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龍戲鳳 第2章(2)

馮無鹽睡了一場好覺。當她轉醒時,感到精神十分好,身體卻是前所未有的酸痛,甚至略帶陌生的不適。

緊跟著,完全沒見過的房間讓她吃了一驚,腦中片段回憶瞬間涌出,令她面色大變,猛地坐了起來。

她低頭一看,身上穿著柔軟舒適的底衣,臂上被人重新包扎過,床與薄被一看就感覺出是全新,只有她睡過的,而非昨晚……

她身上干爽舒適到……有人替她擦拭過?馮無鹽極力保持鎮定,蒼白的臉色還是泄露出她此時起伏不定的情緒。

「姑娘醒了。」

她循聲看去,一名女子倒了一碗水送到她面前。這女子高姚而身瘦,眼眉略深,嘴角微寬,卻是好看,是璧人混血?

「奴婢鐘憐。姑娘睡了許久,口渴了吧,喝口水,喝完了……」她話還沒有說完,就听見外頭有人輕敲著。

「鐘憐,藥來了。」那聲音低而細。

鐘憐朝她笑了笑,轉身去開門,接過藥盅。

馮無鹽與門口的美貌少年對上眼,對方剎那間滿面驚愕,隨即她听見那少年神魂不太定地說「必定要喝進去」什麼的……然後門就關上了。

那個美貌少年太眼熟……跟在那個璧人身邊,所以說,昨晚不是夢,全都是真實的?

她的嘴角泄露出苦澀,而後迅速消失。

鐘憐當作沒有看見,跪在床邊地上,呈上藥盅,委婉地說道︰「這藥是預防萬一的,姑娘喝了不會對身體有絲毫害處的。」

馮無鹽看她一眼,面無表情道︰「他是你主子還是你的男人?」

鐘憐垂下眼,柔聲道︰「爺是主子,奴婢是專程侍候姑娘的。」

「侍候我?我何德何能。要是有意娶我,也不會給這藥了,是不?你主子成親了沒?」

「尚未。」鐘憐補充道︰「我家主子身分尊貴,便是要成親,也會是門當戶對或者「或者有足夠的美貌可以吹噓?」她接道,見鐘憐一臉驚訝,她嘴角微撇,盡量和氣道︰「我不是諷刺。吹噓沒有什麼不好,人總是要有一兩件事情可以掛上嘴皮子一輩子的。」她發現自己的聲音有些沙啞,掩嘴咳了咳,在鐘憐持續的吃驚中接過藥盅。

她非但沒有喝,還放到一旁,再主動索取先前的溫水,慢吞吞喝著。

扁是一碗溫水,她大概可以猜出那個璧人的身分並不差,至少,夠富裕︰人要富裕後才有機會想到修正自己的生活方式。再看看鐘憐舉止間帶的文雅氣質,不難想像那個璧人的家底可能混著幾分晉人世家,畢竟像瑪家這種只貪富,其它都貪不了的,是萬萬不可能培養出這種婢子來的。

等到喉口啞氣都沖散後,她沉默一會兒才道︰「要我喝下這碗藥也可以,請你家主人過來吧。」

鐘憐仍然柔聲道︰「姑娘,這藥喝了對你也有好處,還是喝了吧。」

馮無鹽看著她。

鐘憐沉默半晌後,說道︰「奴婢去問問看。」語畢,她恭敬地退出這間小房間。

馮無鹽盯著那扇關得妥善的門,嘴角泛起諷刺的笑。這藥想逼她喝,是嫌她不夠格懷那個璧人的孩子她當然知道,不過怎麼就沒人想她願不願意生呢?她不想。

她目光又落在四處。床上鋪著大紅氈、精細的繡花被,昨晚的一切全都換了新。床旁尚有紫檀木櫃,上頭刻有精雕雲龍,以及……她微微訝異,伸手踫了下櫃上的不規則木頭。是木頭吧?它在發光呢。

她又轉頭掃過一,果然房里沒有任何的燈,那就是靠它照明?哪來的?她居然前所未聞。

她拉過被角,一覆住木頭,房里就暗上許多。也不知道這木頭是從天涯海角的哪弄來……一想到那璧人,她又低頭看自己穿妥的底衣,拉開領子,肌膚上有著紅印子……那璧人的力道不小,還是每個男人都是如此?

