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月 第六章

竹雪寒一身新衣,白袍隨風舞動,俊美的臉龐隱含一股詭譎。他徐徐踏進御書房,在紫檀桌前停下。

「參見皇上。」

盛淵皇支著額角,正在為一時心軟而後悔,听見他的聲音便抬起頭。

「竹太傅,你來了。」雖放過竹雪寒,但他仍存戒心,態度不如過去親切。

「是,微臣來御書房是要通知皇上,頤養天年的時候到了;這身白衣是為送葬清家天下特地換上的。」他說得雲淡風清,言語卻是駭人莫名。

盛淵皇整個人僵住,直指著他,「你說什麼!」他暴吼。

「你听術士的話,相信我是篡位的人把我關起來,這件事早傳遍天下。現在文武百官都認為你是自私自利的昏君,加上你又失了民心,不會有人再支持你當皇帝。不如順應天命,將帝位禪讓給我,可免你一死。」

當知道是月芽救他出來,也清楚時機到了,該實行計劃最後的步驟。

「你真想篡位?!朕要殺了你!殺了你!」盛淵皇震怒,指著他的手指在發顫。

在暴怒下,他十指緊握成拳,發出「喀喀」響聲。

「來不及了。」竹雪寒笑容更加詭異,「這些年來,你偏執的形象早深鑄人心,只要我說你太迷信道法而走火入魔,不得不軟禁你,誰會說我篡位呢?這一切全是你咎由自取。」

比起他的冷靜,盛淵皇已經震撼得跌坐龍椅上,嘴唇發抖。他想做點什麼,比方說殺了竹雪寒……但他已被逼到最後一步,還能做什麼?

盛淵皇的雙眼暴凸,牙齒上下打顫。

「月芽兒……是和你一起串通好的嗎?」

十幾年前,就有人說清家天下會在他的手中結束。十幾年來,他天天派人去找法力高深的道士來穩固國勢;再將繁重國事全數交給竹雪寒,讓國勢一日日強大。

本以為可以避過這個災難;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清家天下還是被易改了,實踐那人的話--清家天下在他手中斷送。

而那個引狼入室的人竟是他自己,他真的……是咎由自取!

要說悔恨,倒不如說他是認不清事實,才會擔憂十幾年。不管如何努力,還是斗不過天命。

「這不重要了。」竹雪寒含糊帶過。

要是月芽知道他利用她的信任謀取天下,會恨他嗎?所有事都在他的掌握中,就只有對她的愧疚,他怎麼都掌不住。

「好……我會放棄帝位……」盛淵皇面唇比紙還白,冷汗急急落下,「但我的妻兒都是無辜的,請你放過他們,好好善待月芽兒……」

他雖失去帝位,但十幾年來的噩夢也在此時消散了。

十幾年來,他夜夜擔憂天下不保,現在真的不保了,但擔憂也不再了。

原來只有卸下重擔,他才能徹底輕松;唯一放心不下的,是他最疼愛的月芽兒。

很擔心竹雪寒當上皇帝後會翻臉不認帳,月芽兒在身心盡失的情況下,可能會自盡。

也擔心就算竹雪寒肯娶月芽兒,但擁有三千佳麗之後會冷淡她。

本于父女之情,他堅信月芽兒毫不知情,只是被瞞住了,才會來幫他求情。

月芽兒用情如此深,知道這件事之後,會是如何痛苦?最可憐的人不是卸下重擔的他,而是自始至終都深信不疑的月芽兒。

竹雪寒俊顏含笑,允諾盛淵皇的要求,「皇後會跟你一起去,其它人的未來我都會安排好。至于月芽,她當然會留下和我完婚。」

盛淵皇呼出一口長長的氣,這刻對他來說,是解月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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爆廷遽變,傳言盛淵皇因太過著迷道術而發狂;皇後去陪他,全部妃嬪都被遣散回家,後宮頓時冷清不少。而那些公主除了月芽之外,全數被送到同一個區域,已決定好要下嫁給高官,讓她們離開皇宮後還能生活無憂;唯一皇子清陽被封為鷺王,在北方擁有一座城池,昨日就被送走,竹雪寒不忘派個能信任的人監視清陽。

這一切,竹雪寒全依盛淵皇的要求,做出適當安排。

但只剩月芽,他做不了安排。

自從傳出盛淵皇發狂的消息,以及一連串變化之後,月芽像是知道了一切原委,將自己鎖在房里,不肯踏出一步。

她不想出去,因為外面的世界全部改了,不再是熟悉的家。

家之所以讓人依戀,是因為有家人,如今只剩她一人,她的依戀也被掏空了。

好可怕!造成這個變動的,是沉溺在愛里、百般信任竹雪寒的她!

