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尚未亮,樓沁悠已在簡陋的廚房里忙活,大灶燒水,小灶煮飯,當第一線曙光越過樹梢,透窗射入廚房里時,她便捧著一盆熱水回到睡房里,傅青陽那兩只大腳丫子正好落地。
「青哥,早。」
「嗯。」
懶洋洋的應了一聲,傅青陽打著呵欠,光不溜丟的下床讓樓沁悠服侍他穿衣梳洗。
三個多月過去,樓沁悠終于習慣了她的夫婿,已經不會一見他的就臉紅失措,更不會老盯著他的臉看,看著看著又恍神了,也模透了他的性子,了解到他其實是個很單純、很直率,很好伺候的男人。
譬如他第一次吃她做的飯菜時,她曾問他,他覺得她的手藝如何,當時,他的回答是──
「要跟我妹妹比,沒得比;可跟我娘比,可以了。」
也就是說,她的廚藝還有很大的進步空間。
「嗯,我知道了。」她並沒有不開心,相反的,她很高興,因為從這兩句簡單的對話里,她明白到一件事實。
暗青陽是一個坦率的人,她永遠不必擔心他會欺騙她。
而且,就算她做的菜實在不怎麼樣,但他總是很捧場的統統給她吃完,連根菜葉子也沒留下來。
「青哥,如果不好吃,你就不必勉強,我會繼續努力改進的。」
「不,我一定會吃完,娘說過,不管好不好吃,煮飯做菜也是辛苦的活兒,只要是妳盡心盡力去做出來的,我就該心懷感激的領受。」傅青陽一本正經的說,並捧起飯碗來,誠心誠意的向她道謝。「謝謝妳辛苦做這一餐,老婆。」
一句簡簡單單的謝謝,立時在樓沁悠心頭蕩起一陣感動的漣漪,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響應才好,只好捧起飯碗來,把臉埋進去。
他,好窩心。
然而在另一方面,傅青陽也是一個十分可惡的大男人,夫是天、妻是地,他堅決要求妻子要絕對的服從丈夫,不許有任何異議,否則他會要求妳先背上一段三從四德來再說;再不行,干脆要妳默背整本女誡。
「用過早膳後,我要進城里一趟,妳需要買些什麼嗎?」
「進城里啊……我可不可以一起去?」
「當然不行,我爹說的,出門是男人家的事,女人家乖乖守在家里頭就好,不可出門拋頭露面到處亂跑的,要買什麼,我幫妳買就行了。」
「可是……」
「不許頂嘴,我爹說的,男人家說什麼,女人家乖乖听著就是了!」
「我不是……」
「閉嘴,難不成妳想再背背女誡?」
「……不想。」
「那就乖乖听話。」
「……是,青哥。」
一听樓沁悠那句「是,青哥」,就想到二嫂老掛在嘴上的那句「是,相公」傅青陽不禁得意起來。
瞧,他的老婆也跟二嫂一樣溫馴乖巧呢!
相對的,樓沁悠卻暗暗頭痛不已,這種一面倒的夫妻相處方式,完全的違背了爹爹的期望,而她又不知道該如何去改變夫婿那種大男人的天性。
在大男人心里,男人與女人之間是沒有「平等」那種詞的。
不僅如此,傅青陽還徹底遵從「君子遠庖廚」的至理規範,打死不幫做半點家務。
「青哥,請你幫我把菜端過去好嗎?」
「不幫,我爹說了,家務是女人家負責的,我們男人是不踫的!」
眼看傅青陽大刺刺的蹺著二郎腿,悠哉悠哉的坐在那里一動也不動,就等著老婆伺候他進早膳,樓沁悠只覺啼笑皆非。
看來,夫婿的大男人天性是從公公那邊「繼承」來的。
而且她敢肯定的說,那種天性是很難改變的了,就算她有一身不弱的武功,可以用武力迫使他屈服,可是這麼一來,她跟娘又有什麼兩樣?