雖然回憶只是斷續幾個畫面,但那些畫面里都是她主動,她不相信自己只會一味承受,所以只要現在她身體有多酸痛,他也就有同樣的酸痛?

這樣的可能性,讓她心情大好起來。

她瞥見全新的衣裳擺在一旁,在還沒有人來之前,她扯過來,胳膊隱隱作痛讓她無法穿得很妥當。這衣裳素黑而保守,她心里多少有了點安全感。

木頭旁是一面水銀透明鏡子,能夠將人照清楚。她有幸看過一次,大多是權貴收藏,這璧人的財力真不可小覷。她微微側過身,讓鏡子里的一角正好映入自己。

看起來氣色很好,只是眼眉尚帶點困意。小時候她不大在乎長相的,覺得自己還滿可愛,是後來姊妹間有了比較,家里開始有了碎嘴,她才知道原來她這叫不算好看,至少,是不合京師的美感。

久了,對自己的美丑好像也無感了,就是耳邊直有人嫌著。五官就是那個樣,十六是美,可是,再美的人不也要吃喝拉撒睡嗎?

她將長發撩到肩後,回憶昨晚她上了船,被人幫忙換了衣服……沒有多久就跟那個璧人滾上床。她沉思著前後因果,輕輕模著胳膊上的傷布。受了這樣的傷會刺激嗎?怎麼現在她只有冷靜卻激不起上的任何反應了?

她又想起,昨日十六還提到璧人在這方面的勇猛……坦白說,是有點難受,她該慶幸記憶沒有那麼全?

船輕微的晃動讓她昏昏欲睡,也讓她認知到自己還在船上。她的身子很想再撲進自己的床上睡個一天兩天的。她這種自認體力還不錯的都還如此,忽然開始同情起那些嫁給璧人的姑娘們。

難怪璧人剛人中原時,」是習慣一夫一妻,直到後來被同化了,一夫一妻多妾也開始有了。原來不是被同化,而是晉女都承受不了吧。

她無法控制地漸漸闔上眼,突地听見門嘻噠一聲,她又迅速睜開眸,防備地盯著被打開的門口。

出現在門口的,是那個美貌少年。

他一進來,抬眼就與女人對上目光,心里微感錯愕。這女人沒有梨花帶雨、一臉委屈,反而用令人不舒服的眼光在打量他。這眼神有點熟悉,似在哪里看過……也許是自己多想了,這種好像在看不入流的眼神,依他現今的地位,誰敢?

他的目光又落在那盅藥上,溫聲道︰「姑娘,這藥涼了就沒有用了,還是盡快喝吧。昨晚的事實在是一場誤會,誰都不想,是不是?」

「誤會?」

喜子語氣帶點連自己也沒有察覺的不以為然。「我家主子絕非強取豪奪之輩,這艘船是我家主子的,現在是你出現在這艘船上,而非我們出現在你家中。事已至此,船也已經出航,我瞧就這麼辦,這半年你就留在船上,它日回京良田宅院自會過到你名下,當是這場無心之過的彌補。」

馮無鹽嘴角彎了彎。「真巧呢,我也正想見你家主子,看看是要如何賠償——」

喜子聞言蹙眉,打斷她道︰「姑娘,說得坦白點,我家主人的身分尊貴,斷然不可能收你為妻妾。這也不是市場買賣,所以我不會存心跟你殺價,」說至此處,他的臉色露出幾不可見的輕視,「想來姑娘也知道,你並非奇貨可居之輩,可不要得寸進尺,還是把藥喝了好。」

馮無鹽看似好脾氣,耐心說道︰「我說過,請你家主人過來,或許我會喝了這碗藥。」

他臉色流露鄙夷,卷了卷袖子,往她走來。在他的想法里,事有緩急先後,先喂了藥再說。會無名無分先懷了龍子,那真的只有前朝才有,他絕不會讓陛下在這種事上成為金璧第一個皇帝。怎麼這麼難搞定?他預想這個晉女會哭哭啼啼、半推半就,但他們也不會虧待她,良田宅院都挪出最好的,最多回京後再請人多多關照,他相信就算她因此失去與人結白首的機會,一世安定富裕的生活定會遠勝過其他婦人︰像他,不也是不會成親嗎?沒什麼大不了的吧……

