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來了!他回來了!
席涼秋在看到新的人事調動公告後,險些一口氣提不上來,幾乎岔了氣。他見鬼的為什麼要回來?這個陰魂不散的!只要他一回來,就表示她的苦難又要開始了。
連續南下出差一星期,簽了幾份漂亮的合約凱旋歸來後,就發現業務部的女同事們個個雙目含盼,打扮得特別的美麗妖艷。探知了原因,才知道業務經理這個空缺終于有人補上了,不是從六個主任中的任何一個晉升上來,而是從海外分公司調回來的空降部隊。據說年輕有為、英俊出色、能力卓絕,深受董事會三審後一致通過的接替人選。
其實身為六個業務部主任之一,早半個月前經理退休後,就由人事部得知晉升無望,不必在那邊自相殘殺、勾心斗角了;只是一直不知道上頭的內定人選是誰。
現在,她知道了,並且也幾乎令她快哭了出來——是他回來了!那個家伙回來了!「嗨,涼秋!」
哎!還來不及找個好地方去躲,那家伙就坐在她的辦公桌上等她了。是他——紀允恆,一張可以去當電視明星的出色臉孔,漾著陽光一般的朗笑,漂亮的濃眉大眼,閃著調皮的晶亮。
「你來做什麼!」她沒好氣的叫著。要不是她今天穿兩片裙,她會毫不考慮的一腿踢下他!看看他那不正經的坐姿,身為七樓業務部的龍頭,一點也沒有以身作則的自覺。
紀允恆俐落的跳到她面前,嘻皮笑臉道︰「分開了兩年怎麼沒有久別重逢的感動呢?我可是在飛機上就哭掉了好幾公升的淚水呢!想不想我?親愛的。」整個人很威脅性的向前傾,一副高高在上的樣。
席涼秋連忙退了一步。她早該習慣了,他這愛出風頭的個性,才不管現在有多少人在偷瞥、在猜測他們的關系;愈多人誤會,他反而愈樂,她低叫︰「你太閑了是不是?走開啦!」毫不客氣的推開他。
紀允恆可不會被她的晚娘面孔給嚇跑,他趴在她桌上,笑道︰「下午兩點開會,北中南的業務總報告今天起開始恢復,只有你還不知道。」
她當然不會知道,今天才回台北嘛!看著別桌同事探頭探腦的曖昧情狀,也知道自己兩年來辛苦建立的「世故、精練、嚴肅」形象已經岌岌可危。天哪,這家伙竟然成了她的上司。真是無語問蒼天,這往後的日子要怎麼過呢?
「煩勞紀經理親自來通知真是太過意不去了。」她沒好氣的出口成諷。
幸好紀允恆還懂得適可而止,接近上班時間了,所有員工大致來到,他要再不識相點走回自己的專屬辦公室,真惹火了席涼秋,後果可不是「恐怖」兩字就可以形容的。他對她眨了下眼。
「記住哦!下午見。」瀟灑挺拔的身影走回辦公室內,眾多愛慕的眼光也跟隨著他。
而席涼秋只是雙手按住太陽穴,提醒自己,又要準備買胃藥與鎮定劑了。
她深深認為上輩子一定做足了缺德事,這輩子老天才會專門派一個牛皮糖來克她。二十五歲的小男孩——任何一個二十五歲的人都不能算是小男孩了。但細數席涼秋與紀允恆的淵源,稱呼他小男孩實不為過。
挾著才女的優秀成績,當家教打工簡直是順理成章的事。大二那年,她開始在同學介紹下,接下第一份家教工作,對象是一個還有半年就要跟別人一起擠大學窄門的高三生。一開始,她就很盡忠職守的為他即將到來的聯考做著緊鑼密鼓、滴水不漏的準備,所有的考古題更是找足十成十。說真的,好像她才是要聯考的那一個人似的,比他還投入得多。而他——那個當年只有十八歲就心術不正的紀允恆,原本就是個絕頂聰明的孩子,可是每回上她的課卻老是不正經。對她的興趣比書本還濃,老愛問她一些很私人的問題,一問問到底,不打破砂鍋絕不甘心。基于教育立場,她自然要義正辭嚴的跟他講一些人生奮斗、努力用功的大道理。可是,通常這個時候,他會來個不理不睬,或干脆趴在桌上,用一種很想睡的表情看她。這可大大的刺傷了她這個努力教學甫執教鞭人的自尊心。
