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玉 第四章

逸蝶從早上就守在大廳,桌上有她親手做的糕點,她看著桌上印有蝶紋的糕點,心情非常飄然。

昨天等了很久,也受很多的委屈,現在終于有回報了,她好開心。

時光分分秒秒流失,就像昨天那樣,逸蝶吃過了午膳,欣賞完日落,再吃晚膳,他還是沒有來。

于是,她甜美的笑容從燦爛動人到緩緩僵硬,又從僵硬到失望難過,她的眸光不再熱烈興奮,反而凝結晶光,在燭光的照映下楚楚可憐。

守在她身邊的宮女群都看不過去。

「公主,您還要再等下去嗎?」

「要,我要等到他來為止。」逸蝶的難過里堅定著不容撼動的毅力。

「要是湛祭司不來呢?」

「那請公主讓奴婢去催湛祭司。」

「不。」逸蝶搖頭,試圖搖去腦海里重重的失落。「事宮不會幫外人通報,去了也是沒用。」若能,她也想自己去。

「萬一湛祭司忘了或故意不來,公主要一直痴等嗎?」

「不會的,我相信他一定會來……」話至此,逸蝶的聲音已經哽咽了。

三個宮女互視,皆是莫可奈何的表情。

「公主、公主,湛祭司來了!」剛才偷懶跑出去的宮女,興高采烈進來通報。

「快請他進來!」逸蝶開心得忘記方才的失望,甜美笑容重新印在純真的臉上。

湛聖玉大步道人大廳,神情有些冷硬。

「參見公主。」

他在事宮考慮甚久,終究還是來了。

昨夜見到她獨特的笑容,他失神了很久,怎樣都除不去烙在腦海里深深的印象,這對一心想求取包高道法的他而言是很大的阻礙。若不早日除去,他永遠都會被她的巧笑迷惑,最終沉淪。

所以他來的目的,不是要赴昨日懵懂應下的約,而是來清除心中的魔礙。

「湛祭司請起。」看見他來,她好快樂。

湛聖玉避開她動人的笑容,不願自己再陷入更深的泥沼。

「公主,微臣這次前來是想跟妳說一些事。」

處于興奮狀態中的逸蝶忘了男女之界一把抓住他的手,將他拉到桌旁坐下。

「不管什麼事,先吃完再說!」

長這麼大還沒被女孩子拉過手的湛聖玉,心里吹進一股徐徐清風,也吹進他硬要築起的冷硬心房,冷硬在這瞬間化成繞指柔。

她的手好女敕、好軟,好像花瓣……被花瓣拂上手的感覺真好。

他知道他的心真的動了,這次再也不能告訴自己只是錯覺。

但他不能因此而接受現狀,他要將這次的心動剔除,才能前往更高的法界。就將對她的心動,當成修法上的一道考驗,若闖過這道考驗,往後就是登峰造極--

湛聖玉拉開她緊抓不放的小手,無言地嘆了口氣。

「怎麼了?」

他逼迫自己正視她。

「公主,我……」想解釋清楚自己的處境,可話怎麼都說不出口。

說到底,他很怕傷到她的心,他也不敢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能渡過這個情關。

逸蝶女敕柔的小臉漾開另一波更美的笑浪。

「湛祭司,蝶兒記得你說話總是中氣十足,為什麼今天會結巴啊?」

她純真的語氣無一絲調侃,听在耳里暖在心頭。

望著她讓人著迷的天真笑容,湛聖玉再一次迷失了,炯然有神的雙眸變得空洞。

越是要自己停住悸動,悸動就越強烈,若不能在此時離開就要陷得更深,有一日會永遠離不開。

「請公主屏退左右。」他該說了。

「哦……妳們都下去吧。」她不懂他為什麼要屏退左右。

爆女退下,色彩明亮的大廳就更寂靜。

逸蝶不察氣氛有什麼詭異,熱絡地招呼他︰「湛祭司,這是蝶兒今天做的糕餅,你快吃吃看啊。」

湛聖玉心想反正都要讓她死心了,這小小的要求就答應她吧。

「謝謝公主。」

他拿起一塊印有蝶紋的精致糕點,為她的細心和情意在心中贊嘆,也頗為感傷,這麼好的姑娘愛上一心修法的人,是一件很殘酷的事。

但才咬了一口,他心中那股贊嘆不見了。

甜……膩……惡!

這生沒吃過這麼難吃的東西,好像咬了一口濃縮一大匙的糖,甜得膩死他,胃一陣翻騰,引起作嘔的沖動。

「不好吃嗎?」從他五官皺在一塊的表情里,她猜出她做出來的東西不合他的胃口。

他勉強吞下難以咽下的甜糕。

「太甜了!」再放下沒吃完的糕點。

「不然你告訴我你喜歡什麼,我明天做給你吃。」

逸蝶喜悅的燦笑和溫柔的態度,像個極力討好相公的小媳婦,說他不心動是騙人的。

「不要了,我說完我的事情就走。」

她支頤軟笑,「嘻嘻--」他正經的樣子好迷人。

湛聖玉沉下臉,「我要說的事情只有一件,我不能接受妳。」

逸蝶聞言如遭雷擊,粉腮自女敕手上滑落。

「你……你說什麼?」前一刻她還在竊喜他的改變,怎麼下一刻就要听見這個事實?

