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祝氏一族的巫女到底是下了什麼咒語呢?
「只有繼任的巫女才知道。」她抓抓亂翹的發尾,努力地回憶姊姊生前有沒有提過西門家,捧著頭想了半天,卻沒有任何有意義的回憶。
祝氏巫術的秘密,向來只有在傳承時才會知道,秘密絕不外泄,其它普通人根本無力窺之。如今姊姊死了,祝氏一族再也沒有巫女了,那等于是永遠也沒有辦法知道的秘密了。
「會是什麼咒語?絕非只讓西門家人丁凋零。人丁雕零用不著世世代代的祝氏巫女來集念成咒,一定還有什麼!但,會是什麼?」她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來啊。
她雖想成為像姊姊一樣的巫女,但因她身分過分特殊,族人避她如蛇蠍,所有的巫術非她可以看見。即使是有,也只是看過姊姊為族人跳祈福舞或听她偶爾提起咒術的種類。
若是祝十……應該懂得比她還多吧?
她翻著書,買來的、收藏的,一本接著一本,渾然不覺過了一個下午,有人走進書房里,她也沒注意。捧起一本看起來好破好舊的書,書中有好多頁數被撕去,是誰撕的?是西門家的人?
「你就是祝十五?」
撕掉的那幾頁,她不知細目,但看了被撕頁前的那一頁……
「是密咒嗎?西門家中誰需要密咒?」不是懂巫術的人,是看不出咒語是真是假,各家也有屬于各家的高級咒術,誰會把密咒公諸于世?可信度有多少?
她腦袋亂成一片,不知該往哪個方向想才正確。
「女人!你是當年來府里的那個巫女之妹?」
一雙黑靴進入她視線內,她微微驚訝,抬起頭,瞧見一名貌陰的男子站在眼前。他一見她的容貌,立刻震驚得後退數步。
「是你?」
她眨了眨細長的眼,沒有印象見過此人,但見其人衣質極佳,相貌像西門笑所言,有些陰沉……遲疑了下,她猜道︰「我是祝十五。你是……西門義嗎?」
那人瞪著她的眼、她的鼻、她的嘴,喃喃道︰「長得一模一樣……簡直是一模一樣……不是她,歲數上不合,所以不會是她。」
他像在安撫自已一樣,隨即驚愕的表情斂起,恢復原有的陰沉之相,冷冷地打量她。
「你跟你姊姊長得真像。」靜下心來看,她的眼角有顆小痣,神態也與那個高傲冷漠的巫女有所不同。
「你見過姊姊?」
「當年,她來時,我曾-有幸-一睹容顏。祝十五,你們族里不是規定第一個瞧見你們容貌的外人,就必須負責任嗎?怎麼?才幾年工夫,你們連規矩都改啦?」
祝十五見他神態自然,但身側雙拳緊握,忽而想到姊姊在世時,規矩尚未廢除,那……那豈不是——
「既然你看見她的臉,那……那你不是要……」姊姊極重族內舊規,怎從不提起他?
西門義跨前一步,眯起眼,道︰「所以,你是她的妹妹,必須要負責。」
此人貌陰沉得可怕,明明有怒,卻不流露在臉龐上;目中也無寒光,但整個人比方才還要令人覺得害怕,渾身散發「誰敢惹一個黃鼠狼,就來找我吧」的氣勢。她不由得抱著古書退後一步。
「我姊姊早就死了。」
「我知道她死了,她死得更好,留下一堆爛攤子!你來得正好……我不知道你在祈福會上搞什麼花樣,不過你既是她的妹妹,就該會解咒,現在,我要你為我解咒。」
「解咒?」
「她對我,下了咒。」他咬牙切齒地說道。仿佛光是回憶,就讓他痛苦不堪,但他的臉部卻沒有扭曲難看,他的恨全透過語言。
祝十五一驚,月兌口︰「她對你下了什麼咒?」
姊姊對西門家的人真恨之入骨嗎?幾百年前的恨啊!她甚至懷疑若世世代代沒有耳提面命,誰還會記得這些仇恨?
紅暈飛上了西門義的臉龐,她見狀,差點要揉揉眼楮瞧清楚這人是真臉紅,還是夕陽的紅光不小心打到他的臉上?