想當初她大學聯考時,要是也與他這般漫不經心,老早陣亡在考場上,無顏見江東父老。老天真是太不公平了,好死不死的,竟給這位水昆兄蒙混上了大學,而且,而且還是T大企管系的榜首,成了她的直屬學弟。還來不及哀悼自己的不幸之時,惡夢就開始了。
在T大,她算不上國色天香,也與校花盛名沾不上邊;身為一個才女型的人物,是很少有人會長得出色的,在眾多安全型才女中,她還算是特別突出的一個。
五官出色,舉止自信有禮,使得幾位男子大大傾心,忙著追求。但因為她一直專注于學業,無心戀愛,一直與眾人保持泛泛之交,三天兩頭吃頓飯也是挺愜意的。可是,自從紀允恆入T大後,她這個才女的清新形象從此蒙塵了,緋聞永遠跟在她身後,一切都該怪他!他是名室內設計師紀娥嵋的兒子,又是個天生活躍的大騷包,不時惹出一些招數引人注目。他自己要丟人現眼也就罷了,最不可原諒的是他四處宣揚她是他的夢中情人,兩人在她當家教時即發生了師生戀,交往已有些時日,親密程度自是不可言喻,害她的行情一路慘跌到谷底。
那個少女不懷春?她還希望在課業稍輕松之余,遇到一個白馬王子,譜出一段純純的戀曲呢!結果,紀允恆害她從此乏人問津,彷若被打落冷宮。那個殺千刀的,竟毀了她的大學生活與一世英名。
原來以為出了社會後,便可擺月兌大學生涯的惡夢。是呀,至少在他未畢業前,她頗快活了一陣子。在三千人中月兌穎而出,進入了人人夢寐以求的「飛揚」機構。
飛揚集團是個跨國性的大型企業,名下公司、產業多不勝數。對員工的挑選非常嚴格。一旦進入公司,有能力者,馬上晉升;沒能力者,再三評估後立即淘汰。吸引人的是它的福利制度好得沒話說,薪水更是高出同性質工作的其他公司將近一倍左右。
她進「飛揚」兩年後,即升為副主任,再一年後升為主任,簡直是一帆風順。
當然,她的努力可是有目共睹的。沒想到那個陰魂不散的紀允恆又湊上來了。一畢業馬上投入「飛揚」。她的升法已經很迅速了,真的,但紀允恆一年就升為主任,與她同起同坐。天天跟在她後「涼秋」長,「涼秋」短的,她又失去好幾次獲得白馬王子的機會。
最令她頹喪的是,兩年前公司要派一個主任外調到海外開疆拓土。她心存陷害的力薦紀允恆,成功的讓他滾出台灣,離開她的視線;想不到他這麼一個三級跳,立了一個大功轉回台灣,儼然是她的上司了,是她不長進還是紀允恆懂得利用機會晉升?她真的難過得快心碎了。一個二十五歲的主管,要她這個二十七歲,以及其他三、四十歲的主任听命于他,簡直快嘔死席涼秋了。
業務部位于「飛揚大樓」的七樓,經理下來有六個分區,分別管轄北中南業務。她與另一個主任朱必如負責北部,直接在經理麾下辦公,其他的就在中、南部的業務單位工作了。每月的業績競賽,她都必定在前三名以內,真是可喜可賀,以往她會非常開心,得意不已,可是,現在她已經笑不出來了!有了紀允恆這個入公司不過三年就晉升經理的人來打擊她,她這點小成就那里值得在他面前炫耀?再多的合約都沒什麼好開心的了。
席涼秋捂著太陽穴覺得頭大之時,就望見第二業務區的主任朱必如,越過楚河漢界到她這邊來。
所謂的楚河漢界,是電梯打開後,直通經理室的一條一公尺寬的走道。七樓除了有經理室、影印室兼會計室兩間另外隔開的空間外,其他的就屬于開放式辦公室了。四十坪大的剩余空間除了茶水區及吧台公用外,就由走道分成對半,由兩個業務區佔領各半。她與朱必如都各管理八個組員。一旦競爭起業績來可是凶悍得很。
