾歲,休想我對你客氣!」
哩啪啦,我們兩人的視線在空氣中擦出陣陣的火花。
齋亦名見態勢不妙,正打算開口…
突然之間,女子身形晃動,衣袖揮舞直劈我面門而來。
我本能地用手劃圓成圈,阻擋來者的攻勢,腳下連退數十步以避開緊接而來的招式。
「好小子,功夫不賴嘛!」
「哼!」
女子陡然變招,攻勢驟緩,看似緩慢遲滯,卻招招後發先至鎖人周身大穴,我勉強接了十多招,已經是額角冒汗,衣衫盡濕。
對招之間,女子欺身向前,不懷好意地冷聲說道︰「小子,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趁我忙著接招,來不及換氣說話時,女子陰險地又補上一句。「我方才說過,亦名喜歡上他的學生,那個人好象叫做……裴燁!」
砰!
我猛地一吃驚,腳下一滑,後腦杓撞到地面,眼前一黑,當場暈了過去。
***
三日後︱
嗚….頭好痛!
是什麼東西在我耳邊吱吱喳喳地叫?
我猛一提氣,放聲吼回去︰「吵死了,通通給我閉嘴!」
「嗚哇…裴燁他、他終于醒了!嗚嗚嗚…」
可惡,又是誰在哭?很煩耶!
我終于受不了耳邊一直傳來的噪音,睜開雙眼,翻身下床。「煩不煩啊!就不能讓我…」
我定眼一瞧,床邊居然圍了一大群人,個個都瞪大了眼楮直盯著我瞧,居然連跟我最不對盤的禿頭張也在里頭?
禿頭張吁了口氣,拍拍我的頭。「沒事就好、沒事就好!裴燁,你昏了三天,差點把所有的人嚇死,現在終于可以放心了。」
「什麼?三天!」我暈了三天?
我掃視站在床邊的人,見大伙兒齊刷刷地直點頭,才接受自己莫名其妙暈了三天的事實。
夫子和同學們瞧我沒事,也就放心地離開房間讓我好好修養。
等等!
我好象有什麼東西忘了……是什麼呢?
左想想、右想想,我想得出神,連有人進屋了也沒發現。
直到被人一把抱起放到飯桌前,瞅著滿桌都是我愛吃的菜肴,才發現旁邊有人。
「啊︱啊︱啊︱」
連續三聲慘叫,嚇得齋亦名憂心地急問︰「你怎麼了?哪里不舒服嗎?」
一看清發話的人,更嚇得我跌下椅子,揪緊略為敞開的衣襟,神情戒備地道︰「你你你….別過來,你要是敢對我亂來就扁你,听到了嗎?」
「小燁兒……」
「別、別過來,你再往前一步我就咬舌…不對,我就踹你!」
齋亦名終于停下腳步,嘆了一口氣。「其實……唉,算了,你餓了好幾天,快過來吃點東西,不然胃會受不了的。」
「你、你走開…我、我自己會吃。」
齋亦名伸出手想扶我起來,感覺到我僵直的身子後,那溫柔的眸子瞬間黯淡了下來,仿佛承受著莫大的苦痛般嘆了口氣,默默地退出房間。
***
棒天,小爺我幾乎像是在逃難似地收拾細軟搬回自個兒的房間。
開玩笑!苞一個對我有非分之想的家伙同住在一個屋檐下,用想都知道那是多麼危險的事。
不過這高升學堂就這麼一丁點大,齋亦名又是我的授業夫子,想完全不見到他,說什麼也不可能。
哼!我裴燁的童真可是要奉獻給有海咪咪的漂亮大姐耶!
就算哪天我真的跟爹爹或是義父一樣喜歡上男人,那也該是個玉樹臨風、風度翩翩的超級大俊男……總之說什麼也不會是齋亦名那個呆木頭!
我逃、我逃、我逃逃逃!
我躲、我躲、我躲躲!
可惡,怎麼老想著那張痛苦的臉啊?
他喜歡誰干我屁事,重點是我又不喜歡他!