不!

湛聖玉不願再拖泥帶水,他起身就走。

逸蝶街上前抓住他的手臂,粉美的臉盡是傷心色。

「湛……湛祭司,你為什麼不要蝶兒?是不是蝶兒又讓你不高興了?」

他何忍傷她,但此痛不斬會成長痛,他狠心甩開她的手。

「微臣本來就只是個祭司,此生追求的只是無上術法,兒女情長是阻礙前進的最大石頭,所以微臣不能動情。」

他不敢看她傷痛的小臉,那會使他更加責怪自己的自私無情。

拒絕她會讓她難過,且拒絕她也等于拒絕自己萌芽的愛情,他也傷、他也痛。可術法之路他走了十幾年,不能讓一時的情愛斷了前路。

「為什麼?為什麼?是不是蝶兒做的糕點太甜?沒關系,蝶兒願意改過!你說蝶兒很任性,蝶兒也不敢再任性了。求求你……不要拒絕蝶兒……」嬌弱的她受不了這種突來打擊,語音哽咽。

她這種將錯攬到自己身上的行為,讓湛聖玉更加不知所措,真正錯的人是他,要自責也該是他,不應該是她。

「公主……」他多想將她擁入懷中,柔聲安慰她,甚至是跟她共結連理。「請妳去找另一個更好的,微臣告退。」

湛聖玉怕自己待會把持不住,不敢停留扭頭就走。

逸蝶痴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心口涌上一陣酸楚,這陣酸楚集結成海淹沒了她。

逸蝶清楚自己對他的感情已經根深柢固,不是幾句話能消除。這次她不要眼淚,她采取主動。

湛聖玉在事宮里避不見面,她就央求二皇兄,以二皇兄的名義宣他來。

拿父皇出來是沒有用的,但湛聖玉跟二皇兄的友情很深厚,不會拒絕。

丙然,湛聖玉依約而來,當他只看見略顯憔悴的逸蝶而不見二皇子,就知道自己被騙了。

不生氣,只是仍然沒有勇氣面對她。

「不要走!」逸蝶擋在門口。「我不是要來糾纏你,我只是有些話要告訴你,請你不要這麼狠心。」

湛聖玉在心中嘆了口氣,表面上還是裝得神色自若。

「妳說吧。」

經過幾天的冷靜,他逐漸能接受自己該放棄這段情的想法,他也要自己學會割舍,盡避心會痛、神會傷。

「我不知道我到底哪里不好,你一開始就討厭我,好不容易能接受我了,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你仍然要拒絕我。我不敢強迫你一定要喜歡我,可是我喜歡你的事實是永遠不會改變。」

相較于她對愛情的勇往直前,他就顯得搖擺不定,有時術法重,有時愛情強。

術法是他人生最大的目標,他不會放棄;尚未遇到逸蝶前,他可以清心寡欲,但遇到逸蝶後,愛情成了另一種追求。

他本來是個一心一意的人,但踫上愛,成了三心二意的人,既不願傷她的心徹底放棄愛情,也不想讓愛情影響了他的目標,矛盾。

這次是最後的機會,他到底該選哪一個?

愛情?

術法?

「我的話也不會改變,對不起。」他黯然離去。

他毅然決然的告訴自己,不再當搖擺不定的人。

逸蝶深吸口氣,假裝沒听見他離去的腳步聲,可是眼淚已經看見她的傷心……

棠儷听聞逸蝶的事,當天就到事宮門前,一樣遭到守衛的為難。

「不能。」守衛拒絕讓棠儷進去。

脾氣溫和的棠儷淡淡地說︰「我是六公主。」她的脾氣溫和,但她不笨。

守衛一听連忙閃到一邊,一反剛才的冷漠。

「公主請!」

棠儷和身後十來個宮女一同進入事宮,穿過一個又一個的詭異建築,在門人的帶領下進入了接見來客的合光堂。

約莫過了半刻,湛聖玉獨自進入合光堂,向莊麗不躁的棠儷行禮,「微臣參見六公主。」

是逸蝶的姊姊,一定是為她而來。

逸蝶……她現在好嗎?

經過他兩次狠心的拒絕,她還能像過去那樣快樂嗎?

他只是要自己專心才拒絕她,卻沒為她想過……

「請起。」

棠儷過去只聞他的名,對他總存有戒心,但今日一見他英姿不凡,立即打破過去的成見。

瞧他一身聖氣凜然,哪有走火入魔的跡象?