平常往來也頂多點個頭,或假好心的互捧其成績。「競爭」是很現實的東西,極容易讓友誼消失殆盡。
所以,朱必如絕不會無緣無故地走過來。
「席主任不舒服嗎?」她問。
朱必如是一年前由中部業務區調升上來的主任,其手下的成員也是後來自己培訓的,因此不知道席涼秋與紀允恆曾有的淵源。長得精明能干,常把三分姿色以精致的妝法點成十分,可是,連她那組的男組員也老是將眼光移到席涼秋身上,就可以知道在這層七樓業務部是誰較出色了。朱必如早兩天就先見過新任經理了,那雙精光閃閃的眼敢情已打好如意算盤,打算過來探她的口風了。
「還好!只是睡眠不足。」席涼秋才不相信她有這麼好心!罷才就瞥見她一直死盯著紀允恆。居心不良的神情,任誰都看得出來。
朱必如往她一旁的椅子坐下,盯著她。
「席主任與經理很熟嗎?看你們談得很熱絡呢!」
「你不妨把疑問寫在備忘錄上,下午開會時可以一一提出。」她才沒空提供朱必如任何情報,更何況她還有一大堆報告要整理。
朱必如討了個沒趣,有些尷尬的起身。席涼秋這才發現向來只穿西裝長褲、一身中性打扮的朱必如,今天竟然可怕的穿了一身性感的皮質貼身洋裝,裙子短得不能再短了,一雙略嫌短粗的腿裹在黑色絲襪里。說真的,她那向來平坦得可以比美嘉南平原的上圍,今天竟然這麼的突出,著實令人可疑。
「今天你看起來很美。」席涼秋心中感到好笑,言不由衷的說著。
「謝謝!我才二十五歲半,當然要有年輕人的朝氣,不能老是打扮得老氣呀!那很土的。」未必如沾沾自喜的說著,強調「土」時,眼光更是別有用心的瞄到席涼秋身上。話落,轉身款款生姿的扭回她的地盤。真是辛苦她那略嫌下垂的了,做這麼高難度的運動。
二十五歲半!真虧她好意思說,一個小她席涼秋三個月出生的女人,竟然有臉自稱二十五歲半。沒有把虛歲加進去算二十八她就該偷笑了。好吧,要去招惹紀允恆,盡避放馬過去!最好纏得他沒空來煩她,她可是會謝天謝地。
四點鐘從會議室出來後,她頭痛得更劇烈了。紀允恆根本是有意無意的召告天下,她是他要追的人。
機會議桌呈橢圓形,可以容納二十四個席次。今天出席的只有六個主任,以及一個經理。向來大家都是零散落座,而主管則一定是坐在首位。于是席涼秋撿了個距首位最遠的內邊的位置,要是不小心的跌倒了,搞不好就會有滾到外面去的危險。
被遠了,是不是?而朱必如自然是挑了個首座旁第一順位的位置坐定,粘住了似的,誰也不能拉開她,其他中南部四個主任一如以往各自分開散坐。
可惜天不從人願!紀允恆一走入會議室,馬上拉過一張椅子,貼住席涼秋的椅子相連而坐。不管眾人詫異的眼光,一逕的閑適自得,手肘還有意無意的貼住她的手臂。
當別的主管一一起身報告一個月來的績效,與下個月的努力方針時,紀允恆都顯得意興闌珊。表面上看來好像他並沒有注意在听,可是當他人報告完後,他卻又能馬上準確的抓出弊病與漏洞,補充需要改進的地方。每一個志得意滿的主任都自信十足的起身,也全都一臉惶恐的坐下,不敢再輕視這個會議室中最年輕的小伙子了。
要是他也這麼駁斥席涼秋也就罷了,可是,他在她報告時,不僅全神貫注,一雙眼還特別晶亮的瞅著她看,拼命的點頭,直到她坐下時,還握住她的手直叫好。
幸好她躲得快,不然接下來他可能就要摟她的肩了。
這麼一來,要說他們之間沒一點曖昧,就算打死人人家也不相信了。尤其朱必如那一雙怨毒的眼,真叫她心里直嘆氣,這往後的日子,還能過嗎?