正思索時,頭頂冷不妨傳來一道女子的聲音。
「小子!你一個人在那里嘀咕什麼?」
我警覺地一抬頭,幾天前曾經見過的女子居然悠哉地坐在我頭頂的樹上,還不時將手中的花生拋進嘴里。
「我說小子啊!你躲亦名躲夠了沒?」
「干妳啥事?」
「你要是躲夠了,就快去跟那笨蛋說你也喜歡他,省得那個笨蛋做出什麼蠢事來。」
我哼了一聲,反駁道︰「我才不喜歡他哩!」
「是嗎?」
那女人一邊說,一邊翻身從樹上下來,雙手環抱在胸前,頗富深意地打量著我,又問了一遍︰「你真的不喜歡他?」
我翻翻白眼,不悅地道︰「廢話!」
「可是齋亦名那孩子拗得很,一但他認定了就沒辦法轉圜。」
我听了嚇得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那我怎麼辦?」難不成要給那木頭糾纏一輩子?
女子左手托腮,沉吟了一會兒。「要不這樣吧!」
她招了招手示意我過去,我依言走向前把耳朵貼在她嘴邊……
「太妙了!大姐,你這法子一定可行…沒問題、沒問題,花錢消災小事一件,真是好法子!」
我們四目相接、雙掌互擊,我跟那女子達成協議,會意地對視而笑。
***
牡丹亭︱
牡丹亭不僅有牡丹花,更是群花爭艷之地,說白了就是勾欄妓院,也就是尋芳客的溫柔鄉。
牡丹亭的消費之高,著實嚇人,光是來這喝杯水酒的價碼,就足以養活一家五口半年有余,更別提挑選泵娘、房內溫存、或是見上這里的頭牌姑娘一面所須付出的銀兩……
嘖嘖嘖,簡直貴到光是口頭上說出來,便可以嚇暈一堆人。
倘若是清倌初次的夜渡資,那根本就是天價,不是王公貴族或財力雄厚者無法一親芳澤!
牡丹亭的嬤嬤︱也就是一般所稱的老鴇。
不過她最恨別人叫她老鴇,原因無它,有哪個女人喜歡成天听人對著她喊「老」?
這嬤嬤勢利得很,前一刻還對你阿諛奉承,一但發現你的銀兩不夠付酒錢,下一刻就皮笑肉不笑地從懷里頭拿出一串鈴鐺搖一搖,瞬間沖出十六個保鑣,揪起付不出錢的客人往牡丹亭外扔去。
處理完畢保鑣退去後,嬤嬤轉身回頭,又恢復先言笑晏晏的模樣,仿佛完全沒事般伺候其它貴客。
而這回牡丹亭的嬤嬤,現在居然完全不使喚其它人,親自上菜送酒,看來二樓廂房的客人必定大有來頭。
***
「來,夫子….不對,該喚你亦名才是……我敬你一杯。」
我漾起霹靂無敵的甜美笑容,恭恭敬敬地替齋亦名斟上香醇的美酒。
齋亦名滿頭霧水,狐疑地瞧著手中的酒杯。「小燁兒,你︱」
我笑了笑,「快喝吧,喝完了咱們好說說話。」
「嗯…我喝。」齋亦名一口干飲。
「嘻嘻,再多喝幾杯嘛!」
「嗯……」齋亦名再干。
不一會兒,壺里的烈酒被齋亦名喝去了大半,他開始露出微醺慵懶的樣子,看不出來平日那個道貌岸然的夫子居然有如此風情……挺帥的!
我在說什麼…呸呸呸!
差點被酒氣醺昏了,我居然對眼前這個姓齋的家伙產生妄念?我可是有正事要做耶!
我轉過身在自個兒的臉上甩了兩個巴掌,清咳了幾聲掩飾臉上的尷尬。「亦名,你之前說你喜歡我對吧?」
齋亦名眼神頓時暗淡下來,艱澀地開口︰「能不能別再談這件事?」
我頓時傻眼,「啥?」
不談?那怎麼成?這可是我忍痛砸下重金來牡丹亭要解決的事耶!