「我不能說。」他撇開臉。
不能說?就算她真是巫女也不能解啊!她細細打量起他健康的身子,雖然不像西門笑的練武之身,但看起來就是身強體壯,沒個病啊,姊姊會對他下什麼咒?
「那一天,我不小心偷看到她的臉,她就對我下了咒,這數年來我過得極為……痛苦。若是你能就此解開那該死的鬼咒,我就當你是恩弟的媳婦,否則……」他哼了兩聲,以表威脅。
縱然他是西門家的人,也讓她有些反感跟動怒。她暗暗吸氣,告訴自已,誰也動搖不了她跟西門恩的關系,就算是兄長,西門恩也不會是非不分地不要她……肺部快爆炸,她才慢慢吐出氣來,試圖把怒氣也一塊吐出來。
現在,她最討厭的就是瞧見祝八她們,而眼前的男人,竟讓她聯想起祝八。她一直以為西門家的人都像西門笑一樣,原來每家都會有個祝八。
「你……」西門義正要再逼她,忽然听見門外傳來甜甜可愛的聲音——
「奇怪,明明他就是往這里來,怎麼不見了?是欺我胖,走得慢嗎?該不會進了書房了吧?」
是祝八的聲音,原本壓下的怨恨又起,連打照面的意願都沒有,祝十五抱著書側身閃進隔牆之後,掩住自己的身子。
西門義略帶驚訝地,還來不及說什麼,就見祝八進了門。
「西門三哥,果然你在這里呢。」
連聲音都受不了,祝十五咬住唇,瞪著那攤開的古書,專心看、專心看,忘了跟祝八共處在一室。她知西門恩極為細心,明白她不願再看見祝八她們的心態,讓她們從守福院附近的客房搬到另一頭去,就連有時祝八有意過來探個口風,也讓阿碧給擋掉了。
想起西門恩的微笑,她漸漸沉下氣來。怎會有人認為他丑?他笑起來多好看,讓她著迷得連視線也移不開。不由得揚起笑,不只是因為想起他溫柔的神色,而是一想到他願意相伴一生,什麼怨恨都可以拋之腦後。
她專心一意地讀著書上的字字句句,只盼祝八快走。
「西門三哥,咱們來談一筆生意,好不好?」像甜包子一樣甜甜膩膩的聲音響起。
「生意?你不也是巫女嗎?有什麼生意可談?」
「咱們可以談的,也只有一筆,讓你穩賺不賠的喔,連成本都不用。」
「連成本都不用?」西門義的聲音微微挑高,顯然不怎麼相信。「世上無本生意不多,若真有這麼好的事,八小姐為何不獨享?」
「因為……」祝八的聲音神神秘秘地︰「這無本生意,只有你能做成啊。」
「我?我為西門家談成了這麼多生意,還沒遇過無本的呢。八小姐,你倒說說看,在下願聞其詳。」
「你為西門家談成這麼多生意,有哪一筆是你自已能賺的?全歸入西門恩的名下了吧。」
沉默了一會兒,西門義的聲音才狡猾地響起︰「你想說什麼?」
「其實,你也不服氣吧?你拼死拼活地為西門家做了這麼多年,到頭來,你什麼也沒有得到,就因為你是義子,他是親生兒子,所以你做牛做馬,他卻坐享其成。」
「八小姐,你到底要說什麼?吊足我的胃口了。」
祝八壓得極低︰「我是說,真龍不死,你如何當家?而我,願意助你一臂之力,讓西門家盡遍你所有。」
這一次,沉默得更久,西門義聲音響起的同時,祝十五在牆後才翻了一頁,眼楮突然大睜,渾然不覺牆後的對話。
「你是怎麼看穿我的心意的?」
「我是個做包子的,而人就跟包子一樣,餡里裝什麼,我一看就知道。你跟我很像,西門三哥,明明唾手可得,為什麼要讓它拱手讓人?我不相信你沒有細數過西門家所有的財產總目是多少?西門恩,只是一個外人啊,為什麼要將財產留給一個外人而非自己的兒子?」
「你說得沒有錯。」
「那你是願意跟我合作,害死西門恩了?」祝八大喜道。
厭勝物!
