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家庭悲劇是由亦緋紅那對不爭氣的父母所引起。
一如往常,當她放學後提著書包,趕在晚上七點半前回到家,煮晚飯給妹妹們吃時,沒想到今天一跨入家門,經常重復的爭吵畫面又再度上演。
嗜賭嗜毒的父親正和酗酒酗牌的母親在客廳動手爭執,滿地支離破碎的碗盤和酒瓶,只是讓家徒四壁的窘況更添狼狽。
站在銹門前的亦緋紅,望著雙親那不堪入目的肢體動作,不再有任何驚訝的反應。
她面無表情的關上大門,匆匆穿過不到三坪的狹窄客廳,神情冷漠的幾乎可以凝出冰來。
她無心去探究父母爭吵內容,也無意勸阻兩人這種永無止盡的戰爭。大人的事情她管不了也無心去管,這對不務正業、自甘墮落的自私父母,早已讓她涼了心、絕了情。
要不是她還有兩位妹妹要照顧,要不是她還有兩個月才高中畢業,她一定離開這個家。
逃得遠遠、遠遠的。
匆忙的腳步還來不及踏入廚房,母親激吼的聲音向她咆吼而來。
「你這個女兒是死人啊,看到這個不爭氣的賭鬼父親欺負你媽媽,不會過來幫忙?!」母親怒吼的同時,隨手拿了一個酒杯朝父親丟擲過去。
啪地一聲,父親熟練的躲過飛天而來的杯子,又取了一個酒瓶反擊回去。
「哼,我欺負你,這些年來到底是誰欺負誰?!你不照顧家庭,天天只會打牌喝酒,我當年娶到你真是瞎了狗眼,都怪祖先不積德。」父親不客氣的以閩南語回罵,同時手上的酒瓶狠狠朝母親丟去。
因吸毒而神志不清的父親,一個方向沒抓準,竟然把酒瓶朝亦緋紅丟去。
踫地一聲,一個力道撞擊襲來,正中她額頭旁的太陽穴。
頓時,昏天暗地,亦緋紅差點沒昏了過去。
案母親見她被酒瓶擊中,竟視而不見般,繼續他們永無止盡的爭吵和打架。
「你們……鬧夠了沒有……」
亦緋紅撫著疼痛不堪的腦袋,激壓多年的情緒就是哽在喉頭,發不出聲。
臥房中那爆發出來的兩道哭聲,才是她所唯一掛心的。
頭重腳輕的走入臥房,映入眼簾的,是兩位妹妹們淚眼婆娑的哭泣模樣。
「你們怎麼了,又不是第一次見到這種場面。」亦緋紅來到兩位妹妹身邊,撫著發痛的腦袋冷靜問道。
由于房間實在窄小,兩個妹妹只能對坐在僅有的一張書桌上讀書,大妹亦悅茹今年國三,小妹亦悅芸國小六年級,兩位妹妹品學兼優,長相清秀,這是她在這個破碎家庭中唯一欣慰之處。
至于她自己…………罷了,她無心去多想。
「姐,你要不要緊?你有沒有受傷?」妹妹們早已習慣見到父母打架,平常是不會哭的,今天是在門縫中見到姐姐遭了殃,才害怕的哭了出來。
「沒事,你們也太小題大作了。功課念的怎麼樣?」她沒好氣的斜睨兩人一眼,嚴厲的檢查著桌面上的數學課本習題。
對于方才父親的用力一擊,像是沒事似的。
「有兩題我不太會……」亦悅芸在她的嚴厲眼神下止住淚水。
「這兩題不過是基本題型的變化題,你怎麼會不懂?」她瞄了瞄有打勾計號的題目。「我教你,用這個方程式帶進去就可以了……」
她細心且迅速的在計算紙上教著,不到十分鐘,兩道題目就解決了。
「悅芸,你呢?課業不懂的地方有沒有問二姐?」她放下手中的原子筆,接著轉問小妹。
「嗯,我功課已經做完了,正在預習明天的功課。」小妹睜著天真無邪的晶眸答道。
她這才滿意的點頭。