「月芽兒,我來看妳了。」竹雪寒推開門扉,輕聲提醒她。

所有的事告一個段落,他終于能來找她。

可能也是因為愧疚,他生平第一次沒有勇氣見一個女人。

月芽側躺在床上背對著他,閉目咬著下唇。

「你奪了皇位,為什麼還要來理我?你應該去當你的皇帝……」因為心痛,她的聲音微微顫抖。

「小月芽,我知道妳生我的氣,但我是真的愛妳,想和妳過一輩子。」他凝望散發哀郁的背影,心口絞得疼痛。「不要這樣折磨自己,好好接受事實,我會永遠愛妳,不讓妳受委屈。」

「愛我?利用我的信任謀取皇位,這就叫愛我?你知道嗎?皇朝因為我愛錯人而顛覆,我是清家最不可赦的罪人!」

「小月芽--」

「我不會再相信你!我不想見到你,你出去!」

竹雪寒並未依她所願出去,反而來到床前將她翻過身來,握著她縴弱的肩頭,逼她看著他。

月芽被一連串的事消蝕大半心神,眼底那股毫無生意的寂冷令他擔驚。

他苦勸不成,決定用重策。

「不管妳願不願意,我都要和妳完婚,妳是我的人,就一輩子都是我的!別忘了,妳自己答應過要嫁給我,而且妳是自願將清白獻上。」

當時的甜蜜在他殘忍的提醒下,變質成悔恨!

「對……當時我自願,但現在我後悔了,我不會再愛你……」

他說他愛她,她不相信,因為他欺騙她奪取皇位。

原來他之前的柔情都只是在騙她,她好蠢,居然會信他。

但是她愛他,卻是個事實。

求死意圖再次浮上心頭。只要一死,就能保存對他的愛,不會再因對他人格的心痛而覆蓋對他的愛。

「妳--」竹雪寒對任何事向來無往不利,但獨獨對她,他就是掌握不住!無比的挫敗感啃蝕他的自豪。

狠狠甩開雙手,她的身體晃動了下。

「哈哈哈,妳不愛我也沒關系,但妳要記著,那些公主還在宮里……」邪俊臉龐浮現殘酷笑容,魅眼比平日更加妖異,冷冷盯著她,「其實霜紛跟妳長得很像,我可以勉強接受。我想,她一定很樂意爬上我的床。」

月芽太倔強,要是不用這種手段逼她,她會永遠將自己關在怨恨的世界。她恨他,在這種情緒的渲染下,不知會做出什麼事來償還她的恨意。

「不要……」月芽被他的威脅抓回一些情緒,小臉布滿驚恐。

為了逼她,他還會用什麼方法折磨她?

「她的未來決定在妳手上。」竹雪寒丟下這句話,無情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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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沉寂好些時候的皇宮突然來了一座玄黑巨轎,現出通行令牌,直闖皇帝寢宮里的聖煜殿。

竹雪寒早等候多時,听到外面有動靜,俊眉一凜,親自出來。

一旁守衛看見他出來迎接,莫不睜大雙眼向前看去,想知道來人是何方神聖,竟能讓新帝親自迎接。

巨轎如一只沉靜黑獸在殿前停下。抬轎的人打開轎門,氣勢沉宏的中年武君雙眼鑠鑠如寒星,守衛和太監都被那雙厲眼震住。

竹雪寒迎上前去恭敬作揖,中年武君微微頷首,起身出轎。

陽光照在他的身上,如同照在神像上,凜然不可侵犯。他的眉目間和竹雪寒有幾分相似,都是飄旋著自信和自豪,無言地說明他的不凡。

在竹雪寒必恭必敬的領路下,武君和他雙雙進入被視為重地的殿里。

外面的人已經聚成一團,紛紛猜測武君的身分,想問抬轎人,又覺得他們長得太凶悍,只敢低聲猜測。

殿內--

竹慎思在龍椅前停下,撫模椅上金龍。

「爹當武林盟主二十年,從未想過有一天能掌有更多權力。」他轉身坐下,凝視竹雪寒,「寒兒,你當皇帝十天了,坐在這龍椅上有何感想?」

「只有一個感想,等待父親入宮。」竹雪寒實話實說。

他對當皇帝這事根本沒興趣,當初之所以答應人宮奪位,純粹是因為這件事很有挑戰性,勾起他的興趣。如今奪位成功,又成得漂亮,不費一兵一卒且得到民心,他覺得這個回報已經夠了。