他看著這長得不美的姑娘下了地,心里有點疑惑。她個頭嬌小,膚色也不夠白,她穩了穩身子後,往他走來。

在他一頭霧水並且完全沒有防備的情況下,她一腳踹向他的肚月復。

喜子太久沒有跟人動手,可以說雖然侍候著陛下,但費心不費力,身子早就被養得嬌貴。他被打倒在地,難以置信,撝著肚子,咬牙切齒︰「你這惡女,竟敢無故毆打人……」

馮無鹽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不好意思,我一向認為先下手為強。你都要強灌我藥了,我不趁你不留意時先下手,難道真要等你灌我藥再抵抗?況且,這也不算無故,你都听不懂人話了,是不是要醒醒腦?」

喜子心頭一怒,只覺得顏面盡失。這要傳出去了,不就是丟陛下的臉?他一腳拐了過去,本想讓她失去重心,豈知她十分靈巧地避了開。

他還來不及做下一步,就被壓制在地。

「等……等等,姑娘……有話好說……」

揪著他衣領,壓住他的身體讓他無法動彈,馮無鹽嘆口氣,道︰「我就不懂,為什麼大部分的人都喜歡自說自話,听不進他人的話呢?」語氣一頓,帶點譏諷︰「你家主人要彌補我,我也要彌補他啊。他也非奇貨可居之輩,不過,好歹被我用了一晚,使用了就該付錢,你听懂了沒?」

「你怎能對我家主子用如此粗鄙的話!」他激動得要反彈,忽地瞥見錦衣一角落在女人的身側。這衣擺他眼熟,早上陛下才穿著的。他心一跳,循衣擺往上看去,正是陛下站在他們身旁。

馮無鹽順著他的目光轉頭看去……那璧人正看著她。他的眼神輕飄飄地掠過她的臉,落在她身子上後一會兒,又掃過她與喜子「交纏」的肢體,俊朗面上沒有什麼大波動,他道︰「姑娘,請看在昨晚在下被使用到天明的分上,放開這個不知趣的底下人吧。」

馮無鹽慢吞吞地站起來,試著用慢動作來掩自己的小心翼翼。

她目光與這個璧人交會……她知道是他,只是不管之前遠距離看也好,或者昨晚的回憶,都沒有看清楚他的五官。如今一看,才留意到這個璧人眉目俊朗,五官天生帶點玩世不恭,眼眉看似和氣,眼底卻是凌厲鋒芒。

美貌少年立即俐落地彈起,退到男人的身後。門口是那個叫鐘憐的,當這個璧人在說著「被使用到天明」

時,鐘憐已是跪了下來。

因為這句話冒犯了男人?也對,有點地位的男人是不會接受這種侮辱的吧。就算如此猜測,馮無鹽仍從其中察覺了這個璧人尊貴到恐怕是她無法觸及的。

她又瞄到鐘憐之後,有個男人在船房外走道也跪著,當對方微地抬起頭與她打個霎時照面,她看見他面上的歉意。

馮無鹽抿了抿嘴,終于勉強施個禮。「昨晚,一個巴掌拍不響,公子武力應該遠勝過我,要與我保持距離是可以的。」

這一次,男人沒有說話。

馮無鹽似笑非笑,又道︰「顯然世上沒有柳下惠,那是我強求了。」

彬地的喜子忍不住插嘴︰「姑娘衣上有催情香,確實是強求了。」

馮無鹽一愣。「催情香?」不是出自她自己的意願嗎?

喜子連忙把花舫姑娘衣上帶香的習慣說了出來。「誰知你竟捱不得一點香味。」

馮無鹽仍帶點怔忡,怔忡間又與男人目光交錯。她畢竟不如男人深沉,男人在她的面上竟看見復雜的情緒——昨晚她的渴望、她的都不是出自于真實,甚至,在他身上感受到的滿足或者其它,都是放大過的。

男人的表情微微古怪,隨即隱去。他忽然在想,或許留下這個女人,已經喪失了他的本意。她柔軟又具性的身子出乎意料地讓人著魔,甚至可以說是床上的瑰寶,但若沒有昨晚那樣如野火燒不盡的瘋狂熱情,他一個人折騰也是無趣。