「好了,姐姐現在帶你們去吃晚飯,我們去巷口的面店吃東西吧。」不管房門外的爭吵聲為何忽然停止,她只想早點帶著妹妹填飽饑腸轆轆的肚子。
正當三個人準備外出吃飯時,忽然听房門外到一陣淒厲慘叫。
三姐妹連忙尋聲跑出臥房,沒想到,一打開房門,怵目驚心的畫面映入眼簾,毫不留情的殘害三人的年幼心靈。
丙然……她所預感的最壞狀況終于出現…………
亦緋紅呆望著倒在血泊中的母親及父親,以及地上殘存的半瓶農藥,腦海推敲著方才十幾分鐘內究竟發生了什麼大事。
典型的家庭悲劇不過如此…………
隨著兩位妹妹的尖叫哭喊聲,亦緋紅的心反而漸漸麻木,失去應有的反應和激動。
以後再也沒有比現在更糟的情況了,她終于可以從父母失和動手的地獄中解月兌…………
「姐,趕快叫救護車……」大妹全身顫抖地驚望眼前慘狀。
「不用叫了,他們已經沒救了。」
亦緋紅出奇的冷靜,冷靜到幾近冷酷的程度。她靜望那踏橫躺在地的父母親,冰冷的眼神不帶感情。
「爸爸、媽媽!」小妹撲向前去,淚如雨下的搖著動也不動的兩人。
「我去叫隔壁的陳阿姨。」大妹亦悅茹眼見姐姐完全沒有反應,深知事情不妙,于是奔著跑到隔壁鄰居家,找人求救去。
「悅芸,別哭了,以後姐姐會代替爸爸媽媽照顧你們的。」她呆佇在原地,沒有眼淚,沒有悲傷。
一個莫名念頭自她空白腦袋中浮現,如果她帶著兩個妹妹一起服農藥自殺,這所有痛苦不就完全結束了?她冷視著妹妹哭倒在旁的畫面,視線落在那殘存的半瓶農藥上
「姐,陳媽媽已經叫警察了……」待亦悅茹的聲音再度傳來,已不知是多久後的事。
一看到妹妹帶著隔壁救兵前來,她立刻眼前一暗往後倒去。
亦緋紅只隱約記得,隨之而來的一陣混亂叫聲讓她的頭好痛好痛。
案親臨死前的那一擊,力道真是不小啊。她大概是昏倒了…………
閉上眼楮後,她竟嘴角微揚地冷笑,直到失去意識。
※※※
「總經理,商場周刊的訪問我排在今天下午,他們這次訪問的主題是有關你的家庭生活,及針對親情、友情、愛情的各項看法。」梁美華一身職場套裝,一舉一動散發出商場女強人的干練氣勢。
一如往常,在辦公室接近中午休息時刻,她對著眼前一位年輕人細心交待下午行程。
「我不想談這種無聊的話題,跟商業一點也扯不上關系。」王樘隸松了松領上的領帶,語氣不耐的闔上眼前的文件。
「還不是為了改善你的形象,才幫你接這個訪問。你啊,太沒有親和力了,要是給人太過冷漠、不近人情的感覺,是會影響公司形象的。」梁美華雖身為總經理室秘書,她在公司的權力卻遠比職稱大的多。
「做生意要親和力做什麼?我又不是偶像明星。」王樘隸冷哼一聲。
「現在台灣的企業已經不像十年前那樣守舊,也像美國一樣講究所謂的企業形象,你知不知道?!」她睨他一眼,以長輩的口吻表示。
由她和這位年輕總經理的對話中不難听得出來,梁美華在王氏企業舉足輕重的地位。
「是是是,我會注意我的形象,隨時像一個呆子似的傻笑。」他沒好氣的敷衍道。
「我可不是教訓你,是董事長要我適時適當的教你一些人情世故的。」她搬出免死金牌做後盾。
「商場如戰場,不能太講人情世故。」他不以為然的表示。
「你父親一直把整個企業形象經營的很好,這次他把你從美國調回來,明顯看出他往後的接班態勢,董事長真是用心良苦。」梁美華點頭道。
「接下來,八成要我找個媳婦趕快讓他抱孫子。」眉頭跟著緊蹙。