「寒兒入宮五年,現在帝位就在你眼前,難道一點也不心動?」竹慎思喜怒不形于色,面無表情地問。

案子三人都深沉,竹雪寒喜歡用笑容隱藏心思,難以找出他的意圖;竹慎思則是面無表情;竹冀風總是眉頭微擰,像懷疑一切事物。

但相處久了,又是父子,自然能猜出真正心意。

「父親知道寒兒的個性是無拘無束慣了,要定在龍椅上是不可能的事。這三年來,盛淵皇常找寒兒處理公事,這些事太煩瑣,寒兒無法花上所有心力。大哥不同,他要求萬事盡善,比寒兒更適合這個位子。」竹雪寒知道父親要他當皇帝,于是婉謝父親的好意。

不願當皇帝也不止這原因,看見盛淵皇日日擔憂帝位不保,提早老化不少,對他而言是一種借鏡,提醒他不可犯人那些憂慮里。

而且要是當上皇帝,月芽兒會更恨他,他真的不願再做錯一點來加深她的恨意。

想起她,他也開始自責,奪走帝位讓她深浸在罪惡感里,他有盡到愛她的責任嗎?

明知會讓她恨他,他還是做了這件事……因此深深傷害她。

「真的只是如此嗎?」竹慎思不信他的說法。

「晉風不止一次和我提過,你愛上一個叫月芽的公主,不想當皇帝應該就是因為她吧?畢竟她是公主,被奪走帝位的是她父親,你怕她恨你,才不願當皇帝。」

變了,那個過去讓他訓練得不擇手段、害人無疚、遇河拆橋的兒子變了。

心思全被透明化,竹雪寒笑意仍不減,「不能不承認,我的確愛上了她,但要說是怕她恨我才不肯當皇帝,爹未免將寒兒想得太多情了。」

他表面的笑意可以不變,心里已是冷風過境。

哪怕這件事只是其中一個原因,也不能承認是因為她,他才不願當皇帝。

案親望子成龍的心情很重,要是讓父親發現他因深愛月芽而放棄父親的冀望,只怕會害死月芽。

「何必否認呢?難道怕為父會為了讓你回心轉意,而對她痛下殺手?」竹慎思聲音平板,嗅不出一絲意圖。

「父親當然不會這麼做,因為就算殺了她,寒兒也不改變初衷。寒兒依然堅持大哥最適合接掌帝位。」

竹雪寒和竹慎思雖表面都維持不變,像在閑話家常;實際上暗地已埋下火藥,要是一言不和,父子反目成仇將搬上台面。

他們保持各自表情僵持許久,心里也盤旋了許多應對方式。

「風兒生性憂國憂民,確實是最恰當的人選。但是為父真正在意的,不是一個女人能改變你當皇帝的意圖,而是她會讓我失去一個兒子。」

難保寒兒不會為了讓那個女人不再懷恨而背叛他。

他為人雖熱愛權勢,但也不想見到父子反目成仇的悲劇。

可要是殺了那女人,寒兒可能不止會背叛他。

那女人的存在或不存在,都是一個危機。

「只要月芽存在人世,寒兒就還是爹的兒子,希望爹能明白寒兒的心意。」

「好吧,只要她不煽動什麼,就能平安活在世上。」

竹雪寒的話,竹慎思知道不是全部,畢竟那個女人的影響力太大了,未來如何很難說。

竹慎思的話,竹雪寒也不盡信,只因竹慎思生來多疑?就算人不犯他,他也會因懷疑而去犯人。

為了月芽,竹雪寒願用生命去保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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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芽獨自一人來到雪賦苑,走在必經的石道上,夜風冷得讓她縮著身子,沉重步伐顯示她的心情沉重。