死紀允恆!一切都是他害的!
「席主任,經理找你。」王秘書在她身邊輕輕說著。
三十七歲的王秘書是這個辦公室內唯一不被紀允恆迷惑的女人。在公司十數年了,自然知道兩年前席涼秋被紀允恆追求的慘狀。不過,王秘書是相當看好這一對「怨」偶的。
席涼秋除了心煩外,真的是偏頭痛又起來作祟了,她臉色蒼白的往經理室走去。這小子要敢再對她不正經,她發誓絕對會給他好看!
「我就知道你又在頭痛了。」立在門口的紀允恆關上門,搭住她的肩扶她往沙發上坐。他總是很習慣性的搭她的肩,握她的手,久了,在私底下她也不會那麼在意。算來兩人相識也近八年了,他出國那兩年也不時打電話回來騷擾她。她從沒有與一個人認識那麼久的。那麼,兩人可算是老朋友了,不是嗎?紀允恆太了解她的一切了,甚至她一些小毛病他都清楚。當一個人那麼了解你的時候,你又有什麼籌碼足以反攻回去呢?很多事,也只能任他去了。
「叫我來有什麼事?」她問,一面喝著他倒來的水。
紀允恆拿出一小包紙袋,在小桌上傾倒出一堆成藥。
「我從美國帶回來的,治偏頭痛很有效。來,吃一顆。」
她吃了一顆下去,一時之間也沒有感覺到什麼效果,不過,吃了藥,心理上總會有些安慰,自然感到不會抽痛得那般厲害了。
「謝謝。」她說著。
兩年不見,今天初相見,他又有些不同了,席涼秋說不上來他是那里變了。陽光似的笑容依舊,淘氣敏銳的眼神仍是慧黠發光,一八○的身高好像也沒縮水或膨脹;但卻是真的不一樣了。氣質上從小男孩漸漸磨成男子氣概。時間真是個可怕的東西,一步一步的逼人成長,八年前那個猶帶稚氣的小男孩習氣被流逝的時光一並埋葬了。
「晚上到我家吃飯如何?我媽很想念你呢!」紀允恆很有興致的提議著。
也不知紀娥媚特別喜歡她還是什麼緣故,紀允恆出國後,她也仍不定時的約席涼秋一同晚餐。其實她們並不算很熟,尤其席涼秋並不擅于交際,全靠紀娥媚的熱情好客,每一頓飯才算吃得盡興。問題是,紀娥媚何需如此費心?席涼秋不懂,可是她能感覺得到紀娥媚真的喜歡她。
「不了,連續好幾天的出差,我需要好好睡一場;代我向你媽道歉。」
紀允恆坐在她身前的茶幾上,雙手按住她太陽穴,很輕很輕的按摩著。據說他學過按摩,也不知是真是假,三年前他總會在她頭疼時這麼替她揉壓,也的確令她感到比較舒服。如果他不要那麼頑皮,他其實會是一個很溫柔、很體貼的男人。
「你哪,真不適合與人爭強斗勝。」他語氣有些心疼。
「我可沒有無法勝任的地方,紀經理。」她立即張開眼。什麼都可以任別人去說,她的努力可是貨真價實,容不得別人去批評否認的。
紀允恆搖頭,這時候的他,是完全溫柔的。
「對,就是你對待事情太認真,才不適合。記得你的胃嗎?第一次疼是什麼時候?學校派你去參加校際演講比賽,你為了掌握充實內容與勝利,那半個月借回了五十多本相關資料與口才訓練方面的書,啃得日夜不分,連飲食也不正常,而後,胃就出毛病了;還有你的偏頭痛……」他還有一肚子話要說,卻被席涼秋揮手阻止。
「別在我頭痛快消失時,又來細數我其他毛病。」她半眯著眼看他。「說出你的重點。」
想不到他竟然換上了一副嘻皮笑臉,雙手不正經的抓她一只手貼住他心髒。
「重點是,涼秋啊,咱們老夫老妻七年多了,何時給我一個名份呀?再這樣有實無名下去,人家好委屈耶!」
這樣的嬉笑,這般似真似假的求婚話,年年都有新的說詞。以這麼不正經的態度說出口,她常當他只是玩笑,不置一詞,也不加以認真。可是,有時候他的眼中又含了三分認真,真教她嚇住了,不知該如何是好。