包何況她早就發過誓,在她嫁人之後,絕不對夫婿使出武功。
要做個平凡的妻子,她就必須舍棄過去所有的一切,身世背景、娘親、姊妹,還有武功。
既然不能用武力強迫夫婿,那就只能任由他把她「踩在腳底下」了。
然而,盡避他如此徹底的將女人「踩在腳底下」,但同時,他也是過度保護、愛護他的女人的。
「我出門了。」
「青哥慢走。」
暗青陽出門後,樓沁悠就開始忙碌,洗碗、洗衣、打掃,又在屋旁清理出一塊地,打算用來開闢菜圃。
忙了一上午,當她正準備從溪里提水回屋時,傅青陽也回來了。
「我回來……咦?別動,妳要干嘛?」
「提水進屋里去準備午膳啊!」
「就跟妳說,那種粗重的活兒我來就好,為啥子妳就是不听話?」
「可是,青哥,這並不重,我自個兒來就行了。」
「不行,我娘說過,女人是很脆弱、很容易受傷的,丁點重活兒都干不得!」
「但那並不是……」
「不許頂嘴!」
「……」
看著傅青陽好像抬著兩根羽毛似的把水桶從溪邊提進小屋里頭去,樓沁悠實在是哭笑不得。
婆婆說的是女人的心好嗎!
「啊!對了,山里頭有野獸,不安全,妳最好不要往山里頭去。」
「可是……」
「再想想,妳最好不要走出木屋三尺範圍之內,對,就這樣,要記住喔!」
「……」
這就太過分了,不說別的,光是要到小溪里頭洗菜、洗衣服,就超過三尺遠了呀!
那以後他去洗菜、洗衣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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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菜一一擺上桌,傅青陽也正好頂著一頭濕淋淋的發進門來,甩著水滴就坐上桌旁;樓沁悠便盛了碗飯讓夫婿先吃,自己站到夫婿身後去,為他拭發、梳發。
他的發絲格外烏黑油亮,看似很柔順,其實很容易打結,每次都要花很多時間先小心翼翼的拆開打結的發絲,再細細的梳順,又不能弄痛他,真是一樁頗費心力的大工程。
「青哥,為何用膳前,你總是要先到溪里頭洗澡呢?」
「我娘說的,出門在外不勉強,一天洗一次澡也就夠了,」傅青陽一邊大口扒飯,一邊回答。「可是在家里頭時,想上飯桌就得先去刷洗得干干淨淨的,不然不許吃飯,餓死活該!」
好……好听話的乖小孩!
樓沁悠側過臉去抿了好一會兒唇後,再回過頭來繼續替夫婿梳發,唇畔隱隱約約仍蕩漾著笑意。
「青哥,七夕快到了呢!」
「七夕?乞巧?那是妳們女人家的玩意兒,我是男人,沒興趣!」
這男人果然大咧咧的,一點情趣都沒有!
樓沁悠一點也不意外的立刻改變話題。「青哥,我在想,也許我們可以養幾只雞鴨、幾只豬,再種幾畦菜……」
沒情趣,那就講現實一點的好了,這他就應該有興趣了吧?
「妳決定就好。」話說著,傅青陽夾起一大塊魚肉放入口中──雖然她做的菜可以說是難吃,但魚倒是煎得還可以,起碼腌得恰到好處。
「我?」樓沁悠指著自己的鼻子,十分意外。
暗青陽滿意的點了點頭,很好,不會太咸,也不會太淡,恰恰好。
「二哥說的,男人家管外頭的事;家里頭的瑣碎事,交給女人就成了!」
這麼好,也有她可以決定的事?
那麼,也許……
「那除了家里頭的事以外,還有什麼事我可以……」樓泌悠小心翼翼的斟酌用詞。「呃,提出建議的呢?」
暗青陽怔了怔,剛夾起的鹵肉飛在半空中,停住。「提出建議?什麼建議?」
「就是說……」樓沁悠更謹慎的選擇詞句。「外頭的事──除了青哥的工作之外,有沒有我能夠提出意見的呢?」
外頭的事?
她?
提出意見?
暗青陽先是一陣茫然,然後噗通一聲,鹵肉掉回鹵湯里,他吃驚的睜圓了眼,終于懂了。
女人竟想插手男人家的事?
太囂張了!