餅去,她想見他的心情是分分秒秒濃重,現在她只想逃避他。

說恨他,不容否認;說愛他,更不必多言。

矛盾橫互在兩種情懷里,猛烈襲上心頭。

不知走了多久,她到了苑門口,看見一名不知名的宮女站在眼前,朝她福了福身,「公主,代政王在書房等妳。」

月芽心一沉,拖著沉重步伐走到書房前,門口並未有人守著,她輕輕敲門。

「進來。」竹雪寒正想著和父親的事,分神說道。

月芽推開門扉,一眼就看見竹雪寒微蹙著眉坐在椅上,右手無意識地點著桌面。

這一幕教她震撼不已。一直以來,竹雪寒從未有過這種神情,他意氣風發、談笑風生,不曾露出憂思。

「妳待在那兒做什麼?」竹雪寒听聞腳步聲極輕,知道是女孩子,但一回神看見是她,憂思轉成欣喜。「小月芽……妳來了。」

見她平安無事,他頓時松了口氣,慶幸父親的動作沒這麼快。他該把她留在身邊,以免讓人有機可乘。

「我要見父皇。」月芽硬是無視于他臉上的欣喜,口氣冷硬。

「他已被安置好,後半輩子無憂,妳現在最該擔心的,應該不是他。」竹雪寒再次提醒。

「你到底想怎樣?」月芽回過頭,避開那張曾令她著迷的臉。

「我要的很簡單,只要妳回到我身邊。」竹雪寒走下來,牽住她的小手,像往常那樣輕囓她的手臂。

月芽想甩開他,但他抓得更緊。

「妳沒有時間考慮,因為未來皇帝不是我,要是不在新帝繼位前安排好所有人,事情就會有變化,而且是最壞的變化。」

他說出新帝不是他,等于剖白不是他想當皇帝。

月芽見他笑容里閃過憂慮,察覺他的話不是威脅。

他說新帝非他,那會是誰想當皇帝,要他入宮五年謀取帝位?

隱隱約約,她堅定的恨意悄悄被動搖。

「我答應你,可是你要告訴我,是誰要你篡位?」月芽閉起美眸,胸口像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侵蝕,「要是不說,我會恨你一輩子……」身子驀然放松,她動搖了,帶著勸導的語氣如是說。

她不是無節制去恨他,要是能回到過去,她又何嘗不願?

家人雖然都見不到,但至少他們平安無事,未因改朝換代而遭殃。

因為家人無恙,她對他的恨意只剩被欺騙而已。

案皇失去帝位不是壞事,至少往後不必再因擔憂而加深臉上的歲月痕跡。

案皇不是個貪戀皇位的人,只是不想讓祖先的努力毀在手中而已;她也是。她最在意的不是榮華富貴,而是保住先人努力的成績。

況且政權雖是和平轉移,卻也是一種侮辱。父皇會被天下人誤解,誤解他因迷信道術而發了瘋。

這種臭名,只怕花盡千萬年仍洗不去,最後成為歷史上的笑話。她氣,為何竹雪寒不用好一點的方式結束清家數百年的統治?

「謀位一事是我爹的主意,他雖已是武林盟主,但權欲比誰都強,五年前他提出理想,不但要擁有號召武林群俠的權力,也要擁有統領天下的權力。這個理想很具有挑戰性,我答應他去執行。」

月芽眸里的瞳仁放大好幾倍,她深吸一口氣,試圖平撫心中的訝異。

謀位這等大事,他只不過視為有挑戰性,以五年的時間就讓許多人愛慕他的風采、夸贊他的人品、信服他的才能。

或許最適合當皇帝的人,是不染無辜鮮血的他。

「父皇沒瘋,他知道你是篡位的人之後,可有……像我當初一樣?」她心底接下那兩個字--恨你。

現在,她一點都不恨他了。

「擺月兌帝位對他來說是解月兌,他最在意的,是要我好好善待妳,不要讓妳受一點委屈。」他緊握住掌里的小手,用身體動作告訴她,不會讓她受一點委屈。

月芽泛著淚光,深深擁住他。

「雪寒……為什麼剛好是你來執行這個任務?我想恨你,可我做不到。」

「那就別恨我,跟我過一輩子!」他凝望著她,低頭吻住柔艷的唇。

月芽環住他的頸子,將這陣子的抑郁化作激吻。

彼此心中的情感因種種不愉快被分開,現在觸上了,重溫過去的纏綿,比過去來得熱烈。

雙方的氣息在唇舌交纏里相互流貫,但竹雪寒總來得霸道,想吸盡柔軀里的靈魂,讓柔軀無力地倒在懷里。

分開之後,月芽像窒息一樣的急促呼吸,想吸足剛才失去的氣息.

竹雪寒握著她的縴肩,眉宇間盤旋一股嚴肅。

「小月芽,妳要听我的話,絕對不可以離開我一步。」激吻過後,他不忘提醒她,「我爹認為,妳會影響我的決定,也許他會傷害妳,他的手段比我徹底。小月芽,妳一定要知道,我不能失去妳!」

「我會的。我也不想失去你。」

「小月芽,我要好好保護妳,我們會永遠相守。」

月芽美眸泛出光亮,回以信任笑容,「嗯,我們會永遠相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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