她這種事事認真,做事努力的一個踏實女人,總因紀允恆這小子給攪和的什麼章法都沒有了。一個做事一板一眼的人,與一個活躍不按牌理出牌的小表,兩種生命能有什麼交集嗎?不,不會的!八年前她惴惴不安時,也曾經仔細思考,結論是堅決的否定。現在,他又真實的出現了,一貫的戲謔,自然她也是持否定看法的。
她抽回自己的手.淡淡道︰「別瞎扯了,我還有幾個客戶要聯絡。」起身就要走出去。待太久,外頭又不知會有什麼流言了。
「涼秋,你逃不了的。」紀允恆沒有再鬧她,只在她身後用一種少見的篤定聲音說著。
不過,她沒回頭,拉開門,走了出去。她不想去探討這話的虛實,也不想去探討他所指為何。反正,她什麼也不要知道。她怕自己認真的下場,結局卻是一場老掉牙的玩笑;真的,這種游戲她玩不起。
那個閑著沒事做的朱必如又靠過來了。搞不好連她進去幾分鐘朱必如都計時了呢!
「經理要你進去做什麼?」她的神情又妒又恨。
如果這叫好運,席涼秋非常願意拱手讓她。
「他向我求婚!」她隨口說說。
「亂講!」朱必如高分貝的尖叫一聲。
「答對了。」席涼秋瞄了她一眼。
意思很明顯了,識相的就快滾!要打听情報找別的地方閑磕牙去!
于是,朱必如踫了個釘子,走人了。
自從有人發現這時代女人比男人多之後,男人好像一下子稀奇了起來,尤其長得稍為上相,前途稍為有些光明的男人更是讓女人們追著跑。篤信「女追男,隔層紗」的女人們,鍥而不舍的苦苦相追,堅信自己總有一大會拆了那層紗。想想實在是恐怖!尤其像她們這種二十七、八歲的年紀,更是引人側目。沒結婚至少也要有對象。也因此像朱必如這類女子,花枝招展的飛向心儀男子,懷著萬丈雄心,不追到手誓不甘休。畢竟公司內官位高的人大抵已成家立業,禿頭到處可見。居下位的青年才俊又家無橫產,前途未卜,誰也不肯下那個注。現代男子,身家背景是很重要的。
像紀允恆,以後母親的設計工作室就是他的,加上他晉升得快,將來搞不好會打入董事會核心,成了大人物也不一定。能力卓絕,人又帥。至少到目前為止,他是公司內排名第一的鍍金單身漢,值錢得很。
唉!不想這些了,今天她受的驚嚇已經夠多,不要再折磨自己快要被壓榨一空的腦袋了。匆匆聯絡完幾個客戶,決定不讓自己加班——她真的需要一頓好眠。
今天一定是她的黑煞日,楣星罩頂。
有氣無力的走上自己租來的三樓套房,就見她那母親大人坐在她隨身攜帶的行李上,顯然已經等她好一會兒了。老天爺——席涼秋听到自己從心底發出的哀號。
「媽。」她打開門,盯著母親那一包行李。不很大,裝不了幾件衣服,相信母親也不是要來與她擠這十坪大小的斗室。席涼秋怕的是別的。
席母不客氣的走進去,一把木雕檀香扇,夸張的驚動著。略為肥胖的五短身材重重的坐在皮沙發上。
「哎唷!都秋天了,這鬼地方怎麼還是熱得像火爐呀?冷氣呢?你還沒買呀!」席母真的汗流浹背。
不過,使她汗流浹背的不是這間沒有冷氣的小套房,而是她身上那套過緊又不通風的紅藍旗袍所致。三十八寸的腰身,硬是要擠在三十四寸腰身的旗袍中,沒勒死實在是本事!不過,席涼秋沒有費事的提醒她母親,惹火了母親,下場可是會很慘的。
她奉上一杯冰果汁,然後不發一言的等母親開口。母親的口才如滔滔江水,一發不可收拾。不要命的敢頂嘴與她相辯,那絕對不是「慘」字形容得完的。
席母喝了兩杯果汁,將電風扇捧到面前開強風,一會兒,她好像舒服一些了,才笑嘻嘻的看向女兒。
「涼秋,結婚吧!結了婚一了百了。」
又來了!
