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絲淚(上) 第5章(2)

琴軒內,石桌上擺滿了琴思淚親手做的南方點心,杭傲正大快朵頤,吃的津津有味,琴思淚在一旁伺候,時而在空杯上斟滿茶,時而用手絹為杭傲拭嘴。

「三少女乃女乃,您的信。」

添富送來一封書信,琴思淚放下茶壺,接過書信來,本以為是家書,然一展開信紙來,才一眼就滿眼困惑地攢起了柳眉,看完後更是滿月復疑惑。

「這封信好奇怪。」

「怎麼啦?」

「這……」琴思淚仔細想了又想。「寄信人妾身並不認識呀!」

「哦?是誰?」杭傲隨口問,再咬下一大口梅花糕。

「丁宛君,應該是位姑娘吧!」

噗一聲,杭傲嘴里一泡梅花渣渣屑屑全噴射出來了。

「丁……丁宛君?」他嗆咳著重復道。

「耶?那不是姑爺以前的老相好嗎?」碧香月兌口道。「干嘛找我們家小姐?想示威嗎?」

多嘴!

杭傲氣急敗壞的橫過去一眼,碧香聳聳肩,沒在給他怕,裝作沒看見地專注他處,繼續咕咕噥噥的。

「碧香又沒說錯!喔喔喔,還是說,不是以前的,是現任的?」

等老婆背過身去,他一定要偷偷殺了這鬼丫頭!

「鬼扯,沒那種事!」杭傲又氣又急,滿頭大汗。「成親後,給了她三千兩,我就沒再找過她了,真的,老婆,我發誓!」

「還真狠,人家也跟了姑爺你兩年了呢!」碧香有嘟嘟囔囔的。

「碧香!」杭傲怒吼。「姑爺我到底什麼時候欠了你什麼?」

見杭傲那副慌里慌張的樣子,碧香笑得嘴歪眼眯,百分之百的幸災樂禍。

「碧香哪里說錯啦?」活該,誰教他愛玩女人,讓女人都找上門來對上她家小姐了!

「你……」

「請問夫君……」

一听琴思淚出聲了,杭傲嚇得差點跪下去,沒空再跟碧香對嘴了。

「老婆大人、祖宗、太上皇,你可千萬別听信碧香的胡言亂語呀,那個丁宛君並沒有跟我,我只不過是……咳咳,偶爾會去找她解解悶兒而已,再說,她十五歲就被梳攏了,當時我還不認識她呢!總之,我頭一次找她的時候,她就已經是個渾倌了,我可不必負什麼責任吧?」

「……呃,妾身只是想請問夫君,何謂老相好呢?」

一陣靜默,杭傲與碧香面面相窺,滿頭滿臉的黑線。

一時忘了這女人過去二十五年來從不曾出過門,又是書香人家的大閨女,自然沒听過那種市井之詞,結果他汗流浹背的解釋了大半天,全都是……

白搭!

好片刻後,杭傲才頭痛地揉著太陽穴,尷尬得苦笑。「那是我……呃,我以前睡過的女人,妓……妓院里的女人。」她最好不是連妓院是什麼都不知道!

琴思淚當然知道。

只不過是沒听過那些「專有名詞」而已——她又不上妓院,既然沒听過,自然不懂,因此杭傲和碧香的對話雖然很簡單,卻听得她一臉茫然,滿頭霧水!

「喔……」她明白了。「那麼梳攏和渾倌又是何謂?」

「梳攏是妓女第一次接客伴宿。」杭傲小聲得不能再小聲地解釋。「渾倌是已非清白之身的妓女。」

琴思淚點點頭,而後垂眸尋思,適才夫君和碧香的對話內容到底是何意?

半晌後,她才低喃,「原來如此,」舉眸,「那麼,既是夫君已無意再去找那位丁泵娘,她要見妾身是為何呢?」

見她並不生氣,杭傲暗暗松了口氣,「她想做我的妾室。」端杯盡飲杯中酒,先壓壓驚再說。「又不是沒別的男人想為她贖身,收她回去做妻做妾,偏她就是咬定了我。」

放下書信,琴思淚持壺再為他斟滿。「莫非是丁泵娘對夫君有情有義?」

「有情有義?」杭傲輕蔑地冷哼。「才怪,她根本就看不起我!」

琴思淚訝然微愕。「這又是為何?」

杭傲冷然一笑。「丁宛君出身官宦之後,因種種原因而流落青樓,但她依然自持自傲,那原也是她的風情,應是令人贊賞的,可她卻傲到不將一般人看在眼里,包括我在內,對她而言,我的出身低下,是卑賤的商賈……」

他嘲諷地哼了哼。「是啦,她高貴、她高尚、她高雅,在南方,或許會有不少年輕文人、風流雅士因同情、因憐惜,或因男人的自傲而挺身而出,拯救她月兌離苦海,但在北方,管她出身哪里,不就是一個妓女罷了……」

琴思淚柳眉微蹙,但沒吭聲。

話語忽頓,「說到這……」杭傲目注琴思淚,眼神忐忑。「你也會看不起杭家嗎?我是說,你是出身書香世家的大家閨秀,而杭家是滿是銅臭味的商賈,一香一臭,我都很想看不起我自己!」

琴思淚莞爾。「怎會?我爹說過,士農工商無論是哪行哪業,即便是廝役奴僕們,在我們生活中具是不可或缺的,只要是靠自己的努力,那麼,就沒有任何人可以瞧不起你了!」

所以,她對待奴僕們都是那麼的和氣有禮。

「岳父大人到時听開明的嘛!」杭傲安心地喃喃道。

「因此,夫君你也不應該看不起因不得已而流落風塵中的女人,」琴思淚義正辭嚴地再追加一句。「她們也是被環境所逼迫,很可憐的!」

杭傲微微瑟縮了一下,「我也不是看不起她們,只不過……只不過……」搔搔腦袋,再聳了聳肩。「我想,就像你所說的,丁宛君看不起我,那我自然也就看不起她!」

琴思淚惶然頓悟。「她不尊重夫君你,夫君也就不想尊重她了?」

杭傲重重點頭。「就是如此。」

琴思淚略一思索。「夫君何不替她贖身,也算功德一樁?」

這個笨女人未免好心過頭了吧?