「你已經快三十歲,差不多可以成家了。」
「老爸要我接班,我無話可說,畢竟我是他的獨子,我不能讓他辛苦打下的江山,拱手讓給叔叔伯伯那些蠢蛋兒子。但是婚姻大事,我可由不得他擅自做主。」他點燃一根煙,平靜的表明態度。
「誰教你人在國外十多年,連個固定的女朋友都沒有,難怪董事長會擔心了。」
「沒有女朋友算什麼,至少他的寶貝兒子在國外待了十幾年,沒搞過同性戀這玩意兒。」他哈哈一笑,語氣是輕松的。
「你喔,個性和外表這麼不一致,小心會有雙重人格。」梁美華低望這位年輕冷峻的晚輩,忍不住搖頭。
或許是太過年輕就坐上高職的緣故,王樘隸總是給人一種玩世不恭的感受。
學經歷皆相當優秀的他,剛接任總經理一職,大體來說他的工作表現相當稱職,游刃有余。只是她老覺得,這位晚生後輩並沒有全心全意在工作上沖刺,至少,他故意保留相當大的空間。
對于這一點,她雖然納悶,卻也不曾親口問起。
「人本來就是多重面貌的。不是嗎?」他捻息手上的煙,面無表情的站了起來。
「喂,一點的時候要開會,別忘了。」離去前,她再度提醒他。
「這點小事我還記得住,美麗動人的舅媽秘書。」他嘴甜的狗腿道。「對了,若是你有機會向爸爸諫言,麻煩幫我說說話,請告訴他,不要替我的終身大事操心。我喜歡的女人我要自己找,OK?!」話一說完,他拎了西裝外套就走人。神色一如往常,面無表情的讓人猜不透他的情緒。
※※※
「緋紅,緋紅,你要不要緊?」連紹德飛奔來到台中榮總,心急如焚的前來探視。
連紹德和亦緋紅是青梅竹馬,兩人一同在貧窮骯髒的社區中長大。
柄中畢業後,連紹德在台北一間成衣工廠工作,三年如一日。父親早逝的他只有一個相依為命的母親以及一間破屋子,亦家現在住的那破屋子,便是他父親所留下來的,而守寡多年的連母也就是緋紅家的房東。
平常,兩家人是不怎麼往來的,連母生性尖酸刻薄,相當討厭亦家全家人。
「你怎麼來了?」亦緋紅已清醒了好一會兒,方才剛用過醫院送來的早餐。
她一臉平靜的半躺在病床上,梳攏一邊的長發更襯映出她的飄忽神情。
「我一听到媽媽說你家出事了,立刻從台北趕回來,結果踫上高速公路大車禍,塞到現在才趕到。」他懊惱地望著半年不見的她,語氣又心疼又著急。
「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你根本不需要特地跑一趟。」淡然的語氣下,是一張冷凝俏顏。
「又來了,你要在外人面前裝堅強我不反對,在我面前,就不要勉強自己了。」他模模她的頭,以兄長的語氣安慰她。
連紹德和亦緋紅在國中之前都是同校,直到兩年半前,他離開台中只身北上,兩人才較少聯絡踫面。只有逢年過節時,他才有和她見面的機會。
「我才沒有裝堅強。」她斜睨他一眼。
這兩年半來,他成長了不少,更顯成熟許多,青春期的叛逆青澀已然蛻變。不了解他的人,會被他外表的戾氣所震懾。而了解的人,就會明白連紹德其實是個既真誠又率直的大男孩。
「是是是,你念的書多,口才又好,我老是說不過你。」兩人斗嘴時,他總是先賠罪認輸的那方。「醫生怎麼說,你的身體要不要緊?」他細心問道。
「不礙事的,你別窮緊張。」她冷淡響應他的關心。
見她相應不理的模樣,他難堪的情緒中隱著心疼和諒解。