「不知公主大駕事宮有何指教?」

明知她是為了逸蝶的事而來,但眼前這個氣質清冷的六公主不太討人厭,他的口氣就很客氣。

「本宮是為了九皇妹而來。」棠儷開門見山直接說。

「恕微臣不想听。」听了只會讓自己又開始搖擺不定,傷心也會加深,倒不如不听。

「本宮不願逼你,但有些事一定要說清楚,本宮不想再看到蝶兒的傷心了。」棠儷踫了個釘子,態度還是不變。

「微臣已經拒絕過公主。」驀然,他眼中閃過一絲愧疚。

「你是真心拒絕她?」

「是。」

「真的嗎?」她不相信,她看見了他的異樣。

湛聖玉這才發現這個看似溫婉的公主,比逸蝶、英冰更厲害,能看清他稍縱即逝的愧疚。

看來他得多費心去應付這個深藏不露的公主。

「對,微臣此生只想專注在術法上。」

「別騙本宮了,或許蝶兒會信你的話,但本宮不是蝶兒那種單純的女孩,本宮看得出你的真心。」

以前她排斥湛聖玉跟蝶兒在一起,現在見到他本人,心里的排斥化作撮合。可他卻口口聲聲說不愛蝶兒,成了另一個阻力。

「微臣的真心只有一個,就是只愛術法。」這個看起來長他幾歲的公主,心思極細膩,他不能再跟她纏下去,以免露餡。

「何必騙人呢?」

「微臣只是實話實說。」他寒著臉回答她。「微臣能說的只有這些,要是公主不滿意,微臣也沒辦法。」

「唉,蝶兒雖然年幼,但她很死心眼,她對你的感情很深,若是你讓她得到傷心,她也許會永遠消沉。」

硬來不成,她改采軟策,要他激出更多的愧疚。

「感情的事不能強求。」

這個六公主很厲害,逼問方法不急不躁,反而能將他逼入死胡同。

欽佩的同時,也想到蝶兒真的會這樣嗎?

不妙了,他開始彷徨,真要割舍對蝶兒的感情嗎?

他漸漸能感覺到,術法和情愛逐漸取得了平衡,再不是偏向術法的局面。

怎麼會這樣?

「但你不是真的無情,本宮相信你是喜歡蝶兒。」

她真的不懂他到底在堅持什麼,怎麼就是不肯承認愛蝶兒呢?男人的事業心果真比愛情強。

「請公主別再妄自揣測,微臣心中只有術法的存在。」他是很想趕這個看似溫婉、實則洞悉人心的公主走,但她太溫婉了,不容易趕。

「學無止境,為什麼寧願要去追求一個不可能達成的巔峰,而不要甜美的愛情?」她又換個方式套他的話。

「人各有志,愛情只是短暫的絢麗,比不上終生的追求。」

漂亮的話,令棠儷暗自在心中佩服這個聰明謹慎的少年,更加認定蝶兒愛上他是對的。

「你不願承認就算了,但本宮很想知道,你到底不愛蝶兒什麼?」她再次換了個方式,同樣在逼迫他承認愛蝶兒。

「不是每個人都該去愛一個人人愛的人。」他在心中反問自己,愛她什麼呢?對,就是她的純真嬌稚。

「你至少說出理由,本宮才好教蝶兒死心。」棠儷淡淡地笑,如她一貫的端莊優雅。

「拒絕不需要理由。」

「蝶兒是個死心塌地的女孩,若不讓她死心,她會緊追不放,至死方休,湛祭司應該不希望有個痴情少女日日夜夜惦記著你吧?如果你清楚地說出來,你就不必懷著歉意,她也會好過。」

好厲害!眼前這個淡雅高貴的六公主,比起那個號稱是「一萬個大嘴巴」的五公主,厲害上一百倍,讓他再次被逼進死胡同,險些暴露出最真實的自我。

他揣測所有的答案後,想出一個絕不會被反駁的答案。

「微臣唯一能接受的妻子,是要和微臣一樣精通術法的姑娘,當然不只是中原的玄道之術,還有其它不同地方的術法。」

這一次棠儷無言以對了。

很多人都知道他資質過人,任何術法皆是一學即懂,她自知蝶兒不是個非常聰明的人,今生必是難達他的標準,就算有那份天資,也要學上個十年、二十年才能和現在的他匹敵。

「微臣已經說完了,不知六公主還有何事?」他下逐客令。

「本宮還有要事,不打擾湛祭司了。」棠儷的慧眸驟轉,似乎有好方法。

「恕微臣不送。」

棠儷領著一大群宮女離開,待她們全走後,他的心微微刺痛起來。

他的確對蝶兒有情,可那日他已經選擇了術法,不能再藕斷絲連,今天的回答應該會讓蝶兒徹底死心。

但他現在沒有一絲快意,反而墜入糾結不斷的後悔里。

一旦沾惹上情愛,連他這個修法多年的術士也找不到方向了嗎?誰能告訴他該怎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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