「沒有!」筷子憤怒的「啪」到桌上,他斬釘截鐵的斷然否決。「二哥說的,男人家的事,女人沒有置喙的余地!」
丙然!
樓沁悠忍不住嘆了一大口氣,他會照顧她、體貼她、保護她,但就是不會給予她平等的地位。
她,永遠都只能屈居于夫婿之下,連說話的權利都沒有!
「不過……」傅青陽忽又皺眉,「大嫂也說了,夫妻是要同甘共苦、相扶相持一輩子的,那麼妻子就有權利提出她的想法,而丈夫也要尊重妻子的意見,起碼也要先听一听再說。那……」
大手頗為困擾的用力抓了抓腦袋。「好吧!我就听一听,以後不管什麼事,妳有意見就說,我會听,也會認真考慮,可是不一定會采納喔!」
剎那間,樓沁悠完全的呆住了。
她……可以說?
任何事?
真的可以說?
張著嘴,卻說不出話來,樓沁悠實在不知道該如何表達她的驚喜才好,最後,只能將她的感激放在心中,牢牢的記住。
是的,他是個無藥可救的大男人,可是他也是個懂得善待妻子的好丈夫。
只要滿足他的大男人天性,任由他將她「踩在腳底下」,相對的,他也會盡其所能來善待妻子,滿足妻子的願望。
就如初見時她所想的,他根本不需要改變,因為他已經被「教」得很好了。
這個男人,她的丈夫,他對她的好,她一定會銘記于心,並全心全意去回報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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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悠說得沒錯,兩、三個月還真的不夠。」
綠映莊後門外,幾個女人排排站,四雙眼楮一齊眺向後山小屋那邊,雖然除了一大片綠蔭叢林之外,什麼也看不見。
「嗯啊,都三個多月了,也沒見三姊逃回來說她後悔了!」樓雪悠咕噥。
「好吧,就再等上三個月好了!」轉身,綠芙蓉面對樓月蘭。「宇文大公子那邊的情形呢?」
「沒問題,大公子說了,別說是一年、半年,就是十年他也等!」
「很好。」再偏身,轉注樓月霜。「妳那邊查得情況又如何?」
「不太妙,娘,我覺得……」樓月霜的神情十分凝重。「恐怕武林要有大變動了!」
「那不是很好嗎?」綠芙蓉暗自欣喜,變動就表示機會,有機會就有希望!
樓月霜嘆氣。「娘,您想得實在太樂觀了,到目前為止,在武林中,不管是地位或勢力,我們綠映莊不但站不到前頭去,還要站到很後面,如果我們不謹慎一點的話,恐怕我們綠映莊還會被人吃掉呢!」
綠芙蓉大吃一驚。「有這麼嚴重?」
「武林中已有不少小幫小派無緣無故消失了,我在猜,多半就是被吃掉的。」
「妳是認為……」
「早晚會找到我們頭上來的!」
「可惡!」綠芙蓉咬牙切齒的低咒,臉色不是普通的難看。「那麼咱們的計劃非得往後延不可了,目前最重要的是先要保住綠映莊,而且光是拉攏宇文世家還不夠……」
「哪里會夠,」樓雪悠嘟囔。「在五大世家里,宇文世家也只不過是敬陪末座而已啊!」
「對,所以咱們還得拉攏更有力的門派,妳們認為……」
「金陵的慕容世家,無錫的宮家鏢局,」樓月蘭月兌口道。「只要拉攏到這兩家其中之一,就算天塌下來,咱們也不用怕了!」
七閻羅的親家,誰敢動!
「的確,可是……」綠芙蓉沉吟。「慕容世家的兩位公子都已成親……」
「慕容羽段有兩個表弟,宮家鏢局的二公子也尚未成親。」樓月蘭說。
「還有南陽首富諸葛家,」樓雪悠再加一個。「雖然他們不是武林中人,但也是七閻羅的親家。」
「好,那就分頭進行,設法找人幫我們引介,之後再看看該如何進行!」
要是一統武林的霸業尚未完成,就先被人給吃掉了,那可就太窩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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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眼,又是三個多月過去,屋旁的菜圃已種滿了一整片繁榮,綠意盎然、生氣勃勃,屋前也跑著一群公雞、母雞帶小雞,好不熱鬧。
可是她的肚子為什麼就一點消息都沒有呢?