「悅茹、悅芸人呢?怎麼沒有見到她們?」他故作輕松的笑問。
「護士說,她們受到過度驚嚇,現在暫時被警方安排住在我舅舅家。等她們情緒稍微平靜之後,才能接受征詢調查。」
「你有舅舅?我怎麼不知道?」他納悶地問。
據他了解,亦家父母很少與親戚往來,也不曾听任何人提過他們家有這麼一個舅舅存在。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她幽幽的說。「大概是我還未成年,妹妹們更是年幼,所以警方才想盡辦法找來這個遠房親戚。反正,爸媽的事情我本來就不曾了解過,誰知道他們還有隱瞞多少事情?死前的爭吵恩怨,以及死後的真相秘密,我這個長女只是掛名罷了。」她低下頭,視線落在眼前的被單上。
「別再胡思亂想了,人都已經死了,所有恩怨也都隨風而散了。」他模模他的頭,安慰著。
听他這麼一說,她訝異的抬起小臉蛋。
「怎麼了,難不成我說錯話了?!」他不明白她為何訝然,卻很開心她的幽淡神情終于有了變化。
「不,我只是沒想到你會說這種話……」她抽回訝異的眼神,微搖頭。
「我不再是二年半前那個乳臭未干的小伙子。」他的語氣忽然認真起來,「終有一天,我不但可以撫養我母親,還可以養活你和你的妹妹們。」他若有所意的望向她。
「我已經等不到你所謂的終有一天,現在的我,就必須負起照顧自己及兩位妹妹的責任。」她苦笑一聲,語帶自嘲。
「你放心,這個問題我在車上已經想過了,你可以繼續住在我們家,我會要我媽媽以後都不要收你們的房租。至于你和妹妹們的生活費,我回去台北後會想辦法寄給你們的,每個月我一定會盡我所能把錢湊給你們。」他拍拍她的手背,真摯表示。
「你自己都養不活了,還想養我和妹妹們?」她面無表情的甩開他的手。「等你真正有賺大錢的能力時,再說大話吧。」
他的真誠換來她毫不留情的拒絕。
「我沒有其他的要求,只希望你能夠念完剩下的兩個月學校課程。如果你敢就此放棄快完成的高中學業,我絕對不會原諒你的。」他沒有在相同話題上多廢話,只因他了解她的倔強個性和好強脾氣。
「你管太多了,我的事情不用你操心。」她不悅地別過頭去。
「緋紅……」
「我想靜一靜。」她冷冷地下逐客令,為兩人的對話劃下句點。
不知怎地,自從清醒後,她的心好似空了一大塊似的,再也感受不到任何的喜怒哀樂。
現在的她,好似行尸走肉般,光有軀殼,少了靈魂。
天啊,誰能來救救她?救她月兌離這個生死不如的人間煉獄。
連紹德的腳步一離開,她的淚水便如雨般落下。
※※※
王樘隸以熟練的駕車技術,行駛在不熟悉的路面上。
「唉,真傷腦筋啊。」
也不知是停車位難找還是他唉嘆晚上將臨的命運,在一眼見到中友百貨的停車位滿後,他立即駛向另一個市立公共停車場。
從美國調來台中不到兩個月時間,他很少開車出來走動的,除了適應忙碌的新職位外,無法茍同台灣混亂交通,也是他很少自己開車出來的主因。
今天是母親大人的生日,因此家里晚上有場無聊的家庭派對。他犧牲午餐時間,為的就是去買份生日禮物。不,是去幫母親所挑的生日禮物付錢兼取貨。
一想到晚上得和那些三姑六婆和叔伯等親戚踫面,他就頭大。若他單獨赴會,沒有攜伴參加,晚上的話題八成又會繞著他的婚事轉。
沒辦法,這個家族相當團結,重視每一個成員的未來。