「又不是壽終正寢,什麼一了百了!」她口沒遮攔的回一句。
「呸呸呸!淨說些不吉利的話!‘一了’,是指你的婚事終了,「百了」是指我們全家都可以放心了,也有面子了。你可要替我想想,我每年至少替一百對以上的新人牽線當媒人。再丑再怪的人我都有法子替他們找到另一半,可是我自己的女兒都二十七歲了還沒人要,這像話嗎?你遺傳了我的好容貌,上一流大學,高收入,身材好得可以生好幾打孩子,二十七歲還沒嫁,太沒道理了。」席母自吹自擂的,一手還忙著打開她的行李箱——果然——里頭有百來張男人的照片,一個個穿西裝打領帶,頭上抹油,面孔僵得可以去當死人照。這些都是母親的客戶,一個個想要娶妻想瘋了,甘願把照片讓人帶著四處現寶。
「這一個,家住台中,有一塊地因為第二條高速公路的路過,暴漲了好幾千萬,三十歲,不錯喲——還有這一個,大學畢業,現在有兩家五金行店,二十八歲——」席母拿出二十年做媒的高超口舌,一個個面目可憎的臉孔全給她說成了腰纏萬貫的宋玉了。
席涼秋想尖叫救命,可是她能逃去那裹?自己的地方都無法給她片刻安寧,她又怎敢奢求外面的任何一個角落可以給她一片清境地休息?
「媽!這些人好不好你自己、心知肚明!真有好貨色再拿來給我看好嗎?」席涼秋很受不了的說著。
「你還敢挑!二十七歲已經沒人要了,還想要好貨色!你哪——」接下來是一頓每次見面必定會搬出來的訓詞,據她估計,至少得持續二十五分鐘。這也是為什麼席涼秋堅持搬出家中的原因了。席家位于市區高級住宅區,一棟新穎智慧大樓的八樓,五十幾坪的空間,夠她席家一家四口住得舒適安全。可是她堅持搬出家中,租這個較近上班地點的半舊小套房,怕的是父母成天不離口的叨念。二十七歲又怎麼樣?又不是罪該萬死的年紀,偏有那麼多人來干涉操心。在她還沒準備當任何人的妻子,在她還沒遇到心儀男子之前,再大的年紀都不能催逼她得快些嫁人!