古書上突現的三個大字,緊緊抓住祝十五的目光。她好象听姊姊說過這三個字,但不確定,只覺耳熟。
她細看下去,才知此物乃施行巫術的法器之一,以咒語相配合,可以害人于無形之間,厭勝物的形體不一,尤以金屬制品常見。
巫術千奇百怪,絕不是單靠厭勝物來害人,但厭勝物卻是能害人鬼的東西之一……為什麼自己對它特別在意?腦海中有什麼閃過,卻抓不著的。
怎麼辦?她心一急,腦中更亂,總覺此物是關鍵,卻不知為何自己作如此想?她合上眼,慢慢回想起西門恩的笑來。
「若要害他,為什麼我要跟你合作?你要負責下毒?殺人?還是在旁打鼓吶喊?」
西門恩的笑,再度讓她靜下心來,腦中開始流入一些片段的回憶。那回憶,是姊姊的葬禮,她想都不想要去想的,甚至刻意避開,為什麼現在又讓她想起了?
雨像紅色的血,一直流著。在雨水中,完成姊姊的葬禮,姊姊的尸體埋進黃土之間——
她只能遠遠地看,一直看,一直看著黃泥蓋滿了姊姊的身體,沒有人發現她的存在,她躲在石後面,連動也沒有動,視線直落在姊姊的墳墓上,人走了,都走光光的,她舍不得走。後來,有個人來了——
那個人走近姊姊的墓,拜了拜。那時她心里奇怪,這人明明跟著來葬尸過的,為什麼去而復返?跟她一樣舍不得姊姊嗎?後來,她看見那個人挖起黃泥來,姊姊的尸身重曝地上,那人從姊姊的身邊拿走一些東西,是什麼她不清楚,只見那人又重新埋起姊姊,拿著那些東西走了。雨還在下,白光的閃電突然響起,那人手里拿的某樣東西略閃了下,她記得很清楚,是金屬做的!
「啊!」她驚呼,喜上眉梢。
「誰?誰躲在這里?」
那時她一直不敢說,怕被族里的人更排斥,後來也覺得那人沒做什麼,就忘了這事。
祝十!
是祝十!她要姊姊的陪葬物,準是為了當巫女。她想當巫女想瘋了!
「西門義,你藏了個人?」
「誰藏了?她要躲你,誰知你們姊妹搞什麼鬼?」
「姊妹?」祝八楞了下︰「是祝十五?」
一听有人叫她的名字,祝十五微微回神。
「祝十五,你躲在里頭做什麼?」
雖有點不情願,但她心里的開心足夠讓她見祝八而不沖上去殺人。她抱著書,慢慢地轉身走出牆後。
祝八與西門義見她臉色,均是一嚇。
祝八打量她紅到異樣的臉頰,又往西門義望去,眼里逐漸浮現勝券在握的光芒。
「原來如此啊……」她拉得長長地,充滿了暖昧。
西門義畢竟在商場上打滾多年,一听就知她猜錯了什麼,垂下眼問道︰「你想說什麼?」
祝八挑挑可愛的眉,笑嘻嘻說道︰「男歡女愛自是理所當然,西門恩都只剩一口氣了,要他行房事是在作夢,你倆的事我可不會說出去,我就說嘛,祝十五你躲什麼,原來是這樣啊……」她丟了個「做得好」的眼神給祝十五,又道︰「現在你又多了一個除掉西門恩的理由,西門三哥,我們真的要好好談談。」
「不用談了。」
「啊?」不談怎麼謀策?靠心有靈犀一點通嗎?他以為他是誰啊?
西門義抬起陰沉的眼,對著祝十五說道︰「你是來傷害恩弟的?」
「我沒有!」祝十五撇開臉,不看祝八,清楚地說道︰「她不當我是妹妹,我也不再當她是我姊姊,何況,我現在不姓祝了。」
「那就給我滾!賓到我看不見的地方。」西門義對祝八輕柔地說道︰「如果不是知道恩弟會不忍,我就要你滾出西門府,要你在南京城里連個乞丐都混不下去。想要奪人家產,你還沒有這個天分。」
祝八聞言,胖胖可愛的笑容倏地凍結。
「你……你不是……不是想要害死西門恩嗎?」是嫌她沒用,還是連杯羹都不讓她分?這麼小器?
