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其外美食家 第五章(1)

金郁騏是個很有錢的人,因他生來就獲得了足以優渥過一生的財富;而他所有財富皆繼承自父親。金郁騏的父親金守恆並不是個什麼商業大亨,或者在商場上有舉足輕重地位的人,事實上,他很沒沒無聞。台灣的有錢人很多,但出名的卻很少;金守恆正是那種做人低調、悶聲發大財論調的忠實支持者。

在金守恆短短四十年的人生中,對于理財,他只做了三件事——一是將繼承自父親的大片土地逐一變賣投入股市;二,在全民瘋股票時悄悄將手中大量持股分段拋售轉為現金;第三件事,將現金拿出一部分買了一點土地、房子,最後將手邊仍然用不完的巨款用做創投,大量資助各種新興產業,為那些想創業而沒有資金的人提供幫助。三五年下來,有大半的投資是失敗的,因為那時台灣的經濟隨著股票的崩盤而急遽衰退,幾乎沒有什麼行業是做得有起色的。當第五年的第一份投資報告結果出爐時,金守恆的財務經理人告訴他︰他投資出去的巨額金錢有七成血本無歸,只能認賠,但有三成是獲利的,而且未來前景非常樂觀,絕對可以彌補所有虧損的部分,還賺進更多。

七成的投資失敗率並沒有拖垮金守恆,就算全部的投資都失敗,也頂多讓他一時資金周轉有困難而已,卻是于根本無傷。而,另外三成的投資收益,正如理財師所預估的,在未來十年里給了他百倍的回報。

于是,當金守恆在壯年離開人世時,留給獨生子的,是一筆非常巨大的財富。有土地、有房產、有黃金珠寶古董和大量現金,以及一些股票。

那股票不算多,至少不夠多到足以在那些公司里說上一句話,但勝在都是現今最賺錢的大公司股票,每年分到的股利非常可觀。

當年金守恆的父親留給他的只有土地而沒有流動資產,所以金守恆才需要在理財上費盡心思——他是個性情淡泊、渴望生活安逸的人,讓他為了賺錢而傷腦筋,實在也是委屈了;所以他希望自己的兒子這輩子不用為了理財而煩惱,可以享樂自由過一生。他的期望當然沒有被兒子辜負,金郁騏如他所願活得很執垮,卻不是個敗家子,也不是那種心比天高、智比豬低的笨蛋,從來沒有被說動去創業,幻想當個商場天王什麼的。雖說每一個有錢人身邊永遠少不了在耳邊吹風煽動慫恿的人,金郁騏身邊當然也有。他不在乎當個小小的散財童子,可若要他熱血沸騰的去傾注心力財力體力,就只為了三十年後變成一個王永慶第二、郭台銘第二之類的人物,那是不可能的。

金郁騏不介意像他父親那樣,偶爾對一些有才氣、有創業雄心的人給予小小的投資贊助,但這只是玩票性質而已,不在乎賺了大錢或血本無歸。但若是叫他親自投身入商場征戰,他只想到一個字︰累。

一個什麼都有了的人,又沒太大野心,加上自小被父親帶在身邊,耳濡目染言傳身教之下,金郁騏也養成了安逸的性情。唯一不同的是,他還滿享受出鋒頭的感覺。要不是當明星太累,他還真打算去當當看。

他總認為一個人若是生來幸運得不必為溫飽所苦的話,其實也就不必把人生過得太累,能享受就好好享受,何必爭強斗勝,非要在某個領域爭出一片天,就只為了證明自己的強大?