學生時代,長輩重視晚輩的課業,自國外取得學位後則是為每個成員的事業鋪路,事業基礎穩固後,便是終身大事的決定。接著,就得負起傳宗接代的任務。
家族的每個小孩,都是在備受寵愛重視的富裕環境下成長。因此,這個家族的長輩有著一定程度的權威和公信力,身為晚輩的他及那些堂兄弟們,其實是沒有多少實權的。
尤其是婚姻大事,更得經過全體家族通過對方才能入門的。若是試圖偷偷交往,不讓其他人知道,或者有意違背家族決定,結果…………很難以想象。
將車子開到停車場後,眼見又是另一個停車地獄。
他在場內繞了許久,就是不見一個空車位。
「停車停到殯儀館旁來了。」他為自己今天的背氣哀吊。
為了趕在下午一點前準時回去接受開會,他只好將車子停在停車場周邊馬路上,一處接近市立殯儀館旁的馬路邊。
就在這時,王樘隸遠遠就見到一個女孩子,穿著一襲白色洋裝,從前面的殯儀館門口走出來。
吸引他目光的,不是女孩的清秀臉蛋,更不是她那冷然的飄忽神情,而是她消瘦身影的一抹白皙。他向來喜歡長發飄逸、皮膚白皙的女孩子,眼前這個陌生年輕女子倒是挺合他味口的。
欣賞的視線才剛落下,他的眉便微微蹙起。
她走路的方式令人憂心,搖搖晃晃的,好似隨時有倒下的可能?她是病了嗎?還是因為親人的往生而恍忽?
就在思索的同時,她朝著他停車的馬路走來,冷不防地,她果然一個不穩,往一旁的行道樹倒了下去。
「小心……」他警告的聲音還沒發出,另一個年輕男子立刻出現在她身邊。
「緋紅,我不是告訴過你,不要太勉強自己,醫生明明要你好好休息的,你看看,你連人都站不穩。」那名男子將她整個人都攙扶了起來,。
「你放開我,不要管我行不行?」亦緋紅蒼著一張臉,顯然不接受連紹德的好意。
「我知道你現在的心情一定很差,但是你也不能因此而虐待自己的身體。醫生說你有輕微的腦震蕩,一定得非常小心的。」連紹德硬是扶著她,來到路邊的一台摩托車前。「我送你回去吧,悅茹、悅芸還在等著你呢。」
「你不用管我了,我自己會回去的。」她冷冷拒絕他的好意。
「不行,我不會讓你一個獨處,太危險了。」他強逼著拖她上車。
「你以為你是誰?連紹德。」她甩開他的手,連名帶姓的冷哼一聲。「不要以為我父母死了,我就會需要你的幫忙,你就有機會可以趁虛而入。火葬的錢我一定會還你的!」
早上一出院,亦緋紅立刻來到市立殯儀館,哀吊準備火化的父母親遺體。
今天是她父母親去世的第三天,本該已經完成火化手續的,只是欠缺經費的她實在拿不出錢來,徒然坐困愁城。直到方才探望遺體時她才得知,連紹德在沒有告知的情況下,已經代墊完所有的火葬費用,只待明天一早執行火化。
「緋紅,我沒有其他的意思,我只是無法袖手旁觀,想幫助你罷了。」年輕小伙子的脾氣顯然很急躁,不過三言兩語,就激得他情緒失控。
「這兩天你已經幫助我太多了,再幫下去,我這輩子永遠還不了。夠了!」她不理會他的糾纏,徑自轉身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任憑對方怎麼喚她,她的腳步不曾有過任何停頓。
很有個性的女孩子呢,在車內觀戲的王樘隸嘴角微揚。
「緋紅,我真的沒有其他意思。你若總是懷疑我的居心,我可是會真的生氣!」連紹德年輕氣盛,自是受不了自己喜歡的女孩子這般冷漠以待。他追上前去,將飛奔而走的她緊緊抓住。