「我有這麼說過嗎?」
「你……一定會的啊!沒有血緣、沒有手足之情,你不害,難道要等其它義子害了,你再來後悔嗎?」
西門義微微笑了,笑容有些陰毛的。
「是人的話,就沒有自己傷害自己的身子的道理。為什麼我要冒著疼痛的危險,去弄死我身體的一部分呢?」他忽覺祝十五對自己投以奇異的眼神,他當沒看見,只對祝八說道︰「你想待在西門家,就給我乖乖地不要鬧事。只要府里出了事,不管是誰惹來的,我一律當你做的。能久居商場的商人絕非善良之輩,你懂了沒?」
祝八最多只能算是一個愚蠢的壞人,留下最多礙眼,卻不會搞什麼大名堂;笑大哥在搞什麼?就算要鬧個媳婦回來,也要好好身家調查一番,姻親之中竟有這種蟲子,讓人看了就反感。
祝八迷惑地盯著他瞧,想要看出他到底是不是真心,還是誆騙她?她怎會看錯人?明明天時地利人和都站在他這邊,不造反簡直太對不起他自已了啊。
她遲疑了下,眼角瞄到祝十五,心里閃過一計,可愛地說道︰「你不怕,我把你們通奸的事說出去?說給西門恩听?」
話語方落,祝八連眼楮都來不及眨,他已撲到面前,頸間立遭劇烈的痛楚。她大聲慘叫,不復可愛之聲。
「你要是敢在恩弟面前嚼舌根,我會親手殺了你!」他緊緊掐住她的胖頸,面貌極為忿怒,像是巴不得活活掐死她,省得再多惹事端。
祝八低喘了一聲,眼角往祝十五望去,原要她為自己說話,後來發現祝十五面帶殘怒地瞪著自己。
頸間猛然再縮緊,讓她難以呼吸,她脹紅臉,結結巴巴地說道︰「我……我不會亂傳……絕對不會說出去,你放心……我快不能呼吸了……」
西門義狠狠地瞪著她,直到她剩最後一口氣,才慢慢松手。
「給我滾!」
祝八不敢再試探他的底限,也沒本錢再試,忙不迭地手腳並用,逃離書房。
西門義冷哼一聲,回頭瞧見祝十五背著自己,顯是羞慚難當。若不是見恩弟對她有情,想盡辦法也要把她們一家子都趕出西門府,省得烏煙瘴氣。
他嫌棄地再哼一聲,拂袖而去。
書房轉眼空蕩,只剩她一人。她沒抬頭,仍將小臉埋在腐味極重的古書里。
「不生氣,不生氣……」模糊難辨的聲音傳出︰「有人出氣了,我還在氣什麼?」
良久,才微抬起臉,細長的眸盯著皺巴巴的書頁。
「我一點也不同情她,真的。」正因如此,才覺得自已絕情。
今日發生之事,讓她更為確定這一輩子對祝八的觀感不會變,永遠也沒有辦法將祝八視作親姊妹,如身子的一部分看待。
身子的一部分啊……她听見西門義將西門恩比作自己身子的一部分的當時,心里好震驚又羨慕,可是她與祝家的姊妹永遠也不會親到這種地步——以前以為天地只有她們,也怕自已會如她們所說變成惡靈,所以她一直忍一直忍,就算滿月復委屈,她也得忍。但她必是體內流有怨恨,不夠良善,才會在祝八一提及要傷害他時,心里的恨如洪水滔天,難以再忍。
「我不要她們了,她們也不要我,我只剩下你了……」她直盯著書,喃喃道︰「所以,不要離開我……不然我什麼都沒有了……」
門輕輕地被推開,躡手躡腳地走進來。
「你回來啦。」
她一驚,轉身瞧向坐在床緣的西門恩。
他微微一笑,問出了她眼里的疑惑。「我今天精神還好,不怎麼困。」
精神還好?他已有些倦容,怎會不累?