但,顯然,會像他這麼想得開的人並不太多,至少眼前這個人就是金郁騏眼中自找麻煩的人。趙美慎,二十七歲,金郁騏的表妹,赫澤幫第六代繼承人候選之一同時也是趙家基因突變的一匹「黑羊」,因為她的夢想是當白羊。若是她堅持不繼承家業的話,家里也會供養她好吃好喝一輩子,什麼也不用做就能享福,多好不是?偏偏她不這麼想,專挑最難的路去走,真是自找麻煩、難以理解的人物。

她是趙家第六代子孫里唯一一個自幼學業成績優秀,憑自身努力一路讀到最高學府,並且還申請到獎學金出國留學,拿名校碩士學歷歸國的人。這漂亮的資歷,放在一般正常人家,簡直可以說是光宗耀祖了;但對趙家來說,可不是那麼一回事。

趙美慎厭惡所有和黑道有關的事物,她努力求學就是為了擺月兌這一切。她對正常的人生有著無限憧憬,她想憑著自己所學,在商場上闖出一片天,證明自己即使月兌離了家庭的庇蔭,仍能海闊天空任遨游。黑道家庭出來的孩子,並不是只能在那潭污泥里爛一輩子,沒有其它出路!

她是趙家第四女趙如青的獨生女,她的母親是赫澤幫的財務總管,已經公開放話等她退休之後,這個位置就讓女兒繼承——如果她沒當上幫主的話。

這對母女斗了一輩子,看起來還會繼續斗下去。金郁騏從來沒打算跟母親那邊的親人有所往來的,如果不是意外與趙美慎相認,他甚至不清楚母親那邊的親屬有哪些人。金郁騏的理財師與會計師是父親留給他的,而這兩人又去找了一些需要的專業人才,共同合伙開了一間創投公司,專門針對各種新興產業加以評估,然後投資。

早期投資的金錢當然大多來自金郁騏,而金郁騏需要做的,就是當他們將一堆評定為值得投資的報告呈上來時,加以簽名蓋章,決定投資或不投資;然後,等著听到賺錢或虧錢的消息。

而趙美慎正是他那創投公司資助的青年創業名單里的其中一名。她非常爭氣,拿到了資金描注之後,立即投入替代能源相關的研發上,兩年便做出成效,竟然已經小有獲利。于是,當她拿著亮眼的成績來到創投公司開會,要求第二波資金支持時,被引見給幕後金主。原本只是見個面、吃個飯的公事化應酬,哪里知道竟然變成了認親宴。

于是,金郁騏便和趙家算是有所交集了。

兩人極有默契的都沒有對外說出去,在趙家那邊尤其絕口不談。雖然金郁騏對趙家沒興趣,但趙美慎很明確的告訴他︰「這不是你說沒興趣就可以撇開的事。與其事到臨頭手忙腳亂完全無知受制于人,還不如盡可能的做到知己知彼。」

不容金郁騏拒絕,她將許多他必須知道的事都盡量塞進他腦海里。如此努力了一年多,總算讓金郁騏勉強月兌離腦袋空空的程度。

「怎麼接到了個電話,臉色就變得這麼差?」趙美慎問。

「我的司機李哥跟我說,明天你二姨三姨還會來我家,要我等在家中迎接。」

「我說過,躲是沒有用的。」趙美慎微微聳著肩,從她似笑非笑的臉孔看得出來,她很幸災樂禍。

這幾天,他們常常三更半夜在msn上密聊。趙美慎很夠義氣的將目前情勢分析了一遍,讓他有所了解;當然,更少不了挖苦嘲諷一番。這個少爺總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如果早幾年……不,甚至只要早個半年開始做準備,現在哪里需要這麼窩囊的躲著不敢見人?

「我沒有躲。」金郁騏嘴硬的辯著。「雖然她們完全不顧我的意願,硬將那些凶神惡煞派來我家,美其名為保護,那也不表示從此我的所有行蹤都得告知她們吧?我可不是她們的囚犯!不想讓那些人跟隨,不想見她們還不行嗎?」

「隨你怎麼說。」趙美慎揮了下手,不想再听他的抱怨,這陣子听得夠多了。這少爺承受力太低,心髒不夠強壯,自己好生鍛煉去,她沒空听他吱吱歪歪。「我說,你也振作一點。不管怎麼樣,給你母親留點面子吧,別弱了她的威名。」