嘆著氣,樓沁悠收回撫在小骯上的柔荑,捧起了盛滿髒衣物的籃子,徐步走出屋外,要到溪旁浣洗,忽地,腳步定住。
「青哥,你又在做什麼了?」
暗青陽人高馬大,組枝大葉,可那雙手卻比女人家還細巧,沒事就愛做一些稀奇古怪的小東西,有時候是給小孩子的玩具,總是機關靈巧、超高絕妙,會讓人覺得給小孩子玩實在很可惜。
有時候則是一些她也看不懂是什麼的東西,譬如現在,他又搭了一條矮凳子坐在屋前,忙忙碌碌的做那些奇奇怪怪的小玩意兒了,問他,他也總是說──
「別問,妳們女人家不懂的!」
好嘛,不問就不問。
走兩步,又停住,回頭。「青哥,你都不用出門工作的嗎?」
「暫時不用,配種期尚未到。」傅青陽頭也不抬的回道。
「那配種期又是何時呢?」樓沁悠好奇的再問。
「北方的馬配種,得入冬後。」傅青陽漫不經心的回答,忽又想到什麼似的停下手上的活見,抬起頭來,「說到這,妳……」若有所思的望住妻子。「會想要出門嗎?」
樓沁悠听得一怔。「呃?」出門?進城嗎?
「我是說,雖然我爹說過,出門是男人家的事,女人乖乖守在家里頭就好,可是……」傅青陽深思道。「妳出過門嗎?」
「除了進城,再遠的地方就沒有了。」樓沁悠老老實實的說。「爹去世前,娘不許爹出門,我就一直陪在爹身邊;爹去世後,娘把打理莊務的工作交給我,我也忙得沒時間出遠門了。」
「那麼……」傅青陽認真的看著她。「妳想出去看看嗎?」
「想!好想、好想!」樓沁悠毫不遲疑的承認,「娘和姊姊、妹妹,她們時常出門,回來後就會說好多、好多令人驚嘆的事,我……」雙眸垂落,向往的輕嘆。「很羨慕,好想自己也能夠親眼去證實一下,那些……」
「那好吧!」不等她說完,傅青陽就低下頭去繼續忙碌。「以後出門,我就帶妳一起去吧!」
喀嘍!
籃子掉了,灑了一地衣物,樓沁悠卻驚愕得一無所覺,一雙盈盈秋波難以置信的盯住了夫婿,懷疑自己是不是听錯了?
出門?
他要帶她出門?
「但……但青哥你不是說,公公他……」
「我爹是說過,女人家不興出門到處亂跑的,可是……」傅青陽聳聳肩。「我娘也說了,其實有些女人也渴望能到處去走走、去看看,瞧瞧外頭的山光水色,但她們卻要被關在家里頭,哪里都不能去,真的很可憐,所以……」
頓住,小心翼翼的將一根細鐵絲穿過針眼般的小洞之後,再繼續往下說完。
「就帶妳出門去看看吧!」
真的要帶她出門?!
實在是太吃驚、太錯愕了,以至于樓沁悠睜大了明眸,好半天都無法做出任何反應來,然後縴手悄悄捂住了檀口,她努力壓抑想哭又想笑的沖動,卻阻止不了整個人被感動的波濤所淹沒。
是真的,他真的要帶她出門呢!
明明像個最迂腐的大男人,說女人只能乖乖守在家里頭,不許她離家三尺外,連進城里去買個東西都不行……
現在卻說要帶她出門去看看!
忽爾,她嫣然笑開來,那笑容燦爛得比陽光更瑰麗,而那深深凝住夫婿的眼神,柔情似水。
一個非把她「踩在腳底下」不可的大男人,卻老是把她捧在手掌心里憐惜、呵護,雖然大咧咧得好像根本不懂得何謂溫柔,卻總是那樣體貼窩心的關懷到她的心情……
爹爹,或許夫妻之間並不一定要平等,只要他是個懂得疼愛妻子的好丈夫,而她也是個懂得珍惜丈夫的好妻子,這也就夠了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