「這麼晚了,早該休息了。」目光落在他的書上,她走來拿過他的書,道︰「晚上看書,對眼楮也不好。」
語畢,正要去吹熄微弱的燭火,西門恩忽地拉住她的手,溫聲道︰「先別吹,我想瞧瞧你。」將她拉坐床上,發現她雙頰極紅,他楞了下,不由得撫上她蜜色的臉頰。
溫溫燙燙的,卻不似發燒。
「你的臉怎麼這麼紅?」
「因為我很高興啊。」她露齒笑,閉上眼楮蹭著他的掌心。
西門恩少見她如此高興,心里微微驚訝,卻也沒有懷疑她什麼,視線落在她鮮紅欲滴的朱唇上一會兒,才悄悄移開。
「你做了什麼事,這麼快樂?」
她張口,隨即搖頭,笑道︰「秘密。」不能先說,怕萬一猜錯,那就再讓他失望了。
西門恩的表情未變,眼底卻透著擔憂,柔聲提醒︰「你要做什麼都好,就是別做傷害自已的事。」
「沒,我沒有。啊,我好高興,高興得都快睡不著。」
他卻不能不睡,她將抱回房的書跟偷拿回來的饅頭一並放在桌上,解了衣。注意他的視線刻意落在它方,她不以為意,吹了燭火,爬上床的內側,在他還沒有主動抱自己之前,一雙藕臂已經緊緊環住他的腰,鼻間都是他的氣味混著淡淡的藥味。
說出來一定會被笑的,她一天之內最快樂的時刻就是抱著他睡覺。
「你帶饅頭回房做什麼?」燭火熄的剎那,他瞧見了。「你沒用晚飯嗎?」
「我忘了,剛才餓得很,便上廚房拿了個饅頭,不過回來瞧見你,我快樂得又飽了,吃不下了。」
她到底在快樂什麼?有什麼秘密不能說出來?顯然,這個秘密是在今天才發生的。腦中浮現祝八告訴他的話,他眉頭一皺,忍住要月兌口的話。
「我好喜歡你,別離開我。」
他聞言,微皺的眉宇松開,自覺懷里躺的不是老婆,而是一只老愛磨蹭他的小狽狗。掌心慢慢順著她柔軟的發絲,笑道︰「我知道,你不用天天說。」
「姊姊說,這叫言咒。天天說,用最誠的心去說出每一個字,遲早會靈驗的。」話鋒一轉,她問道︰「你覺得那個姓聶的大夫開的藥有沒有效?服了之後,有沒有覺得好多了?」就算他的病與醫無關,但還是奢望著有奇跡出現。
巫與醫本是一家,直到後來才分開……對她來說,總有幾分相似之處。
他沉默了一會兒,沒告訴她那聶六也十分驚奇,瞧不出他的病狀,只能開些調理身子的補藥。他微笑道︰「我精神是好多了。」
黑夜中,幾乎可以瞧見小臉發亮了。
「真的有效嗎?他是神醫啊!」她又驚又喜。一天下來的喜悅幾乎滿出了過去十七年來的快樂。她好怕這些都是在作夢,夢醒了什麼都沒有。
西門恩不動聲色地跳離這話題,改說道︰「以後你記得要定時用飯,若是真不小心忘了,就叫阿碧去廚房煮碗面都好,別空著肚子或拿冷饅頭吃了。」
「嗯,你若願意跟我一塊三餐定時,我一有人陪著,就不會忘。」
這丫頭分明是拿她的健康要脅自已,他沒有說任何話,卻知自己會依著她。
她又道︰「今天我只是待在書房久了點——」
果然是在書房。
心里的擔憂又現,他斟酌著如何開口,才不會引她懷疑,過了一會兒,才柔聲說道︰「我听笑大哥說,你十姊最近常上書房,我知道你這幾日不想見她們,不如你要什麼書,我吩咐阿碧去找給你,你就陪我待在房里……」
想起她的膚色是長年曝曬在陽光之下,與幼年那幾乎透明的肌膚相比,簡直天差地遠,由此見,她應極喜在外頭走動。
思及此,他補充道︰「你若覺得悶,我讓阿碧陪你出門走走,好不好?」
「不好,我不想自個兒出門,我等你。」
「等我?」
「等你身子好了,能走動了,我們一塊出門。」
如果他不好,豈不是要她一輩子都要守在西門府里?心里覺得不妥,正要開口,她卻將整個臉埋進他的胸膛里,作勢欲睡,他只好住口不語,任她將自己抱得緊緊的。
他是無所謂,但天氣熱,門窗都關緊,她這樣抱著自己,不會發汗嗎?就算這樣問她,她也是不肯放手吧,她十分喜歡人的體溫……是不是該感謝她第一個見到笑的男子是他、第一個抱的也是他,而非西門家的其它人?