「……我……母……咳,親……她……」金郁騏一听到母親這個詞兒就忍不住寒毛直豎,連說話都顯得困難。在他的詞匯里,「母親」這兩個字屬于生僻字,每每想組合在一起時,都會卡住。

「叫不出來就別叫了,我想大姨不會介意的。」

金郁騏佯咳了兩聲,這個艱難的話題直接跳過。說道︰「看來明天勢必要跟兩位阿姨見面,我也不打算逃開。我知道她們想要什麼,但是她們怎麼會認為我能提供她們要的鑰匙呢?連我都不知道的東西,她們要怎麼從我身上挖出來?」

「也許她們確實沒有把握可以從你身上取得鑰匙,但總要試一試。再說,你身為趙家三代以來第一個男丁,不管你有多草包,或者有多麼不想繼承幫主的位置,都改變不了當年外婆遺囑里白紙黑字明文寫下立你為第一繼承人的遺命。」

「……別說這個,你明知道我不可能當什麼幫主。」

「你個人的意願沒有人在乎。」趙美慎很直接的要他認清事實。「如果讓你當幫主有利于某些人的利益的話,那你就躲不開。」

「我不想要,誰能勉強我?」他帶著點火氣道。

「當你沒有權力時,你的自由不在你手上。」

「……惡霸。」金郁騏忍不住低聲罵道。所以他討厭她們,拒絕跟她們扯上關系,二十年來直接遺忘掉自己還有一大票勢力龐大的親戚。

「不是惡霸,是黑道。」她閑閑的糾正。

「唉……」很煩躁的嘆氣。

赫澤幫傳承了五代,趙美慎這一代尚未掌權的不算,外婆那一代是第四代,從那時家族里就沒有出過男丁,所以才由外婆繼承幫主之位。外婆前後招贅了兩任丈夫,生了四個女兒,就是得不到兒子。第五代的幫主原本應該由金郁騏的母親趙飛青接任,而她各方面的表現也深得幫眾信服,然而卻鬧出了跟金郁騏父親私奔的丑聞——就在趙飛青即將嫁給另一大幫派少幫主的前三天。

那事鬧得非常大,不只整個黑道都轟動了,連警政單位也立即全副武裝的戒嚴起來,生怕隨時發生黑道火並、血流成河的慘案。第四代幫主花了好大力氣才將一切壓下來,但各方面有形無形的損失卻是難以估計的。

趙飛青當然被她怒火沖天的母親給摘除幫主繼承權,甚至差點失去理智的發出追殺令,後來在所有長老力阻下,只對外聲稱就算日後趙家子子孫孫都死絕了,趙飛青也不得登上幫主之位。

于是,第五代竟是沒有幫主的。在趙飛青失去繼承權之後,也失去了在赫澤幫發話的權利,更是沒資格進入核心組織、參與幫務。這二十年來,沒有幫主的赫澤幫,是由趙家其它三個姊妹共同掌理,就等著在第六代幫主確立時,將幫務轉回正軌。

而金郁騏身上,就擁有著可以讓赫澤幫走回正軌的「鑰匙」

金郁騏知道在他十歲以前發生過一些大事,可惜他十歲以前的記憶已經非常模糊了,什麼都記不清——據說是因為他曾經遭受嚴重驚嚇的關系,為此還看過好長一段時間的心理醫生加以治療。

一直以來,他的雙親盡他們所能的保護他,為他創造一個安全的環境成長,讓他得以遠離黑道干擾,直到三十歲。雖然外婆的遺囑所有人都不想接受,但現今幫內各擁派系,權力互相拉扯到如今維持一個謹慎的平衡,誰都不服誰,誰都想上位,但都缺了正統。所以金郁騏這個人的存在就很必須;他無關緊要,絕對掌不了實權,卻又很關鍵,因為他是老幫主過世前公開宣布的繼承人;加上老幫主的意外過世,許多屬于幫主才能知道的機密都來不及傳下來,包括鎮幫令。