「你是我的學生、又是我好友的兒子,我居然喜歡你,于情于理這都是我的罪過,況且…」
齋亦名不再往下說,猛地將杯中的烈酒一飲而盡,自嘲道︰「你如此厭惡我,是我自作多情了。」
我楞了楞,不解地問︰「自作多情?什麼意思?」
「起初我喜歡上你的活潑可愛,以為自己是把你當作弟弟般疼愛,可是那日見到你無心留在桌上的字條,才發覺我對你的關心早已超過師生或手足之情,而是…愛戀!」
我捂著頭,完全模不著頭緒。「字條?什麼字條?我怎麼從來不記得有留那種東西?」
齋亦名也楞了一下,「你不是在字條上寫滿了愛慕的字句,還有許多想問我的私密問題?」
「格老子的!那是趙旭要問的,不是我︱︱」
哇咧!
他娘的死趙旭,居然陰我?害我白白被人誤會險些童真不保。
姓趙的,回去後有你好看的!
「趙……旭?」
齋亦名失神地喃喃自語,接著仰首狂笑。
「哈哈哈哈……」
瞧他笑得悲苦、笑得無奈,抑郁的情緒假借笑聲宣泄而出。
不知何故,我的胸口居然跟著莫名地陣陣抽痛。
齋亦名每笑一聲,我的胸口也跟著揪痛一下。
我再也忍受不了那虛假的笑聲,撲向前去用手遮住他的嘴,怒斥道︰「別笑了!」
齋亦名緩緩拉下我的手,溫柔地說︰「好好好,不笑了。說吧!你找我來這里究竟有什麼事?」
「我……」
不知為什麼我居然心虛起來,齋亦名是這麼溫柔的人,我如此待他…這樣可好?
還沒等我開口,門口響起輕輕的敲門聲,接著房門給人推開來,牡丹亭的嬤嬤領著十來位風姿綽約、嬌艷媚人的姑娘走進來。
嬤嬤扭著細腰,揮著手里的紅絲絹,招呼著姑娘們在桌邊坐下。
「兩位公子,全牡丹亭最美麗的姑娘都在這兒了,您倆慢慢挑,看是要挑哪幾位陪兩位喝酒?」
「裴燁,這是作啥?」
「這……」我轉過身,不知該說什麼。
我看都不用看,就知道齋亦名此刻的臉色鐵定好不到哪去。
我正琢磨著是否要將嬤嬤連同姑娘們一塊轟出去時,嬤嬤卻自以為好意地開口打圓場。
「我說這位爺啊…小鮑子說您不常來溫柔鄉,要奴家把所有美麗的姑娘都請出來,讓您好好見一見世面,快活快活,也好把那不該喜歡的人忘掉。您瞧,這些姑娘環肥燕瘦統統都有,爺要是還不滿意,我再去給您換唄!」
嬤嬤一說完話,我立刻感覺到背後的視線像是火燒般灼痛著我。
須臾,齋亦名冷冷地開口︰「不該喜歡的人?」
嬤嬤點頭,賣力地推銷,「是啊!這些姑娘們個個溫柔可人,您要她哭她就哭、您要她笑她就笑,絕對會照爺的意思好生伺候您的。」
「裴燁,這就是你要我來的目的?」
我轉過頭,本想開口說些什麼,卻被那對受傷的眸子震懾住。
齋亦名乏力地起身,踉蹌行至門邊,背對著屋里的群芳艷色,沉重地說道︰「裴公子的好意在下心領了,齋某不勝酒力先行回府,還有…別再翹課,我保證絕不會處罰你。」
「亦名!」我慌亂地喊著。
齋亦名卻是頭也不回,冷淡地道︰「以後請叫我夫子,你若再逾矩,在下將依學堂的堂規處置。」
「齋︱︱︱」
砰的一聲,雕花木門被重重地關上,女子的驚呼聲和嬤嬤的叨念聲仿佛隔著一層厚重的牆,模糊地在我耳邊縈繞著。
一句「裴公子」,劃清了我們的界線,爾後,齋亦名除為我傳道授業之外,不會再摻雜多余的情感。
這不就是我要的結果?
目的已成,我不是該大肆慶祝一番,然後按照既定的規劃娶個美嬌娘,恩恩愛愛過一生?
可是︱︱
我的胸口卻像是被人撕裂般劇痛。
為何我像是失落了半個魂魄般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