低頭輕輕吻了下她的發頂,她似乎震動了下,腰間快被她勒斷了,想來她還沒有睡著。他知她極喜歡有人踫觸她,尤其是他一踫她,她就像小貓小狽般的湊上來。
他唇畔含笑,輕輕將她環進自己的雙臂里。他身子已是累極,神智在似睡非睡之間,方才只是強撐在等她——這幾天她不知埋在書房里做什麼,怕她陪著自己無聊,也放任她去,只是沒像今晚三更天了才歸來。
他想起祝八加油添醋的說法,不覺為十五擔心起來。義三哥是自己人,就算現在長年不在府里,但自幼一塊長大,怎會不相信自已人,反而相信一個外來的祝八?
只是祝八畢竟是十五的姊姊,若是鬧得太難堪,對十五只有壞處,他又怕祝八再傷十五的身心……
意識雖模糊,卻始終繞著祝十五在打轉,不知過了多久,忽地懷里的身子動了動,像是慢慢地往後退去。
這是從未發生過的事,就算她睡姿再不舒服,也要抱他一整夜才肯松手,怎麼突然間拉開彼此的距離?
他暗惱自己的粗心,她的臉紅成那樣,說不得真是生了病,卻強裝開心,思及此,正要張開累眼,忽地干唇被舌忝了下,溫溫的唇貼著自己,輕輕摩擦著,讓他的干唇微微濕潤起來。
他心一動,頰生紅暈,她卻喃喃自語︰「這樣也沒醒,一定是睡著了吧。」
他干瘦的臉龐被踫觸,輕輕地、慢慢地,被她的指月復模著,由眼到鼻,再到嘴。她想做什麼?
「我實在睡不著。不行,愈早解決愈好。」
她的話落進他的耳里,他一頭霧水,棉被仔細地被蓋好,她躡手躡腳地爬下床,極力不驚動他。
他听見她穿起衣服來她要上哪兒去?
隨即,門被掩上。
他張開透著迷惑的眼,等了一會兒卻不見她回來。
半夜三更,櫃上的鬼面具還在,她會上哪兒去?
即使身子極累,卻再也睡不著,腦中忽地閃過祝八的話,苦笑一聲,撫上略濕的唇。
他知她對自己的心意,絕不是看了笑大哥他們的笑容就會改變的,但每次瞧見她著迷似的望著別人的笑,他心里仍有幾分不舒服。
「原來,我在我心中也有一個鬼啊……」他自嘲,連連苦笑之後,閉目靜下心來。
既然她出去,必是有事要做,可不要是去對付祝八啊。原想等她回來,但等了又等,天微亮了,才在半醒之間听見有人爬上床的聲音。
隨即溫暖的身軀立刻埋進他的懷里,出于直覺,他立刻抱住她的身子。她的長發撩到他手背,有些露水……她都待在外頭?做什麼?
「十五?」
「啊,我吵醒你啦?」她直窩進他的懷里,困困地問道。
再窩進,就要揉進他的身子里了。他穩住她的身子,模上她有些涼氣的雙頰,想起天才亮,是最容易受風寒的時刻,連忙讓她盡情分享自己的體溫,順手分給她棉被。
「會不會熱?」
「不會。」
語氣中濃濃的困意讓他不忍再問下去,也沒將她整個探進他衣襟里的毛手給拉出來。
「你好好睡吧。」他低語,知她一覺應該會睡到午後。自己也極累了,便抱著她,確定她全身都暖和了,便跟她一塊沉沉睡去。
三更半夜的,她到底去了哪兒?應該只有這一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