想要取得鎮幫令,就得先拿到鑰匙;而取得鑰匙的關鍵,在金郁騏身上。就這麼簡單。

隨著趙美慎告知他的事情愈多,金郁騏就愈頭疼。

他知道,事情恐怕不會在「鑰匙」事件結束後,就能如他所希望的再過回正常人的生活;他的男孫身份,可沒有別的男丁可以幫忙分擔。如果有利于某些人,就會讓一些人執著不已,他不會傻得以為這種事很好月兌身。

真是頭痛啊……怎麼會這麼麻煩呢?

他才剛擬好追求奉嫻的計劃呢。

想來,他是太輕率了。他無意將她扯進麻煩里,可是卻又不得不;因為如果他不現在糾纏住她,她……隨時會走的。他不想她走。

赫澤幫的眾人有他們的執念,所以無視他的意願。

而奉嫻是他的執念,他……也自私的無視了她的意願。

這是否正好可以解釋——遺傳真是太神奇了?

他撫著額,苦中作樂的胡亂想著。

「你沒忘了下午三點有約吧?」奉嫻輕聲提醒金郁騏。

「我知道。」金郁騏點頭,指著自己的手表道︰「現在才早上八點半,離下午三點還很久,我們要去的地方不太遠,絕對可以在三點以前回來。」

「如果你有急事要辦的話,我跟著去反而成了你的妨礙,幫不上忙的,還不如留下來做自己該做的事,中午的飯……」奉嫻不知道金郁騏打算帶她去哪里,如果可以,不管是哪里,她都不想去。

「就別管那些人了。我已經交代過趙嫂,以後他們的伙食就直接叫便當。」金郁騏笑得有點壞,順手拉過她的手,大步走向車庫。「我現在才想到,其實對于不速之客,我們是不需要太過禮遇的。或許就是因為這里一日三餐的伙食供應得太好,以至于他們全都不走了。我是說︰也許他們本來打算晃個幾天就離開,就算要緊迫盯人,三兩個人也就夠了,怎麼現在人卻愈來愈多,尤其是用餐食間,都把廚房和客廳所有可以坐的地方都擠滿了。雖說來者是客,不過我們這些日子的招待,也算仁至義盡了。」

他一路說了許多話,就是沒放開她的手;兩人走到一輛造型很炫的跑車旁,他將她送進副駕駛座,微彎著腰,對她露出每天清早在鏡子前練習過無數次最迷人的笑容與最好看的角度。

「現在啊,主人家盡完待客義務之後,就該端茶送客了。我請趙嫂每天提供茶水,不斷的提供,不管他們想吃什麼,唯一得到的就只有茶。再想吃你煮的美味大餐,門兒都沒有。」說完,關上她這邊的車門,繞過車身,帥氣的鑽進車子里,發動,然後跑車很對得起它昂貴的價格,立即像出膛的子彈一般射了出去。

奉嫻靜靜的看著自己的左手。剛才被他帶著快步走,又因為他不中斷的一直在說話,沒給她一點時間掙月兌他的手,當然也不給她開口要求放手的機會。這個人啊……可是個情場斑手呢,這五年來沒有正經談過一場以結婚為前提的戀愛,倒是樂于幫每一位美女創造一個關于「遇見白馬王子」的美夢。

這或許是執垮的特殊能力吧,自然可以在數不清的交往經驗里,總結出追求女性時的諸多小訣竅。方才那「不經意」的牽手,就瞬間將兩人生疏的主雇距離給拉近成情況有些小曖昧的友人關系,而且做得沒一點冒失,很理所當然的樣子。

這種行為,看著他用在別個女性身上,她會覺得很正常,可是若是用在她身上的話……不知道為什麼,卻有一種忍俊不禁的感覺啊。

因為……會忍不住的想著……某人為此嘴角抽措的表情,知道「他」的感想,了解「他」的郁悶,卻又無計可施的感覺。

那想必,很可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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