「放開我……」她咬著唇,不願面對他。
「我知道你不是懷疑我,是不是我媽媽她跟你說了什麼?今天早上她很早就出門,我猜她一定是跑到醫院找你,是不是?」他抓著她掙扎的手腕,逼問道。
被他這麼一問,亦緋紅沉默下來。
「告訴我啊,我媽又說了什麼刻薄話?」他不死心的追問。
好一會兒,她才黯然開口。
「她說…………那個屋子死了人,以後也沒人敢向她租屋,她要我負責……」腦海中浮現的,是他母親盛氣凌人的尖酸模樣。
「都已經是這麼多年的鄰居了,你該知道我媽媽就是嘴巴壞,你不需要把她的話听進去的。」見她願意把話談開,他松了口氣。
今天中午她悶不吭聲的獨自辦理出院手續,嚇得他以為她失縱了。還好,總算讓他找到她,並得知母親的談話內容。
「你母親說的也有道理,那間屋子恐怕以後也沒人敢住了。」她低嘆一聲。「就連我也不想再回到那個滿是血跡的命案現場。」
她投以懇求的眼神,要他松開她的手。
「那屋子我已經打掃干淨了,如果你不想一個人回去住,可以先暫時住在我家,不然把悅茹、悅芸一起接過來住也行。我媽她表面上不說,其實她很想要有個人陪她的,嗯?!」他收回激動的語氣。
「我會考慮看看的。」這回,她沒有直接拒絕。
「還考慮什麼,我現在立刻送你回我家。」他可不給她猶豫的機會。說完,就拉著她上機車。
「不要逼我……」亦緋紅佇在原地,低聲求道。
「緋紅?!」他不明所以地低望她的反應。
「我不會有事的,只想要一個人靜一靜。」她強忍住欲決堤的淚水,力求平靜。
「我…………」他被她懇求的眼神打敗,無從堅持起。
于是他眼睜睜見她毫不留情的轉身離去,毫無依戀。
這次,連紹德沒有追上去,他凝視她漸行漸遠的背影許久,才狠下心騎車離去。他一離開,亦緋紅的腳步立刻停下。
她呆立著,如一朵孤挺的白菊佇立在清風中。
「小姐。」一旁的王樘隸終于結束冷眼旁觀的角色。
他徐徐從車內走出,頂著五月的正午驕陽,來到她面前。
亦緋紅仿佛看不見他似的,飄忽眼神始終落在沒有焦點的遠方。
「我送你回去。」他開口向她表示,相當突兀的。
原以為他一定會被她拒絕,沒想到,亦緋紅竟然回過神來,冷然的掃他一眼。
他被她冷灼視線打量的好似觸電般,一股奇異的感覺沖上他的胸口。
「你放心,我不是壞人,我是……」他未完的話被她打斷。
「就算你是壞人,也無所謂。」她冷迸出這麼一句,二話不說的走近他那台有著豹身標志的轎車。
「你要去哪里?」見她沒有拒絕,他幫她開了車門,自己從容的坐進車內。
「我不知道……」她縮坐在駕駛旁的車座上,低喃一聲。「隨便你。」
見她一臉茫然的無助模樣,他終是嘆了一口氣,決定好人做到底。
「不然,我先送你回我的公司,等我開完會,采訪完畢,我再送你回家。」王樘隸被這年輕女孩取貝起莫大好奇心,他私心自用,如此擅下決定。
不待她響應,他立即排檔踩下油門,往駛來的方向奔去。
而一旁的亦緋紅,自始至終,沒有開口說上半句話。
她那顆年輕早熟的心,已被人世間的悲歡離合傷得痛不欲生。身旁這個陌生男人,是何身份?又為何願意對她伸出援手?或另有企圖?已不是她所能去猜想的。
現在的她,只想暫時躲到一個陌生的環境,逃離身邊那可悲的人事物。即便是一個陌生男人的身邊也好…………
無言的心,代表她的寸寸心傷。