杭傲啼笑皆非,腦袋又開始隱隱作痛了。「我說老婆,你就是不懂,丁宛君自己就有足夠的積蓄為自己贖身了,但之後呢,她又能如何?要替她贖身,就得有法子替她安排未來的歸宿呀!」

也是,妓女從良最是不易。

「夫君不也說有人願意收她為妻為妾嗎?」

「是,還不少呢,但都是些以妻妾成群的色胚老頭子,她不願意。總之,那女人雖然瞧不起我,但畢竟我很年輕,兩相比較,還是跟我比較‘好看’。」

好看?

是說夫君生樣比較俊俏嗎?

那倒是。

「但夫君既是無意,她找妾身又有何用?」琴思淚困惑地再問。

杭傲翻了翻眼。「想也知道,多半是認為你比較好說話,只要滴上幾滴淚水給你瞧瞧,你就會心軟求我收下她了。」

琴思淚不以為然地皺起柳眉。「收妾收丫頭是夫君的意願,妾身焉能插嘴!」

她不能插嘴,還有誰呢?

心頭又揪起那股子不舒服的滋味了,杭傲咬了半天牙根,終于硬生生壓下懊惱的不甘心。

總有一天,他會讓她想插嘴的!

「你要去見她?」

「夫君以為呢?」

「不妥。」

「為何?」

為何?

還用得著問,理由多得是,真要讓他說,說到幾十年後都說不完,光是听就可以讓她听到白頭了!

可是……

雖然理由多得說不完,卻沒有一個說得出口,起碼他是說不出口的,既然說不出口,也只好用耍賴的。

「總之,無論你有多麼同情她,也不能替我收下她。」

「請夫君安心,這點妾身是明白的。」

她能明白是最好……

「既然如此,你見她又有何用?」杭傲沒好氣地說。「安慰她嗎?多此一舉,說不定她還以為你是在嘲笑她呢!」

嗯嗯,自尊心強的煙花女,是有可能這麼想。

「那夫君以為妾身如何是好?」琴思淚認真的請教。

「就由我去見她吧!」杭傲仰杯一飲而盡,橫臂抹去酒漬。「如同竇艷梅,我得讓她及早死心,免得誤了她的姻緣!」

「說的也是。」螓首微俯,琴思淚福了一下。「那就有勞夫君了。」

有勞他?

明明是他的問題,她卻表現得像是她的麻煩,謙卑的請求他代他解決,這個女人,到底有沒有搞清楚狀況呀?

杭傲不由自主地橫眼瞥向碧香,發現後者也是一臉哭笑不得的表情。

唉,這個女人純淨是夠純淨了,卻又純淨得太過火了,老是在那里搞不清楚狀況,令人啼笑皆非。

還說他不成熟呢,到底是誰不成熟呀?

要讓丁宛君死心,其實也不是太困難啦,只是要多一道「手續」——兩人面對面,一切挑明了講。

「老實說,你找上我老婆真是大錯特錯!」

「為什麼?」

「因為我老婆是個嫁夫從夫的女人,我要娶妾,她只會忙著安置妾室的房間,半個字也不會多說;倘若我不想娶妾,她也不會吭上半句話,因為娶妾收丫頭是丈夫的權利,妻子沒有資格干涉,這是她的認知,所以,找她是沒用的。」

丁宛君沉默片刻。

「三少喜歡那種女人?」

「說實話,我一點也不喜歡,」杭傲坦然道。「但是,我可以慢慢教她。」

「為何她可以,宛君就不行?」丁宛君直問。

論容貌,那女人並不美;談清白,她是渾倌,那女人也是再嫁的婦人,都不是黃花大閨女;至于年齡,她大了杭傲兩歲,那女人卻整整大上杭傲五歲。

她到底哪里比不上那女人了?

兩道修長的劍眉往上一挑。「你根本就看不起我,又為何一定要跟我?」杭傲反問。

丁宛君微微抽了口氣,「你……」及時噤聲。

杭傲莞爾一笑。「對,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丁宛君訝異地睜了睜眼。「那三少為何要來找宛君?」

杭傲聳了聳肩,「我喜歡听你彈箏,不過呢……」忽又咧嘴笑開來,一整個得意洋洋的。「我老婆彈的箏比你好听,往後我就不需要再去听你彈了。」

丁宛君又靜默好半晌。

「宛君真是一點希望都沒有嗎?」

「你太傲了,杭家供不起你!」

丁宛君抿了抿嘴,「宛君懂了。」端莊地福了一下。「那麼宛君告辭了,往後也不會再來打擾三少了。」

目注徐步離去的傲然身影,杭傲淡然一哂。

好了,這個也解決了,就如同他想象中一樣,只要把話挑明了講,輕而易舉就可以讓她自動退場了。

愈是高傲的女人,其實愈是容易打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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