他不動聲色又掃過她面上一回。她的表情嚴肅,嘴角緊繃,眼眉冷靜而無媚,不是一個會主動放縱的情趣人……男人心里頗為遺憾,同時讓她下船的意願更堅定了。

「……若真是催情香所害,那我與公子皆是無妄之災了。」她的聲音略帶澀然。

男人沒有說話。

「公子可有家室?」

男人深褐色的眼瞳帶點嘲意。他道︰「尚無。」

她見狀,眼底掠過同樣的諷刺,又問︰「船已起航?前往何處?」

男人彷佛成了看戲人,想看看她究竟想問什麼、想得到什麼。他微笑道︰「船已起航。沿河前往晉城。」

晉城在京師的上頭靠海,如果說京師是繁華之城的話,晉城就是文藝之城?里頭的文化多屬大晉朝時期持續發展下來的,這點歷代金璧皇帝展現了他們極大的寬度,當然也有人私下說那是璧族文化較單一之故,但不可否認至今兩族文化一直存在並且蓬勃發展著,而其中住在晉城的雕版大家是天下聞名,許多圖皆是由晉城的雕版師共制而成。

馮無鹽自進入雕版之後,對晉城慕名已久,她心動了一下,而後趁著自己還沒後悔前,回去端過藥盅︰又瞥見櫃上發亮的木頭,一轉過身,就見男人跟了上來……她退了一步,問道︰「那塊木頭哪來的?」

男人側眼瞥去。「海外。叫夜光木,在船上我用來當照明。姑娘若喜歡,便自取了去。」

真是財大氣粗,她想。她又看了男人一會兒,昨晚那種燒得理智全無的感覺全沒有了,還真是催情香所致。

現在,她只剩下冷靜的思考。

「這藥我也想喝。公子的彌補我收了,不過我亦小有積蓄,雖然比不得公子,下船之後我仍會彌補公子的。」

男人聞言,眨了眨眼,隨即要笑不笑,似是不在意她的補償。

她又道︰「不過希望公子能再彌補我一事。」

「公子既無家室,若在它地生根,可否姓名便借我一用?經此一次,我嫁人恐是不便,想借你名為夫,回去好有個名目獨自在公子彌補的宅院里生活。」她見跪在地上的三人都抬起頭看來,又補充︰「你只借名,不借其它。你離了京師,從此我們不相往來。」

「公子尊貴之名,萬不能借。」喜子說道。

男人看著她,含笑道︰「你說得處處有理。不過我的姓名不方便,再說……我替你找個看起來會活得比我久的人吧。他的名字會一直在,到你老了,他應該都還活著吧。」

「爺?!」

男人沒有回頭,指著跪在門口的燕奔。「他的姓名借你。燕奔,你肯麼?」燕奔毫不考虎地答道︰「肯。」

馮無鹽上下看他一眼,看不出他哪里有病……但這種事老實說也與她無關。于是,她很干脆地喝盡滿滿一盅的苦藥汁,沒有什麼擊掌為盟。真要毀約,地位不對等,她能說什麼。何況她也完全不想要這男人的孩子。

喜子瞠目結舌。之前他有多質疑她的拖拖拉拉,現在就有多傻眼她的爽快,他差點以為這是兩個不同的女男人隨口道︰「姑娘何姓?」他正想著回頭便讓喜子送人下船吧……

「我姓馮,馮無鹽,叫我十二就好。」她話一落,就見到自進房里來一直含笑的男人僵住。

彷佛表情停格一樣。

俊朗的眼、俊朗的眼、俊朗的嘴……都在那一剎那承受了極大的震撼而僵硬。

「爺?」

「……馮無鹽?十二?」他輕輕念著。

馮無鹽防備地看著他。「正是我。」

「十二?你?」他又重復了一次,彷佛自言自語。

這一次,馮無鹽沒有回答,只是看著他。

男人出其不意地爆出大笑。

他笑得不能自己,到最後不得不搗住嘴,仍是悶聲笑著。

「爺!」跪著的三人皆是面露驚色,卻沒有人敢主動站起來。

男人笑得差不多止了,才抬眼看著她。他的睫毛又黑又長,深褐色的眼瞳流蕩殘余的冰冷笑意,骨節分明的手掌半遮住俊美的臉龐,竟有一種強火燒過冰天雪地的錯覺——馮無鹽心頭一跳,在那一瞬間眼前這男人與昨晚活色生香的男人在她心中產生了連結。

他問她︰「為什麼叫十二?」語氣疑惑之意畢露。

「因為排行十二。」

「原來如此。」他輕輕笑道,頓了一下,一字一語清楚地再道︰「龍天運。馮無鹽,我叫龍天運。」

「……龍天運?」

「是的,龍天運。」

我是龍天運。馮無鹽,我等你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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