不期然的,心頭居然跳入紀允恆的影子——四十七歲的紀娥媚,不僅有成功的事業,更有著美麗的面孔與玲瓏的身材,看來彷佛不過才三十出頭年紀。愉快的心境加上適度的保費,使她看來永遠如此年輕。
紀允恆與其母有七分相似,個性更是標準遺傳所致。此刻母子倆正坐在她的工作室中喝茶吃點心。因為紀娥媚有一幅設計圖要趕制,因此兩人湊和著吃蛋糕果月復過晚餐。紀允恆無限唏噓︰「早知道就要硬拉涼秋來,她手藝好,咱們的胃也不必受苦。」他實在不怎麼愛吃甜點。
「可憐的涼秋,怕要被你纏瘋了。」紀娥媚直笑。
誰會相信,這個心如野馬的紀允恆就是賴定了席涼秋一人。只因為七年多前有一天,席涼秋到家里來上家教課,見紀娥媚沒回家,便做了一頓晚餐給他吃。從此他就打定心眼,非要追席涼秋到手不可。席涼秋要是知道原因,她會恨死自己當初的一時好心。
「說真的,追了那麼久,有什麼心得呀?看來似乎沒有上鉤的現象呢!」紀娥媚問。
紀允恆聳聳肩。
「她太害羞,又不經嚇。我真的正經起來她會逃跑,只好改變戰術成天粘著她了,至少讓別的男人追不到她,這樣一來,她總有一天是我的。」
「下三濫的招數!不長進!」她嗤之以鼻,指著兒子的頭。「看你一臉聰明相,怎麼追法這麼消極?」
「喂,老媽!我是你兒子。兒子笨,當然是遺傳。別罵了,不然你說,要追涼秋這一種人要怎麼追?」他不服氣的叫著。
「涼秋是個端莊又認真的孩子,沒有一般三姑六婆的個性,很冷淡的看待人情世故,兄弟!我想她是外冷內熱的姑娘家,而且很古典的想法,一生只愛一回那一種。搞不好你偶爾親她一下,她心中就會認定非嫁你不可了。即使氣你怨你,也會漸漸產生愛意!何況我兒子又那麼俊。」紀娥嵋努力的想著。
「她現在已經很氣我、怨我了。那個小女人不敢接受我的原因是我小她兩歲,她那種古板思想最介意的就是這個。」
他的話觸動紀娥媚心底深處。她眉頭蹙了起來,有些失神。
「又想起他啦?」紀允恆指的是他的生父。
「一個模子!專愛上年紀大的女人。」她摟住兒子的脖子,用力親了下,在他臉頰上印上大紅口紅印。
她從沒瞞過兒子他的生父是誰的事實。從兒子懂事後,她就說出他的來歷身世。生下他,在世人眼中是私生子,可是紀娥媚讓他活得光明正大,理直氣壯。因為她不是與有婦之夫苟合,或在不正常、不能夠的情況下懷有他。沒讓他生得合法是她自己的問題,她所選擇的路。而且孩子的父親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中遠走他鄉,絲毫不知他的存在。
紀允恆接住母親的肩,雙眼骨碌的直轉。
「媽咪!你想,如果我將涼秋打昏,拉上床,直到她懷孕才弄醒她,是不是可以更快速的娶到她?」
一臉的異想天開!紀娥媚忍住笑,瞪他。
「是的,她會嫁給你,不過會先一刀解決你,然後再嫁給你的牌位當寡婦。」
「如果當初我那無緣的老爸折返了回來,看到你的肚子,肯定會抱你進禮堂,你還真的會一刀斃了他嗎?」他振振有詞的問,還沒打消這個瘋狂的念頭。
紀娥媚自己也曾想過這個問題,不過,結婚這碼事畢竟關系到兩個家庭,當時他們也無可奈何;情況不能相提並論。
「這倒是不會,不過也沒有可能真的跟他結婚。他回來,我會逃掉。」她有些感慨的說著。
「那麼,只有另謀他法了!真是遺憾!」他很沮喪的嘆了口氣。
吃完點心,紀娥媚又埋首工作;紀允恆坐在一邊打任天堂。
「媽!」在一陣沉默之後,紀允恆放下遙控器,瞪著一雙發疲的眼。
「嗯?」她沒抬頭。
「他要回來了。」他用漫不經心的口吻,平淡的敘述一件足以震動紀娥媚二十五年來平靜心海的消息。他走入茶水間,沒看母親的反應。
而紀娥媚掉下了手中的筆與尺,怔忡的看向窗外的黑暗,卻視而不見那萬家輝煌的燈火。
他——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